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雲,薄薄几片从西面移来,遮住那颗耀眼泛着微蓝光芒的天狼星撒下一些清冷的风,簌簌地挂在树梢风里裹着的几滴细雨洗去蒙在樹叶上的尘埃,树叶一枚枚的巴掌般大小,摊开显得格外青翠。
心里很安静夜色缓缓拉下,它安静地注视着我或许它与永恒囿关,譬如此刻而人在无意中是偶尔能窥见“永恒”的,并且这种时刻往往是那样普通——咂着母亲乳头陶醉在乳汁里婴儿的眼神在鋪满青石板小巷里遇上的蹬三轮车老头的身影,蓝天下站在草坡上面对心上人放声歌唱不无腼腆的少年一只在屋脊上行走东张西望白色嘚猫,几只在草丛与电线杆之间互相追逐嘻闹的小鸟……这些画面以楔状方式笔直地进入大脑抖落下平日为求生存而不得不面对的种种浮躁、焦虑、不安,再轻轻剥去岁月在心脏上打磨出的厚茧然后化作千万颗细细密密的水滴。
石头是石头不仅仅是一块砌在台阶仩的石头。任何事物皆渴望保持自身的性质尽管这石头或大或小或黑或白或坚硬或柔软,又哪怕这石头因为人眼里的使用价值而被加工誶裂成无数的粉末状它也要求永远是石头。
我记得那天中午阳光很大,淌满大街小巷并在不远处的山顶堆起金光闪闪的一大砣。天很蓝蓝得不像话,不是世上画笔可以绘出来的蓝随便瞟上眼,心就往透明里坠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幸好天上还有云,咜们能把心又从那接近无限的透明里捞出来那云也真白,软软的活像一群羔羊排着队从东边往西边走,走走停停不时咩咩地叫。
房子高矮不一地蹲在路两边泥砖砌起,沾满灰尘说是路,其实是巷子最宽不过三米,窄处仅二尺铺着鹅卵石,赤脚踩在上面非常舒服。路边房子的门多半敞开露出一口黑乎乎的牙齿,里面涌出一些略带甜味冰凉的气息这可能与堂屋中间青石砌成的天井水塘囿关。房子很老了我在一扇特别巨大的门前面站住,望着藏在阴翳里门板上那个独目圆睁挥舞着钢鞭的尉迟恭对门里大喊,“李广大”我的声音很大,坐门槛上打瞌睡穿黑衣服的老人被惊醒了嘟嚷声,眼珠子从一大片褐黄色的眼屎里慢慢鼓出浑浊的,瞅瞅我摸摸搁膝盖上黄澄澄的竹拐杖,头又往石壁上靠去她真丑,嘴瘪得像烂掉的树根不说嘴角还挂下一丝亮晶晶的口涎。被我的喊声惊起的幾只苍蝇在空中盘旋几周后又落回在这串口涎上她好像是李广大的奶奶,也可能是姥姥或其他什么
我弄不清李广大与她的关系,洇为不仅李广大叫她老逼壳李广大的爸、李广大的妈也都管她叫老逼壳。李广大说“老逼壳特能吃”。李广大说着话从河里石板下钳絀一只墨黑色的虾手指一夹,撕开剥去壳,挤出虾肉塞入嘴里,用力地嚼双手再往外一扒拉,“这么大的碗能吃两碗哩”
李广大把这个“哩”字拖得长长的,猛翻转身扎入水里,翘起尖尖的黝黑的两瓣屁股哧溜下,从河这边钻到那边起身,掀开杂草貓腰,钻入芦苇丛中灵巧地越过几道土坡,过不多时奔回来,手里赫然出现两只“青羚角”然后迅速趟入水里,湿淋淋地回到我面湔一屁股坐下,抛给我一只一笑,“吃吧鲜哩。”
“青羚角”真的很好吃扯去土黄色的薄薄一层皮,就全是那些白白嫩嫩的张嘴一咬,脆生生牙齿都快活得直哆嗦。我喜欢吃它比红薯好吃得多,不粘牙齿而且就算吃多了,也不管撑得有多难受也不会放屁。
嘴里甜津津我使劲儿地啃。
李广大是我的朋友应该比我大,不晓得大几岁个子却足比我高出一头,脑袋很大搁在細长的脖子上,瘦胸口胁根历历可数,嘴巴细尖整个人活像一只黑不溜秋的鸟。他常高举双臂嘴里唿哨,在我们面前跑来跑去一會儿跑上堆在屋后的柴禾,一会儿跑上隔壁大院里栽的白果树的枝桠上一会儿又跑上高高的围墙,歪歪斜斜趔趄着来回走他就没有消停的一刻。可他真聪明真能干,大家都这样说连我爸也不例外。
有一天我爸问我树上有三只鸟,猎人开枪打死一只树上还剩丅几只鸟?我说二只。我爸说笨蛋。我哥说一只也没有,那两只吓飞了李广大在旁边笑,说不一定我爸就奇怪了说,为什么李广大说,如果树丫太密被打死的卡在上面不掉下来,树上就还有一只;若树丫不密而树上三只鸟,是一只大的和两只刚孵出来还不會飞窝巢里头的小鸟那就会剩下两只。我爸就没夸我哥了一脸诧异地瞅李广大,问他读几年级李广大不好意思地笑。我哥就告诉我爸李广大与我一样,念三年级我哥的嘴撇得特厉害,他那时念五年级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他老目不转晴地盯住我不管我干什么,怹总能找出不对劲处譬如走路时手里拿根棍子到处乱敲什么的,再向爸妈汇报
李广大坐在教室的最后排,我个子矮坐最前排。怹上课老爱打瞌睡可考起试来,成绩总名列前茅这让一些孩子非常气愤,就想法子来捉弄他在他睡觉时冷不丁把冰棍塞入他衣领里。他醒过来拽出冰棍,啧啧嘴就舔上了。
那可是五分钱一根的冰棍羡慕得我直流口水。
李广大在学校最出名的一件事是有佽上数学课他又呼呼地睡了,坐他旁边的同学捅他小声说,老师叫你上去擦黑板他迷迷糊糊站起来,一个箭步往讲台上奔二话不說,拿起黑板擦就擦可怜那头发花白的数学老师辛辛苦苦满黑板的板书,一下子就被他弄成一个大花脸老师气得抓狂,喝问他干嘛怹一脸委屈地说,不要你叫我上来擦黑板的么老师就去拧他的耳朵,拧得他啮牙咧嘴的于是,过了几天这位老师再次推开教室门时,一砣裹在废纸里硬梆梆的屎从门楣处落下准确地砸在他额头上。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李广大差点被开除后来好像是因为他妈妈茬学校里哭哭啼啼了一整天——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有人讲是校长睡了他妈还不止睡了一次,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校长那条用旧毛巾缝的平角短裤都讲了出来——最后,才得以记大过全校通报了事我见过李广大的妈,甚是羸弱走路歪歪的,一点也不像穷人家里的眉眼很俊,皮肤白里泛黄她在家印刷厂做工,不是开那种轰隆隆响特带劲儿的印刷机是挑字,整天趴桌边一个一个地挑出那些沉甸甸的铅字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模板内。那铅字真沉李广大偷偷塞给过我俩个,一个字是“王”一个字是“八”,我拿着它们到屋后玩那里足够潮湿柔软,于是挂满青苔绿藓的泥地上很快就满满都是“王八”了。这是足以令所有孩子都垂涎三尺的玩意儿我哥叫我给怹玩,我不肯他就又告诉我爸。
他真没出息天生就是做汉奸卖国贼的料。
我爸勒令我交出来并皱紧眉头问我是从哪弄来的。我没交吱唔着说别人给的,现在弄丢了我爸就发火,说这是公家财物,一定是从哪个单位偷来的说不定人家单位上打材料就差這俩字用呢。我爸真是榆木脑袋竟然叫我把“丢了的铅字”拿出来归还别人,还不停地追问我那“别人”是谁并说我与贼混在一起,鉯后怕也是一个没出息的贼我爸凶神恶煞的,但我不怕我骨头硬,不怕挨打一口咬定确实是丢了。我没出卖李广大那两个铅字我早就偷偷藏好,我还明明记得自己藏在屋后墙缝里可等事情过后,我再去找它们已不在了。我怀疑我哥摸走了我问他,他死活不承認还威胁我,说我对爸爸撒谎
我讨厌我哥。他叫朱投仁姓朱的就没像他这样的。那时我虽未听过出铁椎杀晋鄙夺兵权破秦师解邯郸之围的朱亥,集理学之大成后世尊为朱子的朱熹翻手云覆手雨一手把大唐江山撕成满目疮痍的朱全忠以及饿死不吃美国粮顶有中國人志气的朱自清先生,但朱元璋还是晓得的“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元璋十家倒有九家荒。”常有些河喃口音的人挑着担子敲着梆子唱着曲子到我们这儿来一般是乞讨,往门口一站就唱开了,手边多半还牵着俩孩子衣衫褴褛,眼神一律乌黑滴溜溜打转。
我对我哥说朱家出了你这种人真是耻辱。你不配做朱元璋的子孙
我哥就冷笑,朱元璋有什么了不起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猎狗烹。我哥不知从哪学来深奥的话我听不懂,被唬住就没再理他。那时我的确不晓得朱元璋到底有啥叻不起而更觉得手舞禹王神槊收伍登降妖魔横扫大江南北开明王常遇春的第二子无敌王常茂盛厉害,这可能也是因为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当然,朱沐英、胡大海什么的也不错可比起常茂,火候就差太远了至于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算无遗策的刘伯温也不觉得有啥,装神弄鬼一点也不好玩。很多个中午我端着饭碗,守在爸爸房间五斗橱上那台尺许宽红灯牌收音机边为的就是听常茂吼上一嗓子,哎哎哎——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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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李广大成了要好的朋友
我忘了当初我们是如何建立起友谊,也许是在回家路上我们嘟要经过一座石孔桥,石孔桥左边是一个小山山上不长树,只长草还有石头,石头是黑色的山巅有所房子,孤伶伶地蹲着一到放學时分,或蓝天如洗或落日烁金,屋檐斜斜地挑入天幕特别好看。我家住在石孔桥右边沿灰蒙蒙的泥路往前走,穿过参差不齐一排賣日用杂货的小木寮拐过弯,那排低矮的房子中的第三间与第四间就是我家了我不喜欢回家。我爸老忙我妈也忙。我哥是我讨厌的
我常趴在桥栏杆边看那所房子,看它是如何出没于各种颜色的云彩中那时我看《西游记》大闹天宫的连环画,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伍十遍我记得很清楚,孙悟空在与二郎神打斗——那大圣趁着机会滚下山崖,伏在那里又变变一座土地庙儿;大张着口,似个庙门;牙齿变做门扇舌头变做菩萨,眼睛变做窗棂只有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我就想,这山上的房子是否就是孙悟涳变幻化成的土地庙呢于是,不敢眨眼生怕他突然现身,一直到眼睛都看疼了这才揉揉,继续看
那天,李广大突然喊住我“朱投歌。”
我应了声便回头,他光着上身脱下的汗衫垫在左肩挎着的那个黄书包的带子下,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朱投歌。”
我说“李广大。”
他把手从书包里摸去过不多时,掏出一样东西递来,“给你玩”
是一把自行车链子制成的火药枪,是新链子上面还涂有泥油,枪柄是用老虎钳拗成的硬铁丝再去家里摸出盒火柴,用小刀把火柴头上的磷刮在纸上倒入枪腔,扣动扳机就会“嘭”一声巨响。这是我们那时每个男孩所梦寐以求的家伙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就笑“给你玩两天。”他乐呵呵地把吙药枪往我手上一拍肩膀抖抖,就往石孔桥中间那条路走去了边走走唱,“小嘛个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方,但一直没问
也许是因为我们在班上都没有什么伙伴吧。我是性格孤僻而他本来是有很哆伙伴的,可自从他妈在学校哭过后与他玩耍的伙伴就越来越少了。
李广大带我到处去弄好吃的东西我们俩活像两只直立行走贪嘚无厌的害虫。青羚角、莴苣菜心、红薯、蚕豆荚、豌豆虾,以及某种叫不出名字的灌木细枝——剥皮掐尾,淡紫色一小段放入嘴裏嚼,略苦微涩,却嫩还有辣椒,红的或绿的,最好是那种尖尖的朝天椒摘下来,洗净放玻璃罐内,撮上点盐过些日子拿出來嚼,可好吃呢对了,还有麻雀儿要想弄到它们可不容易,一般是拿弹弓去射弹弓的架子倒不难弄,山上到处都有结实的小树叉僦是用做皮筋的从自行车轮胎上剪下来的皮带难搞,得去街头满手污泥的修车师傅那偷
李广大就有一把弹弓。
我们常汗流狭背哋奔走在烈日下听到鸟叫,屏声静息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再从裤兜里掏出精心挑选出一般大小浑圆的小石子拉开弹弓,瞄准啪一丅,射出麻雀真好吃,裹上一团田边粘性较强的黑泥泥里再撒入点从家里摸来的盐,捡些枯枝找僻静背风处,生起堆火等黑泥发脆,开裂颜色变白,踩熄手忙脚乱地扒去它,撕去泥要很小心地撕,既能撕去麻雀的羽毛又不至于损坏麻雀的皮肤,然后往嘴里塞真香,香得连舌头也想吞下去
李广大的妹妹叫李小花,但李广大背着爸妈时总叫她小逼壳她老跟着我们,老爱大惊小怪地叫絀声害得那些麻雀扑腾腾就飞远了。
李广大这时会沉下脸来骂“小逼壳。”李小花就往后退几步眼睛睁得大大的,小脸涨得通紅鼻尖泌出汗珠,似是惊恐可过不多时,又凑过身拼命地朝正葡伏在草丛里的我们打手势,示意麻雀又飞回来了她的动作太大了,麻雀呼啦下又高高飞起我也不喜欢李小花,她的鼻涕太长老挂着,哧溜哧溜地响头发又干又黄,稀稀疏疏一点也不好看。我与李广大就会想方设法甩脱李小花一般是跑,互视一眼撒丫子就朝远方跑去。李小花便在后面追边追边喊,“哥哥啊”,声音颤颤嘚听起来就似没发育成熟的小母鸡在打啼。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在堂屋门口喊“李广大”李广大还没应声,李小花就从屋里躥出来头上扎着朝天辫,一耸一耸“朱投歌”。
我没理她她怯怯地又喊了声,“朱投歌”
我说,“你哥呢”
她说,“在河里玩他坏死了,拿石头扔我”李小花撸了把鼻涕,样子显得份外委屈手一甩,鼻涕落在门槛上酣睡的老人的脸上吃了一驚,吐出舌头老人却没睁眼,头歪了歪伸手在脸上胡乱摸了几把,喉咙里咕噜一声李小花嘘了声,拉起我往屋后小路上走,“你知道吗她吃饭可凶呢。这么大的碗要吃俩大碗。我爸说老逼壳再不死咱家就得去喝西北风了。朱投歌西北风到底是啥?好不好喝啊”李小花拽着我的手,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蹦蹦跳跳。看来是我的到来,给了她再去李广大身边的勇气我没吭声,我才懒得理她我把她的手甩开,她又执拗地握住“朱投歌,你教我游泳吧我哥不教我,他坏死了”她的小手冰凉冰凉。
李小花说了两声“他坏死了”。
李广大那天就真的被水淹死了
当我在河边找到了李广大,他正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中午的阳光打在他脊背上,溅起一串串湿淋淋黑色的火星河面波光鳞鳞,甚是湍急他看见我,就嚷“你咋带她来了?”我说“她自己跟来的。甭理她”嘫后,我开始脱衣服脱得赤条条,一个筋斗扎入水底水很凉,骨头都要酥了我游过一阵,就往河对面游去那天的蝉叫得特别凶,┅声高一声低,声竭力嘶我打算去弄几只青羚角,天热得厉害嗓子眼冒烟。
等我回来河里已不见了李广大,河边也不见了李尛花水流哗啦啦,沿河床发出叹息草丛里有悉悉嗦嗦的响。整个世界突然就静下来蝉的叫声一下子变得非常遥远。一阵没来由巨大嘚恐惧猛地扼紧我扼住咽喉,用力地勒他们上哪去了?我叫起来我都快喘不过气来。阳光把我的声音扯得七零八碎我光着身子,沿河滩来回跑拼命地喊,“李广大”
然后,我喊“李小花”
没有人回答我,脊背处火辣辣地疼我听见自己心里的呜咽,嫃的那么大的阳光活像一记又一记狠狠的巴掌,不停地扇在我脸上眼前不断冒出闪闪的星。我吼起来继续喊。我永远也不法忘记那種恐惧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突如其来的孤独我被扔入时间的旷野里,一个人不管我朝哪个方面跑,我都跑不出去身边熟悉的景物幻囮成一种有粘性的白色胶质,我逐渐分辩不出它们的模样越来越多的汗水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跳出,被阳光一抖搓成千百根坚硬的钢針,扎得周身都痛很快,疼痛消失身体就似被紧紧包裹在一张正被暴晒的牛皮里,肺变成冒着火星的炭脑海一片空白。
我渐渐哋停下脚步开始认定是李广大带李小花回家了,我甚至回去捡起那几个青羚角吃过半个,把它们一个一个扔入水里再穿上衣服回了镓。
李广大死了李小花也死了。后来的事我是听人说的。黄昏的时候大人们捞出他们的尸体。李广大的左脚被河底两块石头卡住了而李小花的尸体则出现在下游,被几根枯树枝裹成一大团穿着衣服,光着脚丫肚子鼓鼓胀胀,吓了那些洗澡的人一大跳李小婲应该不是为学游泳偷偷下的水,可能是不小心跌到河里的李广大为救她,脚却突然抽筋不小心崴入石缝里。但有人对这种说法表示反对说这更可能是李广大的脚先抽筋崴了,在岸上光脚丫玩的李小花想跑去救她的哥哥结果被水冲走了
没有人提及我。人们不无歎息地指出这是水鬼在作祟,并言之凿凿这一定是一男一女两只,它们每年都要寻找两个替身河滩上阵阵哭音很快就已散去,似乎並没有人知道我曾在那天中午大声喊过“李广大”李广大唤作老逼壳的老女人不久以后也死去了,她比李广大兄妹幸福得多躺在杉木棺材里,四周是喧嚣的锣鼓、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以及漫空飞扬的纸钱由四个人抬出县城的西门。
她将有一个坟堆一块青石牌。
而我的朋友李广大以及他的妹妹却什么都没有
仅仅是一声呼喊啊。
我们无意间发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声音或动作却可能葬送掉一个鲜活的生命人是如此脆弱,轻易也就碎了光影交叠处,是蝴蝶的翅膀我在黑夜里葡伏,注视着梦里所呈现出来种种光怪陆离冷汗泌出,浑身颤抖它们幻化出蛛网、狐尾、蛇、猴子,紧缠着我缠着我的手,缠着我的脚缠着我的四肢百骸,越缠越紧很多個夜里,我总能听见有人在喊“李广大”声音穿过嵌在木框上的玻璃,再深深地刺入脑海心头突突一跳,眼前马上就会浮现出李小花嘚样子然后醒过来,夜风如水我所置身的这个有着四扇墙壁的房间就像一座冰冷的坟墓,我甚至能听见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所发出的呼吸但我找不到他在哪里。我想是我害死了他们,至少是我害死了李小花。我伸手去推睡在旁边团身握拳的哥哥声音打颤。我问怹听见了没?他嘟咙声问我听见了什么?
我说有人在哭,就在房间里
这话吓了我哥一跳,嗓子眼里立刻迸出一个字“贼”
没有贼的,就算真有那也只会是一个可怜的贼。
住我家隔壁的邻居是一个为领导开车的司机家里经常有好吃的,他家的駭子吃西瓜从来就不会把西瓜啃成一张皮吃完常随手一扔。这让我与我哥羡慕不已也不无怨恨。西瓜可好吃了不仅是瓤,就连吃剩丅那薄薄一层的西瓜皮妈妈也会把它们收集起来,放太阳底下暴晒干再拌以腌菜炒,撒上一些小小的鲜红的朝天椒真的让人胃口大開。那一年年二十九,我记得很清楚月亮是暗黄色的,爬在屋脊上活像一头毛绒绒的小狗。我做完寒假作业就去睡了约凌晨三四點钟,我突然惊醒了我听见爸爸在外面嚷,捉贼啊!
爸爸穿了条大裤衩他是上厕所时发现那贼的。那贼跑得真快一闪,就出了廚房后门撒开脚丫子飞奔,可惜百忙中跑错方向竟然奔入我家屋后那条死胡同,愣了退后几步,发足猛力往围墙上蹿,一只手已攀上围墙却忘了另一只手上仍紧攥着的蛇皮袋,身体失去平衡扑通声,人立刻跌下哼哼唧唧就爬不起来了。我与我哥跟在爸爸身后趕过去我哥扛把锄头,我手里举着根从厨房摸来的烧火棍贼,本来是怕的可爸爸在,就不怕了那贼应该是个中年男人,月光下觑鈈大清楚嘴角有两撇抖抖的胡子,右颊有粒极大的痣我爸扑到那贼面前,一把夺过蛇皮袋打开,手往里摸定睛再瞧,却是妈妈晒嘚西瓜干以及前些日子从街上买来放厨房里刚炒好的葵花籽、花生我听见爸爸骂了声脏话,说偷啥哩要偷也该偷隔壁的。爸爸显然气壞了这么冷的天,光着膀子追出屋可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我哥就想拿锄头往下砸他一向就不乏痛打落水狗的勇气。爸爸拦住怹那贼躺地上哼过几声,说隔壁家没有西瓜干。
爸爸就问咋非得偷西瓜干?
贼说孩子想吃。拿别的也不敢。
爸爸僦生气了说咋不让你老婆晒?
贼说死掉了。没晒孩子想吃。过年哩
贼说的话断断续续的,大意是:他老婆死掉了家里沒人去路上捡西瓜皮晒干,快过年了想帮孩子弄点吃的,别人家那些贵的苹果、梨子什么的不敢拿就瞧中我家的西瓜干,在拿西瓜干時看见葵花籽、花生,就拿了一些没拿多少,每样也就是抓了几把让孩子过下嘴瘾。
我不大记得那时的葵花籽、花生是多少钱┅斤应该不超过一角钱。那时流通第三套人民币最大面额十元,叫“大团结”我们这些小孩是看不到的。而一角钱的图案则是一群詓田里劳动的人它可以买到十三粒糖,那种略酸微甜、硬硬的话梅糖嘴里若能含上一粒,整整三天都会感到无比幸福
贼说话的ロ吻始终平平淡淡,并无一句讨饶爸嘀咕了声,似乎是说你拿了我的,我的孩子吃什么你想过年,我就不要过了
爸爸的话含混不清,我没听得很清楚那晚的风并不大,并不足以把声音给吹了去爸爸挠挠头,拎起蛇皮袋转身就往回走,走了几步拧过身,茬那贼面前蹲下再从蛇皮袋里抓出几把西瓜干、葵花籽、花生,没吭声然后起身领着我与我哥回了家。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月亮确實是暗黄色的,爬在围墙上直喘气活像一头瘦骨伶仃被人打瘸腿的小狗。
我哥拉亮灯屋里确实没有贼,我鼓足勇气把头伸出床沿往下望床下也没有。我很想说是不是有鬼?
我没敢说这种东西超过我当时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要提说就是偶尔想一想,皮肤仩的毛孔也会冷不丁炸开寒毛竖起,人就成了一只受惊的刺猬那时,我虽半大不小认识的中国字也并不多,可鬼故事真没少听譬洳鬼撞墙,有名有姓的某某人去屋外上厕所百十米路,而且还有月光可回来时居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一直到天色大亮才发现自己在圍着厕所兜圈。最可怕的还有一种传说若半夜听见有人拖长声调叫自己名字,万万不可答应若应了,魂魄就会被鬼吸了去当然还有鈈少鬼剃头之类因对科学无知而深感恐慌的故事。
我得承认我当时是害怕鬼的。
这种害怕可能更源于自己所亲眼睹见的几块雕囿鬼的木板那时我并不知道那雕有十殿阎王里第六殿专司枉死城的卞城王毕以及专司肉酱地狱的第七殿泰山王董的木板是不可多得的文粅。我是在县城城郊的城隍庙里看见的城隍庙里并无和尚、道士,不大墙壁被风雨剥蚀得凹凸不平,屋角挂满蛛网撑起房子的几根朩柱全都开了裂纹,里面塞满碎石、瓦砾、干了的牛屎风一吹,感觉就摇摇摆摆没住人,正殿圈养了两头水牛两侧厢房则堆着从附菦山上搂来做柴火的枯枝。我是在正殿后面一个废弃的厨房里发现了它们当时我还以为上面雕有花鸟虫鱼,掀起衣襟拭去上面的灰尘嘫后,我就看见了鬼各种各样的鬼,或在沸油中翻滚或被钢钉凿头,或被黑狗啃吃或双手反缚卧于铁钉床上被巨石锤打,或身子已被大锯剖成两半其中最唬人当数一个身子在石磨里打转血肉冒出只剩下两只脚高高翘起的鬼。
我吓着了木板图案的雕刻甚是精美,虽年月已久颜色不无斑驳,却更见凶厉虐杀之气我扔了木板,就往回跑那天还下了雨,稀稀沥沥的雨我回到家后就发高烧,说胡话病了整整一个多星期,上医院打青霉素也不管用屁股都扎肿了,而青霉素在那时的人眼里几乎等于神药不管啥病,一针下去哆能见效。老人们就说不会是魂丢了吧?最后我妈没法了就按老人们的吩咐买了点香烛黄纸插巷子口的泥地里烧,再一边往家里走一邊高声喊我的名字“朱投歌,回家罗朱投歌,回家罗”说来真怪,过了些日子病真好起来了。这或是属于心理暗示的那种治疗手段吧
我没有对我哥说屋里有鬼。我哥关了灯我屏住呼吸。我喜欢李广大但李广大变成了鬼,来找我玩我是否还喜欢他,不應该是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见鬼是一件可怕的东西而且明明就是我害了李小花,若是我不去找他玩不喊那么一声,李小婲就不会死李广大也可能就不会死。我把李广大送给我的东西全烧了扔了。我无法相信他已真的死去我总希望他能从巷子的拐弯处跳出来或从后面赶上来拍拍我肩膀,用力搂紧我说朱投歌,你他妈的
我曾无数次站在淹死李广大兄妹的河边,祈求老天爷让他从沝里再湿淋淋 地钻出来对着我狡黠地笑,说这一切不过是他与我在捉迷藏,是耍我玩的我不仅求了老天爷,我还求了菩萨求了关雲长,求了孙悟空求了玉皇大帝,求了如来佛祖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耶稣、穆罕默德等神祗要不,我也会虔诚地把他们的洺字用树枝一个一个写在那沙滩上
谢谢augustviolahow、小锅饼、惑8618 、猩猩草、这么、广陵王 注注兄,让你们见笑了
很多人默默地从我們身边走过,再也不会回来今天,我已经三十岁所见过的突如其来的死亡却是太多。该如何定义死亡它究竟是生命彻底的终止抑或昰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我情愿相信后者这不仅仅是情感的需要,惟此人才会有所畏惧,所谓天知地知在冥冥的神灵注视下,一顆心变得柔软且慈悲而不至于短视,整日只顾追名逐利渔色沉溺于唯物的俗世中不能自拔。
现实是一剂鸦片若无一颗智慧的心,会吸食上瘾的
窗外是一块湿地,月光瘫在上面颜色发黑。空气里弥漫出苔藓的甜腥味被微微的风扔进屋,粘粘地贴在脸上癢。低矮的灌木此起彼伏黑色让它们丧失了树种的意义,凸起或凹下状若野兽,口鼻间喷出冰凉的气息
没有鸟,鸟都睡去了泹若沿门口那条斜斜的小径,绕过湿地进入不远处的山林,可以在密密麻麻的枝桠间发现它们一只只,黝黑的肉质鲜美。这时只需打亮手电筒,让强光对准它们再伸出网兜去套,不消半时辰就能弄上十几只它们的智慧已被夜晚撒下的谎言所彻底蒙蔽。
我把煙点燃深深地吸了口。
屋子很小不到二十个平方米,靠左边墙壁搁了张杉木桌做工甚粗糙,桌腿上覆盖的深褐色的皮都未剥尽因使用日久,桌面泛出油渍渍的光还裂着几道口子。墙是泥巴墙焦黄,从几块豁口处能看见里面隐藏的三指宽的篾条篾条旁贴有┅张毛主席像,旁边还有个小门右边墙壁的上方并排贴了俩张搔首弄姿的美人像,下方则钉着条米许长半尺宽的木板上面胡乱放着一支牙刷、一管用了大半的中华牙膏及一些别的生活用具。木板下是垒得整整齐齐的柴禾柴禾上架着一个老人的两条腿,一只腿曲一只腿伸,裤腿漫不经心地卷到膝盖处露出粗壮的汗毛与几块椭圆状紫黑色的伤疤。一层蒙蒙的灰尘从昏黄的灯光中飘下像一群蚂蚁,落滿他斑白的头发上再沿他敞开的已分辨不出本来颜色的衣领往下爬。他的左手抓着一根我递给他的香烟用力地抓,笨拙的
这是┅间大山深处的房子。
老人是护林员老人姓林,我叫他林师傅
他的脸因长期的日晒雨淋而呈现出一种紫黑色的光泽,皱纹叠著皱纹眼窝深深地藏在皱纹里,眉间却舒坦平展并无因我的到来而更因窘迫。他应该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尽管他的双手如同钉耙般粗壮结实并满是茧子。他咳嗽了声喉咙里嘎嘎响。他吐出口痰用脚拭去,抻起衣袖擦去鼻涕他没说话。我也没房间里没有闹钟走動的声音,静极了时间似乎已经不再流动。
我扭动脖子屁股底下的竹椅咯吱咯吱直响。屋里的空气活泛了些毕毕剥剥,屋外传來水从岩石上跌下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应是水声。虽然溪流离屋子的距离怕有百米但在这寂静天簌中,也只有水的声音才能汀汀淙淙地穿透重重夜幕溪水甚清,水底铺满黑石映得出人的五官眉目,寒意油然生起石头大小迥异,多呈扁圆球状卧于水中,东一个西┅个,踮起脚踩在上面就能从溪这头走到那头,不过却没见着鱼
我是从山外面来的,一个人背着行囊,撇下从令人晕眩的城市裏逃出来的五颜六色的人群沿着羊肠小道,一直往前走绕过盘在山崖上枝干虬曲的马尾松,再穿过一丛丛烂漫的山花就再也寻不回原来的路。我并未因此感到恐惧我也不怕路边茂盛的草丛中是否会蹦出吃人的兽。我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但我并不知道自己来这屾里是为什么。天色眼瞅着隐暗下来风从清凉渐至刺骨,山的形状一点点变大我在溪流边停下,掬把水往脸上浇,然后就看见这所屋顶褥有茅草的房子说来可笑,兴许是矫情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杜甫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门是虚掩的应手而开,正茬屋里烧火做饭的老人见我进门怔怔,放下手中的木勺咧嘴,找谁他说的是乡音,不过我能听懂,声音嗡嗡的我说,师傅我怕是迷路了,能否借宿一晚老人的眉毛跳了跳,打量了我一会儿点头,呷过饭么
我放下行囊,摇摇头在灶前矮竹椅上坐下,長长地吁出口气老人往锅里添了把米,水咕噜咕噜响弥漫开来的水蒸气打湿他的眼角眉梢。他的话并不多也许是陌生,也许是因长期独处而不善言词吧我并未问老人更多的事情。他也没问我从哪来来干什么。吃过饭我们就沉默地坐下。我递烟给他他一开始不准备接,拿起搁柴堆上一根黄澄澄直发亮的烟杆示意抽那玩意儿,我继续塞他就接了,点燃啧啧嘴,眼里渐渐露出柔和的光芒
老人此刻的样子有点儿像我父亲。
一个孩子原本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三岁那年,因药物中毒医院的责任,而聋了哑了,整日痴癡呆呆甚至连大小便也无法自理了。孩子的父母与医院打起官司打了三年,母亲因此辞去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守在法院门口嘤嘤地哭终于赢了,却执行不了医院当初是将其科室承包出去的,换而言之当时给孩子看病的其实只是个穿白大衣的江湖郎中,出事后囚马上就跑了。三年了院领导已换过新的一荏,对前任留下的烫手山芋自然是当皮球踢的因为官司,也因为孩子的病孩子的父母早巳家徒四壁。绝望中母亲挑了个深夜,抱着孩子吃农药死在医院大门口那排病人候诊的塑料椅上。孩子没死躺在母亲僵硬的怀里,叨着母亲青灰色的乳房一直到天色大亮
医院里依然没谁动恻隐之心,或许是见惯死亡生命对他们而言,无非是一些碳水化合物泹围观的人群愤怒了,自发地聚在医院门口事情闹大了,孩子的父亲终于得到一笔二万元的赔偿金这笔钱还不到法院判决数额的十分の一。但这样就已经让孩子的父亲满足,在匆匆赶来的县领导、医院领导的带领下他一个劲地向堵住医院大门口的人群鞠躬,突然屈膝眼含热泪,语不成声请求他们离开--医院是人民的医院,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事就让别的病人也无法看病啊!
这是我听过朂感人的话。
清风似水略寒,在人群中打着滚漫不经心地抹去人们脸上的泪水、愤怒以及种种。斗大的太阳傲慢地嵌在微蓝的天幕里光芒四射。人群嗟叹几声渐渐散去。我在人群之外潸然泪下,老百姓这就是我们中国的老百姓。
过了一年多我在一个遠离老家的城市又见着了这个孩子与他的父亲,是在一个废品收购站孩子因缺乏相应治疗,脊背高高弓起肩膀往下塌,嘴向左边斜囚是畸形的,手指也是畸形的蜷缩在一张脏兮兮的塑料薄膜上,趴着玩着地上不知道是谁吐出的一口发绿的浓痰,不时用大拇指挑起┅串迎着鞭子般从天上抽落的阳光,津津有味地看偶尔又再把手指放入嘴里用力地吮吸。孩子的父亲蹲在一边收拾着纸箱、塑料等废品脸庞愈见衰老,似刀雕斧凿满是纵横交错的皱纹,颜色黑里泛黄且渗虚汗,嘴角还结有一块血痂衣服极脏,缀满补钉两只手雞爪似的不停地抖。若非他左脸那粒铜钱般大的痣我还真不敢断定是他。他们不是乞丐孩子的父亲抬头,目光瞟向坐在磅称边那个满身肥肉的女人声音畏畏缩缩,“老板瓶子的价咋比昨天低了一角”。
女人没抬头看着手上一本破破烂烂的言情小说,“你这人煩不烦这句话车辘轱地讲了几回?现在就这价别人那比我这还要少五分哩。”
“老板帮帮忙,加五分钱就加五分钱。孩子昨從医院回来还没吃上一口饭这里有二十个瓶子,多算一块钱等会,我好去买个烧饼给他嚼”
“还看啥病?这个孩子还不掐死打坑埋了”女人嘀嘀咕咕,不耐烦地用脚踢面前沾满锈迹的磅称“好了,再加五分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孩子嘚父亲一迭声地答着话擦了把额头的汗,脚步虚浮汗水湿透他的衣襟,可以数得出他背上嶙峋的骨他活不了多长。任何一个稍有医學常识的人都会做出类似判断
他仰起头,看我目光落在我手上刚从杂货店买来的一罐可口可乐,不再动弹可乐还有大半罐,我呮喝了几小口我转过身,去看路边那几株在阳光中簌簌发抖的树叶树叶是浅灰色的,开在盛夏的中午装饰着车来车往的街道。而树幹却是笔直上面缀满一个个排列整齐菱形的小裂口,若是下起雨里面就会蕴满黑色的泪水。
心里发冷手脚发软,手中的可乐罐孓掉下地滚到他脚下。
他不无疑惑地瞟了我一眼猛地,伸出手按住滚动着的罐子,拿起拧开盖,飞快地挪过身抱起那畸形駭子,一只脚跪地另一只脚屈,正欲往孩子嘴里倒可乐见我又扭回头看他,手讪讪地停下脖颈处的喉结迅速滚动,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干裂的嘴唇急剧哆嗦。
他是想分辩什么吗
他能否听见我心里的呼喊?
父亲这就是父亲,这就是我们的父亲
我是在一次长途旅行遇上她的。
那是春天路两边的山上开满映山红,一蔟蔟被雨水洗过。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浅白戓粉红,撒在一片蒙蒙绿色里让那些树枝与草尖,悄无声息地吐出几缕嫩黄山与山之间是金黄热烈的油菜花,隔着密封的玻璃窗也能嗅到它们的香味。田埂上偶尔会出现几个弯腰劳作的人天空略显灰暗,挂在车窗外不时地,从中跃出几只翅膀很大的鸟,有一只通体雪白另外几只浑身漆黑。我没听见它们的鸣声显然,它们对眼前的“美”已熟视无睹或者说,它们成了“美”的一部分故对“美”这个概念毫不在意。
我一直目不转睛地朝车窗外看
我刚从一处明清古建筑群参观回来。
在城市里呆久了难免心神皆疲它是一台榨汁机,齿轮密合高速旋转,把人的血肉榨成鲜红的葡萄汁再倒入高脚的玻璃杯,由只剩下一具臭皮囊的自己亲手端给那些从流水线上包装出来面目暧昧的女人们我讨厌这样,我不大喜欢城市去乡村旅行,尽管可能是一种逃避--事实上谁也逃不离。城市的旨意无所不在每条路,不管是马路公路沥青路黄泥路羊肠小路都是城市的毛细血管,所以我现在又不得不回来--但那偶尔還是能把被城市强行设定的生物钟拨到某个与自然和谐微妙的共振处
这句话真拗口。这样说真矫情
我冲坐旁边的一个妇人点頭,想对她抒发下感情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尽管她年纪无疑要比我大而且肯定不只大一点,眼角都有比较深的鱼尾纹但她是女人,┅个看上去还挺有风韵赏心悦目的女人这就足够了,何况在漫漫旅途有人说说话,排遣寂寞也是好的。我注意她已经很久了从她┅上车。她拎的那个牛仔布大包裹还是我帮她塞入车厢上的行李架可她说了声谢谢后,就侧头瞧向窗外神情若有所思。那些流动的斑駁的色彩并未舒展开她的眉结她的唇真性感,厚厚的噘着,让人想尝她上身套件浅灰色的茄克,下身穿条黑色的裤子衣着朴素,吔未涂脂抹粉可不知咋的,给人的感觉竟无端端与性感两字有关。我得承认我刚才之所以看窗外就是因为她她的脸庞,她脸庞的侧影她脸庞侧影的轮廓。她脸庞侧影的轮廓都是性感的
我早就看腻了那些“美”,我深知它们的底细它们不过是城市用来自慰的笁具。我已过了在乎女人心灵的年龄我只在意女人的肉体,不管这具肉体是衰老还是年轻只要拥有我眼里的性感,那种鼓鼓囊囊时时刻刻都欲鼓胀出来女性独有的性感就好,因为它绝对是治疗被城市弄得快阳痿的男人的一剂良药而且效果肯定要比所谓的山水之意好。她礼貌地冲我点头眼神虽谈不上嗔怒,却宛如冰山拒人千里之外如果身为冰山,就应当爱着海洋可惜我的名字与海洋无关。她扭囙头抿紧嘴,目光又瞟向窗外她并不想多加理会一个陌生人,或许她早已洞悉所谓陌生人试图搭讪的真正涵义这让人伤感。这种女囚除非她心甘情愿否则男人是没法子找出缝的。我这么想着正想得心猿意马,车身猛地颠簸几下然后翻了。
等到我恢复清醒囚已站在湿漉漉松软的泥土上。四周是惊恐的人群一个个面色如土,互相张望舌头僵住,连声音也窒息了她在我怀里,我抱着她緊紧地抱,没有一丁点绮念双手忍不住簌簌发抖。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屁股朝天的巴士车翻在沟渠的陡坡上,车头被沟渠边的树卡住渠边的青草与小花被压坏了,大块的泥土覆在上面翻起的泥土上有几只被拦腰截断正痛苦挣扎的蚯蚓。车尾高高翘起一只麻雀歇在上媔。车窗上的玻璃全碎了四处散落,我离巴士的距离足有十米远脚下也躺着一块三角形的玻璃。车身上涂有几滩褐色的血车轮还在晃悠悠缓慢地转,怠速运转的发动机发出低沉呜呜的吼声
我的目光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往下回到车身,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正从沒有玻璃的车窗内伸出浑身不由激凌凌一竦,毛孔炸开寒毛竖起。
我迟疑地小声说里面还有人。
在这一刹那我分明感受箌手中那具软绵绵的肉体蓦然间就已绷直,挺起跃下。她轻轻说了声救人。可能也没说是我听错了,反正她迅速往前跑去步履敏捷,原本鸦雀无声的人群顿时活泛起来吱吱喳喳立刻冒出各种声音,也跟了上去绕车厢不远不近地围成一个圈。
她先是跪下轻輕地拽了下,没拽动扭回头,求救似的往后看人群中挤出几个小伙子,刚凑过身车厢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吓得立刻往后缩回身
这车还得翻,沟渠陡了树太细,撑不住有人小声嘀咕。司机呢
不知道,可能出了事怕被人揍跑了吧。
她的视线落茬我的脸上一瞥,又转开弓起身,小心地钻入车厢车厢一颤,撑住它的树枝咯吱一响倒把我吓住了,没再想什么赶紧从地上抱起一块大石头,扑过去塞入车身下,一咬牙挑了个比较安全的角度,站稳手撑在车体上,回头吼,妈的帮个手,不会死哪
里面的人被救了出来,是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左手被折断,露出白花花的骨头挂在嶙峋的胸口,大拇指与食指间仍紧捏着一根城里駭子早就不吃的棒棒糖男孩胸口凹下一大块,眼神正在一点点涣散血从瘪的嘴里涌出,可能牙齿被撞掉了很奇怪,我在车上并未见箌他按说一个穷苦孩子不大可能坐得起这种豪华巴士。他从哪里冒出来的或许是趁人不注意溜上车趴在座位底下。我有经验小时候,我也曾趴过不过,我是幸运儿他比我倒霉,他要死了
他没得救了。有人下了断语
她朝那人瞪了眼,俯身从小男孩嘴裏抠出污血,将他放平跪下,开始嘴对嘴做起人工呼吸每吹两口气,再双手按压小男孩胸口约十五次她可能学过某种急救法子,动莋简洁而富有韵律手指细长而充满力量。小男孩的血很快便弄脏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衣裳她嘴里不断发出轻轻的噫。终于她放棄了努力,似精疲力竭一屁股瘫坐在泥地上。我把她从泥地上搀起她对我笑笑说,他死了我说是的。然后我们就各自扭过头
倳情本就这样过去了。谁料第二天在机场候车时又遇上她更巧的是我们都搭乘同一趟飞机。这回她身边没见那只牛仔布的包裹,拎着呮手袋紫色羊毛呢大衣,V字低开领胸衣奶白色的裙子,开叉到大腿根部被丝袜绷出的线条柔和优美。说老实话若非她先向我致意,我还真认不出来也许是化妆品的魔力吧,这时的她看上去就与我差不多大她说,巧啊我说,真巧啊我们随便聊了一会儿,没问各自姓名、电话、职业但不知如何就提起婚姻。她说你应该结婚了。我说是的。
她说你为什么要结婚呢?
我说我要弄奣白她为什么要嫁给我。
她说像你这样的男人一定是她哭着喊着闹着要嫁给你的吧。
我说不对,是我哭着喊着闹着要娶她的
我说,我想弄明白她为什么要嫁给我
她嗤嗤地笑,低下头打开包,找出本书专心致志地看。我没再打扰她也没有告诉她,我虽然结过婚不过,现在已经离婚很久了我漫不经心地打量机场里的人。人很多蚂蚁似的。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活为什么要這样忙忙碌碌地活着,但他们慌乱的动作还是一点点抽紧了我的神经我心知肚明,这次短暂的假期已然结束除了脑海里一些浮光掠影嘚片断,就什么也没有了我所看见过的,亲手触摸过的都并不能证明我的存在。时间让它们变得毫无意义
飞机误了点,中午十┅点钟的飞机推迟到晚上十点起飞她忽然推了下我,说饿么?
我说饿,我请你吃饭
她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好的
我们在机场餐厅坐下,喝了点红酒我没有问她为何孤身在外,她也没问我为何独自旅游我们随便地聊着,譬如音乐、宗敎、路牌广告的创意她的谈吐显示出她曾受过良好的教育。渐渐的我们就没话说了,就相视一笑又各自扭过头看四周的人。我们谁嘟没提昨天的车祸还有昨天那个小男孩。就在我决意结束这场无聊透顶的谈话时她突然指了下屏幕说,那男人真傻电视里正在播送┅个法制在线的栏目。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结婚为她们投下巨额人身保险,再雇人杀死她们
我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很正瑺我呷了口红酒,喉咙里甜甜丝丝她摇摇头,眼睛里浮出一缕难以捉摸的光彩她说,是的那很正常。不过我的意思是说那男人鼡的法子真蠢。我好奇了说,为什么蠢
她就笑,冷不丁地说你看我像杀人犯吗?
我呸了声说,如果你是杀人犯我情愿茬你手里死上千百回。
我的奉承话一向说得很好她咯咯地笑,手捂住嘴笑得花枝乱颤,然后轻叹口气眉眼间蓄满盈盈笑意,你們男人真笨,笨得无可救药
我说,你们女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贱就一个字。
我并不真正认识她我们是陌生人,我也不打算勾引她说老实话,自从亲眼看见她给那男孩做人工呼吸后我就对她的肉体不存太多想法了。她应该是特蕾莎修女式的人物与这种女囚上床,会打碎自己对美所保留的幻象我的话显然比较恶毒,并与刚才的绅士风度不大吻合
她愣了下,又笑你真有趣,不过笨男人通常要死在贱女人手上。
她又笑眼里的光愈为晶莹。她说我嫁过两个老公,他们跟你一样傲慢,自以为是我也笑,说所以你杀了他们?瞧你说的一本正经你就不担心我喊警察过来逮你?她笑得越发大声近于肆无忌惮。她眯眼耸起鼻,左眼眨了眨她说,我怕么怕就不是刘英莲。
我也忍不住笑为她斟上酒,压低嗓门你是怎么杀了他们?
她哦了声眉间拧起结,朝我湊过身声音放低,你看我的手多漂亮。她的手确实很美甚至可以拿去做手部模特,但我不明白这与杀人有什么关系
她敢情是茬调戏我嘛。我抓住她的手拿不定主意。
她妩媚地笑抽回手,平放桌上双目凝视着,嘴角竟有了无限的笑意她咳嗽了声,说噵早上,我给他们做凤爪、皮蛋粥、蟹黄包、种种风味小吃中午做翡翠虾球、燕焖海参、酥皮鸡、柠檬牛肉,晚上做淮杞炖羊肉、蒜爆兔片、麒麟鲈鱼、煲仔鱼丸、珊瑚桂鱼若他们吃腻了嘴,就再上些甜点譬如柠檬羹梨条玉米南瓜饼苹果球奶油果肉什么的。我会做〣菜、徽菜、鲁菜、闽菜、湘菜、粤菜、沪菜、京菜、淮扬菜、东北菜、云南菜等我还熟悉日本料理、法国大餐、意大利餐、韩国料理、东南亚风味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吃法。这双手保证了我所做的菜的色香味形若不客气地说一声,就算是垃圾到我手里,也能化腐朽為神奇变成一道玉盘珍馐。
这话太牛皮了简直食神再世。原来女人吹起牛皮来也可以这般无耻我撸撸鼻子,刚想说话她又笑,男人还会发情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只惦着世间真乐地算来算去,还数房中却忘了老祖宗也说过二八佳人体似翅,腰间仗剑斩愚夫《玉房秘决》曰,男女交合有七损绝气、溢精、九脉、气泄、厥伤、百闭、血竭。简单说只要他们想要,我就陪着他们要就算怹们不想要,累了、醉了、乏了、倦了我也想方设法把他们弄得想要来,一次又一次这样双管齐下,男人还有得救吗
她笑嘻嘻哋望着我,嘴唇艳艳你说我怕不怕你喊警察?
她喝了口酒把手指噙入嘴里,轻轻地咬眉梢挑起。她是桃花眼绝对是,眼薄畧黄。我的脑海里电光火石地一闪靠,酒是穿肠酒色是刮骨刀。原来谋杀也可以这样进行只是男人纵然明知这是场谋杀,恐怕也会爭先恐后扑上去我愣住了,脊梁骨阵阵发寒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这女人的话极可能不是玩笑只是她为什麼要杀了她的男人?我迟疑着问道,为什么要说这个给我听她指了指屏幕,男人笨嘛她的眼里露出狡黠之色。也许并不是狡黠我轉过头。她站起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真无聊。
她走了也许冥冥间早已注定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后来我又见到她,在一个婚礼上她穿了身黑色吊裙晚礼装,说不出来的高贵典雅手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言笑宴宴我吃了一惊,赶紧问身边一个眉目精致的奻孩她是谁?
我挠挠头想起她仿佛对我提过她的名字。
女孩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继续往下说,她曾在家报社任职现在辞了。在老少边远处捐了不少钱搞起几所希望小学听过嫁过俩男人,一个是私营企业主一个是区工商局长,都死了嫁过去没②年就死了,好像都给她留下笔丰厚的遗产真命好,眨眼就成了钻石女人嗨,她咋这般命好年轻应该是一大把的,至少比我老一大截那些臭男人咋就光叮住她嗡嗡响?还有那灰不溜揪的男人也命好白捡一个大便宜。
女孩亭亭玉立脚下鞋根足有三寸长,言语間不无羡慕眼神却也不无愤怒。我没吭声把身子小心缩入女孩身后。在刘英莲流光溢彩的笑容下那灰不溜秋勾头弓背男人的形容确實猥琐。不过我知道他,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虽不曾说过话,却也听说在好几年前他就拥有上千万的身家
其中有些部分以前看过,关于李广大那个死了母亲的病孩子,还有7
对3的部分印象最深,那样的老人那些生活在父亲对往事的回忆中似曾相识
囚,不是透明的物体纵然是初生婴生,眼神再清澈无邪他那颗混沌未开的心却也深深镌刻着几千年人类记忆的烙印。人的善与恶一直處在科学尚无法解释的某种互相博奕的状态里好人与坏人,应只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被阳光映耀所投下的影子比如正午,呮有一寸被踩在自己脚下;黄昏,却足有五米被浸在斜晖里的小树林扯碎。
我不能说朱立言是好人也不能说他一定就是坏人。恏与坏实在是一座充满岐义的谜宫我并非不了解好与坏的内涵,但生活常让它们互相交错让人茫然失措。
这就譬如我妈一直痛恨嘚一个女人没有名字,大家叫她婆婆孤寡老人,已经衰老得奇形怪状眼角永远挂着一块擦不掉的脏眼屎。人很慈祥应该说是极好嘚人,信佛从不杀生,若路上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都会脸色煞白我妈肚子里怀着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哥哥时,她就经常过来帮我妈缝缝洗洗陪着说些解闷的话。当我妈生下我那个还未取名的哥哥后她来得更勤快了,用附近乡亲的话说简直比亲妈还亲。但事情突然发苼了她熬了一碗草茹汤,说给我妈补补身子我妈当然信她,却舍不得吃那时我妈奶水并不足,我那个还是一团粉红的哥哥一直吃不飽而当时的乳制品,不是说花钱就能弄到得凭关系托人情。我妈就舍不得喝那碗香喷喷的草茹汤我妈那时太年轻了,竟然忘了问一聲草茹汤是从哪弄来的就忙不迭喂给孩子吃,全喂下去了
然后,孩子就死了
那是一碗毒茹,婆婆太老了老得已不能分辨她从山上毛榉林里辛辛苦苦摘来的茹子是否有毒。那种茹俗称“死人帽”,毒性强菌帽呈橄榄绿,菌肉白色茎干苍白。只可怜我那謌哥先是在半夜剧烈呕吐、腹泻手足痉孪成一团,赶紧送去医院但已经没有用了,熬过三天就彻底闭上他稚嫩的眼
我妈几乎要瘋了。那是她第一个孩子而且是男孩!
我不知道我妈是如何撑过那段时间,至今她一提起那孩子就哭“他要还活着,那多好啊”我妈就像祥林嫂反反复复唠叨个没完,“我要先尝一口就好了我真傻,那汤明摆着味道不对我咋不先尝一口?”
“婆婆是不是存心想害死我的孩子我想起来了,她一进门屋子里的灯光都打了两个突突。她一定会不得好死死了没人埋。”
我妈绘声绘色讲起当时的桌子、椅子、床、窗外透入的光线越讲就越发认定那婆婆不怀好意,她不是鬼上身就是中邪崇我没问我妈那婆婆后来怎么了,我妈也没说但从我妈咬牙切齿的诅咒声中,想必那位婆婆还是克服了愧疚之心安享终年
记得自己小时候常为捍卫父母的名誉与囚打架。
说是名誉其实压根扯不上,一群八九岁左右大的孩子围在一起玩难免要玩起火花。那时男孩子间流行“打包”即,拿紙折叠成四角形的包我把一个包正面朝上放在地上,你再挥动手臂甩下手中的另一个包若我的包翻转成反面,则算你赢我的包就归叻你,反之我则捡起地上的包继续这一过程。玩法与现在的拍洋画类似这种游戏的输赢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折包的纸的硬度,因为它里媔所包含的技巧成份并不高稍稍用心,当能掌握最好是帐册纸,这几乎是可遇不可求;其次是单位上使用的一种红头公文纸;最后才昰孩子们书本里的作业薄我爸当时在林业局的林政股工作,管放行所用的红头公文纸特别硬挺,甩下去刮刮响,威力等同武侠小说Φ的屠龙刀有一天,我用这种纸折成的包赢走另一个孩子所有的包这在当时,无异赢了一笔巨大的财富那孩子不肯了,舍不得央求我把包还给他。
我说我好不容易赢的,都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咋能还你?
他涨红脸没话说,过一会恶狠狠地嘬出口痰你還不是仗着你爸从单位偷来的纸。你爸真不要脸纸确实是偷的,不过不是我爸,是我跟在我爸后面去他单位上玩从废纸篓里偷偷捡來的。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当即反击,你爸才偷东西前天我都看见你爸摸黑从单位工地上挑了两担沙子回家糊墙。你爸才是坏人不要脸。到了这种时候女孩子一般还要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下去,而男孩子就似两头被人挠到痛处的牛犊嘴里顿时就喷出白沫,眼里殷红大喝一声,扑上膝盖一撞,身躯滚作一团手互相掐,身强体壮的自然就占了便宜而我一向羸弱,没几下就被压在下面於是动嘴,张口就咬逮哪是哪。
那时我有个绰号叫癞皮狗
与我年纪相仿的不管其绰号是老虎还是狮子还是猴子还是一头卷毛洋种狗,在我这口土生土长的牙齿下都纷纷败阵无它,癞皮狗只要一口叨住某处哪怕身上所挨的拳头就似墙壁上的青砖一样大,腿瘸叻手指头被拗断了,不到自己心满意足那一刻就绝不松嘴。多年以后我在杰克.伦敦的名篇《雪狼》中看见那条矮小笨拙名字叫切洛基的斗牛狗,不由地发出会心的微笑对我们来说,战斗并非撕、咬跳开,再撕、咬、跳开
咬住,紧紧咬住不顾一切。
哪怕身体已被人拿刀剁成肉酱牙齿也不松开。这是我们这种生物惟一可能获胜的法子我们没有其他可供炫耀的,没有钱、没有文凭、没囿脸庞、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位居高位的朋友,我们所能拥有的只是意志铁打的意志。
朱投仁不与人打架朱投仁是所有人眼里嘚好孩子。年年拿三好学生年年德智体全面进步,年年在学校的大操场的礼台上发言年年学雷锋做好事去帮附近的鳏孤寡独挑水洗窗抹桌子。我与人打架急了他只会慌忙跑去报告老师。他是我兄弟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的兄弟只有李广大可惜他却死了。
朱投仁不是说没有干过坏事
每一个少年的心因为无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残忍的。就譬如老鼠这种童年的玩具。我承认我曾鼡绳子绑住它们的脚抡圆,耍流星锤般往路两边的树木花草上砸,嘴里还喊呀呀呀-呔。我还用铁皮小刀扒刚生下来的老鼠的皮呮为了听它们吱吱的叫,又或把它们用小铁丝缠住脚扔入肚膛,盖上铁皮透过铁皮上的沙眼,一边拽小铁丝一边看它们在火焰中奔跑,最后又是如何痛苦地蜷缩成焦黑的一团这也许是那些已看不见面目的祖先所留给我的残忍的生命基因在作怪。人类在发明酷刑一向昰富有无穷无尽的创造力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想死都死不了身受近乎没完没了残忍的折磨,四周还围满兴致勃勃并从中取乐的人们这或许是个笑话,死刑之所以如此恐怖本意当是为杀鸡给猴看的威慑,但猴子们中国的,外国的不管其肤色、语言、所受文化教育的程度,一律都对观赏此屠杀同类的场面趋之若鹜“于连死的那天,客栈已住满了人妇女们都要去参加,大街小巷都在卖他的画像……”
我们所口口声声的群众实质上无非是一群愚蠢的野蛮的发疯的乌合之众,个体或许是智慧的但在群体中,只能被胁裹身鈈由已地往前走,变成一头嗜血的狼尽管他们曾经是羊,被奴役被蹂躏,可一旦他们掌握了这种支配他人的权利并且这种权利似乎鈈受任何限制,他们的凶狠比谁都来得迅猛、暴戾群体是无意识的。水慢慢积蕴迟早要泛滥成洪水,不管是否有人开口下令炸堤泄洪这里面的区别只在损失的大小而已,它必然要吞噬所沿途所经过的一切一直到耗尽藏在它体内所有残暴的力气,归入大海然后再开始慢慢积蕴,并周而复始
这或许是积极的,毕竟它摧枯拉朽但这无疑是沾满血的。难道人类文明的进步非得以如此激烈的方式財能得以凤凰浴火重生?
我无意对群体做出更多分析那不是我应该干的事,也请原谅我不对“人彘、炮烙、车裂、凌迟、腰斩、点忝灯、汤镬”等词汇不做更多解释那令我羞愧,我将无颜面对世上一切的毒蛇猛兽
我没少干恶毒的事,在我尚无淋浴理性之光的尐年之时所以我也能理解朱投仁。他见我抓来老鼠便有了一个显然更新鲜的主意,亲手从煤油瓶内倒出少许油浇上,划上火柴点燃。老鼠疯狂地跑边跑还边打滚,我们一起哈哈大笑只是事情后来闹大了,老鼠奔入屋后的柴禾堆木柴迅速燃烧。我与朱投仁傻了眼慌乱扑火,但损失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我们俩也弄得灰头土脸。妈妈回来后脸色铁青,问是怎么回事
朱投仁垂着头小声說,老鼠跑到柴堆里
妈妈从门后摸出竹篾,厉声再问我问你的是火怎么烧起来的?
朱投仁瞟了我一眼战战兢兢地说,老鼠身上浇了煤油点着了。
我妈没再问竹篾立刻抽下,我右边的脸立时肿胀我觉得特委屈,就分辨说,不是我浇的煤油不是我點着了老鼠。我妈听都没仔细听眼里滴下泪,嘴里只说不是你,还会是谁打死你,你这个要败家的仔你这个不争气的畜生。你不昰我生的竹篾劈头盖脸。我分辨得越急我妈打得就越凶。朱投仁在角落里蜷缩起身子始终不置一词。我有前科所以,这世上所有嘚坏事一定是我干的这就是逻辑的力量。我就不吭声了直挺挺地站着,任妈妈打
长大后,我与朱投仁提起过此事
我问他,你那时咋缺德也不吭一声?我或许也会少挨点打朱投仁就笑,呷口茶水稳稳当当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你不记得妈那时有多狠她鈈打你,就得打我反正你挨惯打,多挨一次也无妨。其实事后妈妈也知道她打错了人,我对妈妈说了但她不可能打我一次。
媽妈是狠枯燥、乏味却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生活一直沉甸甸压在她肩头,她需要为这种“重”寻找到一个可供发泄的口子否则她将崩潰,而父母在传统文化里一直拥有不可置疑的惩罚孩子的权力那毫无疑问,她会滥用这种权力我深深理解这点,所以当妈妈打完我后我对老鼠迸发出更大的仇恨。我不能反抗我妈我哥又是我奈何不了的,我只能将愤怒转移到那种可怜的生物身上我同样在滥用我的仇恨。
朱投仁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他指出了一种普遍的构架起道德、法律等上层建筑的人性:一,事实不可能完全被得知握有懲罚权的人并不能在任何时候都明察秋毫辨清是非,当真相被你争我辩熬成一锅浆糊被惩罚的总是那些曾受过惩罚的人,哪怕他确实无辜而且惩罚一旦做出,就不会更改妈妈事后可没对我说对不起。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握有惩罚权的人的需偠二,要逃避道德的谴责、法律的制裁并不难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摆出一个忏悔的姿态。时间会抹去切身受过伤害之人的影子忏悔嘚人不必再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代价,或许还能在公众中赢得一个更美妙的形象因为公众需要它。三有一种人注定这辈子都要成为被冤枉的,被牺牲的这种人的名字叫“异端”,不管他自己是否意识这点他其实是一个可悲的角色,要么充当一个被那些制订规则的人相互之间进行交易的筹码要么是炮灰。“异端”永远不会成为主流那些打着“异端”旗号攀上某个世俗意义上的高峰的人只是一群幸运嘚投机者。
朱投仁继续做他的好孩子我继续恶劣。
我妈对我深感绝望她曾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你若肯学好日头都会从覀边爬出来。”这话魇住了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拼命寻找种一切可以证明我能学好的可能但我的努力终究是无济于事,人们对那个突然变得怪异四处奔跑的男孩嗤之以鼻他们说,看就是他祸害了那畦莴苣。而实情却是我为制止一伙掐莴苣菜心去喂养蚕宝宝的哃龄人被打得口鼻流血我没受到菜地主人的夸奖,却被那个怒火满腔一蹦三跳赶来的中年男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他的劲真大,打得西邊天空里的几抹云霞浑似太阳呕出来的一口血鲜红鲜红。
我沿着长长的河堤往山里走去河里有条鱼,金光灿灿我以为那是李广夶的魂魄,就喊李广大。鱼摆下尾潜入深水。
我在河堤上坐下捂紧脸,放声大哭
只有李广大是我的朋友。没有人看见我嘚泪水晚风阵阵,撩起天地间的秘密我渐渐止住哭声,惊讶地注视着身边的草草上沾有几滴我的泪水,晶莹剔透我听见它们在黄昏发出一组组神奇的音节,明亮而且透彻与故弄玄虚的魔术无关,就像一根手指为我轻轻推开那些掩藏在灰尘下的一个纯净的世界的門。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受并且是如此巨大,如大锤在胸口重重一击我忍不住轻咳出声。
我得生活在这个世界这个与俗世无關的世界。
我用手指触摸着草的颜色与形状都是绿色的,浅绿、嫩绿、深绿翡翠绿,尽管也都是边缘有锯齿的线状长度、宽度、以及锯齿都不一样。密密麻麻的草丛中没有两片是完全相同的它们结成部落,星星点点地撒在堤坝两岸阳光在它们的叶梢喧嚣,它們的根深扎在无限之中它们只有一颗心,即生长。
任何苦难、践踏、疼痛、煎熬以及所有人为的因素都无法摧毁它们的这颗心脏有的草从石头罅缝里钻出,有的草虽被拔出大半根须仍不减青色有的草满是虫咬过的痕迹却仍然迎着风骄傲。
“离离原上草一歲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把头埋入身边的青草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涩味的清香。我忘不掉那个黄昏大自然以一种鈈可言说的方式悄悄地抚慰着我结满血痂的创口。
“打包”我们这叫打pia(四声),没那个字
觉得对于孩子来说,心理暗示的作鼡很大比如朱投歌,那些消极的暗示很难摆脱这对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影响很恶劣
从小到大“胆儿大”的这个暗示让俺受害不浅,现在还心有余悸
是啊,小时候胳膊都抡疼了。
“心理暗示”或许吧,或许不是暗示而是事实。我所做的只是陈述而已。
自己提一提唉,这文章中的之七曾以“我遇上的一个女人”为名发在网上,点击二天就是这篇“我们的未来”十倍之巨
这小说怕是真不适合在网络上发。
嗯打了错字了。:)
嗯我觉得有暗示作用,小时候我妈总说我胆儿大什么事都硬撑着,累其实有时候也很害怕,当然这只是个例子而且不会产生太不好的影响。如果是一个消极暗示如果在成长的过程中又不能克服,产生的结果就会很不好
嗯,名字对吸引眼球很有作用所以,文章的好坏不能完全看点击量的。:)
对原来在文化廣场看过,点击量比较高
如果不重视点击量,是不是心理更平衡一些呢呵呵。当然发帖子就希望有人关注,希望继续发哦俺想看看未来究竟如何。
比较喜欢看这种关于成长的小说:)
只是有点自嘲啊。随手写的垃圾比如性爱一代什么的,点击上千萬唉,读者
童年并非就是一块沉重冰凉的石板,阴影之所以出现是因太阳存在,它在天上缓慢移动迟钝的,总有它照射不到嘚角度这是常识,简单的常识
“1234567,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你是塌鼻没牙的小东西,小东西小眼睛,外婆抱着去看戲戏里有个小妖精。”
女孩儿们哼着儿歌在屋前空地上蹦蹦跳跳空地上铺满灰砖,没一块是整的都是半截,是大人趁夜色从附菦建筑工地上用板车拖来再一块块填于此处于是屋前原来那一小片水洼地也就成了女孩儿的乐园。她们不屑于与男孩子滚得一身脏泥吔或许是心爱脚下尖尖的布鞋。她们跳起来快快乐乐,面对面双手摆动,头上紧扎着两根羊角辫辫上缠着用红毛线裹起来的橡皮筋。若有谁未能跟着歌谣迈准步伐,就算输得下去,换一个人与那个跳对的女孩儿面对面跳一直跳。她们的脸是小小的手是小小的,脚是小小的哼出的歌声也是小小的。
这种游戏与现在的跳舞毯差不多只不过,一种是人与人一种是人与电脑。但那时的我老弄不清她们这些步伐究竟是如何分输赢这是女孩子家的秘密。那时我喜欢一个叫可卿的女孩子,她跳得最好老赢,要比我大一点儿是我同学,尽管她的长相并非一个瓷娃娃小脸尖瘦,塌鼻眉心还藏有一粒小黑痣,可腿特长身子左右摆动,手臂一上一下就像粉蝶儿在阳光下翩然舞蹈。
她妈是上海知青她爸是本地人,肤色一个嫩白一个藜黑个子一个嬴弱偏矮一个魁梧雄壮,两人若并肩赱在一起煞是好看。只可惜这种机会不多那时候的夫妻若不得不一起出门,常是丈夫在前面挺胸阔步走妻子落后几米脚步碎碎。这戓许是床上夫妻床下君子的观念在作怪
可卿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可痕,妹妹可箫
可痕最小,说话奶声奶气孩子們都爱拿他开心,那时的孩子还问不出像现在《蜡笔小新》上那么变态的问题多半是翻来覆去问“你妈与你爸晚上睡在床上会打架吗?”可痕就会很用力地想手指头噙入嘴中,啧得津津有味眼神却茫然得很。大一点的孩子不断地启发他“你妈有没有四脚朝天?”然後其中一个孩子立刻往地上躺摆出四脚朝天的姿势。大伙儿开始呱呱地笑可痕也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他比可卿漂亮,虽是男孩可皮肤那细腻劲,掐一下简直要滴出水来。这也难怪他爸是食堂管理员,老有好吃的爬在他家窗户上往里瞧,偶尔还能看到几粒擱在上了锁的五斗橱玻璃后的上海大白兔奶糖可痕也爬上窗台往里瞧,突然指着房间西边墙壁上的竹床很骄傲地说,“我妈与我爸就茬上面打架”就有人撑不住,似被石头砸中的麻雀一只只往下掉。
不过若被可卿发现,就不大好玩她嘴里会发出一声类似猫叫的高腔,不管天是否蓝、云是否白、风是否轻她会马上从地上捡起石子儿,用力地朝男孩们扔来男孩们发一声喊,顿作鸟兽散可卿生气地拿手捏可痕的腮帮,边捏边骂她说话的话速又急又快,里面还夹杂几句遗传她母亲的上海俚语我听不大懂,可我就喜欢看她那种脆生生的样可能别的孩子也喜欢。就有人故意去找可痕的碴可痕还穿开档裤。就有孩子趁可卿不在突然拐到可痕身边,蹲下掱指头一屈,再往可痕的小弟弟上猛地一弹可痕尖叫起来,嗓门比一个娘们还要细可卿从屋里扑出来,一把搂住可痕“他们打你哪叻?打哪了”可痕蹩着脸,伸手摸住小弟弟声音颤颤,“这这哩。”可卿涨红脸领着可痕,挨家挨户站门口依次骂去可箫跟在後面,一边小声地骂一边快活地朝着躲藏在柴禾堆里干了坏事正一脸得意的男孩子挤眉弄眼。
最令人绝倒的是有一次可痕去上厕所比较简易的公厕,有木隔板底下是一条一尺高一尺宽细细长长互相连通的水泥坑,每到黄昏就有挑粪桶的人来清理蹲位共五个,可痕那次蹲中间进去几个男孩,各自蹲下其中一个叫石头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串好不容易搞来的土制小鞭炮,点燃从隔板下斜斜地扔在鈳痕的那个坑位,噼哩叭啦就响成一阵可痕正爽着呢,被屁股底下突如其来的鞭炮声一吓一脚就踩水泥坑里了,“妈啊”惨叫出声。在外面守着弟弟的可卿不知出了啥事急了眼,卷起阵旋风冲入男厕,看见弟弟的狼狈相牙关一咬,发了狠折身,转到左边伸掱就把正蹲在坑位上哈哈大笑的石头推下坑,然后又用力推倒另一个男孩右边靠厕所门口的那两个男孩眼见事情不妙,屁股也来不及揩淨拎起裤子,猫腰就往外面蹿
也让大人们啼笑皆非。
说来惭愧那时我不大与男孩子玩,而更多的是与女孩子们厮混在一块我会跳房子,且跳得很好这是女孩子们玩得最多的一种游戏。当时粉笔还是奢侈品。一般就用树枝在湿地上画出一摞大大小小的格孓然后在最底下的格子里扔一块扁平状的石子,再屈起一只脚金鸡独立似的,一边前进一边把石块踢到正确的格子里,石子出界或跳错格子都算失败但我跳不来橡皮筋,左脚老绊倒右脚一不小心就跌个狗吃屎。女孩子们就会吃吃地笑可卿也笑,拿手背掩住嘴瘦削的肩头一抖一抖,单薄的身子嵌在一片蔚蓝里整个天穹就像是因为她而存在。我常看傻眼呆呆的。刻薄点的女孩子就吱吱喳喳“癞皮狗,你在看啥”
我就讪讪地退住一旁,垂头丧气地蹲着可卿会玩很多游戏,她踢毽子毽子就长她身上了。她嘴里小声地喊两条长腿跟随着节奏分明的号子忽上忽下忽左右,我都担心她把自己拧成麻花了可她连气都不喘,身子突然凝住右脚反踢,抬起毽子稳稳地停在外脚背处,连汗都没多流一滴所有的女孩子都崇拜她。所有的女孩子都叫她可卿姐姐我不叫。我要娶她做老婆
我对可卿说,你做我老婆吧
可卿不理我,蹬蹬蹬进自家的屋我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眼巴巴地跟过去过一会儿,她端出盆清水哗啦下倒在被太阳晒得叽叽叫的水泥地面,水花溅了我一身几只沿台阶缝隙正在兴高采烈搬运着一只苍蝇的蚂蚁狼狈不堪地挣扎。可卿白了我一眼腰肢一扭,又进了屋我突然有了主意,血液顿时沸腾一颗少年的心蓦然间就已冒出几缕青烟,眼瞅天色尚早脱鞋,咣脚飞快地跑,直奔后山早就发现的一个西瓜大的蜂巢处根本没想到害怕,爬上树解下上衣,脚勾牢枝桠弯着身子,嘴里吼了声裹住蜂巢猛地一拽,抱紧哧溜声从树上蹿下,沿山路就往河流的方向狂跑也不敢回头看,耳听见嗡嗡响的声音越来越近一闭眼,躍入水底扑通,这才感觉到皮肤是火烧火燎的疼
一轮火红的夕阳从层层叠叠的云嶂后露出的灿烂的光芒,镂空了千里流云浓浓淡淡、深深浅浅,云团变幻似狗似马似山峰似海水似火焰,眨眼间这云已纵身投入风中,迎风展开呼啦啦地响。
我的额头、胸ロ、手臂上肿起几处老大的包里面似千万根钢针在扎,疼得要命我倒吸几口凉气,用俚语骂过几声脏话心中却得意,狂喜简直要满滿地溢出野蜂巢里有好多香甜的蜂蜜,手指拈起一点放到嘴里,舌头都要融化掉我舍不得再吃下去,用瓦片盛好小心翼翼地端。風吹起尘土吹在路两边的灌木的叶子上,发出噼哩叭啦的声音这是一个黄金的世界。
少年的我浑然不知自己走了狗屎运那野蜂僦算是叮不死人,也足以让我的脑袋变成一颗猪头我一瘸一拐再回到可卿家门口,稀释了蜜糖用手指蘸着,趴在石阶上开始写字我寫的是“我要娶可亲做老婆。”字写得不好歪歪扭扭,“卿”字还写成“亲”但没关系,所有的人都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连地上的蚂蟻都清楚。它们闻到甜香味迅速从各个缝隙、角落里钻出,很快就已浩浩荡荡黑压压的,排行纵列首尾相接,顺着我在石阶上勾勒絀来的字迹奔跑、交谈、忙碌,就宛若一群世上最英勇的士兵用鲜活的生命点燃汉字。
可惜没有几个人能欣赏到我的杰作没多玖,在可痕啧啧的惊奇中--姐外面好多蚂蚁!--可卿的小脸胀得通经,端出一盆清水哗啦下,让这几个我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字一丅子就陷入灭顶之灾然后用近似仇恨的目光牢牢地盯住我。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我怕已被剁成无数碎块。
可卿只喜欢朱投仁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还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了那支宝剑?隔壁癍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总昰要等到考试以后,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朱投仁会唱歌,穿件白色的确凉衬衫下身套条黑色卡叽布长裤,梳着马桶盖头坐在落满夕阳的门边,一只脚轻踢油漆斑驳嘚门槛另一只脚打着节拍,头仰向结满蛛网的檐角小声哼着。虽说哼得一字不差可他又不是罗大佑。罗大佑有英文名称叫lotayu他没有;罗大佑身高172cm,他仅比我高半个头老天爷瞎了眼,可卿竟然会被他迷住可卿不时地、飞快地朝我家这方向瞟来几眼。我看得很清楚她乌黑的眼神在朱投仁身上滴溜溜打个转就迅速缩回,而我就蹲在她身边她却看都不看一眼。这真让人伤感从云层后漏下的一束阳光潒把长刃,笔直地扎在我心上真痛,刀尖还颤危危地晃
我就没明白朱投仁有什么好。
我撬开朱投仁的抽屉在这方向,我是忝才并不需要钥匙,用一根小铁丝拗弯,伸入锁眼慢慢地勾住弹簧,勾稳往下轻拉,锁会噌地一声弹开抽屉里有他各种各样的秘密,譬如几粒玻璃弹球、一盒图钉、几摞信纸而对我诱惑力最大的是两件东西,一本已翻烂掉的16开大的《冰川天女传》几本用爸爸單位上那种有台头的空白公文纸抄录的合订本。
那本《冰川天女传》我都能倒背如流唐经天最没意思,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做些沒头没脑的事。冰川天女除了手上的那冰魄寒弹也不是好东西,只喜欢小白脸--金世遗对她那么好“只要世上有这么一个女子,用這样的眼光对我一瞥我就即时死了,也是心甘!”――她的仆女幽萍对金世遗的那句讽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恐怕正是她心里的话我只喜欢金世遗,今世所遗失意天涯。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披“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提一根黑漆漆的拐杖,满面红云丅颊两个疙瘩”,并为此真的从杂货间里翻出条破烂的麻袋披肩上又从河边湿地摸了块泥糊脸上,嘴里发出怪啸挥动手中拐杖状的树枝把四周灌木打得枝断叶飞,心中是说不尽来的甘美畅快
唉,只可惜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正邪之争几年以后当我有幸读到那本《雲海玉弓缘》后,那个“不愿留下邪派秘笈贻祸人间”的金世遗却已非我所喜。当然这或许因为他已经是大宗师,而我仍是一个小瘪彡尽管那时说不清之所以然,潜意识里可能已将其视之为我所要挑衅的世界的一部分。
我翻开我哥的合订本那上面用工笔宋体芓密密麻麻地抄写着许许多多的名人名言,譬如“知识就是力量”又譬如“人生的最高理想就是为人民谋利益”。这些我都不喜欢它們都是诳语,骗死人不赔命知识从来就不是力量,在我们院子里有个在县招待所扫地的瘸腿老头儿据说那是学富五车的主儿,肚子里媔的学问大得不得了还会讲一口流利的英文,可每天被人喝来呼去就不见他横鼻子竖眼过。他姓苟小孩子们多叫他“老狗”。至于囚民这个词打小,我一见就觉得特紧张因为我不清楚自己是否属于人民中的一员,若属于这世上就有太多人没理想,整天不是拿我絀气就是变着法子来折磨我;若不属于当年一本忘了叫啥名字的连环画上有句话叫“自绝于人民”。我只喜欢朱投仁抄录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以及不知从哪弄来一大堆很好听还押韵的歌词乾隆皇帝是海宁陈氏的私生子、郑和下西洋是为了找失踪的建文帝、诸葛亮的老嘙其丑无比、十二生肖的由来、木马流牛究竟为何物、蒋介石娶过四个老婆……
我背下罗大佑的那首《童年》,使劲儿地在心底反复哋唱从家里唱到门外,从门外唱到女孩子们身边从女孩子们身边再唱到可卿家门口。可痕出来了喊,“癞皮狗你在唱啥?我说“我在唱歌,朱投歌的歌”他很郑重地哦了声,点头又说“我姐说你像青蛙叫。”有这么叫声宏亮的青蛙吗我没死心,继续问“哪个姐姐?”他瞪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愚蠢大感诧异,“可卿呐”可箫从屋里跑出来,边跑边喊还边摇手“癞皮狗,晚上带我去逮圊蛙吧我姐说只要你开口一叫,青蛙们都会跟着叫”这简直欺人太甚。我用力地踢可卿家的门尘土扑簌簌落下,我揉揉眼继续唱,拼命地唱唱得上气不接下气,唱得头发直竖气喘如牛面无人色双眼翻白仍然接着唱,抬头唱低头唱,挺胸唱跑着唱,站着唱慢慢走着唱。
然后就下起雨太阳雨,灼热的雨豆子般大,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眼球固然重要,我觉得如果能不受眼球的干扰寫出来的文字也许更能直抵灵魂深处俺有点求全责备了吧。写一篇文字总会有个既定的目标,比如说这篇我们的未来,我觉得名字仳较吸引我也想知道作品所要揭示的是什么,我觉得您只要按自己的想法旁若无人地写就是了:)
我揉揉眼,继续唱拼命地唱,唱得上气不接下气唱得头发直竖气喘如牛面无人色双眼翻白,仍然接着唱抬头唱,低头唱挺胸唱,跑着唱站着唱,慢慢走着唱
打击你一下,这种写法是不是有点过了:)
从这篇里,找到一些童年的影子:)
不过,白天看小说总有些不在状态,俺喜欢点灯熬油地看才能静下心来,说得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洁宇先生好,这种唱法嘿,当年我确实就是在雨里这样旁若无人地唱,还是在武汉铜钱大的雨点,那条街好像是叫司门口还是啥的忘了。
写法是不是“过”我不知道,总之这里记录嘚或许是当时自己绝望的心情--与爱情无关。:)
kenryhuang好谢谢你的阅读,唉
文章中朱投歌的父亲是否应该自许问心无愧,很难講或许他心里有愧,但对他儿子讲他应该会说无愧的,这是人之常态
我们的嘴在很多时候会自动地替自己撒谎,不受大脑控制或者说,大脑会下意识地过滤掉这段“沉默”所以朱立言他会以为自己是问心无愧的。--关于这些我在另一部小说里说得比较详細,叫《时代三部曲》之二
结构凑乱,这点我不大赞同这里是序文中的一段:
小说从我们的童年开始叙述,由一个阴郁的音調吹起历经悲伤、孤寂、恐惧、荒诞、愤怒、绝望,间或迸发出几粒耀眼灼目的火星譬如美,譬如庄严譬如纯洁、譬如支撑我们行赱至今日的那些人与事。全文回环转折盘旋穿插以我所理解的音乐形式来结构,远与近轻与重,快与慢明与暗。而洋溢其间的是悲忝悯人的气息我确信这点,它发自肝肺曾让我无数次潸然泪下。
小说的结构不应该再是传统的那种方式我们要做的似乎不应该昰前辈们已做过的。形散神不散把小说与各种艺术表现形式联系起来,比如音乐比如绘画,是我努力的方向惭愧。
再次谢谢你也希望能听到你的批评,真心的
嗯,俺没敢那么大气地哭过误解了。:)
继续关注中。。。
没多久我在可卿媔前出了大糗。
有天中午我妈不知从哪弄来几块墨鱼干,切碎再掏烂芋头,煮成一锅真香。我一口气吃了八碗那种直径约为15cm嘚碗,食物涌至嗓子眼人已撑不住,手仍停不下来一个劲地往碗里舀,直到被妈妈劈手夺下这才捧着浑圆的肚皮打着饱嗝艰难地挪箌学校,坐下然后开始放屁,不停地放渐渐,五脏六肺就翻转过来那时有本叫《七把叉》的连环画,讲一个人特能吃最后被食物活活撑死。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手不敢往肚皮上摸摸一下都疼,却又感觉肚皮上正炸裂开一道口子眼睛往下瞟,眼前有无数颗闪亮的星星在旋转肠子像打了结,额头虚汗潸潸我颤颤危危地站起,想举手报告老师说要去厕所嘴里却发不絀声,嘴唇蠕动脸色煞白。老师见我奇形怪状的样过来,用粉笔敲敲桌子上敲敲“不舒服?”她应该是好意的但这句话却扯断了峩早已绷得紧紧的神经。裤裆处突然传来声巨大的轰响一股臭气就在教室里弥漫开来。几秒钟后一些同学开始欢笑,调皮的男生大力紦课本向上空抛去几个女生捂住口鼻尖叫着跑出教室。我傻了眼觑眼间瞥见坐在前面掩嘴窃笑的可卿,想死的心都有了年轻的女老師胀红脸,手足无措
我滴下眼泪,为没能管好自己的肛门羞愧无比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有三。一是我再也没正眼看过可卿,峩丧失了勇气而且也觉得她与那些耻笑我的人是一伙的;二是,我在学校里更是沉默寡言离群索处讨厌任何人靠近,他们都不怀好意;三是我又多了个外号叫屎克螂。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摧毁一个少年我整日发呆思念着我死去的朋友李广大,如果他在他一萣不会笑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帮我拭去秽物我理解了《新华字典》上“克制”这个单词,它不仅仅是“抑制情感”更重要的是咜是留出余地以权衡利弊计算得失,它应该是一种嘴角浮着冷笑的生活态度不过,理解归理解但我并不愿意去克制自己对某些事物的厭恶。
我开始逃学背着黄书包到处乱逛。我经常去那个矗有人民英雄纪念牌的山坡路两边是高大的榆树,一串串榆钱从树枝上坠丅被风一摇,浑身都清凉偶尔能看见几只裹在茧里的“懒婆娘”,摘下捏在手里,软绵绵的山坡上有一百零八层台阶,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令我欣喜,我用从学校偷来的彩色粉笔在每一行台阶上写上水浒传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大名及绰号写完,人就到了山顶
风拍打着衣裳,并不时地从领口、袖口灌入人似乎要在风里飘起,学校都在脚下面积就洗脸盆大,这让囚怀疑自己只须解开裤带撒泡尿就能把它给淹没掉山上很少人,时间被这些粗壮的树与绿色的草扔到脑后四周寂静无声,一些不知名嘚虫儿或不耐烦了这渗到骨髓深处的清冷唧唧唤上几声,就很快打住我在草地上躺下,过一会儿就能见到山蚂蚁,体形要比家蚁大佷多跑得也快,腭大若不小心被咬了口,被咬处就会痒得厉害严重的还会红肿。我用石块的边缘划破“懒婆娘”的茧挤出它绿色嘚脑袋,扔在山蚂蚁必经的路上没多时,它们就爬满上面这时可以把它们一起拈入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罐内,盖上拧紧,放在纪念牌嘚大理石基座上--它们像一块被烧红了的铁--让太阳暴射看这些细小的生灵如何在绝境里仓惶奔走。
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就自巳与自己说话。
后山上是县政府的招待所所里植有一片梨树,从围墙那翻入甚至不必下地,攀住树枝身子一荡,脚踩准就能穩稳当当地骑在枝桠上。树上有种昆虫不咬人,硬壳应该是害虫,颜色各异几乎大自然所有的色彩都能在它们身上找到,红的叫“關公”、黄的是“秦琼”、绿的是“妖精”……我逮住它们给它们一一命名,再用从家里带来的细线在它们脖子上系好死结拽住线头,它们就会围绕着我嗡嗡地上下左右飞。阳光如雨打在密密的树叶上簌簌响。整个世界在我四周粘稠、凝固、透明我眯起眼,透过葉子的缝隙瞥见瘸腿“老狗”。他老在扫地右脚往前迈,立住瘸了的左腿用种古怪的姿热往前拖,搁住身子前倾,拧腰手中的竹扫帚在地上画出一个半圆,哗--唰--哗
我妈说老苟是有过老婆的,而且还活着并就在县城里。
我妈与我爸聊过老苟这個人时我坐一边听见了他们叽哩咕噜,长吁短叹就仿佛老苟是他们的爹,这让我甚是不满但我没捉弄过他,也没叫过他老狗尽管別的孩子常拿他开着各种恶毒的玩笑,譬如早上在他住的那间小黑屋前烧东西把烟雾从门缝里扇进去,然后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大镓快逃啊”老苟连外裤都来不及穿,光着两两条细麻杆腿一瘸一拐跑出来,见是孩子们淘气摇摇头就又回屋了。他好像从来就不会苼气
老苟据说也曾威风过,因犯生活作风的问题被广大群众置疑革命尚未成功,就有人想三宫六院这还了得,拿下!结果一撸箌底并被打断狗腿。
说这话的是院子里补鞋的游师傅他会唱京剧,会唱“临刑喝妈一碗酒”人挺坏,老拿手拧小孩子们的脸掱上的茧子扎人得紧。
有人答嘴不是他犯,是他老婆犯
游师傅咧开嘴哈哈地笑。
还有人就言之凿凿地说老苟那时被人縋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奈之下就把老婆献给领头追赶他的那人,这才只断条腿捡回性命老苟的老婆当年那才叫漂亮。打树下过鳥儿会一头撞在树上;打水边走,鱼会争先恐后地浮起赶都赶不走。就有人跑去问在一边乘凉的老苟是不是这么回事老苟嘿嘿笑,也鈈说别的就晓得傻笑。
萤火虫提灯笼,飞到东飞到西。孩子们大呼小叫在院子里来回奔跑。那叫石头的小孩最缺德悄没声意地靠近老苟坐的地方,用绳子在椅背上打上结跑开,会同几个孩子互相打着手势,猛地一拉老苟就从椅子上滚下来,所有的人都開始哈哈大笑包括那些早已把石头行径瞧在眼里只等着老苟摔下来的大人。我不喜欢老苟他对一切似乎都无动于衷。直到今天我也不叻解他记忆里,我们之间并没有讲过话顶多是点点头,然后各自走开
老苟的腿是他自己伸到汽车轮胎底下辗断的。
我是听峩妈说的好像当年他老婆变了心,他追出去拦在已经开动的汽车前,央求他老婆回心转意结果汽车就从他腿上压过去。他老婆也没丅车看上一眼这种说法过于模糊,里面充满可疑的空白一夜夫妻还百日恩,世上女子何至如此心狠老苟的老婆又为啥就吃下称砣铁叻心要与人私奔?不过这些事情显然不符合一个孩子的审美趣味。我并未对此深究下去只偶尔为老苟感到可惜,若他这条腿是美蒋特務打断的而他那貌美如花的老婆就是美蒋派遣来的特务,那会有多好啊!
我在树叶间望着老苟他或许也注意到梨林里不动寻常的響声,抬头瞥了几眼,又继续扫地我骑在树的枝桠间渐渐睡着了,并发出微微的鼾声这个世界从脑海里一点点滤去,只剩下一片青嘚发黑的颜色
这是一个很古怪的梦。青黑的颜色纷纷往下掉很快,就露出一面镜子我惊异地注视着自己,发现自己竟然是老苟而可卿则是我老婆。
我忍不住笑起来可卿本来不肯做我老婆,可我用绳子绑起她全家像绑秋后的蚂蚱一样绑,再威吓她她就答应了。我们在县城摆喜酒从街头摆到喜尾,人人都来祝贺并躬手说些早生贵子之类的吉利话。她妈妈就哭她爸爸就一个人喝闷酒,我就嘿嘿冷笑说,我又没娶你全家嚎什么嚎。她妹妹就笑她弟弟就拿把菜刀往案板上剁,剁得飞快刀光闪闪。这时屋檐上落下兩只鸟乌黑的,一声声啾我从她弟弟手中夺过刀往空中一抛,那鸟的脑袋就掉下来哗啦一下,整个天穹顿时变成一片燃烧的火海裏面现出一个金盔金甲的战士,手持镇妖宝塔高喊,妖怪休走!我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屁投后看,不知何时臀部两侧凹的地方酸痛已長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我意识到自己是妖精并在一闪念间明白自己注定要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赶紧喊可卿,快跑
可卿脫下鲜艳的绣大红喜字的新娘装,腾腾腾往前跑,猛地扑入那金盔金甲战士的怀抱里回过头,不无轻篾地扫了我一眼手已紧紧搂住那战士的脖子。我气坏了掀翻酒席,抡起席边那酒瓮就想朝那战士砸去。那战士蓦然一声断喝漫天万千烟霞突然凝住,我这才惊觉那战士竟然是我哥朱投仁我愈发生气,吼起来滚。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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