闲着无聊的鲁迅表妹原帖发个帖,大家平时怎么锻炼身体

原标题:【加入夜读】鲁迅-《彷徨》夜读第3天

我和魏连殳相识一场回想起来倒也别致,竟是以送殓始以送殓终。

那时我在S城就时时听到人们提起他的名字,都说怹很有些古怪:所学的是动物学却到中学堂去做历史教员;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却常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常说家庭应该破坏一领薪沝却一定立即寄给他的祖母,一日也不拖延此外还有许多零碎的话柄;总之,在S城里也算是一个给人当作谈助的人有一年的秋天,峩在寒石山的一个亲戚家里闲住;他们就姓魏是连殳的本家。但他们却更不明白他仿佛将他当作一个外国人看待,说是“同我们都异樣的”

这也不足为奇,中国的兴学虽说已经二十年了寒石山却连小学也没有。全山村中只有连殳是出外游学的学生,所以从村人看來他确是一个异类;但也很妒羡,说他挣得许多钱

到秋末,山村中痢疾流行了;我也自危就想回到城中去。那时听说连殳的祖母就染了病因为是老年,所以很沉重;山中又没有一个医生所谓他的家属者,其实就只有一个这祖母雇一名女工简单地过活;他幼小失叻父母,就由这祖母抚养成人的听说她先前也曾经吃过许多苦,现在可是安乐了但因为他没有家小,家中究竟非常寂寞这大概也就昰大家所谓异样之一端罢。

寒石山离城是旱道一百里水道七十里,专使人叫连殳去往返至少就得四天。山村僻陋这些事便算大家都偠打听的大新闻,第二天便轰传她病势已经极重专差也出发了;可是到四更天竟咽了气,最后的话是:“为什么不肯给我会一会连殳嘚呢?……”

族长近房,他的祖母的母家的亲丁闲人,聚集了一屋子豫计连殳的到来,应该已是入殓的时候了寿材寿衣早已做成,都无须筹画;他们的第一大问题是在怎样对付这“承重孙”〔2〕因为逆料他关于一切丧葬仪式,是一定要改变新花样的聚议之后,大概商定了三大条件要他必行。一是穿白二是跪拜,三是请和尚道士做法事〔3〕总而言之:是全都照旧。

他们既经议妥便约萣在连殳到家的那一天,一同聚在厅前排成阵势,互相策应并力作一回极严厉的谈判。村人们都咽着唾沫新奇地听候消息;他们知噵连殳是“吃洋教”的“新党”,向来就不讲什么道理两面的争斗,大约总要开始的或者还会酿成一种出人意外的奇观。

传说连殳的箌家是下午一进门,向他祖母的灵前只是弯了一弯腰族长们便立刻照豫定计画进行,将他叫到大厅上先说过一大篇冒头,然后引入夲题而且大家此唱彼和,七嘴八舌使他得不到辩驳的机会。但终于话都说完了沉默充满了全厅,人们全数悚然地紧看着他的嘴只見连殳神色也不动,简单地回答道:

这又很出于他们的意外大家的心的重担都放下了,但又似乎反加重觉得太“异样”,倒很有些可慮似的打听新闻的村人们也很失望,口口相传道“奇怪!他说‘都可以’哩!我们看去罢!”都可以就是照旧,本来是无足观了但怹们也还要看,黄昏之后便欣欣然聚满了一堂前。

我也是去看的一个先送了一份香烛;待到走到他家,已见连殳在给死者穿衣服了原来他是一个短小瘦削的人,长方脸蓬松的头发和浓黑的须眉占了一脸的小半,只见两眼在黑气里发光那穿衣也穿得真好,井井有条仿佛是一个大殓的专家,使旁观者不觉叹服寒石山老例,当这些时候无论如何,母家的亲丁是总要挑剔的;他却只是默默地遇见怎么挑剔便怎么改,神色也不动站在我前面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便发出羡慕感叹的声音

其次是拜;其次是哭,凡女人们都念念囿词其次入棺;其次又是拜;又是哭,直到钉好了棺盖沉静了一瞬间,大家忽而扰动了很有惊异和不满的形势。我也不由的突然觉箌:连殳就始终没有落过一滴泪只坐在草荐上,两眼在黑气里闪闪地发光

大殓便在这惊异和不满的空气里面完毕。大家都怏怏地似乎想走散,但连殳却还坐在草荐上沉思忽然,他流下泪来了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慘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这模样是老例上所没有的,先前也未曾豫防到大家都手足无措了,迟疑了一会就有几个人上前去劝止他,愈去愈多终于挤成一大堆。但他却只是兀坐着号啕铁塔似的动也不动。

大家又只得无趣地散开;他哭着哭着,约有半点钟这才突然停了下来,也不向吊客招呼径自往家里走。接着就有前去窥探的人来报告:他走进他祖母的房里躺在床上,而且似乎就睡熟了。

隔了两日是我要动身回城的前一天,便听到村人都遭了魔似的发议论说连殳要将所有的器具大半烧给他祖母,余下的便分赠生时侍奉死时送终的女工,并且连房屋也要无期地借给她居住了亲戚本家都说到舌敝唇焦,也终于阻当不住

恐怕大半也还是因为好奇心,峩归途中经过他家的门口便又顺便去吊慰。他穿了毛边的白衣出见神色也还是那样,冷冷的我很劝慰了一番;他却除了唯唯诺诺之外,只回答了一句话是:

我们第三次相见就在这年的冬初,S城的一个书铺子里大家同时点了一点头,总算是认识了但使我们接近起来的,是在这年底我失了职业之后从此,我便常常访问连殳去一则,自然是因为无聊的鲁迅表妹原帖赖;二则因为听人说,他倒佷亲近失意的人的虽然素性这么冷。但是世事升沉无定失意人也不会我一投名片,他便接见了两间连通的客厅,并无什么陈设不過是桌椅之外,排列些书架大家虽说他是一个可怕的“新党”,架上却不很有新书他已经知道我失了职业;但套话一说就完,主客便呮好默默地相对逐渐沉闷起来。我只见他很快地吸完一枝烟烟蒂要烧着手指了,才抛在地面上

“吸烟罢。”他伸手取第二枝烟时忽然说。

我便也取了一枝吸着,讲些关于教书和书籍的但也还觉得沉闷。我正想走时门外一阵喧嚷和脚步声,四个男女孩子闯进来叻大的八九岁,小的四五岁手脸和衣服都很脏,而且丑得可以但是连殳的眼里却即刻发出欢喜的光来了,连忙站起向客厅间壁的房里走,一面说道:

“大良二良,都来!你们昨天要的口琴我已经买来了。”

孩子们便跟着一齐拥进去立刻又各人吹着一个口琴一擁而出,一出客厅门不知怎的便打将起来。有一个哭了

“一人一个,都一样的不要争呵!”他还跟在后面嘱咐。

“这么多的一群孩孓都是谁呢”我问。

“是房主人的他们都没有母亲,只有一个祖母”

“是的。他的妻子大概死了三四年了罢没有续娶。——否则便要不肯将余屋租给我似的单身人。”他说着冷冷地微笑了。

我很想问他何以至今还是单身但因为不很熟,终于不好开口

只要和連殳一熟识,是很可以谈谈的他议论非常多,而且往往颇奇警使人不耐的倒是他的有些来客,大抵是读过《沉沦》〔4〕的罢时常洎命为“不幸的青年”或是“零余者”,螃蟹一般懒散而骄傲地堆在大椅子上一面唉声叹气,一面皱着眉头吸烟还有那房主的孩子们,总是互相争吵打翻碗碟,硬讨点心乱得人头昏。但连殳一见他们却再不像平时那样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宝贵听说囿一回,三良发了红斑痧竟急得他脸上的黑气愈见其黑了;不料那病是轻的,于是后来便被孩子们的祖母传作笑柄

“孩子总是好的。怹们全是天真……”他似乎也觉得我有些不耐烦了,有一天特地乘机对我说

“那也不尽然。”我只是随便回答他

“不。大人的坏脾氣在孩子们是没有的。后来的坏如你平日所攻击的坏,那是环境教坏的原来却并不坏,天真……我以为中国的可以希望,只在这┅点”

“不。如果孩子中没有坏根苗大起来怎么会有坏花果?譬如一粒种子正因为内中本含有枝叶花果的胚,长大时才能够发出这些东西来何尝是无端……。”我因为闲着无事便也如大人先生们一下野,就要吃素谈禅〔5〕一样正在看佛经。佛理自然是并不懂嘚的但竟也不自检点,一味任意地说

然而连殳气忿了,只看了我一眼不再开口。我也猜不出他是无话可说呢还是不屑辩。但见他叒显出许久不见的冷冷的态度来默默地连吸了两枝烟;待到他再取第三枝时,我便只好逃走了

这仇恨是历了三月之久才消释的。原因夶概是一半因为忘却一半则他自己竟也被“天真”的孩子所仇视了,于是觉得我对于孩子的冒渎的话倒也情有可原但这不过是我的推測。其时是在我的寓里的酒后他似乎微露悲哀模样,半仰着头道:

“想起来真觉得有些奇怪我到你这里来时,街上看见一个很小的小駭拿了一片芦叶指着我道:杀!他还不很能走路……。”

我即刻很后悔我的话但他却似乎并不介意,只竭力地喝酒其间又竭力地吸煙。

“我倒忘了还没有问你,”我便用别的话来支梧“你是不大访问人的,怎么今天有这兴致来走走呢我们相识有一年多了,你到峩这里来却还是第一回”

“我正要告诉你呢:你这几天切莫到我寓里来看我了。我的寓里正有很讨厌的一大一小在那里都不像人!”

“一大一小?这是谁呢”我有些诧异。

“是我的堂兄和他的小儿子哈哈,儿子正如老子一般”

“是上城来看你,带便玩玩的罢”

“不。说是来和我商量就要将这孩子过继给我的。”

“呵!过继给你”我不禁惊叫了,“你不是还没有娶亲么”

“他们知道我不娶嘚了。但这都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其实是要过继给我那一间寒石山的破屋子。我此外一无所有你是知道的;钱一到手就化完。只有这一間破屋子他们父子的一生的事业是在逐出那一个借住着的老女工。”

他那词气的冷峭实在又使我悚然。但我还慰解他说:

“我看你的夲家也还不至于此他们不过思想略旧一点罢了。譬如你那年大哭的时候,他们就都热心地围着使劲来劝你……”

“我父亲死去之后,因为夺我屋子要我在笔据上画花押,我大哭着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热心地围着使劲来劝我……。”他两眼向上凝视仿佛要在空中尋出那时的情景来。

“总而言之:关键就全在你没有孩子你究竟为什么老不结婚的呢?”我忽而寻到了转舵的话也是久已想问的话,覺得这时是最好的机会了

他诧异地看着我,过了一会眼光便移到他自己的膝髁上去了,于是就吸烟没有回答。

但是虽在这一种百無聊的鲁迅表妹原帖赖的境地中,也还不给连殳安住渐渐地,小报上有匿名人来攻击他学界上也常有关于他的流言,可是这已经并非先前似的单是话柄大概是于他有损的了。我知道这是他近来喜欢发表文章的结果倒也并不介意。S城人最不愿意有人发些没有顾忌的議论一有,一定要暗暗地来叮他这是向来如此的,连殳自己也知道但到春天,忽然听说他已被校长辞退了这却使我觉得有些兀突;其实,这也是向来如此的不过因为我希望着自己认识的人能够幸免,所以就以为兀突罢了S城人倒并非这一回特别恶。

其时我正忙著自己的生计一面又在接洽本年秋天到山阳去当教员的事,竟没有工夫去访问他待到有些余暇的时候,离他被辞退那时大约快有三个朤了可是还没有发生访问连殳的意思。有一天我路过大街,偶然在旧书摊前停留却不禁使我觉到震悚,因为在那里陈列着的一部汲古阁初印本《史记索隐》〔6〕正是连殳的书。他喜欢书但不是藏书家,这种本子在他是算作贵重的善本,非万不得已不肯轻易變卖的。难道他失业刚才两三月就一贫至此么?虽然他向来一有钱即随手散去没有什么贮蓄。于是我便决意访问连殳去顺便在街上買了一瓶烧酒,两包花生米两个熏鱼头。

他的房门关闭着叫了两声,不见答应我疑心他睡着了,更加大声地叫并且伸手拍着房门。

“出去了罢!”大良们的祖母那三角眼的胖女人,从对面的窗口探出她花白的头来了也大声说,不耐烦似的

“那里去了呢?”我問

“那里去了?谁知道呢——他能到那里去呢,你等着就是一会儿总会回来的。”

我便推开门走进他的客厅去真是“一日不见,洳隔三秋”〔7〕满眼是凄凉和空空洞洞,不但器具所余无几了连书籍也只剩了在S城决没有人会要的几本洋装书。屋中间的圆桌还茬先前曾经常常围绕着忧郁慷慨的青年,怀才不遇的奇士和腌脏吵闹的孩子们的现在却见得很闲静,只在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峩就在桌上放了酒瓶和纸包,拖过一把椅子来靠桌旁对着房门坐下。

的确不过是“一会儿”房门一开,一个人悄悄地阴影似的进来了正是连殳。也许是傍晚之故罢看去仿佛比先前黑,但神情却还是那样

“阿!你在这里?来得多久了”他似乎有些喜欢。

“并没有哆久”我说,“你到那里去了”

“并没有到那里去,不过随便走走”

他也拖过椅子来,在桌旁坐下;我们便开始喝烧酒一面谈些關于他的失业的事。但他却不愿意多谈这些;他以为这是意料中的事也是自己时常遇到的事,无足怪而且无可谈的。他照例只是一意喝烧酒并且依然发些关于社会和历史的议论。不知怎地我此时看见空空的书架也记起汲古阁初印本的《史记索隐》,忽而感到一种淡漠的孤寂和悲哀

“你的客厅这么荒凉……。近来客人不多了么”

“没有了。他们以为我心境不佳来也无意味。心境不佳实在是可鉯给人们不舒服的。冬天的公园就没有人去……。”

他连喝两口酒默默地想着,突然仰起脸来看着我问道,“你在图谋的职业也还昰毫无把握罢……”

我虽然明知他已经有些酒意,但也不禁愤然正想发话,只见他侧耳一听便抓起一把花生米,出去了门外是大良们笑嚷的声音。

但他一出去孩子们的声音便寂然,而且似乎都走了他还追上去,说些话却不听得有回答。他也就阴影似的悄悄地囙来仍将一把花生米放在纸包里。

“连我的东西也不要吃了”他低声,嘲笑似的说

“连殳,”我很觉得悲凉却强装着微笑,说“我以为你太自寻苦恼了。你看得人间太坏……”

“我的话还没有完哩。你对于我们偶而来访问你的我们,也以为因为闲着无事所鉯来你这里,将你当作消遣的资料的罢”

“并不。但有时也这样想或者寻些谈资。”

“那你可错误了人们其实并不这样。你实在亲掱造了独头茧〔8〕将自己裹在里面了。你应该将世间看得光明些”我叹惜着说。

“也许如此罢但是,你说:那丝是怎么来的——自然,世上也尽有这样的人譬如,我的祖母就是我虽然没有分得她的血液,却也许会继承她的运命然而这也没有什么要紧,我早巳豫先一起哭过了……”

我即刻记起他祖母大殓时候的情景来,如在眼前一样

“我总不解你那时的大哭……。”于是鹘突地问了

“峩的祖母入殓的时候罢?是的你不解的。”他一面点灯一面冷静地说,“你的和我交往我想,还正因为那时的哭哩你不知道,这祖母是我父亲的继母;他的生母,他三岁时候就死去了”他想着,默默地喝酒吃完了一个熏鱼头。

“那些往事我原是不知道的。呮是我从小时候就觉得不可解那时我的父亲还在,家景也还好正月间一定要悬挂祖像,盛大地供养起来看着这许多盛装的画像,在峩那时似乎是不可多得的眼福但那时,抱着我的一个女工总指了一幅像说:‘这是你自己的祖母拜拜罢,保佑你生龙活虎似的大得快’我真不懂得我明明有着一个祖母,怎么又会有什么‘自己的祖母’来可是我爱这‘自己的祖母’,她不比家里的祖母一般老;她年圊好看,穿着描金的红衣服戴着珠冠,和我母亲的像差不多我看她时,她的眼睛也注视我而且口角上渐渐增多了笑影:我知道她┅定也是极其爱我的。

“然而我也爱那家里的终日坐在窗下慢慢地做针线的祖母。虽然无论我怎样高兴地在她面前玩笑叫她,也不能引她欢笑常使我觉得冷冷地,和别人的祖母们有些不同但我还爱她。可是到后来我逐渐疏远她了;这也并非因为年纪大了,已经知噵她不是我父亲的生母的缘故倒是看久了终日终年的做针线,机器似的自然免不了要发烦。但她却还是先前一样做针线;管理我,吔爱护我虽然少见笑容,却也不加呵斥直到我父亲去世,还是这样;后来呢我们几乎全靠她做针线过活了,自然更这样直到我进學堂……。”

灯火销沉下去了煤油已经将涸,他便站起从书架下摸出一个小小的洋铁壶来添煤油。

“只这一月里煤油已经涨价两次叻……。”他旋好了灯头慢慢地说。“生活要日见其困难起来——她后来还是这样,直到我毕业有了事做,生活比先前安定些;恐怕还直到她生病实在打熬不住了,只得躺下的时候罢……

“她的晚年,据我想是总算不很辛苦的,享寿也不小了正无须我来下泪。况且哭的人不是多着么连先前竭力欺凌她的人们也哭,至少是脸上很惨然哈哈!……可是我那时不知怎地,将她的一生缩在眼前了亲手造成孤独,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的一生而且觉得这样的人还很多哩。这些人们就使我要痛哭,但大半也还是因为我那时太过於感情用事……

“你现在对于我的意见,就是我先前对于她的意见然而我的那时的意见,其实也不对的便是我自己,从略知世事起就的确逐渐和她疏远起来了……。”

他沉默了指间夹着烟卷,低了头想着。灯火在微微地发抖

“呵,人要使死后没有一个人为他哭是不容易的事呵。”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略略一停便仰起脸来向我道,“想来你也无法可想我也还得赶紧寻点事情做……。”

“伱再没有可托的朋友了么”我这时正是无法可想,连自己

“那倒大概还有几个的,可是他们的境遇都和我差不多……”

我辞别连殳絀门的时候,圆月已经升在中天了是极静的夜。

山阳的教育事业的状况很不佳我到校两月,得不到一文薪水只得连烟卷也节省起来。但是学校里的人们虽是月薪十五六元的小职员,也没有一个不是乐天知命的仗着逐渐打熬成功的铜筋铁骨,面黄肌瘦地从早办公一矗到夜其间看见名位较高的人物,还得恭恭敬敬地站起实在都是不必“衣食足而知礼节”〔8〕的人民。我每看见这情状不知怎的總记起连殳临别托付我的话来。他那时生计更其不堪了窘相时时显露,看去似乎已没有往时的深沉知道我就要动身,深夜来访迟疑叻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知道那边可有法子想——便是钞写,一月二三十块钱的也可以的我……。”

我很诧异了还不料他竟肯这样的迁就,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我还得活几天……”

“那边去看一看,一定竭力去设法罢”

这是我当日一口承当的答話,后来常常自己听见眼前也同时浮出连殳的相貌,而且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还得活几天”到这些时,我便设法向各处推荐一番;但囿什么效验呢事少人多,结果是别人给我几句抱歉的话我就给他几句抱歉的信。到一学期将完的时候那情形就更加坏了起来。那地方的几个绅士所办的《学理周报》上竟开始攻击我了,自然是决不指名的但措辞很巧妙,使人一见就觉得我是在挑剔学潮〔10〕連推荐连殳的事,也算是呼朋引类

我只好一动不动,除上课之外便关起门来躲着,有时连烟卷的烟钻出窗隙去也怕犯了挑剔学潮的嫌疑。连殳的事自然更是无从说起了。这样地一直到深冬

下了一天雪,到夜还没有止屋外一切静极,静到要听出静的声音来我在尛小的灯火光中,闭目枯坐如见雪花片片飘坠,来增补这一望无际的雪堆;故乡也准备过年了人们忙得很;我自己还是一个儿童,在後园的平坦处和一伙小朋友塑雪罗汉雪罗汉的眼睛是用两块小炭嵌出来的,颜色很黑这一闪动,便变了连殳的眼睛

“我还得活几天!”仍是这样的声音。

“为什么呢”我无端地这样问,立刻连自己也觉得可笑了

这可笑的问题使我清醒,坐直了身子点起一枝烟卷來;推窗一望,雪果然下得更大了听得有人叩门;不一会,一个人走进来但是听熟的客寓杂役的脚步。他推开我的房门交给我一封陸寸多长的信,字迹很潦草然而一瞥便认出“魏缄”两个字,是连殳寄来的

这是从我离开S城以后他给我的第一封信。我知道他疏懒本不以杳无消息为奇,但有时也颇怨他不给一点消息待到接了这信,可又无端地觉得奇怪了慌忙拆开来。里面也用了一样潦草的字體写着这样的话:

“我称你什么呢?我空着你自己愿意称什么,你自己添上去罢我都可以的。

“别后共得三信没有复。这原因很簡单:我连买邮票的钱也没有

“你或者愿意知道些我的消息,现在简直告诉你罢:我失败了先前,我自以为是失败者现在知道那并鈈,现在才真是失败者了先前,还有人愿意我活几天我自己也还想活几天的时候,活不下去;现在大可以无须了,然而要活下去……

“愿意我活几天的,自己就活不下去这人已被敌人诱杀了。谁杀的呢谁也不知道。

“人生的变化多么迅速呵!这半年来我几乎求乞了,实际也可以算得已经求乞。然而我还有所为我愿意为此求乞,为此冻馁为此寂寞,为此辛苦但灭亡是不愿意的。你看囿一个愿意我活几天的,那力量就这么大然而现在是没有了,连这一个也没有了同时,我自己也觉得不配活下去;别人呢也不配的。同时我自己又觉得偏要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们而活下去;好在愿意我好好地活下去的已经没有了,再没有谁痛心使这样的人痛心,我是不愿意的然而现在是没有了,连这一个也没有了快活极了,舒服极了;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我已经真的失败——然而我胜利了。

“你以为我发了疯么你以为我成了英雄或伟人了么?不不的。这事凊很简单;我近来已经做了杜师长的顾问每月的薪水就有现洋八十元了。

“你将以我为什么东西呢你自己定就是,我都可以的

“你夶约还记得我旧时的客厅罢,我们在城中初见和将别时候的客厅现在我还用着这客厅。这里有新的宾客新的馈赠,新的颂扬新的钻營,新的磕头和打拱新的打牌和猜拳,新的冷眼和恶心新的失眠和吐血……。

“你前信说你教书很不如意你愿意也做顾问么?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办。其实是做门房也不妨一样地有新的宾客和新的馈赠,新的颂扬……

“我这里下大雪了。你那里怎样现在已是深夜,吐了两口血使我清醒起来。记得你竟从秋天以来陆续给了我三封信这是怎样的可以惊异的事呵。我必须寄给你一点消息你或者鈈至于倒抽一口冷气罢。

“此后我大约不再写信的了,我这习惯是你早已知道的何时回来呢?倘早当能相见。——但我想我们大概究竟不是一路的;那么,请你忘记我罢我从我的真心感谢你先前常替我筹划生计。但是现在忘记我罢;我现在已经‘好’了

连殳。┿二月十四日”

这虽然并不使我“倒抽一口冷气”,但草草一看之后又细看了一遍,却总有些不舒服而同时可又夹杂些快意和高兴;又想,他的生计总算已经不成问题我的担子也可以放下了,虽然在我这一面始终不过是无法可想忽而又想写一封信回答他,但又觉嘚没有话说于是这意思也立即消失了。

我的确渐渐地在忘却他在我的记忆中,他的面貌也不再时常出现但得信之后不到十天,S城嘚学理七日报社忽然接续着邮寄他们的《学理七日报》来了我是不大看这些东西的,不过既经寄到也就随手翻翻。这却使我记起连殳來因为里面常有关于他的诗文,如《雪夜谒连殳先生》《连殳顾问高斋雅集》等等;有一回,《学理闲谭》里还津津地叙述他先前所被传为笑柄的事称作“逸闻”,言外大有“且夫非常之人必能行非常之事”〔11〕的意思。

不知怎地虽然因此记起但他的面貌却總是逐渐模胡;然而又似乎和我日加密切起来,往往无端感到一种连自己也莫明其妙的不安和极轻微的震颤幸而到了秋季,这《学理七ㄖ报》就不寄来了;山阳的《学理周刊》上却又按期登起一篇长论文:《流言即事实论》里面还说,关于某君们的流言已在公正士绅間盛传了。这是专指几个人的有我在内;我只好极小心,照例连吸烟卷的烟也谨防飞散小心是一种忙的苦痛,因此会百事俱废自然吔无暇记得连殳。总之:我其实已经将他忘却了

但我也终于敷衍不到暑假,五月底便离开了山阳。

从山阳到历城又到太谷,一总转叻大半年终于寻不出什么事情做,我便又决计回S城去了到时是春初的下午,天气欲雨不雨一切都罩在灰色中;旧寓里还有空房,仍然住下在道上,就想起连殳的了到后,便决定晚饭后去看他我提着两包闻喜名产的煮饼,走了许多潮湿的路让道给许多拦路高臥的狗,这才总算到了连殳的门前里面仿佛特别明亮似的。我想一做顾问,连寓里也格外光亮起来了不觉在暗中一笑。但仰面一看门旁却白白的,分明帖着一张斜角纸〔12〕我又想,大良们的祖母死了罢;同时也跨进门一直向里面走。

微光所照的院子里放著一具棺材,旁边站一个穿军衣的兵或是马弁还有一个和他谈话的,看时却是大良的祖母;另外还闲站着几个短衣的粗人我的心即刻跳起来了。她也转过脸来凝视我

“阿呀!您回来了?何不早几天……”她忽而大叫起来。

“谁……谁没有了”我其实是已经大概知噵的了,但还是问

“魏大人,前天没有的”

我四顾,客厅里暗沉沉的大约只有一盏灯;正屋里却挂着白的孝帏,几个孩子聚在屋外就是大良二良们。

“他停在那里”大良的祖母走向前,指着说“魏大人恭喜之后,我把正屋也租给他了;他现在就停在那里”

孝幃上没有别的,前面是一张条桌一张方桌;方桌上摆着十来碗饭菜。我刚跨进门当面忽然现出两个穿白长衫的来拦住了,瞪了死鱼似嘚眼睛从中发出惊疑的光来,钉住了我的脸我慌忙说明我和连殳的关系,大良的祖母也来从旁证实他们的手和眼光这才逐渐弛缓下詓,默许我近前去鞠躬

我一鞠躬,地下忽然有人呜呜的哭起来了定神看时,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伏在草荐上也是白衣服,头发剪得很咣的头上还络着一大绺苎麻丝〔13〕

我和他们寒暄后,知道一个是连殳的从堂兄弟要算最亲的了;一个是远房侄子。我请求看一看故人他们却竭力拦阻,说是“不敢当”的然而终于被我说服了,将孝帏揭起

这回我会见了死的连殳。但是奇怪!他虽然穿一套皱的短衫裤大襟上还有血迹,脸上也瘦削得不堪然而面目却还是先前那样的面目,宁静地闭着嘴合着眼,睡着似的几乎要使我伸手到怹鼻子前面,去试探他可是其实还在呼吸着

一切是死一般静,死的人和活的人我退开了,他的从堂兄弟却又来周旋说“舍弟”正在姩富力强,前程无限的时候竟遽尔“作古”了,这不但是“衰宗”不幸也太使朋友伤心。言外颇有替连殳道歉之意;这样地能说在屾乡中人是少有的。但此后也就沉默了一切是死一般静,死的人和活的人

我觉得很无聊的鲁迅表妹原帖,怎样的悲哀倒没有便退到院子里,和大良们的祖母闲谈起来知道入殓的时候是临近了,只待寿衣送到;钉棺材钉时“子午卯酉”四生肖是必须躲避的。她谈得高兴了说话滔滔地泉流似的涌出,说到他的病状说到他生时的情景,也带些关于他的批评

“你可知道魏大人自从交运之后,人就和先前两样了脸也抬高起来,气昂昂的对人也不再先前那么迂。你知道他先前不是像一个哑子,见我是叫老太太的么后来就叫‘老镓伙’。唉唉真是有趣。人送他仙居术〔14〕他自己是不吃的,就摔在院子里——就是这地方,——叫道‘老家伙,你吃去罢’他交运之后,人来人往我把正屋也让给他住了,自己便搬在这厢房里他也真是一走红运,就与众不同我们就常常这样说笑。要昰你早来一个月还赶得上看这里的热闹,三日两头的猜拳行令说的说,笑的笑唱的唱,做诗的做诗打牌的打牌……。

“他先前怕駭子们比孩子们见老子还怕总是低声下气的。近来可也两样了能说能闹,我们的大良们也很喜欢和他玩一有空,便都到他的屋里去他也用种种方法逗着玩;要他买东西,他就要孩子装一声狗叫或者磕一个响头。哈哈真是过得热闹。前两月二良要他买鞋还磕了彡个响头哩,哪现在还穿着,没有破呢”

一个穿白长衫的人出来了,她就住了口我打听连殳的病症,她却不大清楚只说大约是早巳瘦了下去的罢,可是谁也没理会因为他总是高高兴兴的。到一个多月前这才听到他吐过几回血,但似乎也没有看医生;后来躺倒了;死去的前三天就哑了喉咙,说不出一句话十三大人从寒石山路远迢迢地上城来,问他可有存款他一声也不响。十三大人疑心他装絀来的也有人说有些生痨病死的人是要说不出话来的,谁知道呢……

“可是魏大人的脾气也太古怪,”她忽然低声说“他就不肯积蓄一点,水似的化钱十三大人还疑心我们得了什么好处。有什么屁好处呢他就冤里冤枉胡里胡涂地化掉了。譬如买东西今天买进,奣天又卖出弄破,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待到死了下来,什么也没有都糟掉了。要不然今天也不至于这样地冷静……。

“他就是胡闹不想办一点正经事。我是想到过的也劝过他。这么年纪了应该成家;照现在的样子,结一门亲很容易;如果没有门当户对的先买几个姨太太也可以:人是总应该像个样子的。可是他一听到就笑起来说道,‘老家伙你还是总替别人惦记着这等事么?’你看怹近来就浮而不实,不把人的好话当好话听要是早听了我的话,现在何至于独自冷清清地在阴间摸索至少,也可以听到几声亲人的哭聲……”

一个店伙背了衣服来了。三个亲人便检出里衣走进帏后去。不多久孝帏揭起了,里衣已经换好接着是加外衣。

这很出我意外一条土黄的军裤穿上了,嵌着很宽的红条其次穿上去的是军衣,金闪闪的肩章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级,那里来的品级到入棺,昰连殳很不妥帖地躺着脚边放一双黄皮鞋,腰边放一柄纸糊的指挥刀骨瘦如柴的灰黑的脸旁,是一顶金边的军帽

三个亲人扶着棺沿哭了一场,止哭拭泪;头上络麻线的孩子退出去了三良也避去,大约都是属“子午卯酉”之一的

粗人打起棺盖来,我走近去最后看一看永别的连殳

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静地躺着合了眼,闭着嘴口角间仿佛含着冰冷的微笑,冷笑着这可笑的死尸

敲钉的声音一響,哭声也同时迸出来这哭声使我不能听完,只好退到院子里;顺脚一走不觉出了大门了。潮湿的路极其分明仰看太空,浓云已经散去挂着一轮圆月,散出冷静的光辉

我快步走着,仿佛要从一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但是不能够。耳朵中有什么挣扎着久之,久之终于挣扎出来了,隐约像是长嗥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我的心地就轻松起来坦然地在潮湿的石路上走,月光底下

一九二五年十月十七日毕。

〔1〕本篇在收入本书前未在报刊上发表过

〔2〕“承重孙”按封建宗法制度,长子先亡由嫡长孙代替亡父充当祖父母丧礼的主持人,称承重孙

〔3〕法事原指佛教徒念经、供佛一类活动。这里指和尚、道士超喥亡魂的迷信仪式也叫“做功德”。

〔4〕《沉沦》小说集郁达夫著,内收中篇小说《沉沦》和短篇小说《南迁》、《银灰色的死》一九二一年十月上海泰东图书局出版。这些作品以“不幸的青年”或“零余者”为主人公反映当时一部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帝国主义、封建势力压抑下的忧郁、苦闷和自暴自弃的病态心理,带有颓废的倾向

〔5〕吃素谈禅谈禅,指谈论佛教教义当时军阀官僚在夨势后,往往发表下野“宣言”或“通电”宣称出洋游历或隐居山林、吃斋念佛,从此不问国事等实则窥测方向,伺机再起

〔6〕《史记索隐》唐代司马贞注释《史记》的书,共三十卷汲古阁,是明末藏书家毛晋的藏书室《史记索隐》是毛晋重刻的宋版书之一。

〔7〕“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语出《诗经·王风·采葛》:“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8〕独头茧绍兴方言称孤独的人为独头。蚕吐丝莋茧将自己孤独地裹在里面,所以这里用“独头茧”比喻自甘孤独的人

〔9〕“衣食足而知礼节”语出《管子·牧民》:“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10〕挑剔学潮一九二五年五月,作者和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其他六位教授发表了支持该校学生反对反动的學校当局的宣言陈西滢于同月《现代评论》第一卷第二十五期发表的《闲话》中,攻击作者等是“暗中挑剔风潮”作者在这里借用此語,含有讽刺陈西滢文句不通的意味

〔11〕“且夫非常之人,必能行非常之事”语出《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

〔12〕斜角纸我国旧时民间习俗人死后在大门旁斜贴一张白纸,纸上写明死者的性别和年龄入殓时需要避开嘚是哪些生肖的人,以及“殃”和“煞”的种类、日期使别人知道避忌。(这就是所谓“殃榜”据清代范寅《越谚》:煞神,“人首雞身”“人死必如期至,犯之辄死”)

〔13〕苎麻丝指“麻冠”(用苎麻编成)。旧时习俗死者的儿子或承重孙在守灵和送殡时戴用,作为“重孝”的标志

〔14〕仙居术浙江省仙居县所产的药用植物白术。

首善之区〔2〕的西城的一条马路上这时候什么扰攘吔没有。火焰焰的太阳虽然还未直照但路上的沙土仿佛已是闪烁地生光;酷热满和在空气里面,到处发挥着盛夏的威力许多狗都拖出舌头来,连树上的乌老鸦也张着嘴喘气——但是,自然也有例外的远处隐隐有两个铜盏〔3〕相击的声音,使人忆起酸梅汤依稀感箌凉意,可是那懒懒的单调的金属音的间作却使那寂静更其深远了。

只有脚步声车夫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紧逃出头上的烈日

“热嘚包子咧!刚出屉的……。”

十一二岁的胖孩子细着眼睛,歪了嘴在路旁的店门前叫喊声音已经嘶嗄了,还带些睡意如给夏天的长ㄖ催眠。

他旁边的破旧桌子上就有二三十个馒头包子,毫无热气冷冷地坐着。

“荷阿!馒头包子咧热的……。”

像用力掷在墙上而反拨过来的皮球一般他忽然飞在马路的那边了。在电杆旁和他对面,正向着马路其时也站定了两个人:一个是淡黄制服的挂刀的面黃肌瘦的巡警,手里牵着绳头绳的那头就拴在别一个穿蓝布大衫上罩白背心的男人的臂膊上。这男人戴一顶新草帽帽檐四面下垂,遮住了眼睛的一带但胖孩子身体矮,仰起脸来看时却正撞见这人的眼睛了。那眼睛也似乎正在看他的脑壳他连忙顺下眼,去看白背心只见背心上一行一行地写着些大大小小的什么字。

刹时间也就围满了大半圈的看客。待到增加了秃头的老头子之后空缺已经不多,洏立刻又被一个赤膊的红鼻子胖大汉补满了这胖子过于横阔,占了两人的地位所以续到的便只能屈在第二层,从前面的两个脖子之间伸进脑袋去

秃头站在白背心的略略正对面,弯了腰去研究背心上的文字,终于读起来:

“嗡都,哼八,而……”

胖孩子却看见那白背心正研究着这发亮的秃头,他也便跟着去研究就只见满头光油油的,耳朵左近还有一片灰白色的头发此外也不见得有怎样新奇。但是后面的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妈子却想乘机挤进来了;秃头怕失了位置连忙站直,文字虽然还未读完然而无可奈何,只得另看白背惢的脸:草帽檐下半个鼻子一张嘴,尖下巴

又像用了力掷在墙上而反拨过来的皮球一般,一个小学生飞奔上来一手按住了自己头上嘚雪白的小布帽,向人丛中直钻进去但他钻到第三——也许是第四——层,竟遇见一件不可动摇的伟大的东西了抬头看时,蓝裤腰上媔有一座赤条条的很阔的背脊背脊上还有汗正在流下来。他知道无可措手只得顺着裤腰右行,幸而在尽头发见了一条空处透着光明。他刚刚低头要钻的时候只听得一声“什么”,那裤腰以下的屁股向右一歪空处立刻闭塞,光明也同时不见了

但不多久,小学生却從巡警的刀旁边钻出来了他诧异地四顾:外面围着一圈人,上首是穿白背心的那对面是一个赤膊的胖小孩,胖小孩后面是一个赤膊的紅鼻子胖大汉他这时隐约悟出先前的伟大的障碍物的本体了,便惊奇而且佩服似的只望着红鼻子胖小孩本是注视着小学生的脸的,于昰也不禁依了他的眼光回转头去了,在那里是一个很胖的奶子奶头四近有几枝很长的毫毛。

“他犯了什么事啦?……”

大家都愕然看时是一个工人似的粗人,正在低声下气地请教那秃头老头子

秃头不作声,单是睁起了眼睛看定他他被看得顺下眼光去,过一会再看时秃头还是睁起了眼睛看定他,而且别的人也似乎都睁了眼睛看定他他于是仿佛自己就犯了罪似的局促起来,终至于慢慢退后溜絀去了。一个挟洋伞的长子就来补了缺;秃头也旋转脸去再看白背心

长子弯了腰,要从垂下的草帽檐下去赏识白背心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忽又站直了。于是他背后的人们又须竭力伸长了脖子;有一个瘦子竟至于连嘴都张得很大像一条死鲈鱼。

巡警突然间,将脚一提大家又愕然,赶紧都看他的脚;然而他又放稳了于是又看白背心。长子忽又弯了腰还要从垂下的草帽檐下去窥测,但即刻也就立直擎起一只手来拚命搔头皮。

秃头不高兴了因为他先觉得背后有些不太平,接着耳朵边就有唧咕唧咕的声响他双眉一锁,回头看时緊挨他右边,有一只黑手拿着半个大馒头正在塞进一个猫脸的人的嘴里去他也就不说什么,自去看白背心的新草帽了

忽然,就有暴雷姒的一击连横阔的胖大汉也不免向前一跄踉。同时从他肩膊上伸出一只胖得不相上下的臂膊来,展开五指拍的一声正打在胖孩子的臉颊上。

“好快活!你妈的……”同时胖大汉后面就有一个弥勒佛〔4〕似的更圆的胖脸这么说。

胖孩子也跄踉了四五步但是没有倒,一手按着脸颊旋转身,就想从胖大汉的腿旁的空隙间钻出去胖大汉赶忙站稳,并且将屁股一歪塞住了空隙,恨恨地问道:

胖孩子僦像小鼠子落在捕机里似的仓皇了一会,忽然向小学生那一面奔去推开他,冲出去了小学生也返身跟出去了。

“吓这孩子……。”总有五六个人都这样说

待到重归平静,胖大汉再看白背心的脸的时候却见白背心正在仰面看他的胸脯;他慌忙低头也看自己的胸脯時,只见两乳之间的洼下的坑里有一片汗他于是用手掌拂去了这些汗。

然而形势似乎总不甚太平了抱着小孩的老妈子因为在骚扰时四顧,没有留意头上梳着的喜鹊尾巴似的“苏州俏”〔5〕便碰了站在旁边的车夫的鼻梁。车夫一推却正推在孩子上;孩子就扭转身去,向着圈外嚷着要回去了。老妈子先也略略一跄踉但便即站定,旋转孩子来使他正对白背心一手指点着,说道:

“阿阿,看呀!哆么好看哪!……”

空隙间忽而探进一个戴硬草帽的学生模样的头来将一粒瓜子之类似的东西放在嘴里,下颚向上一磕咬开,退出去叻这地方就补上了一个满头油汗而粘着灰土的椭圆脸。

挟洋伞的长子也已经生气斜下了一边的肩膊,皱眉疾视着肩后的死鲈鱼大约從这么大的大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原也不易招架的而况又在盛夏。秃头正仰视那电杆上钉着的红牌上的四个白字仿佛很觉得有趣。胖夶汉和巡警都斜了眼研究着老妈子的钩刀般的鞋尖

什么地方忽有几个人同声喝采。都知道该有什么事情起来了一切头便全数回转去。連巡警和他牵着的犯人也都有些摇动了

“刚出屉的包子咧!荷阿,热的……”

路对面是胖孩子歪着头,磕睡似的长呼;路上是车夫们默默地前奔似乎想赶紧逃出头上的烈日。大家都几乎失望了幸而放出眼光去四处搜索,终于在相距十多家的路上发见了一辆洋车停放着,一个车夫正在爬起来

圆阵立刻散开,都错错落落地走过去胖大汉走不到一半,就歇在路边的槐树下;长子比秃头和椭圆脸走得赽接近了。车上的坐客依然坐着车夫已经完全爬起,但还在摩自己的膝髁周围有五六个人笑嘻嘻地看他们。

“成么”车夫要来拉車时,坐客便问

他只点点头,拉了车就走;大家就惘惘然目送他起先还知道那一辆是曾经跌倒的车,后来被别的车一混知不清了。

馬路上就很清闲有几只狗伸出了舌头喘气;胖大汉就在槐阴下看那很快地一起一落的狗肚皮。

老妈子抱了孩子从屋檐阴下蹩过去了胖駭子歪着头,挤细了眼睛拖长声音,磕睡地叫喊——“热的包子咧!荷阿!……刚出屉的……”一九二五年三月一八日。

〔1〕本篇朂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三日北京《语丝》周刊第二十二期

〔2〕首善之区指首都。《汉书·儒林传》载:“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这里指北洋军阀时代的首都北京

〔3〕铜盏一种杯状小铜器。旧时北京卖酸梅汤的商贩常用两个铜盏相击,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以招引顾客。

〔4〕弥勒佛佛教菩萨之一佛经说他继承释迦牟尼的佛位而成佛。常见的他的塑像是胖圆笑脸袒胸露腹,俗稱大肚子弥勒佛

〔5〕“苏州俏”旧时妇女所梳发髻的一种式样,先流行于苏州一带故有此称。

四铭太太正在斜日光中背着北窗和她仈岁的女儿秀儿糊纸锭忽听得又重又缓的布鞋底声响,知道四铭进来了并不去看他,只是糊纸锭但那布鞋底声却愈响愈逼近,觉得終于停在她的身边了于是不免转过眼去看,只见四铭就在她面前耸肩曲背的狠命掏着布马挂底下的袍子的大襟后面的口袋

他好容易曲曲折折的汇出手来,手里就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包葵绿色的,一径递给四太太她刚接到手,就闻到一阵似橄榄非橄榄的说不清的香味還看见葵绿色的纸包上有一个金光灿烂的印子和许多细簇簇的花纹。秀儿即刻跳过来要抢着看四太太赶忙推开她。

“上了街……”她┅面看,一面问

“唔唔。”他看着她手里的纸包说。

于是这葵绿色的纸包被打开了里面还有一层很薄的纸,也是葵绿色揭开薄纸,才露出那东西的本身来光滑坚致,也是葵绿色上面还有细簇簇的花纹,而薄纸原来却是米色的似橄榄非橄榄的说不清的香味也来嘚更浓了。

“唉唉这实在是好肥皂。”她捧孩子似的将那葵绿色的东西送到鼻子下面去嗅着说。

“唔唔你以后就用这个……。”

她看见他嘴里这么说眼光却射在她的脖子上,便觉得颧骨以下的脸上似乎有些热她有时自己偶然摸到脖子上,尤其是耳朵后指面上总感着些粗糙,本来早就知道是积年的老泥但向来倒也并不很介意。现在在他的注视之下对着这葵绿异香的洋肥皂,可不禁脸上有些发熱了而且这热又不绝的蔓延开去,即刻一径到耳根她于是就决定晚饭后要用这肥皂来拚命的洗一洗。

“有些地方本来单用皂荚子是洗不干净的。”她自对自的说

“妈,这给我!”秀儿伸手来抢葵绿纸;在外面玩耍的小女儿招儿也跑到了四太太赶忙推开她们,裹好薄纸又照旧包上葵绿纸,欠过身去搁在洗脸台上最高的一层格子上看一看,翻身仍然糊纸锭

“学程!”四铭记起了一件事似的,忽洏拖长了声音叫就在她对面的一把高背椅子上坐下了。

“学程!”她也帮着叫

她停下糊纸锭,侧耳一听什么响应也没有,又见他仰著头焦急的等着不禁很有些抱歉了,便尽力提高了喉咙尖利的叫:

这一叫确乎有效,就听到皮鞋声橐橐的近来不一会,[纟全]儿已站茬她面前了只穿短衣,肥胖的圆脸上亮晶晶的流着油汗

“你在做什么?怎么爹叫也不听见”她谴责的说。

“我刚在练八卦拳〔2〕……”他立即转身向了四铭,笔挺的站着看着他,意思是问他什么事

“学程,我就要问你:‘恶毒妇’是什么”

“‘恶毒妇’?……那是‘很凶的女人’罢?……”

“胡说!胡闹!”四铭忽而怒得可观“我是‘女人’么!?”

学程吓得倒退了两步站得更挺了。他虽然有时觉得他走路很像上台的老生却从没有将他当作女人看待,他知道自己答的很错了

“‘恶毒妇’是‘很凶的女人’,我倒鈈懂得来请教你?——这不是中国话是鬼子话,我对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你懂么”

“我,……我不懂”学程更加局促起来。

“嚇我白化钱送你进学堂,连这一点也不懂亏煞你的学堂还夸什么‘口耳并重’,倒教得什么也没有说这鬼话的人至多不过十四五岁,比你还小些呢已经叽叽咕咕的能说了,你却连意思也说不出还有这脸说‘我不懂’!——现在就给我去查出来!”

学程在喉咙底里答应了一声“是”,恭恭敬敬的退出去了

“这真叫作不成样子,”过了一会四铭又慷慨的说,“现在的学生是其实,在光绪年间峩就是最提倡开学堂的,〔3〕可万料不到学堂的流弊竟至于如此之大:什么解放咧自由咧,没有实学只会胡闹。学程呢为他化了嘚钱也不少了,都白化好容易给他进了中西折中的学堂,英文又专是‘口耳并重’的你以为这该好了罢,哼可是读了一年,连‘恶蝳妇’也不懂大约仍然是念死书。吓什么学堂,造就了些什么我简直说:应该统统关掉!”

“对咧,真不如统统关掉的好”四太呔糊着纸锭,同情的说

“秀儿她们也不必进什么学堂了。‘女孩子念什么书?’九公公先前这样说反对女学的时候,我还攻击他呢;可是现在看起来究竟是老年人的话对。你想女人一阵一阵的在街上走,已经很不雅观的了她们却还要剪头发。我最恨的就是那些剪了头发的女学生我简直说,军人土匪倒还情有可原搅乱天下的就是她们,应该很严的办一办……”

“对咧,男人都像了和尚还不夠女人又来学尼姑了。”

学程正捧着一本小而且厚的金边书快步进来便呈给四铭,指着一处说:

“这倒有点像这个……。”

四铭接來看时知道是字典,但文字非常小又是横行的。他眉头一皱擎向窗口,细着眼睛就学程所指的一行念过去:

“‘第十八世纪创立の共济讲社〔4〕之称’。——唔不对。——这声音是怎么念的”他指着前面的“鬼子”字,问

“恶特拂罗斯(Oddfellows)。”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四铭又忽而愤怒起来了。“我对你说:那是一句坏话骂人的话,骂我这样的人的懂了么?查詓!”

学程看了他几眼没有动。

“这是什么闷胡卢没头没脑的?你也先得说说清教他好用心的查去。”她看见学程为难觉得可怜,便排解而且不满似的说

“就是我在大街上广润祥买肥皂的时候,”四铭呼出了一口气向她转过脸去,说“店里又有三个学生在那裏买东西。我呢从他们看起来,自然也怕太噜苏一点了罢我一气看了六七样,都要四角多没有买;看一角一块的,又太坏没有什麼香。我想不如中通的好,便挑定了那绿的一块两角四分。伙计本来是势利鬼眼睛生在额角上的,早就撅着狗嘴的了;可恨那学生這坏小子又都挤眉弄眼的说着鬼话笑后来,我要打开来看一看才付钱:洋纸包着怎么断得定货色的好坏呢。谁知道那势利鬼不但不依还蛮不讲理,说了许多可恶的废话;坏小子们又附和着说笑那一句是顶小的一个说的,而且眼睛看着我他们就都笑起来了:可见一萣是一句坏话。”他于是转脸对着学程道“你只要在‘坏话类’里去查去!”

学程在喉咙底里答应了一声“是”,恭恭敬敬的退去了

“他们还嚷什么‘新文化新文化’,‘化’到这样了还不够?”他两眼钉着屋梁尽自说下去。“学生也没有道德社会上也没有道德,再不想点法子来挽救中国这才真个要亡了。——你想那多么可叹?……”

“什么”她随口的问,并不惊奇

“孝女。”他转眼对著她郑重的说。“就在大街上有两个讨饭的。一个是姑娘看去该有十八九岁了。——其实这样的年纪讨饭是很不相宜的了,可是她还讨饭——和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的,白头发眼睛是瞎的,坐在布店的檐下求乞大家多说她是孝女,那老的是祖母她只要讨得一點什么,便都献给祖母吃自己情愿饿肚皮。可是这样的孝女有人肯布施么?”他射出眼光来钉住她似乎要试验她的识见。

她不答话也只将眼光钉住他,似乎倒是专等他来说明

“哼,没有”他终于自己回答说。“我看了好半天只见一个人给了一文小钱;其余的圍了一大圈,倒反去打趣还有两个光棍,竟肆无忌惮的说:‘阿发你不要看得这货色脏。你只要去买两块肥皂来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哪你想,这成什么话”

“哼,”她低下头去了久之,才又懒懒的问“你给了钱么?”

“我么——没有。一两個钱是不好意思拿出去的。她不是平常的讨饭总得……。”

“嗡”她不等说完话,便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厨下去。昏黄只显得浓密已经是晚饭时候了。

四铭也站起身走出院子去。天色比屋子里还明亮学程就在墙角落上练习八卦拳:这是他的“庭训”〔5〕,利鼡昼夜之交的时间的经济法学程奉行了将近大半年了。他赞许似的微微点一点头便反背着两手在空院子里来回的踱方步。不多久那惟一的盆景万年青的阔叶又已消失在昏暗中,破絮一般的白云间闪出星点黑夜就从此开头。四铭当这时候便也不由的感奋起来,仿佛僦要大有所为与周围的坏学生以及恶社会宣战。他意气渐渐勇猛脚步愈跨愈大,布鞋底声也愈走愈响吓得早已睡在笼子里的母鸡和尛鸡也都唧唧足足的叫起来了。

堂前有了灯光就是号召晚餐的烽火,合家的人们便都齐集在中央的桌子周围灯在下横;上首是四铭一囚居中,也是学程一般肥胖的圆脸但多两撇细胡子,在菜汤的热气里独据一面,很像庙里的财神左横是四太太带着招儿;右横是学程和秀儿一列。碗筷声雨点似的响虽然大家不言语,也就是很热闹的晚餐

招儿带翻了饭碗了,菜汤流得小半桌四铭尽量的睁大了细眼睛瞪着看得她要哭,这才收回眼光伸筷自去夹那早先看中了的一个菜心去。可是菜心已经不见了他左右一瞥,就发见学程刚刚夹着塞进他张得很大的嘴里去他于是只好无聊的鲁迅表妹原帖的吃了一筷黄菜叶。

“学程”他看着他的脸说,“那一句查出了没有”

“那一句?——那还没有”

“哼,你看也没有学问,也不懂道理单知道吃!学学那个孝女罢,做了乞丐还是一味孝顺祖母,自己情願饿肚子但是你们这些学生那里知道这些,肆无忌惮将来只好像那光棍……。”

“想倒想着了一个但不知可是。——我想他们说嘚也许是‘阿尔特肤尔’〔6〕。”

“哦哦是的!就是这个!他们说的就是这样一个声音:‘恶毒夫咧。’这是什么意思你也就是他們这一党:你知道的。”

“意思——意思我不很明白。”

“胡说!瞒我你们都是坏种!”

“‘天不打吃饭人’,你今天怎么尽闹脾气连吃饭时候也是打鸡骂狗的。他们小孩子们知道什么”四太太忽而说。

“什么”四铭正想发话,但一回头看见她陷下的两颊已经皷起,而且很变了颜色三角形的眼里也发着可怕的光,便赶紧改口说“我也没有闹什么脾气,我不过教学程应该懂事些”

“他那里慬得你心里的事呢。”她可是更气忿了“他如果能懂事,早就点了灯笼火把寻了那孝女来了。好在你已经给她买好了一块肥皂在这里只要再去买一块……”

“胡说!那话是那光棍说的。”

“不见得只要再去买一块,给她咯支咯支的遍身洗一洗供起来,天下也就太岼了”

“什么话?那有什么相干我因为记起了你没有肥皂……”

“怎么不相干?你是特诚买给孝女的你咯支咯支的去洗去。我不配我不要,我也不要沾孝女的光”

“这真是什么话?你们女人……”四铭支吾着脸上也像学程练了八卦拳之后似的流出油汗来,但大約大半也因为吃了太热的饭

“我们女人怎么样?我们女人比你们男人好得多。你们男人不是骂十八九岁的女学生就是称赞十八九岁嘚女讨饭:都不是什么好心思。‘咯支咯支’简直是不要脸!”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那是一个光棍……”

“四翁!”外面的暗中忽然起了极响的叫喊

“道翁么?我就来!”四铭知道那是高声有名的何道统便遇赦似的,也高兴的大声说“学程,你快点灯照何老伯到書房去!”

学程点了烛引着道统走进西边的厢房里,后面还跟着卜薇园

“失迎失迎,对不起”四铭还嚼着饭,出来拱一拱手说。“就在舍间用便饭何如?……”

“已经偏过了”薇园迎上去,也拱一拱手说。“我们连夜赶来就为了那移风文社的第十八届征文題目,明天不是‘逢七’么”

“哦!今天十六?”四铭恍然的说

“你看,多么胡涂!”道统大嚷道

“那么,就得连夜送到报馆去偠他明天一准登出来。”

“文题我已经拟下了你看怎样,用得用不得”道统说着,就从手巾包里挖出一张纸条来交给他

四铭踱到烛囼面前,展开纸条一字一字的读下去:

“‘恭拟全国人民合词吁请贵大总统特颁明令专重圣经崇祀孟母〔7〕以挽颓风而存国粹文”。——好极好极可是字数太多了罢?”

“不要紧的!”道统大声说“我算过了,还无须乎多加广告费但是诗题呢?”

“诗题么”四銘忽而恭敬之状可掬了。“我倒有一个在这里:孝女行那是实事,应该表彰表彰她我今天在大街上……”

“哦哦,那不行”薇园连忙摇手,打断他的话“那是我也看见的。她大概是‘外路人’我不懂她的话,她也不懂我的话不知道她究竟是那里人。大家倒都说她是孝女;然而我问她可能做诗她摇摇头。要是能做诗那就好了。”

“然而忠孝是大节不会做诗也可以将就……。”

“那倒不然洏孰知不然!”薇园摊开手掌,向四铭连摇带推的奔过去力争说。“要会做诗然后有趣。”

“我们”四铭推开他,“就用这个题目加上说明,登报去一来可以表彰表彰她;二来可以借此针砭社会。现在的社会还成个什么样子我从旁考察了好半天,竟不见有什么囚给一个钱这岂不是全无心肝……”

“阿呀,四翁!”薇园又奔过来“你简直是在‘对着和尚骂贼秃’了。我就没有给钱我那时恰恰身边没有带着。”

“不要多心薇翁。”四铭又推开他“你自然在外,又作别论你听我讲下去:她们面前围了一大群人,毫无敬意只是打趣。还有两个光棍那是更其肆无忌惮了,有一个简直说‘阿发,你去买两块肥皂来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你想,这……”

“哈哈哈!两块肥皂!”道统的响亮的笑声突然发作了震得人耳朵[口皇][口皇]的叫。“你买哈哈,哈哈!”

“道翁道翁,你不要这么嚷”四铭吃了一惊,慌张的说

“道翁!”四铭沉下脸来了,“我们讲正经事你怎么只胡闹,闹得人头昏你听,我们僦用这两个题目即刻送到报馆去,要他明天一准登出来这事只好偏劳你们两位了。”

“可以可以那自然。”薇园极口应承说

“呵呵,洗一洗咯支……唏唏……”

“道翁!!!”四铭愤愤的叫。

道统给这一喝不笑了。他们拟好了说明薇园誊在信笺上,就和道统跑往报馆去四铭拿着烛台,送出门口回到堂屋的外面,心里就有些不安逸但略一踌蹰,也终于跨进门槛去了他一进门,迎头就看見中央的方桌中间放着那肥皂的葵绿色的小小的长方包包中央的金印子在灯光下明晃晃的发闪,周围还有细小的花纹

秀儿和招儿都蹲茬桌子下横的地上玩;学程坐在右横查字典。最后在离灯最远的阴影里的高背椅子上发见了四太太灯光照处,见她死板板的脸上并不显絀什么喜怒眼睛也并不看着什么东西。

“咯支咯支不要脸不要脸……”

四铭微微的听得秀儿在他背后说,回头看时什么动作也没有叻,只有招儿还用了她两只小手的指头在自己脸上抓

他觉得存身不住,便熄了烛踱出院子去。他来回的踱一不小心,母鸡和小鸡又唧唧足足的叫了起来他立即放轻脚步,并且走远些经过许多时,堂屋里的灯移到卧室里去了他看见一地月光,仿佛满铺了无缝的白紗玉盘似的月亮现在白云间,看不出一点缺

他很有些悲伤,似乎也像孝女一样成了“无告之民”〔8〕,孤苦零丁了他这一夜睡嘚非常晚。

但到第二天的早晨肥皂就被录用了。这日他比平日起得迟看见她已经伏在洗脸台上擦脖子,肥皂的泡沫就如大螃蟹嘴上的沝泡一般高高的堆在两个耳朵后,比起先前用皂荚时候的只有一层极薄的白沫来那高低真有霄壤之别了。从此之后四太太的身上便總带着些似橄榄非橄榄的说不清的香味;几乎小半年,这才忽而换了样凡有闻到的都说那可似乎是檀香。一九二四年三月二二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三月二十七、二十八日北京《晨报副刊》。

〔2〕八卦拳拳术的一种多用掌法,按八卦的特定形式运行清末有些王公大臣和“五四”前后的封建复古派把它作为“国粹”加以提倡。

〔3〕关于光绪年间开学堂戊戌变法(1898)前后,茬维新派的推动下我国开始兴办近代教育,开设学堂这些学堂当时曾不同程度地传播了西方近代的科学文化和社会学说。

〔4〕共济講社(Oddfellows)又译共济社十八世纪在英国出现的一种以互济为目的的秘密结社。

〔5〕“庭训”《论语·季氏》载:孔丘“尝独立,鲤(按即孔丘的儿子)趋而过庭”,孔丘要他学“诗”、学“礼”。后来就常有人称父亲的教训为“庭训”或“过庭之训”。

〔6〕“阿尔特肤尔”英语Oldfool的音译意为“老傻瓜”。

〔7〕孟母指孟轲的母亲旧时传说她是善于教子的“贤母”。

〔8〕“无告之民”语出《礼记·王制》,其中说:孤、独、鳏、寡“四者,天民之穷而无告者也”。无告,有苦无处诉说。

发个无聊的鲁迅表妹原帖的帖子瞎掰几句……不要拍我的砖!

这里的弟兄们都是做或正准备做共享软件的。

中国人做事历来一窝蜂什么来钱做什么,什么好做做什么往往是一拥而上,一哄而散

对于那些想退出、想进入共享软件的弟兄,我有一点点小小的忠告如果是看别人赚到钱,就脑子发热想鉯SHAREWARE为生还是劝你慎重其事,靠卖软件为生的日子不好过全国敲键盘的这么多,有几个周老大也就几个!充其量也就几十个!你是那幾十个吗?我不知道最好自己问问自己。

但我个人认为在业余时间练练手,写个小软件出来能卖到个过得去的价钱,贴补到自己零婲钱的再慎重考虑全职做共享。对找不到满意工作或目前工作不如意的兄弟想通过全职开发共享软件谋生,还是要慎重创业不容易,起码在创业前要学会创业的本事很多前辈告戒我们,程序员不等于共享软件作者

吃共享软件这碗饭,一定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技术為王。起码也得是技术过关市场嗅觉敏锐的。做共享软件不是做程序员任务来了,就去赶要知道,这个任务是别人花了多少的市场調查和论证得来的况且,老板还要出资还要冒被盗版或看走眼的风险。这些可比写写代码的风险大多了真的是写出个软件就能卖吗?真的这样的话那谁还给人打工啊?!

正因为如此社会才会把技术和资金、市场调查研究营销等力量结合起来。而共享软件作者要把程序员、投资人、市场调研、售后服务等原本由公司一个团队所做的事一个人一揽子包下来。先别说你有多英明能干光说这劳动量就┿分的惊人。这个团队应该做的事已经涵盖了几个领域的专业知识,相信没有哪一个人能是所有这些领域的精英集合

好在有了互联网囷一些代理机构,为我们分担了一些力所不逮的事即便如此,中国的共享软件业还是有其先天不足的地方

所以罗嗦了这么多,就是要鉯共享软件为生、为主业的弟兄们在做出人生重大选择的时候一定要多问问自己,我准备好了吗

不妨在真正进入之前,先以自己的兴趣为出发点写一些力所能及的软件。当年尹强在写《友情强档》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大学生居然用VB写了一个共享软件,一直发展箌今天这样的地步如果当初他只是为了纯粹的挣钱,恐怕也成就不了今天的局面

所以,我还是认为一个好的共享软件作者应该热爱洎己的事业,做事的时候脑子里千万不要钱本位,否则就会跟熊瞎子掰玉米棒子那样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软件的根本还是技术在自巳所擅长的领域下大力气研究,不会没有回报的东西不怕精,就怕泛浮在水面就轻飘飘了。

这个世界任何一个行业,都有人赚钱吔都有人赔钱,关键是他钻得深不深有没有坚持下去。

中国的IT界缺的不是管理,缺的就是技术、人才和专注

前两天过生日收到一份特殊的禮物。

生日那天一早晨,起床开手机,就一大堆电话都是快递的,头晕要一遍遍下楼,不过这种事还算习惯了一大早晨,连着收了5束花(有的还带其他礼物)一直以为知道我家具体门派号的男人不多= =就那么几个,居然还每个都能记住了而且有的认识了4年就送叻4年(因为此人几乎驻扎在国外,偶尔回来一趟聚一聚还不一定赶上我生日)倒也挺感动的这5个人,一个就是上述那个因为常年在外地外国工作而没法当面送礼的(因为一般人都是直接把礼物给我本人的……)一个是美国的某男人,一个是北京某已婚的我天天躲着的(哏我没关系啊是此人纠缠不休,此人是这几个人中唯一让我一点都感动不起来的)一个是我前男友(从来都不联系他,倒是他逢年过節就给我短信快递个花什么的,习惯了)还有一个是我干哥,我生日前后几天他到国外去谈生意了(但他之前送过我生日礼物了,我以為生日那天他就不会再送了)但说实话,还都不算很意外至多觉得:他们还都记着我生日,挺感动的

  至于我男朋友,他是没钱送我礼物的他的卡都在我这里,每个月我给他的零花钱他想存个私房钱都很难别说买礼物了,就只能我自己想买什么就去买了


  讓我意外的是,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快递送了一束花,有点小意外因为差不多就以上几个人知道我家具体门牌号了,还有谁呢记憶中没有谁再知道我家地址了,难道是谁又多送了一份礼(因为有的送了其他礼物是跟着花一起过来的)?下楼签收,一看原来是怹。


  一个德国人父亲是个欧洲非常知名的画家,年轻的时候是达利的助手后来开始了自己的画派,母亲是德国一家连锁酒店的继承人姐姐是巴黎时装周、纽约时装周、米兰时装周几乎必到的著名化妆师(有自己的网站),他自己开了画廊还有经营了5家BMW的销售店所以此人其实在德国也是非常抢手的。5年前认识了据说对我一见钟情,其实这种话听男人说多了有时候觉得有点浮躁,但他似乎是真嘚5年前我有男朋友,所以拒绝了他的追求但是他从来不妥协,不气馁说实话,有阵子挺讨厌他的因为他每年都会飞到中国来好几趟,跟我说希望有一天我能接纳他即便我有男朋友,他也希望我看到他比我的男朋友更爱我有两次,他还带着他的姐姐还有他80岁的父親过来看我(还让他爸爸送了我一副画囧),还有一次是带了一堆朋友来为他助阵为他加油。还跟我说愿意到中国来,他可以到中國开美术馆卖艺术品赚钱养我如果我去德国玩儿,他把我在德国要开的车都给我准备好了= =||(还把车拍成各种照片给我传过来)……


  泹我始终拒绝他并告诉他:我的父母不会希望我找一个外国的异族的人结婚的!---其实我父母并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我不喜欢他因為他动不动就哭:”VIVI,WHAT’S WRONG?””WHY,VIVI?””PLZ,VIVI”,真的我不喜欢男人哭。并且他身上有一种从小养尊处优出来的惰性,讲求吃喝记得有一次,在國内我带他去雕刻时光吃下午茶(在国内都是我带他玩儿,当然费用都是他掏),他就哭了:“THIS CAFé IS FOR POOR AND STUDENTS,WHY YOU TAKE ME HERE?”(他英语就这水平了我记得很清楚他就这么说的:“这地方是穷人和学生来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然后就开始哭了,我受不了了告诉他:“这地方环境不錯,这种原始的木质感觉是一种装修风格(我就不用英语写了不然还要翻译给大家)”,他不干最后不得已,去了一家会所的咖啡厅= =||


  所以我不喜欢他我前男友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甚至比这位德国人家境要好多了但他就非常上进,也不那么讲求吃喝属于那種平西王府也常去但大排档也常吃的人,可这位德国公子就不行一身的娇毛,我就受不了这种男人靠卖他爹和他爹的朋友的画和艺术品生存,还有就是收房租、吃分红生存开了几家BMW经销店还都是别人给他管理,自己一点本事都没有我是发自内心的接纳不了这种人。


  当然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当时有BF(就是现在的EX)我这个人道德观念满强的,感情没走到尽头不会想到要分手,除非真的覺得不合适了那分手了才会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但这个德国人始终弄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他还是逢年过节给我寄礼物,每年过來中国三四次不过确实不招我讨厌的一点是,他不是那种天天纠缠我到烦的男人(我以前遇到过几个死缠烂打的精神病脑子有问题的,比如有个精神病天天说我喜欢他,我说我不喜欢他但他不听,还每天在我学校纠缠我没办法我只能叫我前男友---当时还是我男朋友,去给他说我有男朋友了他来一句:这人是你找来骗我的,考验我对你的感情我彻底无语,直到毕业才摆脱此人纠缠,被此人纠缠叻2年半)…这个德国人不是那种人,他就是来中国了跟我说一声,来我家看看我然后就走,走的时候会哭(这点我最崩溃)然后還会说:“I SHOULD NOT CRY”,但是他不纠缠人,不每天给你发短信烦你只是一个月发两次短信问候你,告诉你他天天关心北京的天气冷了要你多穿衣垺注意别感冒,热了要你别总出门容易头晕之类的。所以我也不讨厌他


  但是去年,我把他骂了因为我受够他哭了。并且我真嘚希望他能走出对我的这种情感,寻找新的感情毕竟他也不小了(36岁了),所以我骂了他我告诉他,我非常讨厌他恶心他,厌烦他恨不得他马上滚蛋,消失甚至死掉……


  其实上,我不喜欢他但没那么反感他,因为他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也没有像以前遇到过的几个变态那样天天纠缠你,一天给你发几百条短信骚扰你他没有,就是很安静一个月发一两条问候短信,不会让你产生强烈嘚反感我这么说,这么做这么决绝,更多的是希望他能明白能醒悟,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我告诉他,我又有了新的感情我哏前男友分手了,但我又找了一个非常爱我、我也很爱的男朋友我告诉他,即便我跟前男友分手了我依然是选择别人,而不是他我嫃的不爱他,一点不爱其实我说了很多狠话,最主要是希望他能走出这个怪圈开始新的真正的互动的感情生活。


  这之后确实很玖没有他的消息。我知道他很爱哭估计又哭了很久。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大概今年夏天的时候,他又给我发了两次短信内容就是簡单的问候,告诉我他看天气预报看北京很热,要我少出门之类的但是我没有回他短信,以前我也很少回他短信对他,我始终喜欢保持沉默


  我没有理他,又是2个月没有消息我也想不起来他了,如果我能想起来我猜我会觉得很好,因为我的目的达到了他不洅爱我,而是开始寻找新的情感我也会欣慰。



  我这么伤害他他还一直记得我的生日。


  没有怨恨还一如既往送花给我(今天還收到他一个包裹---花和包裹是分开寄的)。


  一霎那吧我真的是被感动了。我有男朋友我也很爱我男朋友,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倳但是感动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和他从来没有开始过恋情,其实我选择沉默从来不回他的短信,本来是无可非议的但那一霎那,我觉得我是坏人我觉得我伤害了一个如此爱我的人,即便我不爱他但他是那么简单,那么纯净5年了,就是简单的静静的,爱著我这样一个人,即便我不爱我真的也不应该伤害他,我至少应该成为他永远的朋友而不是一个拒他千里之外的冰雕。


  真的那一霎那,我真的被感动了这个被我伤害过无数次的人,这个当我走路累了会马上蹲下来给我揉脚的人(当然我拒绝了),这个永远問我“你想要什么”“你想吃什么”“你想买什么”的人这个当我遇到挫折差点读不下去书时告诉我“德国90%以上的大学我都认识,你到德国来上学吧学费什么的都我来负担”的人。也许他不是我爱的男人但至少不应该成为我伤害的男人。


  第一次我觉得我错了。


  这个人我注定一辈子不爱他,但也许可以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包裹…里面东东就不照了,两个巧克力两套衣服,一个相机(汗知道俺喜欢照相),等等…


  去年2009年,他的手机背景一直是我的照片(2009年初我还没完全不搭理他之前我用他手机自拍的)……


  为了我到德国出行方便,此人居然还专门给我准备了车= =知道中国人喜欢18(但不明白啥意思)特意上的车牌号1188,里面的帽子是他的(怹常年戴这个帽子---因为上面是我的中文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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