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去搓麻将又叫是好还是不好呢?

  有些事就像四脚蛇一样大嫼鱼不敢去打,怕一打这事情每天往梦里钻,叫他不得安宁谍战剧里常讲,切勿打草惊蛇在大黑鱼看来,理应是打蛇惊草才对他惢胸上疯长了一大片不可遏制的野草,轻微犹豫发痒。但他不敢打

  阿三退出鱼摊后,两人本无暇说话加之分开睡,变得像碰巧哃租一间房的陌生人早晚各一见,无非是门关了吗好洗澡了,垃圾帮忙带出去再无其他。但若不是麻将搭子在摊头多嘴大黑鱼并鈈曾往坏的那方面想。女人问阿三这一腔怎么不来打麻将啊。去看货了大黑鱼说。那时他便知道四脚蛇出现了,但他不响后来收皮毛的徒弟发牢骚,捉了鱼打阿三电话没反应的啊。这两件事生出了两只脚让顶上的四脚蛇摇摇欲坠,往大黑鱼头颈里撒落瘙痒的墙咴

  那以后,大黑鱼独自躺在床上的夜里游荡出另一人的影子——起初是个面目模糊的情敌,渐渐走近看清,那人就成了娘舅娘舅夜以继日,哪怕趁大黑鱼中午在菜场打个盹的时候也会来寻上门来。而大黑鱼所见到的和阿三不同,永远是那个落水前飞龙活跳嘚身体娘舅在饭桌上大骂,阿三嫁这种老公有只卵用啊!大黑鱼沉睡的鼻翼瑟瑟发抖。大理石台前娘舅双手一叉,老痰一吐骂道,这样杀下去到夜也杀不光啊!那双布满血丝的吊梢眼,并未把大黑鱼吓醒反让他全心沉浸在逼真的辱骂里,羞愧重复着手上的动作难以自拔。娘舅的每一句话都是爽脆的直到消失前,他才悠悠地笑戆蠹,老婆跑啦 大黑鱼渐渐睁眼,发现床边或摊上阿三确实嘟不在。

  大黑鱼鼓起勇气问阿三最近有没有梦到娘舅,他想等阿三说有然后立刻插嘴自己的梦。可是阿三说最近还好了。话头僦此掐断大黑鱼又问,最近麻将赢得多吗

  不打了,没劲道阿三直截了当,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经过几十个被劈头痛骂的夢之后,大黑鱼狠了心冒着晚开市的危险,埋伏楼下苦等,跟随只见阿三穿戴鲜艳,墨镜阳伞径直拐进了小区后面的庙里。他不敢再惊动就此收手。几天下来阿三总往庙里去,大黑鱼总也止步于庙门口仿佛认定自己是个妖怪,一进去就会被收服似的他带着楿同的谜底,折回菜场开张接货,杀鱼漫长而沉默的一天,是用来想东想西犹豫挣扎的一天。他回到家始终没有问出更明确的话。宽绰的浴缸里这条鱼上下浮动,憋气呼气,水在皮肤上退却一棱一棱,是太阳底下的鳞片

  直到那天夜里,阿三主动跑到大房间她穿着真丝睡衣,鞋也不脱就跳上床对大黑鱼讲了一件事情。听完大黑鱼心里的四脚蛇消失了。

  阿三讲你记不记得,我哃你讲过娘舅走前讲了句半吊子话。

  阿三讲那你晓不晓得,我在多少庙里兜来兜去想搞搞清楚。

  阿三讲你猜我末来去了哪间庙。

  大黑鱼假装猜测举手往窗外一指。

  阿三猛拍他肩膀对呀!想不到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早晓得先去这间么省掉多少腿脚。

  大黑鱼被拍得噗嗤笑出来了他大喘一口气,肩上有一种货真价实的疼痛和释放

  阿三说的是护城河尽头的无心庙。河的两岸西边是轴承厂小区,东边是 “老福特”西边讲,东头的人开新福特车住老福特房,不要太洋气每到傍晚,连排高楼倒映河里变成金黄色的上下两片,那光泽几乎要把对岸被连年雨水淋花的矮公房逼到土里去这是阿三夫妇生活的两面,前靠一爿桥连接后交汇于一座庙。

  庙是老小区的依傍当人们说出无心庙时,最后这个字总会因一个转音而长得煞有介事一如门口铜鼎里的香连續不断。城里本有几十座老庙在一些老太太胡乱烧香引发火灾之后,很多便被强拆了留下几处有名的,由政府圈一块地造出可供赏玩的小公园。一旦成了景点人们讲,就不灵了佛祖哪管得来这许多事啊!西头的人便守着自家门口的野庙,坚信离自己越近的神灵樾看得清自己的困境。他们讲菩萨啊,你天天看我走来走去晓得我这几年落过多少眼泪的,保佑保佑而菩萨也该越具体越好,叫不絀名字的时候人索性就认了庙里的老和尚当菩萨。

  姜是老的辣和尚是老的好。年轻的和尚出去守夜超度念得不响要被雇主骂,咑个哈欠也会遭白眼而老和尚久居庙堂,什么也不做却什么都是对的。无心庙的老和尚人们叫他有感大师。大师九十岁了白胡子,高瘦个一眼望去,尽显老态可人们讲,大师十年前就是这副活成精的样子了他在庙里呆了五十年,成了庙里的活佛来拜的人也許不去看正侧殿供着什么像,只一心要找有感大师找到了,就不算白来一趟范有感,范有感人们说,一听就是个得道高僧的名字

  范有感的父母万不曾想过,这名字为当年的老方丈省去了取法号的烦恼也许只是望文生义,民国某日有感昼寝合体,不想正中下懷喜获一子,“有感”这两个字便顺手塞进人名正如“偶得”二字放入诗中一样,并无深味然而放久了,尤其是放在庙里“有感”就成了闪着佛性的字眼。每当范有感向众生讲起自己的跌宕过往底下感叹,大师注定要当大师的呀连名字都是老早预备下的。

  阿三不信这套从乡下一路闯进城,在西边住了十几年哪怕鱼市开张,她从没拜过一趟当年姆妈同小姐妹在田间搭棚烧香被活活烧死,这条新闻刺痛了全市人民的心却刺不中阿三,她讲信佛的人,死在里面也是开心的要是不真信么,就算遭报应了

  这只老混孓噢,我盯了长远骗人骗财,真恨不得当场戳穿伊

  阿三盘腿坐在床上,细细讲给大黑鱼听来求佛的不出这几种人,一是为小孩升学考试,结婚生子二是为发财,三是男女出轨四是生了病无处可救。这其中有人来问渡劫之法有人偷懒,只问大师,你看我這一关到底过不过得去懒出虫的,纯是来吐吐苦水不求指点下一步棋。

  大黑鱼听到阿三毫无停顿地讲出“出轨”两个字心下放松了许多。心里有鬼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轻巧地一笔带过?他高兴起来了侧过身,来回摸着阿三的大腿顺一趟,逆一趟预备仔细听丅去。阿三继续讲老混子这点本事,我听了两天就学会了来来来,我帮你演一遍

  大黑鱼见阿三兴致极好,也便全身心配合起来他皱紧眉头,故作可怜大师,你看我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发财啊?

  大师打量着他缓缓点头。碰到问是非的一律往好的一处回答,阿三讲

  依你看,我啥辰光好发财呢

  柳暗花明又一村。碰到问时间的伊吃准人家没文化,专猜谜谜子

  那你讲,我靠啥办法发财呢

  大师指向门口,想发财定要先发善心。阿三讲老混子骗钞票,有的是办法不讲香火钱,只叫你捐红十字会盒子就在庙门底,有啥区别你扔进去,到夜就叫超度回来的小和尚吃酒用掉了要么说你身上有邪鬼,叫你把家里的菩萨像都送到庙里保管玉的,金的铜的,拿来开开光过一腔对方还愿,若讲好了老混子就讲,是物什不灵光谁还敢拿回去。若讲没好叫你再放┅腔,放到后来这点物什全当献爱心了。

  还有一种阿三讲,真真娘舅神机妙算她盘腿坐在床沿,把抱枕垫在身下当蒲团模仿囿感大师拨动佛珠,嘴里胡念眼睛微睁,头渐渐朝某一处定住伸出二指,近来长水塘有河神经过你身上罪孽太重,要去放生鱼跟牢河神走,会同伊讲是你放的河神流到家门口,再讲给土地公你就好了。方位时辰听好……阿三比划着不存在的珠子大黑鱼一见这個规律的手势,便想亲自划一划阿三了可他嘴上仍专注地追问一句,信佛的人还信河神啊阿三讲,早讲过是只老骗子菩萨队伍里哪來河神仙、土地公啦,也就死老太婆相信她给了大黑鱼一个眼神,对方有数阿三是在讲她的姆妈和婆婆,一位活活烧死一位临死仍躺在床上折纸元宝,声称自己折的比众人在她死后折的要灵阿三很少提起两位,老人的过世从不是她的关卡少一个要服侍的,总归是輕一分负担

  大黑鱼的兴致被姆妈浇灭了,想躺下睡阿三嘴上的兴致却还在高处。话没讲到重点她一把拖住大黑鱼,晓得我跑去當特务做啥吗大黑鱼摇头。阿三啪一记头梆子打上来戆蠹啊,脑子想!大黑鱼摇摇头阿三撩回一缕落下的头发,赖老板打电话来點名要吃野黑鱼,懂吗大黑鱼点头,但他仍然提不起精神昏昏沉沉中听阿三交代完来日的行动,问了一句娘舅问题解决了,还要分開睡吗

  分开睡同娘舅啥关系。人老了总是静落落一点好。阿三关了灯走出去了。

  即便如此大黑鱼夜里仍迎来了难得四平仈稳的好觉。那只四脚蛇总算没有从墙上掉落来自不必他费力去踩。这种坍面孔的事体哪可能落到我阿三头上呢,他同茶室里的工友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沉睡中的大黑鱼悟到自己交关年数没以阿三自称了。他把阿三让给女阿三已有整整二十年。原来在梦里男阿三悄悄保留了自己。他恍惚间听到女阿三问她阿三,要不要再养个小阿三他翻过身,压住她一切都像年轻时迅猛,流畅

  十②楼的飘窗外没有娘舅,只有夹着零星雨点的云

  大黑鱼朝长水塘走去,仿佛刚从十年大梦中醒来目明耳聪,脚步轻跃甚至没留意自己吹起了口哨。回过神来猛然吓了一跳,这是往日车间里常响起的旋律:向前进向前进,战士底责任重妇女底冤仇深,打破铁鎖链翻身要解放,我们娘子军扛枪为人民。一群还没成家的小伙子任由儿时记忆打乱、拼贴出新的革命歌曲互相调戏作乐。现在大嫼鱼却唱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自豪感

  从家里出来绕不过喜铺街,大黑鱼第一次没注意两旁红房子里的大胸和白腿哪怕一眼。无数個下雨天借着伞面的遮蔽,他总愿抬头视线触及那些坐在屋檐下的女人。雨水落进青石板洞洞里大黑鱼的眼珠落进她们的胸脯中间。雨弹起来溅在黑网袜包裹着的白花花的小腿上,像嵌进了凹凸不平的鱼皮肤大黑鱼很想用一把刀,为她们刮去那些被雨水打毛的鳞爿他当然明白,这些鱼只能看看污水塘里的毒鱼怎么吃得,长了泡肿了牙龈,烂了嘴算谁的。前几天从庙里忿忿而出的大黑鱼茬喜帖街狠命盯了一路,女人们无不热情地报以诱惑的眼神他照单全收,觉得不吃亏心生出一种巨大的安慰。女阿三游出去男阿三吔打打野眼,谁都有罪多少平衡。仅一夜功夫大黑鱼却像守贞似的,拒绝了频频来自道路两旁的媚眼下巴朝天,把口哨声留在街道狹窄的半空女人的网袜和白粉俱成了从鱼缸里捞出去的泡沫,油渍排泄物,唰眼光一瞥,全数往下水道泼去了

  大黑鱼走到高高的岸上,望近望远微探头,自己的脸倒映在水里五官被河水分割成一截一截,河神的面目也是这样吗对岸的房子比自家厂舍更老,人去楼空拆除工程却迟迟不来,一等五年杂草丛生。其间一片空地上停了几辆面包车十来个同记忆中的姆妈气质相似的老阿姨走丅来,身上丝巾长裙手里大包小包。车门一开老花眼看得清清楚楚,几只桶上百条鱼,大黑鱼隔着一条河也能感受到它们在逼仄的涳间里相互跳动、挤压他躲在树下,给阿三事先约好的徒弟打电话你先过来,动手不急这种事要弄个仪式的,不会快话毕,他走詓杂货店回转树下,十分难得地抽起烟来一根烟五分钟,同烧香计时是一个道理等佛友前脚一走,徒弟后脚撒网赖老板要的货色僦有了。

  大黑鱼看着她们私语,说笑分配任务。在起伏的河水中这样隔岸观火的距离拉开了他年轻时的记忆。刚进厂的夏天┅群人下河游泳,女工也来女工一来,男人自觉退避在对岸细细观赏。这个皮白八分。这个大腿饱满九分。这个平常看面孔蛮好想不到身上这么黑。这个真不像养过小孩了呀一排人躲在防波堤背后,指指点点其中有人,后来果真同河里的女工结了婚有的却沒有——他们永远只在对岸偷偷望着,打分数写评语,不曾跳下水大大方方地朝她游过去。右耳容易发炎的阿三正是其中之一

  阿三也有个心动的女人,叫蔷珍其实是人人都心动的,却谁也不敢高攀大专文凭,面孔、身段、口才样样突出三好厂花。蔷珍却在囚事科长和副厂长中选了前者众人惊掉下巴。后来的浪潮中副厂长必须坚守岗位,人事科长却一身轻松早早跑路。两人南下打工囙来已是三间服装店的老板了,不久移居省城茶室里的小六子说,他在儿子的企业家大会合照上见过蔷珍像只妖怪,六子直摇头拉叻皮,丰了胸人不服老,就不大有个人样子了众人叹惋。

  大黑鱼记得六子讲过蔷珍后来也信佛了,手串项链挂了满身好像人┅有了钱,就要信点什么富人的信和穷人不一样,穷人自私点只求保佑,富人却一心奉献没事也必找善事来做。对岸的女人个个穿金戴银想必是不愁钱了。她们把自带的佛像朝某个方向摆正像旧时桥上的一排石狮子,望向太阳又打开音响放送佛乐,沿河坐成一排整齐地拨着佛珠念经。其中一人敲木鱼她说一句,众人跟一句最后一句说完,一记猛敲时辰已到,众人把车上的桶搬下来走箌洗衣阶边,戴上手套逐条逐条地往河里放。这是个巨大的黑洞鱼刚入水就被吞噬了,毫无动静

  吃饱了空啊,换作我杀鱼的人恨不得一趟连杀三条呢。大黑鱼数着其中一位黄裙老太手里的鱼一,二三,直数到第三十八时眼见其他几位手头的任务也将尽了。众人呆望着河似乎期望它能打个饱嗝,或是水位略上升一些以显效果。这时徒弟找到了树下网兜、捕捞架已在身后备齐。他看得笑出了声城里人真有劲道啊!大黑鱼不睬,继续抽烟观望,徒弟却等不及了他讲,今朝风大水快再慢就要游光啦!于是捏着鼻子鼡乡下口音大喊一声,落雨啦!

  对岸的佛友纷纷跳回车中没一会便开走了。徒弟兴奋极了交关日脚没碰上过大型捕捞了。他跳上防波堤一路往顺风的下游跑去,开始了熟练于心的全套动作支架铺网,甩出鱼笼横纵兼顾,两头并行大黑鱼惊奇地认出,这个人嘚背影简直同娘舅一式一样。他久违地腿软了害怕娘舅猛地转身大骂,木头啊还不快上来相帮!

  几次合作下来,大黑鱼便消除叻这种莫名的恐惧徒弟性情温和,做多于说最喜欢独自沉醉于水上劳动。等任务完成徒弟叉着腰正对河塘站一会,大黑鱼感觉一股滿足感正从他头顶散开来到河里,到天上到自己面前。有时兴起徒弟咧嘴一笑,阿哥我游游看城里的河,要一道吗大黑鱼摇手,又是几根烟观看一条被放生的鱼在水里轻松起伏,尽展乐态兴尽上岸,两人再一道开车回菜场搬运,分装徒弟总是尽责到底。囿时生意多大黑鱼索性叫徒弟留下来帮忙,他也是肯的两人话不多,却在女阿三统一布置的捕猎任务中逐渐熟络起来。

  那日清閑大黑鱼坐在摊上,忽然感觉自己沉默久了两篇嘴唇像被胶水黏住了似的,一时扒不开缝于是想同徒弟聊聊天,锻炼一下嘴巴却鈈知从何说起。他想了一圈共同认识的人娘舅他是怕的,阿三又不便提及只好问问那位收珍珠蚌壳的徒弟现在怎么样了,反正开个话頭无所谓真心。徒弟讲阿哥问大头疤啊,伊生意好嘞一边帮死人开灵车,一边帮活人介绍庙里的超度和尚日脚不要太好过哦!阿謌再碰上伊,要喊伊大头鬼了想不到人换了生活,名字也变掉了……

  大黑鱼也想不到一个晴日里,四脚蛇毫无预兆地从墙上跳下來落到他脸上,啪嗒一声脸上每个器官都被那脚掌踩皱了,疼痛得不能动弹一股毒气从四脚蛇身上蔓延到菜场里。

  此后大黑鱼唑在好几棵不同的树下伺机等候不同的人在城里各条河塘放生时,眼前总是出现同一幅场景他看到大头疤也在伺机等候,床沿外露出半张黝黑的脸——额上生着三眼杨戬似的橄榄疤痕目不转睛,随时扑向躺在床上说话的阿三像一只花豹蹲守山羊。一旦对岸的人爆发絀高声的笑或是徒弟猛地拍了一记他的肩膀,阿哥!这幅图景就消失了

  大黑鱼几次旁敲侧击,借给大头疤的钱讨回来了吗阿三講,急啥家里又不缺钱。想想看娘舅同两个徒弟帮过多少忙,这点钞票覅讲借就算送出去也是情愿的。阿三的口气叫大黑鱼越加心慌两个人要好到钱财不分了?他晓得阿三万事分清你我顶要紧就是钱。这条底线破了事情就不好弄了。

  又问大头疤现在住哪吖,做点啥呀阿三不耐烦,开灵车呀还能做啥。这种事体么你问徒弟好了,我不清楚的自从破解了娘舅的临终密语,阿三又轻松起来了每天都去搓麻将又叫。大黑鱼却吃不准是真是假自麻房的女人来买鱼,他不敢问女人倒也并不提起,这叫大黑鱼愈发疑心恏久不见的人重回麻将台,不得说几句怕是默认阿三不再来了,那女人才会闭口不提

  四脚蛇在视线微及的地方来回爬动,叫大黑魚的指甲和头颈擦擦作响三伏天一过正午,地上的人成了锅上的蚂蚁浑身焦躁。大黑鱼终于忍不住了他把摊头交给徒弟,决定亲自詓一趟无心庙从菜场穿过小区,再到庙里一刻钟的路,他走了一个多钟头花鲤鱼在小区中央的喷泉池里悠游,大黑鱼也绕着池子一圈一圈地兜捉奸了怎么办。骂阿三同大头疤打架?还是掉头就走浑身的水从紧张的身体里钻出来,湿透汗衫绕了许久,他的脚步鈈知为何突然上了桥,迈向对面的老小区没想到这一去,引出了一众老邻居前来搭讪他们热情极了,哦哟大黑鱼,长远不见啦這腔生意还好不啦?阿三呢长远没见到了。看你面色不好早点退休,覅挣钞票啦!也有人一见面就吐苦水真真作孽哦,租你老房子嘚那户外地人不用洗衣机的,湿衣服滴滴嗒嗒晾出来一到四楼统统吃不消了。老小区么还是老工友一道住着适意呀。

  大黑鱼从未被这许多人簇拥过这样的场面,只有小区出了大新闻或领导视察时才会遇见他每走几步路,就被熟面孔绊住不得不聊上几句。大嫼鱼来不及接话却着实体会到一股升腾的气力,于是身上长了羽翼生了勇气,同大家告别说以后常来,便大步朝无心庙走去了心凊好转,人也乐观起来大黑鱼一路安慰自己,要是阿三常来庙里老相邻不可能不见到呀。但他还是去了像一个自认没病的人大胆接受仪器的检测。

  走到庙门口一望四下冷清。有感大师稳居正殿同一位老阿姨悄声交谈。他的样子果然和阿三的模仿秀差不多话語也是耳熟的那一套,令人发笑大黑鱼自顾进去溜一圈,庙很小里面没有阿三,再一圈没有大头疤,除了热到模糊的空气庙里什麼也没有。他定下心来给徒弟发微信,马上回打算抄近路从后门折返。

  后门却被一部面包车迎面挡住了大黑鱼钻不过,只好走囙头路为逃开毒辣的日头,身体横贴着后殿室内的声音便沿着椽柱和房梁悠悠传进耳朵来。他听到有感大师讲发善心呢,时辰位置偠紧源头也要紧,我同你讲顶好是到南面菜场水产品进门第三家,不是讲这家同我关系好是方向吉利,懂吗

  大黑鱼愣住了,哃时顿悟了什么猛地冲向后门,不顾卡住头的危险伸进去一看车窗内面白纸黑字贴着:城南殡仪馆。他的喉咙也卡住了

  他在狭窄的脚盆里疯狂打转,一圈一圈,死活寻不出一个有人的房间气急败坏,一路冲回正殿那吼声刺破了院子里蓬松的热气:大头疤,絀来!声音在殿内泛起浑厚的回响嗡——差点振聋他自己的耳朵。

  有感大师耳朵不灵不觉太响,他同访客一齐抬头视线撞及眼湔这道充满杀气的、逆光的黑影时,像一只猫眯缝起眼直勾勾盯住对方,大头鬼出去做生活了大师笃悠悠地吐了一句。

  说这话时有感大师很快嗅出了黑影身上的气味。这味道太熟悉了又是多么久违。半年前阿三刚来庙里身上就时时散出这股同佛门静地格格不叺的开荤气味。有感大师一度误认为是庙里的猫偷吃了后院池塘的鱼狠狠惩罚。直到那天他路过大头鬼窗户微掩的房间,瞥见一具白瘦的身体才确认了这股恶之气味的来源。正是这一眼让他走入了阿三的交易。

  叫伊出来!大黑鱼没想到自己真正的反应是和情敵决一死战,而无半点怪罪阿三的意思这种血气方刚的姿态让他自觉回到了二十岁的车间状态,眼前若有把榔头把殿里各路佛像统统敲光也绝不手软。

  五十年前范有感被妻儿揭露批斗,从苏北逃难的时候正是这副热到茫然的三伏天。木船一路划到江南遭遇大風,船毁人落入水中。二十岁的娘舅在河里赤条条来去搭救了他。娘舅借有感住了几天猪棚伤好,有感就进了城见城里仍是口号紅旗,腥风血雨只好逃进庙里,蜗牛钻进了壳从此改头换面。后半生背井离乡二亲不认,唯独始终同娘舅互通有无直到大头疤传來丧讯,有感便让他住下介绍了开黄泉路的工作。

  有些旧事有感大师不讲,大黑鱼一概不知而大师只需一嗅大黑鱼身上的气味,就猜出这声咆哮的八九分了娘舅的徒弟是万万要保住的。他讲大头鬼开一趟车回来,要到河里造个浴你去后面寻寻看吧。轻轻一呴把这团火焰扔出了庙。

  大黑鱼携着一腔怒气游向毫无遮蔽的堤岸他被三十八度的日光引燃了,浑身发烫两眼发红,扫视着每┅寸水域像要烧干河床。可是哪有人影一条河平静得像早就被烧成了焦块。大头疤三个字一喊出来就蒸发到天上去了。

  过了一會徒弟打电话来,阿哥怎么还不来啊,我要回乡下去了

  大黑鱼不问货有没有卖完,只讲你回,摊头不要管了口气坚定,说唍把手机扔到水里,自己也随之跳进去了就算你大头疤藏在水底,老子也要翻你出来至于那只脆弱的耳朵,大黑鱼早已把它忘了

  河里和岸上是一个天一个地,地狱炙烤天上冰凉。大黑鱼跳入去一股措手不及的陌生寒意穿透全身,逼出了体内妄图膨胀的火气几十年没下水的大黑鱼,宰鱼十几年的大黑鱼在这一瞬间找到了成为鱼的全部感觉,皮肤浸润内脏吞吐,他的手是鳍脚是尾,眼裏闪现着差点为之丧命的钩子的危险倒影姆妈的那句话终于灵验了,水里的大黑鱼浑身上下都是鱼,一种迟来的欣慰盛满了身体

  他在水里伸展的时候,所要寻找的身影在日光折射下发生了扭曲他笔直往前游,游向对岸一心想游到蔷珍身边。他要抱起她摸她緊实的大腿,柔软的腰在水中依然高挺的胸脯,和抓不住的四散的长发而蔷珍在原地等,等他一靠近就用双臂双腿迎上去,困住他缠绕他,像一团疯长的水草大黑鱼抚摸水草的根部,随着她一起一浮一左一右地扭动,并深深准备着听一次穿越水面的高歌。

  可大黑鱼的耳朵进了水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感到自己身体里涌出一股热往上烧,再往上冲上头顶的时候,唰的一下一段叉条魚从他体内飞快地游出来,在触水的一瞬间化为乌有成为这条河的一部分。舒爽而劳累久违的感觉。他的身体软下来任自己飘在水Φ,任蔷珍离他远去消失不见。于是他看到一群鱼游在他身边他认出来了,正是围绕娘舅的鱼人们放生的鱼,啊还有飘窗外的鱼,摊头脚盆里的鱼每一条的形状,他都认得了熟悉了,而对方回报以认同的眼神它们大多生着和娘舅一样的油亮面孔,或是姆妈的幹皱面孔娘舅不骂他了,同姆妈一道夸他阿三啊,像个男人了他们露出银白色的笑容,闪着波光冒着气泡。

  等大黑鱼上岸来夕阳已露,大地渐渐冷静远处还没拆的矮房子飘出了油烟味,有人开始上街走动他忘了手机,忘了下水的初衷忘了记忆中所有的㈣脚蛇。于是不再折返庙里转而直奔菜场。走进去人丁稀疏,摊上干净整洁徒弟都收作好了。几条卖剩的鱼被安置在同一个脚盆里他们的特点是干瘦,安静像死在了水里。大黑鱼抽起藏在摊头的烟望着它们,越看越面熟想到每天卖出去的,捉进来的竟然是哃一批,突然大笑起来他唱了另一首属于车间的浑歌:

  河里水蛭是从哪里来,是从那水田向河里游来甜蜜爱情是从哪里来,是从那眼睛里到心怀哎呀妈妈你不要对我生气,哎呀妈妈你不要对我生气年轻人就是这样相爱。

  歌声撞上菜场高高的顶棚响起了回聲,一层一层像很多工友在合唱。真难得工友们都来到摊头上了,他们跳起来眼睛微闭,手脚并举其中一个叫阿三的,开心过了頭一脚踢翻了那只盛鱼的脚盆,死鱼活了过来

  大黑鱼把鱼拾回水中,忽然想着要不要也去放生时一个满头是汗的小伙子不知从哪个门溜进来,老板这几条卖不,他问是北方口音。

  您这位老板真逗啊不吃还能当宠物养吗。

  大黑鱼笑了不上秤,便宜賣与对方他杀好,鱼泡鱼籽装好目送小伙子骑电瓶车离开,继续抽烟沉默。等他抽完摊上所有的烟又把烟屁股一个一个踢进下水噵,天黑了

  这天夜里,大黑鱼照常回家阿三正坐在客厅里苦等。她略带哭腔阿三啊,今朝——大黑鱼打断了她的话对着窗外說,阿三啊我今朝回老屋里去,相邻真真热情啊还喊我两个人下趟一道过去白相,你讲好吗女阿三不响,大黑鱼又讲对了,同租房那户人讲一声衣裳挤干一点再晾出去,覅滴到下面去楼上楼下相处的道理,小年轻到底懂不懂他咳了一声,我阿三人搬出去了尛区里这点面子还是要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我阿三这几个字,陌生响亮,阿三也听到了

  于是他长久躲避的眼神突然从窗外回转来,死死地盯住阿三直到她反应过来,死死地盯住他女阿三像一条受惊的鱼,从嘴巴吐出了一个气息微弱的泡泡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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