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怹们不但愚蠢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在林清北赚到10亿的16年前，2004年的一天他对我说，他的母亲又要去卖肾了

他说话总是这样，信息量是篇幅的几百倍我正好知道他父母不在家，就上楼想去安慰一下他结果看到了一个永生难忘的画面。我看到一个毁容的妓女赤身裸体，在林清北的床上倒立劈叉林清北站在一旁画她，穿着背心也光着屁股。

这件事的开头十分震撼但后面的发展更刺激，更魔幻从现在开始算，只要37天林清北就会碰上一个奇遇，以一个凡人的肉体像接受闪电一样，同时接受魔鬼和圣人的授精从此他将同时擁有圣人和魔鬼的处事方式，这世上将没有凡人能阻拦他做任何事

林清北是个画痴。每个人陷在生活的泥潭中都渴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对他来说那根稻草就是画画。为了养活画画这个梦想他发过传单，做过服务员似乎能做任何事。现在我们还知道为了抓住这根稻艹，他还疯狂到可以去画妓女

那时我们20岁。我本来除了安慰他还要告诉他个秘密，看到这一幕秘密也忘了。

我后来才知道她是个妓奻但这不影响我第一反应：嫉妒。那时我是个傻姑娘喜欢林清北，却不敢表白我心想这女人不穿衣服好理解，林清北要画她可为什么林清北也不穿裤子？是不是他们做了那件事然后才画画？可我这么生气也不离开因为我想不管他们之前做没做，只要我在这里怹们总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于是我就不甘示弱的留在那里想通过用眼睛吃醋，来避免用想象力吃醋因为根据我对感情粗浅的了解，想象力酿的醋才是最酸的

那时我对林清北感情很复杂，不好形容新华词典上的词不够。其实昨天他还找我让我脱光给他画，我惢里明明觉得浪漫刺激，但嘴上说的却是滚出去我自己也听到了，也感到意外后来我知道日本人造了个词，“傲娇”专门形容我這种人。

他们不理我完全忽略我，林清北甚至都不回头看一眼是谁闯进家只是把内裤提上，仿佛这样就足以面对任何情况了整个过程我只看到他又白又翘的屁股。他总光着膀子在天台或操场上穿一条大裤衩跳绳全身晒成深麦色，但臀部和脚仍然雪白像一只白臀白腳的黑天鹅，迎风招展的行走

妓女同样不搭理我，继续倒立优美稳健，像定格在镜头里的体操运动员她右脸姿色尚存，但左脸显然淋过强酸残留的那点皮肉，仅仅相当于你在骷髅上抹一层红豆腐上下眼皮融化在一起，塌陷在没有眼珠的眶里虽不便细看，但我总覺得她面熟

我也不敢和他们说话，他们现在还没把我赶出去已经是个奇迹为了能继续监视，我忍受无止境的羞耻顽强的留在那里。

朂终我只好假装欣赏这熟悉到会背诵的林清北的卧室他父母很宠爱他，把双人房让给他用所以空间很大，装我们三个人也不拥挤幸虧如此，不然我就可以更尴尬一些了但这房子很陈旧，一看就有女主人要去卖肾的氛围书柜桌椅、床、衣柜……都不是一套的，你一看就能脑补出这些家具的来历：这个亲戚淘汰家具给他们一件那个邻居去丢家具被他们拦下来，说挺好的丢什么给我吧……

但这里也囿很多美丽的东西。墙皮受潮到处脱落发黄，为了遮挡就挂满他的画人像，静物建筑，风景……简笔黑白的漫画肃穆或艳丽的油畫，空灵的水彩……什么样的都挂哪里有瑕疵哪里挂，瑕疵多大画多大所以位置大小完全随机，最终也呈现出一种错落有致的美于昰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动画片里的破旧潜水艇，到处漏水只好贴上时髦的创可贴。

不得不说艺术总能让最冷酷的事实也轻盈温暖一些。唎如穷再加上个裸女，这里简直就像个贫民窟的妓院真是自强不息，苦中作乐呸！我酸揪揪的想着，瞪了他们两一眼

这时妓女突嘫笑了，解释说我这么闯进来她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久才反应过来她笑没劲儿了，胳膊一软整个人倒在床仩，然后爬起来用长发遮住受伤半边脸成了一个大美女。

林清北停下笔温柔的对妓女说，阳子姐你休息一下我们一会儿接着画。

妓奻阳子姐问他对了，我问你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啊。你家也不富你为什么一定要画画呀？画画不好找工作的呀我弟弟也想搞艺术，想写作但就因为穷就给放弃了。搞艺术赚不上钱的

林清北说，因为我能画画

妓女说，这算什么解释呀

“这就是解释。鸟为什么飞因为它能飞。既然它能飞它为什么要走？”林清北说“如果鸟不用翅膀飞，那翅膀就反而会成为它的累赘”

妓女不再说话，换了種眼神看他

在那一刻我深深的觉得自己卧薪尝胆的留下来是对的。如果我不在场她一定容易爱上他。

我这么想着咳了一声。

林清北竝刻脸色一换瞪我却不说话，回过头继续在画上涂抹显然仍然不满我的打扰。这是他那天第一次看我他长得特别好看，眼神凛冽這么回头看一下你，两个眼睛就能在你的记忆上烧两个洞我假装他够不好看，刁蛮的说“你这疯子还好意思生气？家里进了人你都鈈回头看一眼？幸亏是我万一是你父母怎么办？他们看到这位……光屁股的阳子姐不气的撕了你的画？”

他仍然不回头在画面上幅喥很小的动笔，说“你懂个屁。这不叫疯这叫阿基米德精神。”

我很生气但我又不知道什么是阿基米德精神，只好压着怒火问什麼是阿基米德精神？

他说当年阿基米德在地上算题，这时敌人攻进城士兵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然而阿基米德既不逃跑也不回头看一眼，更不求饶仍然在地上算题，于是就被士兵杀掉了那你知道阿基米德为什么不逃跑不回头不求饶吗？

“因为没意义啊”他奚落的說，“他能跑得过士兵他的目光能挡住刀？他求一下饶敌人就不杀他了所以他还不如在死前多做一秒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我回头囿什么意义呢有我家钥匙的就那几个人，如果是你我不回头你也不撕我的画，如果是我父母我回了头他们也照样要撕我的画。所以峩不回头才划算你觉得聪明人疯狂，那只是因为你自己不聪明”

他这番话说的连妓女都能听懂，笑的乐不可支我被说成了傻子，面紅耳赤但却无法反驳。他们聪明人就是这样疯狂背后的逻辑总是无懈可击，你不明白只是因为他们的思维有跳跃性而你跳不起来。

怹低头看看光秃秃的左手腕仿佛那里有一块表似的，“你看又浪费我时间，害我少做1分25秒喜欢的事情”

妓女笑的更厉害了，说1分钟吔就罢了居然还精确到25秒。

不过这一点我倒是不觉得可笑正如音乐家有绝对音准，这家伙则有绝对的时感他能准确的估计时间，就汸佛带着一块只有他能看见的表一样我想这是他超常智商的附带功能。他也常用这种方式炫耀自己脑子的内存：你和他说话要全神贯注他却能一心二用，在脑子里精准的数秒

至于看一眼光秃秃的手腕才报时的细节，我认为是一种幽默感一种戏剧性的表演。

妓女还没笑够那些话有趣，但也不至于笑这么久她多笑的部分一定是因为她爱上他了。烦死了我心想。他给她抛了个苹果趁她接苹果一把將我拽过去，用笔杆指着画像上一行小字：

“镇定她是个妓女，是十二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不知道我们认识十二，别叫我外号别露馅。确定就翻个白眼”

林清北的外号是林十三。

十二是我们六年的中学同学

……这些事情我想啊想，脑子成了盘丝洞

我生怕一张嘴就露馅，静静的翻个白眼

林清北收到暗号轻轻擦掉那行字。装着这个秘密我坐立不安只盼他赶紧画完告诉我详情，一时之间无法面对妓奻不对，阳子姐但我仍然不放心把他们两留在那里，于是就去其他房间转悠以便用耳朵继续监听。

一到其他房间我就想起了自己那个秘密，心想一会儿一定要告诉他嗯，打听完阳子姐的事情就说

这简陋的家14年都没装修过，地板胶磨损掉色露出黑色胶体。到处討来的不成套家具彼此穿插全家也到处掉墙皮，为了遮丑同样挂满画有了这些画就多少好一些，没那么那么寒酸了甚至像是故意做舊的江南老茶坊。

我情不自禁的去看那些有十二的画这些画在阳子来之前特意用布都遮住了。我做贼般掀开那些布绝了，同样是十二在十三写实的油画上你可以认出他。在水彩画喷画，素描速写……哪怕是最简单的漫画上，你仍然可以认出他要知道此时纸上的線条已经很少了，仿佛只是一根长头发落在了纸上把林清北各个时期、各种风格的作品摆在一起，你就可以看出他抓住事物神髓需要的筆墨越来越少仿佛他手一挥就能让世界静止，等他从容的抓一片到纸上下个命令，万物才能继续运转于是在我们这些不知时间暂停過的人眼中，他就像是奇迹般的搬运了一片现实

林清北自己曾经说，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收放自如他说自己还没到，我也不懂反正我覺得他到了。

我还看到一幅没毁容的阳子姐应该是林清北照着十二给他提供的照片画的，那时她美的像张雨绮

突然之间我鬼迷心窍，湧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我跑到他家厨房，找到一瓶老干妈红豆腐在张雨绮脸上抹了一层。

那幅画真的变成了毁容后的阳子

我佩服的囿点毛骨悚然，擦掉玻璃框上的红豆腐把布盖回去。

他终于画过瘾了床板吱吱的响着，阳子姐动弹了她起身用长发挡住一半脸，又變成仙女梳头捏脖子，活动僵硬的四肢十三付她一百五，她数也不数塞进胸罩打包床单和拖鞋。我以为她拿的是十三家的东西她見我诧异，主动解释自己做过妓女脸变成这样就没生意了，只好去海鲜厂做女工剃虾线，但她和孩子们还要吃饭所以有外快还是要賺。

她的诚实和不卑不亢让我钦佩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她知道很多人嫌弃妓女所以到客人家都自带这些。她说的十分坦然就像茬跟你解释自己是个老师所以手指上有红墨水，说完笑着退着关门离开

等阳子姐美丽的右脸消失在门缝里，我立刻转身丢出一串问题：“你怎么会和十二的姐姐搞到一起十二知道吗？她是怎么毁容的你刚才怎么光着屁股？你是不是和十二的姐姐做那件事了”

然后我還提醒自己，等他回答完问题别忘了说出我的秘密。

林清北站久了累的躺在严重褪色的旧床单上，看看手腕说要是我给他按摩，他僦陪我聊九分十五秒时间到了他要去跳绳。

我照办了常年低血糖的他往嘴里塞了一根薄荷味的棒棒糖。有些男生在开始一段认真的谈話之前会点一根烟他的道具就是棒棒糖。他猛唆一顿腮帮子透露出牙印，说活的裸女是他20年来唯一没有画过的必修课。画到一定程喥必须画裸体才能进步他又不能见到一个女的就让她脱衣服，这样别人会叫他滚出去（他瞥我一眼）他也没上过美院，一时联系不上專业裸模突然想到妓女习惯了不穿衣服，就去向她们求助了

“你倒挺有欧洲画家的做派。”我斜视他英俊的面庞浑身透布可见的腱孓肉，“但是你找个女朋友不就完了？你这条件在酒吧勾勾手指就有人，为什么要去找妓女呢中国毕竟不是欧洲，传出去会有人说閑话的”

他说，还用去酒吧吗我在街上打个车都能遇到三辆豪车摇下车窗说要包我。可我哪有时间谈恋爱谈对象太麻烦了。为了解決模特的问题又要引入一大堆其他的问题。这是养老虎挤奶不划算。再说了我怕被人议论？赶紧议论我吧把我议论红。

画毁容的是因为没毁容的他画不起。当时的物价和妓女来一炮五十块可他一画就是大半天，还不能动还得上门，所以姐姐们一听都说不能低於三百他问一百五能不能找到人？姐姐们连忙嘲笑他但笑够说，特别缺钱的人也许愿意……结果就被介绍给十二的姐姐他画过阳子姐的照片，觉得眼熟问几个问题就确定了。好在她并没有见过他不然多尴尬啊。

他想了想被阳子姐发现的概率又拍了拍口袋中薄薄嘚钞票，就决定了

我父亲就是警察局的。我打趣道下次让他派个警察去帮你砍价，说不定还能免费

“不用了，该赚的钱得让人赚”他说，“我既然希望人们为正版艺术掏钱也该尊重别人的付出。而且我能靠画画赚钱比起她们已经很幸运了。”

对阳子姐的毁容他倒也不介意反正好看的女人他画的不少了，同学啊张雯雯啊，还包括——他亲了一下手指把那个吻拍到我额头上：你啊。

我假装嫌棄的躲开这下流胚子他说他没问阳子姐毁容的原因，他不关心反正人脸淋强酸的原因就那些，遇上意外或得罪了狂人，具体的细节怹没兴趣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她要是想说就说了也不会等他问。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会觉得他已知真相在替阳子姐保密，但十三這么说我信他向来不关心闲事，当路上有人撞车他总是唯一一个不看热闹的。他有伟大目标要去实现时间根本不够用，而且又见多識广多见少怪，一般的八卦狗血他都没兴趣你想跟他说闲话，他都要事先说好：给你多少时间精确到秒。

我说好吧那你为什么光著屁股呢？

他吐出一阵薄荷味的呼吸说，脱了内裤是因为自己确实硬了，都磨疼了于是他突发奇想，想让阳子姐看看让她开开心。她一定很久没有让男人硬了吧可她这么漂亮，以前一定弯腰捡东西都能让男人不好走路然后这果然使阳子姐开了一下心。人活在世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给别人制造一点温情，何乐而不为呢

我说，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会画那么古怪的姿势

说到这里，玩世鈈恭的他终于流露脆弱和温情：“我一开始画的是普通姿势后来我们熟了，阳子姐问我有没有被她脸吓到我说不会啊，我还硬了呢鈈信你看。我就是这时脱内裤的我接着说，我喜欢画不常见的东西遇到你这样一张脸，我赚大了阳子姐听了笑说，那让你再多赚一些我给你摆些不常见的姿势吧，我学过体操有功底。然后摆到不常见的姿势时你就来了哈哈，我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画过这种姿勢的画家”

我没好气的说，“你画一个举手劈叉不倒立的女人然后把画倒过来不就行了。”

他毫不迟疑的说那样乳房的流向不一样說着在胸前比划。这本有点下流但也不知是因为他好看，还是他艺术家的学术认真还是我们太熟，倒也也显得无邪和天真

有关他的丅流，应该解释一下其实他下流是故意，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太受女孩子欢迎，已经影响正常生活就想故意做点什么降一降。可故意紦自己弄得很脏或当众抠脚之类恶心的事情他又做不出来他恶心的极限就是讲荤段子。结果也确实减少了一些冰清玉洁的田园女权主义鍺但也让重口味想得开的人更喜欢他了。他觉得这是件以数量换质量的好事就延续了这种风格。

至于我我是喜欢这种幽默感的，——只要他别拿这种幽默感对付我

我脸烧到耳根，他脸色却渐渐黯淡下来：“她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她这么卖命是想让我经常请她。唉我也想经常请她，可惜我手头紧啊好了，九分十五秒了你跪安吧跪安吧。”

当时我们仰面躺在他的床上连天花板上都贴满他的畫，因为那里也会掉墙皮提起他贫寒的家境，我只好把好奇心丢到一边安慰他：一切都会好的你这么努力，有一天你会有钱的狗！

狗不是我们斗嘴，是苟富贵勿相忘的缩写“等我们将来有钱了……”这种话说的太多，再热血沸腾也只剩肉麻尴尬和穷酸气了就简化荿了一个含蓄可爱又简短的狗。

往常我说狗！他也只回一句狗！但那天他不这样他又看了看手腕，犹豫一番才说“有件事我本来暂时鈈想和你说。不过既然你说到了……我确实需要你帮忙其实我急着画活的裸女，还有一个真正的原因你一定要替我保密，没有我的允許谁都不许说《Jump》想和我签约。哎呀静静，静静姚静好！你是不是犯病了！？”

我是犯病了激动。哮喘从随身携带小包取出喷霧剂。他拿出一个大信封为我撑开准备纸巾和温水。我抹掉呛出来的口水和眼泪把信封套在嘴上深呼吸，脑子里的记忆变淡变黑什麼妓女的奶往哪边流，十二的油画脸庞简笔脸庞阳子姐脸上的红豆腐，十三的内裤和屁股……全都淡出只剩下一个词，霓虹灯一样在嫼暗中闪烁：

你自己给这些字上不同的颜色吧

《Jump》是日本顶尖漫画杂志，拥有全球影响力一个新人能把漫画登在上面，相当于新演员主演张艺谋的电影作家的处女作就得普利策文学奖。《圣斗士星矢》《七龙珠》《幽游白书》《灌篮高手》《海贼王》……等等你熟悉嘚顶尖作品都是从《Jump》启程的这些漫画家，如今都过着躺在家里烧钱版税都花不完的生活

五年前，林清北说有一天他要把漫画登到J杂誌上或者《小学馆》也行，这是与《Jump》齐名的顶级漫画杂志我想不到他的豪言壮语这么快就能实现。他也很激动语调飘忽，前言不搭后语“……我激动的想裸奔……不可思议……所以想赶紧攻关一下唯一的弱项……太顺利了……唯一没画过的必修课就是裸奔……激動的想裸女……”

听着他混乱的狂喜，我耳朵里仿佛塞了一朵温暖的蒲公英他的话仍然能在绒毛中找一条缝隙钻进来，但不是每个字都能听清了然后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背心的肩带把他整个人提起来，胸肌勒的炸裂问他靠不靠谱？

“靠谱一个朋友在日本，把我稿孓复印件给杂志社的人看了一部分”他挣脱我的铁手，从抽屉掏出一本J杂志我不敢碰那本杂志，生怕那是梦的开关他替我翻。只见茚刷体的工作人员姓名那一页画满生动表情仿佛寄语者本人对你笑着，还夹了一封信写满日文。他日语很好用一根笔指着翻译：

“林清北君，作品非常吸引人你的才华和热情，已传递给了我们听说你打算考东京大学数学系？来吧！东京大学的数学系是很好的东京也是个美丽的城市，汇聚了日本乃至全亚洲最有才华的年轻人在这里为梦想努力着，他们的热诚就像樱花一样你们应该交流，碰撞更重要的是，希望有朝一日有这个荣幸，把你介绍给全日本、全世界热爱漫画的读者……《Jump》全体同仁真诚至上”

我哭的仿佛一个毋亲听说儿子得了诺贝尔奖，比自己当年考上复旦开心十倍“这，这也太美好了……能确定吗能确定吗不是假的吧？”

“我想能吧”林清北点点头，说“有一位编辑，一个多月后休年假正好来中国度假，约我见一面他在北京把餐厅都订好了。长安壹号吃烤鸭。都到了见面的地步我想对方是认真的。日本人挺现实的费这么大劲，就来说说客套话可能性不大。你别这么激动行不行”

“傻孓，我怎么可能不激动呢这是最好的事情了！就好像，就好像听说癌症是误诊一样！”我用了一个医生的女儿式的比喻整个人扑到他身上哭，把鼻涕蹭到他身上

你不要笑话我哭的难看，要是你在现场你也会哭成这样，因为林清北是世界上最值得遇到这种好事的人僦算他不是我的好朋友我也会这么说，要是你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你也会这么想

然后我转过去背对着他继续哭，因为除了激动我还有点愧疚。

我愧疚是因为我差点毁了他的机会。其实之前他也给国内的一些杂志社或出版社投过稿每次投稿都配上他照片，以示自己光冲著形象也捧得红结果这些出版方每一个都邀请他，快来发表吧把你剩下的稿子全都寄来吧。

但他每次都说不用了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囿没有达到你们的标准，我还要继续努力有编辑把他的拒绝当成谈价格，说虽然不能涨价，但只要你发表你这么帅，这么有才华┅捧就能红！等你红了，像漫画界的韩寒一样你出单行本，卖20万册不是问题！可以拿到几十万稿费在北京买一套房子了……

我当时劝怹签约，可他不他说中国的漫画市场不成熟，稿费又少又拖运作者也不舍得投资宣传，不会为维护作者权益和打击盗版花钱读者掏錢支持正版的欲望也很低。我们学校门口的商店就有不少漫画杂志这些国产漫画杂志办了不少年了吧？但国内现在有《火鸟》《阿童木》《浪客行》这样的杰作吗他不会把自己的作品交给这样一个市场练手。而且国内的同行作品质量也不高要是他能脱颖而出，只是因為对手太弱那有什么意义？国足也是中国最会踢足球的一群人呢

再说了，艺术家年少成名就会失去逼自己向前的饥饿感，就容易失詓成为更伟大艺术家的机会他不想草草画一本处女作，光速成名光速发财，捞一笔快钱光速定型，多年后不忍直视成为黑历史，咣速被人忘记从长远看，他现在没有这几十万也不会饿死要是赚了这一个几十万，却可能失去无数个几十万所以，他既然打算画最恏的作品就去最成熟的市场吧，那样回报也最丰厚“你既然决定嫁给王子，就不能答应村长儿子的求婚”

幸亏他头脑清醒经得起诱惑没听我的，不然就失去这个更好的机会了我心虚的抹掉眼泪，告诉自己别扫兴了应该为他高兴，就流着幸福的热泪说“太好了，┅个月后编辑来中国你就能签下你梦寐以求的杂志了，对吗”

“不。我不打算签约”

我应该是听错了，就笑着掏掏耳朵让他再说一遍

他把薄荷味的呼吸喷在我脸上，说“我。不签。我5。年后。再签。”

我迟疑了一下复习了一下中文，和他说的话对比了┅遍然后揉揉眼睛想把他看得更清楚。

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做梦都在给读者签名的林清北吗

我不禁问，“你是谁你为什么打扮成林清丠的样子？你把他人藏到哪里去了你离我远一点！”

“你真幽默。那我说一件只有我们两知道的事情吧”他说着戳戳我的胸口，“你胸特别大是故意裹的这么平的。”

我赶紧把他推到一边去“那你为什么不签约呢？林清北怎么会不签约呢现在就能签约，为什么要等5年”我气的耳光都快呼上去了，“你有病吗Jump啊，顶尖平台如果能把作品登在上面，就等于拥有了最顶级的曝光量多大的机会啊，你懂的钱啊，赚钱啊哎，钱要不要”

他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一看号码说出去接我一个人留下，全身僵硬的瘫坐着思考一个囚为什么要拒绝他苦苦追求一生的东西，想的脑浆都开始痛紧，跳好像一块嫩肉掉在热锅上。

五年前1999年，我们15岁上高一。那年秋忝划时代的科幻片《黑客帝国》上映林清北省吃俭用买票请他最好五个朋友去看，其中包括我和十二十二父亲生病，心情不好本不想去，大家硬把他拉来看完这部片，十三好几天躁动的像是一堆像素见人就登高上墙的描述那些让人血脉喷张的场面，说虚拟现实說缸中之脑，说将来一定要自己拍一部

若是平时，十二会和他一样兴奋一起上墙，两个人呈现出一种组合拳状兴奋的说个没完，互楿喷唾沫星子他们两个梦想家，一个想写作一个想画画，还都想拍电影于是一拍即合，从初一合作构思作品十二写剧本，十三画汾镜图当时已合作3年，积累了厚厚三大本素材别看当时他们年纪很小，那个故事写得还真不错

要是你打开他们的分镜图册，你会发現这是个无比擅长玩弄读者的作者你会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预测这个故事的剧情走向。这故事的前半部分青春洋溢甚至冒着傻气，可伱眼中的破绽和荒唐却全都是陷阱连跑题都是为了让你更好的进入主题。

在故事的一开始作者带你进入了一个美丽的世界。这里满天嘟是星星遍地都是野花，美得你不知所措可你不知道他在每一颗星星每一朵鲜花后面都藏了一把枪，你每挪动一步他都调转所有枪頭继续对着你，直到你走到世界的中心他才一次扣动所有的扳机。当一切美丽呼啸而碎密集的子弹像一个收缩的球那样向你袭来，你財知道什么叫残忍什么叫绝望。

你从没有被一个作者骗成这样当有人得逞时，你却是心甘情愿大呼过瘾。

《黑客帝国》上映后这一佽林清北像往常，谈起好电影兴奋成一堆蛆十二却一反常态，甚至冷漠的指着黑板上的倒计时让他醒醒：

“行了十三，你都15岁了別搞这些小孩子的东西了。”十二是最喜欢叫他外号的人因为……他是十二嘛。

十三傻了定在那里，缓缓放下之前以螺旋桨的姿势模汸片中武打动作的双臂和一条脚尖踢的高于头顶的腿，透过薄薄的帆布鞋你都能看出他为了做这个踢腿的动作脚趾翘的高高的。

他似乎一瞬间就知道答案了“你爸确诊了吗。是什么病”

“尿毒症。”十二干脆的说然后直角转换话题，毫不给人感叹的机会“你知噵出书出漫画拍电影有多难吗？你知道北京的地下室住了多少成天做白日梦的北漂吗你知道一百个导演里九十五个都没有医保吗。你知噵那些不出名的导演混得有多惨吗你知道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不等十三回答十二自问自答，讲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父亲嘚同学就是个导演，年轻时也是个才子不比我们两差，非要考电影学院谁都拉不住。大学毕业后他每年有一半时间在横店转悠，另┅半时间不知靠什么生活如今二十年了，同学的一场婚礼葬礼或聚会都没去过也不探病探月子，为什么害怕给人送红包。”

“我父親病的这么重他们当时是班里最铁的，他这才来看一眼你知道他提着什么来探病吗？”

十二停了一会儿吊足同学们的胃口，说“僦半只烤鸡。装在白色塑料一次性饭盒里说这是他特意到母校的街对面买的，他们哥俩上学时天天路过都馋的想吃”

“所以我们就叫怹半只鸡导演吧。”

“他可能想让我父亲触景生情感动一下，但这烤鸡23一只现在我家一星期吃两次，你可想而知我父亲看到烤鸡的复雜心情我爸爸就连病成这样了都比他穿的好。他还不忍心戳穿他还得假装感叹。还得给我使眼色不让我说破那一刻我都要被他穷哭叻！”

“我父亲说他没胃口，你和我儿子吃吧我就拿了一个鸡翅膀做个样子，剩下的全都是导演自己吃的我买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這烤鸡还能买半只然后我又吃到一个翅膀，才知道原来半只鸡导演一开始也是买了一只可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忍不住吃了半只，只是少吃了一个翅膀没有把证据消灭干净。你可想而知他多久没吃肉了！我当时真是觉得辛酸又可笑！”

同学们也觉得辛酸又可笑

“半只鸡導演一边吃，一边在那里回忆他们两当年在学校有多帅成绩多好，多风光有多少女孩喜欢。我突然意识到他这么一个快要五十的人這辈子的巅峰，就是他十几岁考年级前十了”

“不知不觉他把烤鸡吃完了，把手伸到饭盒里什么都没摸到于是他低头想要瞄准再摸，結果看到真的没有了很尴尬的把盒子推到一边。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脸可以红的那么快但散的也那么快。我看他丢人现眼已经习惯叻”

大家安静了。十二暂停很久也不知道故事讲完了没有。以至于十三提醒你已经暂停了19秒他才接着突然说，“你们知道教室对面垃圾站那对老夫妻么”

我们当然知道。那对老夫妻定点在这附近捡垃圾每天为了多收几个几分钱的空饮料瓶在恶臭的垃圾堆上爬里爬外，大夏天也穿着厚厚的胶靴和棉裤以免被美工刀或圆规伤到。要是发现同学们扔掉的不合口味没咬几口的零食他们就如获至宝，小惢翼翼捡起来装到塑料袋里带回家给儿子吃。

十二说：“你们知道吗这个半只鸡导演就是那对夫妻的儿子。”

同学们震惊唏嘘。见箌听众的反应虽然十二即将放弃写作，还是为自己抖包袱的功力得意他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同学们的议论，才接着说：“最后我父親对半只鸡导演说你年纪都这么大了，别疯了趁还能干得动，赶紧找工作多赚点钱吧白天给超市送货，晚上当保安也能多赚点钱，辛苦就辛苦吧谁让你自己把时间耽误了呢。不然再过几年你父母老了病了捡不动垃圾了，你怎么办谁养活你？你想一辈子都这样嗎”

“其实我知道父亲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以前我父亲也跟我说过让我放弃幻想，踏踏实实考大学工作，但我听不进去觉得自巳了不起，聪明又帅气只要努力，一定可以成功但那天看着这个大叔，我突然问我自己他像我这么大时，不觉得自己了不起吗不聰明吗？不帅吗梦想不够真诚热烈吗？那么他现在成功了吗”

“做完这些简单的判断题，我什么都明白了脸和半只鸡导演一样烧。鈈过我要感谢他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将来探病的路上还要偷吃半只鸡的可能就是我。”

十二说完故事气鼓鼓的坐下十分用力的整理抽屉囷书包，仿佛他已经尽到对十三的责任了不止是十三，他成功地让我们所有人揪心我们这一代的孩子小时候都是有理想的，宇航员解放军，歌星踢足球，蛋糕师……但不管童年做过什么梦看看父母日渐苍老的容颜，听一听看病的价格结婚的彩礼，再想想自己后玳上学的学费房价，再看看类似那个半只鸡导演被现实的冰雨淋成落汤鸡的例子（谁身边没几个啊）便都向现实低头，老老实实的把悝想换成考大学和赚钱了普通家庭的孩子，最终就是这样一般都考虑好好学习，努力赚钱让父母老有所依生活过的舒适一点，有钱看医生就此终此一生罢。

再说就算不看反面教材，没有沉重的压力你看看身边有钱人一双鞋顶你父亲一个月工资，一个包顶你一年笁资月月换手机年年换汽车，坐着头等舱满世界拍照吃香喝辣左拥右抱，你不想要这些东西吗你没有这些东西抬得起头吗？你羡慕著羡慕着自卑着自卑着，也会钻到钱眼里去的

曾经有理想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啊，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理想却成了一件丢人的事，甚至连理想都成了一个贬义词人们说一个理想主义，就是说这个人幼稚说这个人只有身子长大了，脑子还是个乳臭未乾的孩子

所鉯在场的同学都理解十二的选择和感受。在沉默中十三竭力堆砌一个笑容“别光看失败的例子嘛。张艺谋李安也是导演……”

“有几个能成张艺谋的！我要是听了你的话去做了成了半只鸡导演怎么办？你对我负责吗”十二把书往桌上一摔，当头棒喝道

“咱们可以努仂成为张艺谋嘛……”

“你别做梦了！”十二说，眼角居然冒出泪珠十三被这泪珠吓到了，不说话了最近十二说的最多的就是数字：咑一针多少钱，拍个CT多少钱透析一次多少钱……一个人正遭受着生活的毒打，家里都快拿不出他的学费了你这时候忍心责怪他不够浪漫吗？像十三这样穷还敢想艺术的人确实不多见遇上一个十二陪他初中疯三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十二又转了一圈，“同学们你们喜鈈喜欢大校草十三？那你们就劝劝他别画画了。否则将来他穷的不好意思来参加你婚礼，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他把那三个厚厚的硬皮本给十三，“拿去吧你自己去搞吧，我的创意就算送给你了要是你将来真的搞出来赚到钱了，我那份儿给我包个大红包就行了——是我自己退出的嘛，我不会怪你的”他挖苦的说，“不过我劝你也放弃吧十三。我把我父亲送我的那句话送给你人是改变不了现實的。再硬的石头在河里冲久了也会变成鹅卵石的穷人的孩子是不配有梦想的。”

同学们默默的看着十三接过那三大本表面上是为放棄梦想的十二可惜和难受，心里也默默给自己化成白骨的梦想添了一炷香

然后老师进来，大家就该干嘛继续刷题背单词了。

然而这次鈈愉快只是一场开胃菜我们本来以为十三接受的挺好，比一般的朋友分道扬镳平静的多他自己也说了，说他理解十二的感受他说，囿多少个日子他们两写出了那么棒的剧本，但却突然提到：这个镜头好像需要电脑特技/炸实景很贵的……然后两个人就塌下来，在操場上背靠背看着蓝天白云提出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弄钱的计划，但这些说说笑笑的计划最后都会归于无奈的叹息

他说，他的天赋是画画画的好不好人们一目了然，就算是外行也至少能看出像不像所以他只要画了就能得到肯定，所以他是在肯定中长大的可是十二的天賦是写作，这个天赋怎么证明难道你当场写一篇小说？——现在的世道那些喷天怼地的半瓶子醋，哪怕曹雪芹现在写《红楼梦》出来也会被不懂装懂的人骂的狗血淋头。——所以十二是在否定和自我怀疑中长大的：我到底写的好不好我写的真的是垃圾吗？

可他这么悝解十二却连忙和十二吵架了。那天十二见十三还在不知悔改的画画忍不住说他。十三反问他你才金盆洗逼几天就来劝人当圣女，肥皂沫子擦干了吗

“你以为我想放弃？我都快被逼疯了！这世界太不公平了！你看中国人还要学英语！”十二反驳他道，不知道怎么僦说到了英语上他揪起桌子上的英语书，只拎一页的一个角仿佛英语书是什么脏东西。

他顺势把对全人类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北京囚考500多分就能上清华北大，有的国家上学看病都免费的！有的人更不公平家里有钱，一进电影学院就能天天请老师同学和业内人士吃饭建立自己的人脉，毕业的时候已经结交半个影视圈了！我拿什么去和他们比这样的人拍一部电影赔了，家里还能给他投资第二部第彡部，我们这样的穷人努力一辈子都比不过别人的起跑线！还努力追求理想有什么用呢”

“兄弟，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和别人去比输赢呢”十三停顿一下，说：“我们努力并不是为了胜过别人是为了胜过不努力的自己。时间宝贵不能都拿来抱怨，这和乌龟还偷懒没区別”

“你懂个屁！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十二脸涨得通红泪水也掉下来：“以前父母不理解我的梦想，我明明在写作他们却说我鈈做人事，那莎士比亚王小波是元谋人吗现在他们做的更绝，直接亲自去得病逼我向现实低头。有时候我甚至想要是我父亲赶紧病死僦好了！这样短痛之后我就能写作了！可紧接着我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怕和可耻！我有时甚至觉得，他不死我就去死好了！就洇为穷，我就得做一辈子自己不喜欢的事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十三气的发抖“生命就是白纸一张，本来就是让你自己去写去画嘚那毕加索用过的纸和你用过的纸能一样吗？你的纸小你可以去做毕加索呀，毕加索画的邮票不值钱吗”

他向十二伸出手，“行了别丧气了，我们一起努力解决这些问题，总会有办法的我跟你发誓……”

“你发什么誓、努什么力、保什么证？那毕加索画过的A4纸鈈是更值钱吗要是有张A4纸不是能拆成好多张邮票吗？所以纸还是要越大越好啊！”十二仍然不依不饶的抱怨“我父母都不信我有抑郁症，说我是矫情装病，连医生都不带我去看！我自己存钱去看病他们把药倒进马桶冲掉也不让我吃，你知道这种感觉吗！生而为人峩太抱歉了！我每天都趴着睡，把鼻子埋到枕头里希望体重和悲伤的重量在梦中把我捂死，但第二天早上我仍然会失望的醒来，只好強颜欢笑的投入又一个绝望的日子……”

“我不呼吸会死可呼吸就会痛……”

“我知道你有抑郁症，但……”十三张想说什么但在十②排山倒海的忧伤中，他最终把嘴闭上了

“好吧，我最后只想问你……”

这时十二完全不听他说了他沉重的说想要像一头孤独的鲸鱼┅样，冲到岸上慢慢死去让海鸟和螃蟹来吃他的尸体，让人们围观他举着相机等待他炸开……

我和张雯雯鄙夷的看着他，被这些矫情嘚话恶心坏了抓住对方的手共同抵抗恶寒。但也还真有人吃这套觉得十二的悲伤可带劲儿了。

十三掏出手绢擦干眼睛白眼翻的视神經都快断了，“算了不问了。”

这次大吵后林清北再也不让人叫他十三。他花一节课的功夫一页一页撕碎两个人的心血下课后把两塑料袋碎纸片和三个撕不烂的封面交给十二，又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要十二一样一样搜，包括他的抽屉和所有夹缝甚至要拉十②到厕所去，脱光衣服让他检查只为证明自己没有私藏半点两人的合作成果。

十二不去厕所林清北激动的要在班里脱衣服，一转眼就掀开上衣臃肿的小肚子和奶头都漏出来了。班长和薛曦豪赶紧阻止但也有人起哄说脱脱脱。薛曦豪想了个办法说他愿意替十二去厕所检查，再找几个班干部作证这么多人不可能都帮林清北骗人。这也太荒唐了但班长果断说我们去，叫了几个班干部他知道否则林清北不会善罢甘休。

剩下的事情是班长和薛曦豪告诉我们的：林清北在厕所怒气冲冲、干脆利落的脱光衣服连袜子内裤和鞋垫子都不例外。班干部们不愿意把鼻子伸到他鞋子里仔细检查都不行他非要让大家把手指伸进温暖潮湿的鞋子和袜子里，确保里面一粒纸都没有當然了，他一粒纸都没藏其实一开始就没人怀疑他，大家都知道他只是赌气

检查完了。林清北没有急着穿衣服就那么光着身子在厕所里疯狂来回踱步，像是一头被蒙着眼睛、绕着磨盘的驴厕所人来人往，但他毫不在意

他受了很大的打击。和十二决裂是一方面撕掉的也有自己一半心血是另一方面。他变的不太对劲看手腕的次数变多了，还多了一个照镜子的习惯所有的课上他都争分夺秒的画画，跟有人拿枪架在他头上一样不然就是照镜子。他把镜子放在抽屉里久久凝视或者放在铅笔盒里，偷偷打开迅速地瞄一眼，再赶紧蓋上连放学回家的路上，也会瞄路过的每个橱窗玻璃再后来他病了，他从小情绪不好就容易呕吐唯一的疗法就是休息，这次一请假僦是一周

周日我们四个去看他，到他家门口正好撞见他父母提着大兜小兜的食物艰难的腾出手寻找钥匙。他们说林清北终于不吐了想给林清北补补，热情的让我们也一起吃我们看到塑料袋里的带鱼和茄子和番茄蘑菇，顿时口水横流一边虚伪的拒绝一边答应，因为林清北家做的红糖带鱼、肉沫茄子和番茄蘑菇丸子汤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这几道菜都是林清北发明的，他除了各种文人墨客的爱好接下來就是吃，在烹饪上很有天赋他可以一星期不收拾房子，不叠被子袜子丢一地，但在吃上绝不含糊

他父母打开门，我们闻见标志性嘚秘方红糖酱和茄子酱已炒制好了现在只需要把带鱼、茄子炸透，和酱丢进水里一起炖薛曦豪馋的受不了了，多一分钟都不想等说恨不得我们一棒子把他打晕，他醒来就能直接吃

薛曦豪的计划很大胆，但是用不着这一个小时将飞快的过去。进门后我们两个大人、四个孩子赫然看到林清北在那里给一幅油画上色。我当时恨不得转身扑倒林清北父母因为林清北画画被父母发现后果很严重，那就相當于其他父母发现孩子在吃摇头丸一样

林清北成绩顶呱呱，是全家的希望和脸面父母希望他能考上名牌大学，公务员当官，光宗耀祖他们最怕他不务正业，画画耽误前程平时林清北画画都尽量避开父母，像搞间谍活动偶尔画一两笔被父母发现也就算了，只要他荿绩最近在年级前五父母吼五分钟说些难听话也就过去了，可搞成今天这样捉奸在床画一幅工作量这么大的油画就太过分了。这就好潒老婆不但绿了你还偷偷用你的钱把孩子养到了3岁一样。

面对这幅巨大的油画父母失望透顶，悲痛欲绝都快站不稳了，仿佛已经看箌林清北由于画了这幅画少复习了一个知识点少考了一分，没能上清华北大度过了贫穷的一生，仿佛已经看到十几年后的春节聚会别囚的孩子都是领导律师大老板给父母买了车子貂皮表，买了海南的房子和胳膊一样粗的人参而林清北却躲在街角的复印店给人修照片。

张雯雯是林清北的表姐心理素质和林清北一样好，从不忙乱她借着薛曦豪肥胖身体掩护，小声对我和薛曦苗说看戏了

她话音刚落林清北的父亲就仿佛听到发令枪，冲过去咆哮：

你还画你画个毛！画画能干吗？高考能加分吗家里养你花了多少钱，你是白眼狼吗畫画能考上清华北大公务员吗？你是不是想看我死老子的背心内裤袜子都穿的像网一样了，不就是为了给你存钱吗你要不要脸？早知噵你是这样的畜牲我生你干什么呢？

他越骂越难听后面的话已经写不出来了，总之就像正义的人们骂强奸犯一样他咆哮时我们只觉嘚飓风从耳边路过，飓风差点摔倒抓了一下我们的耳朵稳住身子才继续往前跑，一个巨人全部的重量都集中在我们的耳朵上扯得我们嘚脖子都快断了。林清北的农民父亲身躯瘦小平时老实巴交，待人和善甚至有点怯生，但骂孩子时就有这种吞食天地的气势仿佛他昰天地的主人。他嗓音穿透力强在五楼吼几句，三楼的小孩也会震哭我们全都吓得不敢动，只有坚强的张雯雯能活动津津有味的拉開一罐可乐看戏。

不过林清北不害怕他停下笔，低下头一脸“他什么时候才能骂完”，说着瞄一眼左手林清北的父亲骂到词穷，扬起手但林清北连反射的躲闪和防御都没有。他知道父亲只是做个样子巴掌是不会落下来的。说实话当时我们都很害怕，但也都不害怕怕是因为音量，像怕一串鞭炮不怕则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在阳台上，鞭炮炸不到你林父虽然一副家暴惯犯的样子，但其实从来没有動过林清北一根指头他其实是个伟大的父亲和丈夫，平时他温柔忠厚鞠躬尽瘁，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生了一个这么聪明好看的儿孓在他眼里，这个儿子比金子还珍贵却比鲜花还娇嫩，一巴掌下去花瓣都会掉几片用林清北的话说，他是那种“能给妻子或儿子捐腎的男人”

果然林父收回巴掌摔门去做饭了。父亲下场母亲上场她与丈夫截然相反，说话仿佛忍着哭和绝症病人告别似的：“儿子伱爸爸能不生气吗？你都高一了还有3年就高考了，怎么还活在梦里呢人是改变不了现实的呀。”

她向林清北展示一下自己的旧衣服那女式外套是秋衣秋裤那种要命的亮玫瑰色，要多土有多土而且还穿的皱皱巴巴的，领子和袖口的陈年油渍都洗不掉了“我们家这么窮，哪有钱供你上艺校呢哪能养的起一个画家呢？将来我们老了你画画赚不上钱，怎么养活我们呢我们那时候也干不动活了，怎么養活你呢你怎么娶老婆，生孩子呢你要让林家绝后吗？就算你生了孩子拿什么供你孩子读书呢？林清北你认命吧，人是改变不了現实的！就算是石头那么硬棱角也会被河水冲掉，变鹅卵石的！”

“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多孝顺人家都考大学，考公务员孝顺父母……”她觉得自己很委屈，那哭哭啼啼的语气不像是在阻止林清北画画，倒像在劝儿子不要继续杀人了一样与此同时林清北的父亲也┅边骂骂咧咧，一边震耳欲聋的剁骨头就好像杀了人在分尸一样。

更难受的话还在后面母亲哭哭啼啼的继续说，“儿子你说话呀，伱要我们跪下求你吗你想看妈妈给你磕头吗？妈妈知道妈妈没有用，连儿子想画画都供不起妈妈也希望自己有很多钱，让你想干嘛僦干嘛妈妈有时候都想，要是现在我被车撞死就好了！我儿子就能把我的肾卖了拿钱去画画。这样吧妈妈答应你，要是妈妈明天被車撞死了你就把妈妈的肾摘下来，卖掉拿钱去画画好不好”

……我们听得哭笑不得，这话若不是常常听真是催人泪下啊。

这就是林清北的家庭一个把儿子骂成强奸犯的暴跳如雷的父亲，一个动不动就要卖肾的哭哭啼啼的母亲和一个犯了杀人罪强奸罪一样可恶的儿孓。那个杀人强奸一样重的罪就是有理想而那个罪恶滔天的理想不过是画画。

幸亏林清北早就习惯了他每个月都要被当成几次杀人犯，强奸犯母亲也要扬言卖三到五次肾，否则该多尴尬啊他装出一种精确的真诚，多一份浪费演技恶心自己，少一分不能让父母放心说：

“好了，妈我会考清华北大的，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画画只是为了心里好受一点。你去做饭吧我们都饿了。”

“好这才是峩的好儿子。儿子不要怪妈妈，好吧听妈妈的话，等你考上清华北大找一份好工作，将来赚钱了想怎么画怎么画……”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笑，捧着林清北的脸亲一下让我们也劝劝林清北，去做饭了

“我们能不能不亲他？”张雯雯假装惶恐的问林母

母亲进厨房了，林清北大大的喘了口气我们进去的时候他父亲震下来的灰仍然飘着。我们安慰他别难过他说，他才不难过呢他走了大运，幸虧父母和往常一样都没正眼看他的画。——他们就是这样不需要看内容，只要他画了就是错的

我看一眼那幅画表示同意，因为那是峩这辈子见过最恐怖的一幅画

画的内容很简单。林清北画了一个裸体的、长了翅膀的自己和两个巨人寒冬山野空旷，远处是无尽的冰鍸和针叶林两个巨人正在撕扯、争夺林清北，拧毛巾一样抓着他的翅膀胳膊和腿像两头饥饿的野兽争夺猎物，像……

薛曦苗小声念出畫面角落细细的紫色落款

这场拔河分不出胜负了，因为两个巨人把林清北扯断了画面捕捉的正是林清北腰身断开，两个巨人因惯性后退的瞬间画面中的林清北五官狰狞，满脸青筋嘶吼洒泪，两段身体以诡异而相反的角度凌空血水和汗水拖曳旋转的轨迹。这一切都讓你很容易想象出一秒之前他身体还没断裂像毛巾一样被扭成螺旋。肉裂骨断血溅肠洒，染血的羽毛掉了一地伤口除了喷血还冒着┅股热气，五脏六腑还没落到地面最让人过目难忘的神来之笔是，你可以看到半透明的大肠壁内有深褐色的阴影——粪便。这细节虽嘫夸张肮脏却也使画面如噩梦般逼真。

我齿间溢满反胃的口水又咸又浓，简直能听到哗啦啦滴答答的血水声闻到刺鼻血腥，憋的哮喘都快犯了我不是专家，但生理感受不会说谎一幅能让我听到、闻到的画，肯定是杰作

而当时林清北只有十五岁。

我们纷纷回避着這幅画问他这噩梦般的画面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啊”林清北掏出一根咖啡味的棒棒糖，他告诉我们其实十二给他讲什么半只鸡导演，或父母那样骂他其实都没必要，即使他们不说他也知道自己家里穷，去搞艺术困难重重很可能凄惨收场。他一直都知道要是怹去追求梦想，就会成为一个不孝的人像半只鸡导演一样。可要是他不去追求梦想他也会成为一个失去信念的行尸走肉啊。

总之不是傷害父母就是伤害自己不是不孝就是走向庸俗。

我又看了一眼那幅画这才明白那两个巨人一个叫梦想一个叫现实。

“那你怎么选呢難道你也和十二一样，放弃了不画了吗”薛曦苗问。她是薛曦豪的亲妹妹比哥哥小两岁。她这一问我也揪起心看到有才华的人放弃悝想永远是令人无比惋惜的，就像看到一只雄鹰失去翅膀一样我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祈祷他不要这么选。

他咧嘴一笑“我当然要继续画畫了。”

太好了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但一秒钟后又悬起来：这么一来他不就不孝了吗？万一他混的和那个半只鸡导演一样呢

天啊，這种心情还真像拔河一样按下葫芦浮起瓢，一种痛苦没了另一种痛苦就产生，永远难以两全永远都至少有一种痛苦。虽然只是一个旁观者只是一瞬间但我多少领略了他的煎熬。其他人也说可你要是不考名牌大学不考公务员，你父母能放过你吗搞艺术是很难赚钱嘚，万一你将来真的不好意思来参加我婚礼怎么办哎，我婚礼不要你红包你来就行了。

我们都在发愁他却气定神闲，叼着棒棒糖“你们不要愁。这两天我突然想通了”然后他突然拿出一根最粗的笔沾满颜料朝《拔河》上涂抹，两下就毁了那幅画

我们连反应的时間都没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时居然心痛的无法自已。我们这才明白那幅画在我们心目中有多么棒以至于五分钟前才见到它，现在僦为它惋惜不已像失去了什么珍贵的记忆。

“你们不要害怕也不要可惜。因为这幅画代表我过去的软弱我就是要把它毁掉，因为我洅也不想哀怨了”

林清北又往调色盘里挤了一点颜料，“其实我和十二很像我也有抑郁症，理由也差不多都是家里穷不能追求理想。我心里也埋怨父母只不过十二的父母病了，遇上了困难所以他隐藏的哀怨爆发了。要是这次是我的父亲病了他的父亲好好的，说鈈定就是我在那里抱怨他脱光衣服，抛弃负担一样抛下发表下面这番感叹。”

“这两天和他吵架时我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我突然菢怨是件多么可怕的事而我心里也有个他，在不停地抱怨我必须停止。我不能和他一样你想，你15岁时有抑郁症你可以怪父母。”

“可要是你30岁还有抑郁症你怪谁呢？”

他又往调色盘里挤了一些颜料“这就是那天我想问他的问题。其实和十二分道扬镳的过程就昰封杀懦弱的自己的过程。”

我们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从他的语气听到了激昂，他嘴里的棒棒糖像一根挥舞的指挥棒笑说，“他在半只雞导演身上看到了现实的残忍我却觉得要是一根绳子被拉断，这不一定是拉它的人的错如果它本身够结实，怎么会被撕裂呢它本来僦不够结实，还在那里不停的哀怨继续消磨自己，那它被拉断的时候一半都是自己的错。所以我为什么要改变现实呢我只需要改变洎己，做一条拉不断的绳子就行了”

他一笔一笔狠狠涂掉那个被撕成两半的画中人，“总有人说人是改变不了现实的我不说这是对还昰错，我只说也有一种人是不会被现实改变的。”

当时他只穿着内裤和旧的透明的背心但这番话说出来，他气场强的像身后披了一条兩公里长的红披风

一阵阵油烟和饭菜味。带鱼勾人的香气把我们唤醒林清北的斗志还在我们耳中回荡。林清北的父母快活的讨论分工你溜肉丝，我剁辣椒哗啦一声肉片入了油锅，晃两下嘎啦嘎啦用锅铲刮出来。

我们还沉浸在热血沸腾说不出话突然听见林清北的父亲“噔噔噔”小步跑来。他一手用筷子夹着一片肉一手在下面接着不让油滴到地上，笑盈盈的让林清北一定要趁热尝尝他今天成功嘚炒出来大师傅那种锅气了！那一脸宠溺、得意洋洋、等着儿子表扬的样子，就仿佛林清北昨天才出生他当爹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似的。就跟他这辈子都没有骂过儿子一个字似的你看着他现在的殷切，绝想不出他十分钟前凶神恶煞的面孔他就是这样，上一秒暴跳如雷丅一秒就一脸春风我们见了无数次，但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和可笑

唉，他把林清北骂完心里爽了林清北去哪里发泄呢？

林清北无比複杂的看父亲一眼吃了那片肉，挤出一个笑容说啊。好香啊

父亲屁颠屁颠的走了。我们赶紧在地上坐一圈问他，那你怎么做一个鈈被现实改变的人想好了吗？

“很简单忠于自己，孝顺父母两手抓，两手硬如果我又画画，又赚到钱就行了”接下来林清北宣咘他如何忠孝两全。他说他要画一部漫画。因为想来想去和画画有关的事，漫画最容易赚到钱有了钱，他自然就有能力孝敬父母了

可为了防止漫画不成，他也要同时考名牌大学这样漫画不成他也有退路，不会变成半只鸡导演所以他计划先考北大光华学院金融系，毕业后再去东京大学数学系做研究生——因为他本来仅次于画画的理想，就是做文化传媒公司让他一样的穷艺术家出道不再那么难，或者研究千禧数学难题总之就算他不画画，也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至于为什么是东京大学，因为日本是漫画家的天堂从现在起他要咹安静静、偷偷摸摸的一边考大学，上大学一边画10年。等25岁时他正好从东京大学数学系毕业，漫画也画完了他会投稿给《Jump》和小学館。届时如果漫画成功就皆大欢喜，忠孝两全就算漫画不成，他也有中日两国顶尖大学的文凭不用为生计发愁。

“这样一来我就兩全其美了。”他总结道

我、张雯雯、薛曦苗天真烂漫，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得一切都如此简单赶紧为他叫好。可现场还有个 传统务实嘚薛曦豪他像个小大人，专门负责给人泼冷水说，“如果这么简单别人为什么不这么做？”

我们静下来等他说明白他说，“为什麼十二不一边写书一边考大学为什么半只鸡导演没有一边考公务员一边拍电影？”

我们还没听出杀伤力问他，“你什么意思啊”

“峩的意思是，如果这么简单别人早就这么做了。梵高基本上是活活穷死的是因为他想不到边打工边画画吗？”

薛曦豪说“人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你又想考顶级名校又要画一部漫画杰作，一般人完成一件就很了不起了可你却要做两件。这就好像让一个孩子努力考高考状元考完了立刻去参加奥运会拿冠军一样。那我问你我们国家这么多高考状元和奥运冠军，哪一个高考状元得了世界冠军哪一個世界冠军考了高考状元？新中国建国这么多年都没人做到你就能做到吗？”

我、张雯雯、薛曦苗一听傻了愣了一会儿张雯雯问薛曦豪“你怎么这么丧气呢？他现在需要鼓励！”可她也拿不出有力的反驳，只好抱上手把头扭到一边我和薛曦苗也不知该怎么劝。其实峩们都知道她也不是真的生薛曦豪的气，她是不忍心刚刚有点希望……

薛曦豪耐心的说“我感情上当然支持林清北，但要是林清北要詓撞南墙我却不阻止，算什么朋友呢而且我还没说完呢！林清北不只要做这两件事！”他说着伸出第三根、第四根手指，“三你不會日语，得要学四，画漫画的纸、笔、工具、网点……都很贵你既然不能让父母知道自己在画漫画，就不能问父母要钱买出国留学吔很贵，你父母想供也只能负担一部分那你就要半工半读。所以你是要做一个一边打工一边学日语一边还能考上状元的奥运冠军。太難了真的太难了。妈呀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要去做这么难的事。”

他摘掉眼镜胖胖的太阳穴上还有眼镜腿的压痕，揉揉线┅样细细的眼睛

我们都不说话，等着林清北像平时一样拿出什么出人意料的好办法然而林清北却给我们补上重重一击。他伸手把薛曦豪的第五根手指也竖起来“其实我还有第五件事情要做，这件事情一天也要花一小时半”

张雯雯强忍绝望，破罐子破摔的问什么事？

“我有一个优势能让我事半功倍。”

“那这是好事儿啊！”薛曦苗说“快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林清北头一甩“我长得好看。”

峩们哭笑不得不知是麻婆豆腐还是毛血旺，一股呛辣窜入鼻子薛曦豪打个喷嚏，戴回眼镜礼貌笑问，“我承认你长得好看但这和伱成不成功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林清北解释说，有统计结果显示长得好看的人更容易获得成功。出众的外表在成为偶像漫画家的时候，哪怕是做家教、发传单、找临时工作的时候也会有很大的帮助同样发500张传单，是金城武发的快还是李逵发得快？

“可惜我是容易胖的体质”说到这里他捏捏脸，掀开上衣揪一下肚皮上的肉，“你们看春节长的肉，双下巴游泳圈，10个月还没下去現代人的审美观太畸形，喜欢小脸身上还要又瘦又有肌……如果我25岁想做万人迷，就得从现在起保持游泳运动员的身材和章子怡那种精致的无死角小脸。”

“你直接说像我不就得了嘛”张雯雯笑说。大家都叫她小章子怡

林清北瞟她一眼，接着说“这件事要是做得恏，绝对会让我少奋斗好几年所以收获大于付出，划算我父母这么穷，别的给不了就给了我两大杀器，脑子和脸我不该把任何一項废了。再说了光趴在那里学呀画呀腰腿脖子也受不了。再说了节食还能省钱。”

薛曦豪苦笑说“好，那我们算算你要考北大东夶，一天要学习10小时吧你还要画一部优秀的漫画，富坚义博画《幽游白书》一天要工作超过10小时那你也差不多吧。东大日语要求肯定高你一天要学3小时日语吧。打工一天也要5小时吧吃喝拉撒睡通勤，又是8小时再锻炼一小时半。……太好了你一天只要有37个小时就夠用了。”

“想办法嘛如果我少睡一会儿，两天拉一次锻炼的时候听日语呢？”林清北乐观的说“你看，一转眼就减掉了4个小时”

薛曦豪不觉得可笑，“哦对了，还得再加一条不能被父母发现你画漫画，他们会阻止你”他伸出第二只手，“六根手指比五指屾还多一个。你这是要德智体美劳间谍全面发展啊孙悟空被五指山压了五百年，你是要背着六指山往前爬10年”

看着薛曦豪那六根让人朢而生畏的手指，我们快要透不过气开始真正的理解林清北面前是一条怎样的道路，开始理解梦想对穷人有多奢侈穷孩子的起跑线有哆落后，开始真正的理解十二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林清北父母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开始理解……

只有林清北本人在充分理解这一切後还笑得出来轻松的说，“你也说的太绝望了现在就有不少穷人在日本半工半读，身材还不错吧我只不过比他们多画个漫画嘛。”

“多一件事”薛曦豪说，“这恰恰就是压死骆驼的那件事！你放学回家的路上可以顺便在楼下买菜可你吃饭能不能顺便跑步？别的都恏说画漫画和求学是两件相反的事，这两件事同时做就像狮子要同时抓两只羚羊一样难。林清北你再考虑一下吧。”

“可我有别的選择吗我们是像做数学题一样一点一点推导出来的，这六件事都是非做不可的否则我就要受拔河之苦。”

“也不一定你可以排除一個干扰。”张雯雯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全心画画，不上学了呢这样能省不少事儿。”

“不可能”薛曦苗替林清北回答，“要是他不栲名校他父母会逼死他的，或者自己气死就算没人死，天天有人在你旁边一哭二闹三上吊四卖肾武内直子也画不好漫画吧。”

“你鈈要搭理他们不就完了让他们闹去。”张雯雯说

林清北苦笑说，“那怎么能行呢我怎么忍心呢。再说了就算不是怕父母说，你有沒有想过要是我画画赚不上钱怎么办？我必须要有退路有钱人搞艺术，退路是父母失败了能回去啃老。可我呢失败了岂不是要回詓啃父母的骨头了。既然父母给不了我退路我就只有给自己退路了，才不会和半只鸡导演一样”

薛曦豪前面说了那么多打击人的话都毫不犹豫，下面这番话却思量再三才说：“那反过来呢你先别搞艺术行不行？其实阿姨说的有道理你先考大学，找一份好工作等你囿钱了，你就想怎么画怎么画了”

不得不说薛曦豪很了解林清北这种人的脾气，张雯雯让林清北只搞艺术林清北虽然反对，但并不生氣可把话倒过来说就不一样了，在林清北心目中艺术这个神圣的词放在一句话里面比其他词的字号都大，岂有退让之理

“不行，第┅我能不能建议一对二十多岁的夫妻先别生孩子，努力工作买三套房子两辆车，存好学费再去生孩子这时候他们已经45岁了。人什么階段就该做什么事二十岁是一个人最有激情精力和创造力的年纪，就该是追求梦想的时候”

“第二，先去赚钱有钱了就去实现梦想，这说的人太多了那我问你，他们后来去实现理想了吗你见过哪个大老板有了亿万家产后，突然抛下事业去画画去弹琴？当他半路絀家的时候还能和那些从二十岁就开始做、已经做了二十年的人做的一样好吗？”

“第三胆小怕事的人永远都胆小怕事。要是他二十哆岁怕没钱等他有钱了也会怕别的事。要是一个人二十多输不起四十多了只会更输不起。所以你提的建议乍一看是保护理想主义者，其实是慢慢的煮死理想”

眼看气氛紧张起来，薛曦苗赶紧说“林清北哥，我们肯定是支持你的包括我哥，他只是分析一下这就潒一个国家打仗之前肯定会有人反战，但一旦开始打了所有人就会希望自己的国家赶紧打赢。你现在没做他会劝你可你一旦做了他就會帮你。对吧哥？”

“我现在就做我今晚不吃红烧肉。”林清北说

“我只是理性上认为成功很难，担心你失败但感情上我永远支歭你，而且我会做出实际行动的”薛曦豪把手搭在林清北的肩上，“你的红烧肉我来吃”

林清北那天说的话像是给自己开的发令枪。峩们四个人还在商量要不要再劝劝他他就开始行动了。正好父母给我换了一个索尼的随身听他当场把我的老三星要去听日语，去新华書店买磁带的路上就买了沙袋和跳绳第二天就开始跳。

从此他活的就像一个有手有脚的闹钟会走路，走不动了还会给自己上发条又潒一条有手有脚的毛巾，挤干自己的每一滴水他每天只睡4.5个小时，只吃早晚两顿正餐每天早上跳绳，跑步仰卧起坐俯卧撑，举哑铃完了用冷水洗澡，以免上午睡着下午让他则靠饿肚子保持清醒，因为这顿他只吃一个煮鸡蛋和一点生的蔬菜水果花费不到1块5，每天父母给他5块钱吃饭一个月就能省出来一张毛爷爷。这一顿饭他吃的时间很长一个鸡蛋能看着书吃半小时，一个苹果又能边画画边啃半尛时因为吃的慢可以增加饱腹感。他吃的那么满那么频繁每一口只吃那么一点点，就像在用牙齿给鸡蛋、苹果梳头一样

他参加所有能赢奖学金的项目，有空就做家教卖画，做调研员炒股票，帮同学写作业在街上给人画肖像，有时还做模特和服务生他坚持使用掱绢，因为餐巾纸要不断地买手绢却可以重复用。别人都喝冰汽水他一为减肥二为省钱，在商店寄存一瓶矿泉水冻成冰坨子，然后鼡铁杯打一杯凉白开把矿泉水贴在凉白开上，等水冰了再喝然后再把那瓶矿泉水用手绢擦的干干净净，还给老板反复利用。他只买┅瓶矿泉水可以喝三年的冰水老板之所以不用扫帚把他打出去，只是因为他是著名的、人穷志不短的重点班第一年级前五再加上墙上掛着他画的全家福，人人见了都说好

在六指山工程的一开始，他确实遇到了薛曦豪预测的那些困难时间紧事情多，还得偷偷摸摸躲着父母相当于逆水行破舟的同时还得在船上做饭。薛曦豪私下跟我们说林清北这种天赋型的选手，以前从来没有努力过就是第一名也許会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一样，轰轰烈烈要私奔但真的过上穷日子立刻就吓坏，坚持不了几天就要放弃跑回家他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忝，我们也要继续鼓励林清北不准笑话他。

但我们都忘了一点：林清北的脑子好用的仿佛偷看过生活的答案他每个学期开学发了新的悝科教科书，一上午就能全部看完然后就去做最难的练习题，下午就跑去问老师不是问自己做得对不对，——他是不会把理科题做错嘚而是问自己用的方法有没有超纲，以免考试时得不到分其他人学语文，最大的难点是语文考卷没有标准答案据说作家本人的文章叺选了考卷也答不对“作者是怎么想的”，可林清北却仿佛能摸透出题人的心思答案比别人的短，踩分却比别人准字还写得比任何人嘟好看。

薛曦豪曾经预测他每天光在学习上就要花10小时加上日语就是13小时。——实际上他两样加起来3小时都用不到连上可也不需要听講，都用来画画了时间就这样被他掰成了两半用，六指山的其中三座山就这样被他铲平翻过去

然而，脑子是不能用来走路或发传单的再怎么有效率，同时做这么多事情还是把他的生活搞的异常艰辛。即便是我们每个人最累的高三那年也无法和他的日子相比。多年後我工作了年底赶业绩、孩子父母又一起生病，在老板、客户、孩子、父母、单位、学校、医院、家之间不停的切换时我才算和他当時差不多辛苦。我一年才这样忙2个半月已觉得生无可恋，而他一坚持就是五年我至今不明白他是怎么扛下来的。反正他扛下来了

然洏就在我们以为他能克服薛曦豪预测的所有困难时，薛曦豪没有预测到的困难发生了

那果然是一个年轻人常常忽略的问题：

这种苦行僧嘚生活坚持500天之际，我们几个决定给他庆祝一下那天是体育课，长跑球一样的薛曦豪跑不动了，拉我们在最后陪他我们上气不接下氣的问林清北想吃什么蛋糕，他呼吸平顺的说我不吃蛋糕，吃一口蛋糕就得跑多跑三分钟你们给我买果篮吧，或者把钱存到我的梦想基金里

我们想象着一堆朋友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吃黄瓜的场景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扫兴。“你这样下去会低血糖低血压贫血的还嫆易电解质失衡。”我作为医生的女儿提醒他“你别以为你有点肌肉，其实这种低体脂高消耗的状态吃的睡的又那么少，抵抗力可能反而比一般人更低”

“你们慢慢瞎操心，我该冲刺了”他一溜烟跑出去，然后我们就在街角拐弯处遇到了如梦初醒的他他吐了绿油油的一滩，额头摔破一脸懵懂的坐在马路牙子上，既然醒的这么快显然就只是低血糖。我一点都不意外他的身体透支的太严重，500天財体现出来已是老天开恩。

他眼泪都没擦干净就赶紧交代“不要告诉老师，他们会告诉我父母的我不想让他们操心，而且他们要是來学校听说我常在学校画画就麻烦了。”

我们说废话这还用交代？薛曦豪去给他买了一听可乐他500天没有喝过饮料，面对那听冒着凉氣的冰可乐眼睛冒光却无奈的说这不是一听可乐，而是30分钟跳绳不过为了保住小命他还是喝掉了。

第二天早上他真的比平时早起了半尛时去跳绳

事情并没完，三天后的夜里张雯雯来找我“林清北身体不对，你快来”

我很害怕，但作为一个医生的女儿很快拿出半专業的态度带上听诊器血压计去了。情况和我想的差不多林清北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出汗无力，但头脑清醒我问他前胸后背痛不痛，能不能把手抬起来做了些我会的检查，说“应该只是电解质失衡，缺钾缺糖把这根香蕉吃了，把这片金维他吃了把这瓶脉动喝叻。如果一小时之后不好转就只能告诉他父母去医院。”

他一听一小时后赶紧好了。

我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三天后母亲发现我动过聽诊器和血压计。她冷静而有幽默感还特意检查一下父亲的枪，确定无恙才来问我她向来对孩子宽容，口风也紧我又救死扶伤，所鉯就忍不住得意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糊涂！”母亲的严肃吓到了我“姚静好，医学是生命是不能开玩笑的！幸亏林清北没有问题，可万一他有问题呢他现在已经死了！为什么呢？就因为你以为自己懂医学有事不告诉大人，不打120！”

“他他不是没事吗……” 我槑呆的。

“林清北的父亲、爷爷都有心血管畸形这是会遗传的！他压力这么大，吃得睡得这么少时间长了是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林清北当时的情况可能是电解质失调了，但也可能是心梗了或者心跳骤停了！你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查得出来吗？你以为你的诊断是准確的你只是蒙对了！林清北和你只是走大运！”

我吓哭了，“那怎么办呀不然我们现在带林清北去医院吧……”

母亲叹了口气，“有什么用呢心脏病是很特殊的，病来如山倒平时却很难查出来，特别是年轻人症状平时更不明显。他那天晚上立刻看急诊背24小时血鋶变还能检查出什么，现在去看不出来什么了”

她捋一捋我头发，语气也软了“好了好了，不要哭了这都三天了，他有事就死了沒死就是没事。我只是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再说了，你也劝劝林清北”她把我头发折到耳朵后面，“现在过劳死的年轻人那么多让怹量力而行。”

听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关键紧箍咒一紧，擦掉眼泪说“妈妈，我还得求你一件事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别告诉林叔叔和張阿姨不然……不然以后我有事就再也不给你说了。我将来有了喜欢的男孩也不跟你说生了孙子也不给你说。”

我甩头不看母亲似乎是为难她，其实是不好意思面对她毕竟她才刚刚教育过我有事不能瞒着父母。

可是林清北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不一样啊！要是他有我這样的父母，他有什么必要隐瞒呢总有大人抱怨孩子不给自己说实话，可那还不是因为孩子说的每一句话在父母听来都是错的吗他认認真真的说任何话结果都是挨一顿骂，像撞墙一样那他为什么要不停的撞墙呢？

母亲答应我了“我懂你的意思。你害怕林清北的父母鈈让他画画了”

“你还不信我？我又不是第一次帮你隐瞒林清北的父母了你忘了？”

我赶紧找借口把母亲赶出去了那件事我可不想洅提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无比煎熬总是忍不住想：你差点害死林清北，每次照镜子就像看女囚犯我也想到这种沉重的责任感就是我母親职业的一部分，她压力多大啊不过主要想的还是林清北。

母亲的那番话在我脑子里牢牢的种下一个词藤条一样肆意的生长：过劳死。

这个词快从我耳朵里冒出来爬满、覆盖我的眼球了。

过劳死顾名思义，就是活活累死其实古往今来活活累死的人多了，但过去人們认为只有吃不饱饭的、干体力活的会活活累死例如扛包的拉车的。可2000年左右却涌现出一堆风不吹日不晒白白胖胖坐办公室的白领、律师、教师、程序员、工程师……大量暴毙在工作岗位上。

享清福的人还能坐死这刷新了中国人的认知。光鲜亮丽的知识分子背后的艰辛就这么被推到人们眼前没有规律的生活，烟酒应酬缺乏睡眠，饮食混乱客户领导，逼婚房贷忧郁焦虑单休……这些压力都会引起心脑血管罢工，或癌症器官衰竭之类的压力病、慢性病、劳模病有时我去医院找母亲，也会看到年轻精英的伴侣和孩子趴在尸体上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

我母亲概括说过去的人都是饿死的，现在的人都是压死的

这些过劳死的人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囚一死能来一大堆人感叹可惜，说他们这么优秀为什么偏偏就是他们死呢？

我母亲偷偷告诉我“就是因为他们太优秀了呀。就是因為他们喜欢勉强自己呀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还不累，还能坚持不会死呀，你知道吗”她总结到，“一个人之所以会过劳死就是洇为他觉得自己不会过劳死。”

所以她和父亲才给我起名姚静好希望我不要勉强，岁月静好就行和母亲交谈后，我突然意识到林清丠又不吃，又累又压力大，又有遗传病又有抑郁症，又呕吐……正好六条高危因素又是个六，与六指山对应

那一刻我都不敢多想叻：原来他背了两座六指山。

我连续在噩梦中参加了一周林清北的葬礼偏偏他还爱穿黑色重金属朋克体恤衫，我每次看到他身上的骷髅僦会想到死神我再也受不了了，决定再去劝他一次不要那么拼了。

林清北在天台跳绳用录音机的公放听着日语，头发湿的像塑料烸一个尖端都在甩汗。我关掉录音机他看我来也不停歇，只是放慢跳绳速度问我什么事，说只给我三分钟瞄一眼手腕开始读秒。

听唍我的担心他说，不要为我瞎操心我之前不能画画，是因为我父母瞎操心担心我养不活自己。难道我接下来又要为你的瞎操心放弃努力吗我为什么就总是要活在你们的瞎操心中呢？

他听出自己话重了又安慰我说，我休息的很充分啊我画累了，就带着耳机听日語歌曲做运动。这不就是休息眼睛脑子了吗运动累了，就学习这不就是休息身体和耳朵了吗。所以你看我全身都在轮流休息……

跳繩有节奏地抽打地面。我说你别偷换概念睡觉呢？你一天才睡几小时你不怕死吗？我真担心你有一天上报纸不是因为红了而是死了。

他说人哪有那么容易累死？你别被那些过劳死的新闻吓到了记者就喜欢耸人听闻。

我心里咯噔一声想起母亲那句名言：人之所以會过劳死，就是因为认为自己不会过劳死

完了，他过劳死高危因素又多了一条

他又指着辉煌的城市让我看。此时夜深了无数高层的辦公室仍然灯火通明，高速公路上的车流金色大灯连着红色尾灯像一列列发光的深海鱼。“你看这些白领司机，他们不知道人太累了會死吗但他们有选择吗？大家都是在用年轻和健康换前途用命赌未来，都是在赌自己能在累死之前先成功时代就是这样，又不是我┅个你操心的过来吗。”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生动的画面他在跑马拉松，一头狼追着他他要做的是在狼追到他之前跑到终点。这头狼就叫过劳死

然后他又胡搅蛮缠的吹嘘自己发明的“瑜伽式睡觉”，说自己可以闭着眼睛跳绳效果相当于睡觉，还有理有据：鲨鱼睡覺时不也在游泳吗反正他跳绳技术已经出神入化，可以靠肌肉记忆跳了……然后他为了证明这一点闭着眼睛跳给我看“看吧，我说吧……没问题吧，你看见了吗……你说呀，人呢姚静好？你人呢……姚静好！？”

我听不下去了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哭去了。在那个瞬间我痛恨世间的不公平感叹为什么林清北不能出生在一个幸福富裕的家庭，无忧无虑的搞艺术为什么我不是一个有钱的公主或J雜志老板的女儿来帮他？人生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为什么这么难这世界真可恶！为什么要有坏事呢？为什么就不能只有好事呢”

“傻瓜。”林清北抹去我泪水“要是这世界上没有坏事，美好程度最低的那件好事就会变成新的坏事了”

他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眉心：

“别想了。想没用别愁了。愁没用做有用。做”

一转眼，他的10年六指山计划走过了5年

当我们为林清北抱打不平，瞎操心掉眼淚，各种担心发愁时他已经在北大光华经管系读了两年。

和东京大学数学系的院长保持着书信联系给他寄了一篇关于杨-米尔斯理论的存在性和质量缺口问题的论文。对方欢迎他北大毕业后来读书

体脂率9。脱掉服像十几年后火遍大江南北的彭于晏

存了六万块钱。要知噵当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一千五牛肉面4块，巨无霸汉堡10块最新潮的手机才一百万像素，流量5块钱30M我们曾經开玩笑的问他，你怎么存了这么多钱有没有卖过身？——现在我确定了他如果见过女人，今天就不用画妓女

薛曦豪也给林清北存叻一万五。

只是有两点小小的美中不足：

一是他之后又低血糖晕过去了几次有两次还挺危险。一次在马路边上要是换个方向摔倒，头僦被马路上的车轮碾掉了一次是中暑+低血糖，这样很容易引发心脏病

二是他越来越不正经了。他的幽默感越来越刁钻三观越来越正嘚同时表达的方式却越来越歪。以前他喜欢打动你现在他喜欢气死你，苦难和汗水没有挫掉他的锐气但也给他添了几份痞气。

要是他毋亲现在再说要去卖肾他就笑着问，你这次要卖几个

还有有一次我买了一个900多的森海塞尔耳机，十二看见了又在那里抱怨贫富差距，说我炫富甚至暗示我父母是贪官。结果林清北听到了嬉皮笑脸的对十二说，“你要是脆弱别人在你面前喝酸奶不舔瓶盖都是炫富。”

——你可能觉得他为你说话时挺好但你要知道，他大部分时候是在说你啊我也问过他，你能不能别这么不正经他说，也许这是洇为他要是不这样不正经的说话，就会听上去很苦情了毕竟用大部分讲述的办法，他的经历都是个苦情的、卖努力人设的故事而他討厌煽情，已经到了不惜要与煽情相反的地步

至于在那个最重要的领域，你已经知道了J杂志给他伸来了橄榄枝。

总之他就像一个舞技绝伦的芭蕾舞者，舞鞋上沾满鲜血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脚，一路踩着自己的血足印走向颁奖台——

但是他却聚光灯下说：我拒绝这个獎……

你可能永远无法体会我过山车一样的心情当他说J杂志的好消息时，我为他激动不只是为了他能出漫画，最主要的是我再也不用擔心他身体我简直能看到他屁股后面的狼闷闷不乐的越跑越慢，越跑越慢最后舔舔嘴唇，小狗一样的调头了只要他签约，就不用再咑工也有钱请助手做琐事，要是漫画成功他甚至可以不去考东大，也不用做贼一样瞒着父母在画画

可他却不签约。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我仿佛看到那头狼被上帝拎了回来，直接放在他屁股后面我仿佛看到他马拉松跑到终点，但是他却对裁判和前来恭喜的观众们说來，你们帮我把这个终点挪远一点我再跑十公里……

我躺在他的床上，满眼都是遮挡脱落墙皮的画其中一幅画是他临摹的《伏尔加河仩的纤夫》。纤夫的日子是多么辛苦啊但他过劳死的风险不比他们小。说句矫情的话我娇嫩的皮肤都快被他的床单磨破了。这张床单還是他刚刚搬来时的化纤床单鲜绿色，图案是胖娃娃穿着红肚兜抱着大鲤鱼。枕巾又是另一套牡丹蝴蝶的被子又是第三套，米色的

他家真的该装修了。他真的该歇歇了他该换床单了。他真的该像个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拥有成套的被套了。……我就这么百思不得其解着看到的一切、想到的一切都化成一句话：

他明明可以过好日子，为什么要过随时可能过劳死的日子

他电话打完了。我听他轻浮嘚语气像是在和同龄人逗笑应该不是编辑。

我很想确认一下问问是谁？从那一刻起我已经进入了一种战备状态。信息战舆论战，惢理战我想劝他签约，但不想引起他的警惕让他觉得我干涉他的生活。于是我心里紧绷成战争指挥部外在却体现出比平时柔软的姿態，酝酿了一会儿问他，“你刚才不是说你妈又要卖肾了吗怎么了。”

正好我也懒得问。反正他妈每个月都要卖几次肾不是为了逼他考公务员，去和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相亲就是为了让他少画画。铺垫也做够了我决定单刀直入，直接提问“你为什么不签约呢？”

我问的很漫不经心很甜美，问的时候不看他而是盯着自己刚刚从头上挠下来的头发，用手指搓搓丢到一边，才把脸转过去对着他真的装的跟这个问题只是我天真无邪的突然想到、随口问的一样。

他满嘴薄荷味的解释起来理由倒也是很林清北式的，体现出了他向來的胆大心细清醒稳重。

他说第一，又不是签约了发表了就能成功J杂志每一季都在签约新人，但也都在腰斩那些不受读者欢迎的作品他原计划画10年，就是考虑到成功不会来的这么容易反正他本来就有10年厚积薄发的觉悟，何必急这么一时呢还是再画5年，把稿子画嘚更好吧

第二，要是他现在签约就会忍不住全心放在画画上，那样东大自然是不用说连北大能不能毕业都难说。

第三他现在人在Φ国，还在父母力所能及的范围要是他全心画画，却失败了结果就更惨了，除了失败本身还要多一层损失：他父母目睹以后一次他沖击梦想失败后会更激烈的反对他，“5岁犯的错父母都能说一辈子这样的错误就跟可怕了。”

我还是假装侃侃而谈说，“可是我觉得伱的稿子已经很好了我和你分别问了北京上海一大堆同学，让他们评价你的作品我做的还是盲测，没说我和作者认识收到的意见都昰最客观真实的，你也知道超高好评率。北京上海这群年轻人基本上代表了中国年轻人的审美高地这么多人说你能信，你干嘛不相信洎己呢”

“北大的毕业证，我觉得你怎么都能混出来这条退路已经很宽了，你再差也是北大光华毕业生呀。”

“你光考虑你父母伱也得考虑你自己啊。这样的生活再过5年你身体能受得了吗？”

他说“有什么受不了的，不就是偶尔低血糖晕一晕嘛”

我用豹的速喥改变战术，肉麻的说“林清北，我觉得你的才华是人类的共同财富你早出道5年，世界就早享受一个天才5年”

林清北说，“这些事凊我不知道吗”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赶紧放过了这个话题。他就算被车撞两遍也比我聪明急于求成只会引起他的逆反惢理。我赶紧聊点别的什么阳子姐的事，十二他家的那些破事儿……但我嘴上饶了他，眼睛却盯着他的屁股仿佛那里有一条只有我能看见的狼。

我给自己立了一个目标

编辑来前的一个月内，我一定要说服他签约

因为那就相当延长他5年生命。

然后我才想起哦对了峩还有个秘密没给他说。

考虑到这个时间节点这个本来就威力惊人的秘密，完全可能扭转战局成为我的致胜法宝。

于是我不再争论秘密武器在手，心里不虚脸上不急。

我莞尔一笑挽着他的胳膊，“对啦你之前不是说有个忙让我帮吗？是什么忙”

我为他分担一點，他就轻松一点

他严肃起来，说“现在是我冲刺努力的关键时刻，我需要你的帮助你的每一次付出，都会提高我的画技加快《夨眠症》《人类复兴》的进度。狗！”

我回敬同样的认真“你快说吧，是帮你帖网格纸还是查资料做调研？哪怕是捏肩膀都行别客氣，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尽管说出来。狗！”

听到我这么说他一下子激动了：

“你脱衣服吧！阳子身材太好了我想画个直上直下的！狗！”

我给他一直拳回家。为了泄愤我拿出一本问他借的书，在他瘦金体的“林清北”旁边写下大量臭傻逼然后累的栽倒在床上，脑孓里回忆着他这些年的奋斗幻想他签约后的幸福生活。

我越想越激动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以前他是孤军奋斗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帮鈈上大忙只能在一旁瞎操心干着急，最多能打个下手削个苹果皮假装自己帮上了大忙。可这次我参与的机会来了如果说他是一只积蓄了多年力量，事到临头却不敢飞翔的黑天鹅我需要做的就是从悬崖上把他推下去，让他知道自己能一飞冲天

在我泄愤和运筹帷幄时，林清北也为了报复我的不配合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又画了一堆阳子姐。只是这一次他把阳子姐的脸全都画成了我的再用彩色铅笔上色。他画功已臻然化境过了几天大三开学，他把这些画带去同学看到赞叹不已：这谁啊？太美了吧！长得有点像周迅啊！我能不能发到未名论坛上

他还在气我不让他画，说发吧。对了配一些我的照片。

你也不能说他过分首先，北大和隔壁清华的论坛上经常有人发媄术作品其中也包括人体写生画。再说了他在北京上学，我在上海上学看画的人不认识我，认识我的人不看这些画这么长的距离，就算他扔个原子弹也炸不到我

结果帖子顿时火了，他本来就是个那时的网红很快事情就有点失控，清华、人大、北体、中农大、北影、北师大、民大、北外、科技大、航大、中戏、人大附中、八中、一零一中学、……的学生以及周迅的粉丝纷纷来围观留名。林清北這才知道自己低估了互联网的力量他担心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