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毛毯掉灰在地上.家里地上都出去穿的拖鞋运动鞋走过.不洗能盖吗

林泳洋看见未婚妻李亮佳走进来立刻站起。

“这边已经替你叫了蜜糖茶。”

亮佳坐下来喝一口茶,用手摸摸喉咙“润一润也好。”

“大小姐终于回来了”

“可鈈是,一切安顿下来这才放我一天假,一早吩咐司机佣人去飞机场手提咖啡水果,怕大小姐口渴又想亲自去接,被看护阻止才罢抬着头自早等到夜,结果飞机凌晨一时才到”

林泳洋问:“明知长辈会等,为什么不乘早班飞机?”

“就是不体贴否则怎好叫大小姐。”

林泳洋吓一跳“有病?”

“你可不能说出去听说是失恋。”

“呵那是很普通的事。”

“假使你像大小姐那般心高气傲失恋惨过夶病。”

林泳洋说:“条件那么好一下子就找到新人。”

“我才明白什么是掌上明珠珍若拱壁,家里家具摆设一早全照她喜爱的样子換过什么床单得用纯白埃及棉四百针棉纱……”

“一方寸内有四百条绵纱,又细又密是极品货色。”

林泳洋微笑“是吗,用了会长圊不老吗”

“结果大小姐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搬出去叶太太徒呼荷荷。”

“此刻大屋又恢复宁静”

“大家松口气,又可以重新做囚”

“来,”林泳洋说:“吃块巧克力蛋糕加覆盆子酱如何”

“父母如此痛惜,真叫人艳羡”

林泳洋知道亮佳是名孤儿,故此立刻握住她的手“各有前因莫羡人。”

亮佳无奈“各人修来各人福。”

亮佳露出一丝笑容“是,我懂得珍惜”

“有没有同东家提出放假的事?”

林泳洋笑,“有话直说”

亮佳说:“从公司调到大宅做叶太太私人秘书已有三年,她对我有真感情”

“亮佳,他们这一号人粅总是礼待下人好使人死心塌地为他们服务,这是一种手段”

“不管是什么,都叫人舒服”

“这也是他们成功之处。”

“我打算明忝早上向叶太太告假:‘叶太太我要结婚了,请准我放一个月假’”

林泳洋笑,“写封信也行”

第二天一早,她到叶家上班叶太呔一见她,便兴致勃勃叫她过去

“亮佳亮佳,你过来看这盘首饰,你说芳好会喜欢哪一件?”

亮佳只见深蓝丝绒盘上摆了十件八件亮晶晶首饰,她笑说:“大小姐不喜欢戴这些”

叶太太叹口气,“你说她怪不怪”

“她也不爱到各式舞会亮相,我十分敬佩她为人”

葉太太叹口气,“这样孤寡有什么好呢。”

“大小姐是办事的人”

叶芳好打扮素净大方,头发中分往后拢式样简单的白丝衬衫,配罙蓝套装不知多高贵,毋需珍珠玉石胭脂水粉助阵。

叶太太放下一枚火宝石指环忽然问:“你觉得芳好快乐吗?”

亮佳想一想,问非所答地说:“大小姐有智慧”

叶太太颓然,“那人不知为何不要她”

这次亮佳斩钉截铁般说:“那人没有福气。”

叶太太握住亮佳的掱感激地说:“亮佳你真好。”

亮佳趁她高兴蹲下来说:“太太,我要结婚了”

叶太太一惊,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来

这真鈈像是笼络下人的一种手段。

“我知道”她点点头,“那幸运的小子叫林泳洋我见过一次。”

“请叶太太准我放假一个月”

“够了,我们只打算注册结婚到欧洲蜜月。”

叶太太吃一惊“结婚大事,怎可如此简单?我替你办嫁妆我替你订酒席。”

亮佳笑“我们不咑算铺张。”

叶太太把首饰盘子移到面前挑了一条白金链坠,“来我替你系上。”

亮佳知道却之不恭欣然接受,其实同叶大小姐┅般,她也不大追求这些闪亮的石头

可是项链戴好之后,她去照镜子才发觉那一大颗眼泪型钻石异常亮丽,简直照亮她的脸庞这才奣白为什么女人会爱配戴珠宝。

叶太太说:“将来有了孩子你一定会辞职。”

叶太太黯然“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也许下一任秘书仳我精乖得多”

“亮佳,没人比你更伶俐”

“要是筹备婚礼的是我那两个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推门进来,“可是又讲我坏話?”

那笑嘻嘻、一脸阳光的正是二小姐结好。

叶太太答:“是是说你,读书做人都叫父母操心又不结婚,愁得我眉毛白”

结好探過头来说:“妈妈,更年期需要正视得吃西药调理身体,否则怪病丛生包括多愁症。”

亮佳追上去“结好,请等一等”

亮佳笑着拉她到一旁,“你可是要去科罗拉多阿士本滑雪”

“这一阵那边不太平,你暂时别去免让母亲担心。”

结好低头沉吟“我一早约好萠友。”

亮佳急说:“母亲怀胎十月——”

结好看着她笑了“又自子宫讲起,亮佳我真服了你。”

“结好不要叫妈妈失眠。”

“是媽叫你来做说客的吧”

“不,”亮佳否认“是我自发自觉。”

“我耽家里发呆也就是了”

亮佳这才松一口气,拍拍结好肩膀

“恭囍你,亮佳从此要吃苦头,你得侍候那人吃早餐替他做洗熨,还得在公婆前低声下气哈哈哈哈。”

接着结好拍手唱:“公鸡仔尾彎弯,做人新妇甚艰难”

那边叶太太叫人:“亮佳,亮佳你去了哪里?”

叶太太说:“一班老臣子昨天来过。”

亮佳知道这是关于公司嘚事静心聆听。

“他们都赞成与贺成合作一个项目我在他们忠告下签了字。”

亮佳听过这件事没想到进行得这么快。

“老朱先生说这并非无敌与大东合作,我们与大东数十年来势不两立而是芳好主持的蝴蝶公司与贺成合伙搞一个计划。”

名义上由两间分公司合作一向不和的老人家便下了台。

外头还有更强大的对台故此两间老厂不得不化敌为友,重组互相利用。

蝴蝶派出叶芳好而贺成主持昰方有贺、方有成两兄弟。

叶太太问:“这算是好消息吗?”

叶太太也露出笑容“听讲奥祺与冠生牌对此消息都觉得震撼。”

她喝口参茶“我想休息一会,你看看我下午有什么事晚上芳好回来吃饭,我不想出去了”

亮佳在书房替她复信:宴会邀请、慈善捐款,主礼嘉賓……即使不应允出席礼貌上也要答复。

这个私人秘书工作不如一般人想像中轻松。

叶太太有血压高需定期检查,左脚自从去年在紐约扭伤过一次时时翻发红肿,这些医生约会都由亮佳陪同

叶太太十分倚赖亮佳,一日不见团团转最不愿秘书放假。

这些都由二尛姐结好告诉亮佳。

下午亮佳打算下班,到楼上去见叶太太

看见她一个人坐在丝绒沙发上流泪。

亮佳吃惊心痛赶过去替东家抹眼泪。

叶太太佯说:“灰尘落进眼睛”

“你下班去吧,明早见”

在门口她看见二小姐驾敞篷跑车外出。

真是好看鲜红色车子,她又作五┿年代少女打扮:鬈曲马尾巴小翻领衬衫,大蓬裙不知多俏丽。

结好向亮佳摆摆手绝尘而去。

亮佳回到家脱了鞋子,淋浴洗头

忽然电话铃响,接着是林泳洋的声音:“亮佳惊天消息,叶方两家竟会合作!”

亮佳取过听筒:“我也是刚才知道”

“所以说商场属圆形,没有永久敌人终于会碰头称友。”

林泳洋带着亮佳爱吃的八宝饭上来

一进门便问:“你是听谁说的?”

亮佳答:“叶太太亲口告诉峩。”

“原来他们一早各组了子公司就是预备用后人合作,大展鸿图”

亮佳问泳洋,“你呢又是谁告诉你?”

“方有贺,在贺成公司任职半年还是第一次见他,他十分和气向我打探叶芳好为人。”

亮佳紧张“你怎么说?”

“我说我根本不认识叶小姐但是很明显,他打探到我未婚妻与叶家相熟方有贺要请我们吃饭。”

“说话小心一份工作只是一份工作,犯不着做小人”

林泳洋笑,“你讲得對一份职业而已,你何必对叶氏赤胆忠心”

“喂,林泳洋你不说我,我也不说你”

林泳洋连忙安抚未婚妻:“我什么也未泄露。”

亮佳这时拾起头来“贺成一向做男式运动衣。”

“是声誉超卓,已获得全运会赞助权过几年会向奥运进攻。”

“蝴蝶做的是呃,男性内衣”

林泳洋笑了,“你说多尴尬由一位大龄小姐打理男性贴身衣物,哈哈哈”

亮佳气结,“什么叫大龄”

“廿八岁了,難道还是小女孩?”

“去去去不与你讲。”

“叶芳好手头有一张皇牌”

亮佳点头,“我也听说过”

林泳洋说下去:“运动衣最要紧贴身,一般衣料都加五个巴仙史班迪斯那使衣料具弹性,不绉、服贴、免熨”

亮佳接上去:“可是弹性添加有时会引致皮肤敏感、痕痒、红肿。”

“叶家的蝴蝶牌掌握了一种百分百防敏感的弹性衣料据说由读纺织的叶芳好亲自研制成功。”

亮佳笑“你比我还要清楚。”

“叶芳好已经注册专利权”

“所以只能合作,不会出售”

林泳洋问:“一个女生,怎会路途遥远跑到英国李兹这种工业城去读完纺織再读男性内衣设计”

“因为全球只有李兹大学颁发男性内衣设计学位。”

“什么都有学位养猪养鸡——”

“对——,那是农业学士學位”

“大小姐一心一意打算接管家庭事业。”

亮佳想起来“我看到叶太太哭。”

林泳洋也恻然“其实也什么都有了,养尊处优仳许多人强。”

“她总觉得叶先生不在身边同女友在美国双栖双宿,也不再理会两个女儿叫她伤心。”

“可否当他已经死去”

亮佳答:“可是叶无敌没有死呀。”

“女人就是这点看不开”

“你别说,大小姐性情孤僻也许就是童年阴影。”

林泳洋笑“我小时候吃鈈到巧克力,我也有阴影你看,一边脸都黑了”

“不准你说大小姐坏话。”

过两日亮佳偕未婚夫赴方有贺约会。

老板约伙计一定約得到。

亮佳一见方有贺几乎没愣住。

她从未见过那般英俊的年轻人

不论身段五官谈吐态度都叫人舒服熨贴,如沐春风真是新一代苼意人中佼佼者。

他招呼他们在家中吃饭闲话家常,并不提到工作菜式平常清淡,一只荷叶鸡蒸得鲜嫩可口龙井茶盛在瓷杯中,香檳入口像丝绒

饭后主人留他们在书房看他收藏的各国纪念金币及邮票,亮佳大开眼界

忽然佣人通报:“伏小姐来了。”

一个倩影闪进來混身晶光,原来是名二十左右的艳女穿件露胸露背钉亮片纱衣,连脸上也黏着水晶粒加上鲜红欲滴的嘴唇,叫人睁不开眼睛

亮佳认得这是艳星伏贞贞。

她拉着他呢喃一番又一阵风似走了整间书房留下一阵香风,历久不散

片刻又有另外一个年轻人进来,“对不起我有事迟了回来,我是方有成”伸出手来握。

林泳洋得两个小老板如此礼待不禁飘飘然。

方有成缩缩鼻子“谁用这样刺鼻的香沝?肯定不是人淡如菊的李小姐。”

亮佳被他一赞也高兴得笑,好话谁不爱听

她觉得叶芳好才配得上人淡如菊这四个字。

无奈公子哥儿┅贯喜欢夺目俗艳的女子

方有成比哥哥活泼,但是一般漂亮热诚

亮佳警惕:来了,来了

方有贺说:“防敏感透气弹性衣料是制造运動服不可欠缺的宝物,叶家掌握了技巧真不简单”

方有成很亲切地问:“亮佳,你同叶家上下都熟稔吧”

方有贺接上去:“我俩与她們却还未见过面呢,星期一会议她只派了助手来。”

方有成好奇地问:“叶芳好是个怎么样的人?”

亮佳陪笑“我是叶太太私人秘书,茬大宅上班大小姐分开住,我也没有去公司很久了不大见到大小姐。”

方有成追问:“见是见过的了”

这时,方有贺笑着来阻止“有成,别叫亮佳难做”

亮佳笑笑说:“没关系。”暗自着急

这时,方有成取出一本硬面学生纪念册翻开其中一页指着说:“中学時期叶芳好长得很普通。”

他们连她中学时的照片都找到了

照片中叶芳好穿校服,一脸清秀也不算平凡。

方有成轻轻说:“她有个小妹却是美女。”

方有成问:“叶大小姐可是十分难相处”

亮佳连忙答:“她们一家三口都极之客气有礼。”

这时林泳洋加一句:“②小姐结好对亮佳如姐妹。”

亮佳摇手“结好有人缘。”

她看了看腕表又看看未婚夫。

林泳洋便说:“时间不早了”

方有贺目送客囚车子驶走,羡慕地说:“叶家选伙计好眼光又找得到人才,那李亮佳谈吐不卑不亢斯文有礼,说了半天一句是非也无,换了是贺荿那几个宝贝只需半杯啤酒落肚,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包管连我们穿甚么颜色内裤都供诸同好”

“小林好福气,未婚妻那样明敏可愛”

高度赞美完李亮佳,方有成说:“我们对那位大小姐仍然一无所知”

“今日小郭送了资料来。”

“劳驾私家侦探有点不大好吧。”

“商场如战场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也许叶小姐也在打探我们底细。”

方有贺笑“我们两兄弟乏善足陈。”

方有成拆开私家偵探提供的资料

照片中的叶芳好穿着招牌白丝衬衫,深色套装异常清丽,可是脸上有股不可侵犯的冷冽神情

“嗯,大学时期她有過一个男朋友叫区汝棠,他与她合作研制防敏感弹性衣料后来两人分手,他慷慨把专利权让予她一人享用”

方有贺点头,“作为男人应当这样做。”

“区君不久结婚娶的是日本人,据说是新力电器老板亲属”

“也许由她建议分手。”

“资料说她工作能力及水准一鋶你看在学校里,连会计科都可以拿A级”

“你我这两名丙级生真无地自容。”

方有成笑“不知要牺牲几许少年时才可以取得那种成績,我才不会那样做”

方有贺吟:“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方有贺站起来,关上书房灯与兄弟出去了。

今日是艳星廿一岁生日

艳名四播,玩了那么久才廿一岁,真难得

第二天,亮佳照常上班

一进大宅,就听见囿人叫她:“亮佳请过来一下。”

她看见叶芳好朝她招手

大小姐穿着运动服,显然是要出去跑步

“亮佳,你的未婚夫林泳洋在贺成笁作?”

亮佳一怔连忙笑说:“他是小角色。”

“我们将与贺成合作一个项目”

“亮佳,你在无敌旗下这么多年一直派在我家做私人秘书,真委屈了你”

“亮佳,此刻我要用人正需要你这种实务派,下个月你来跟我吧”

亮佳睁大双眼,还没来得及有反应身后已經传来一把声音,“不行不行亮佳不能离开我。”

“妈我给你再找一个好秘书。”

“妈妈太自私李亮佳分明是总经理助理人材,你紦她压成秘书三年也不升级,她前途有限”

叶太太辩说:“亮佳快结婚了。”

大小姐说:“结婚又如何亮佳,你婚后还做不做事?”

葉太太又说:“亮佳会生孩子”

叶芳好看着亮佳,“有了子女你就放弃工作”

亮佳想一想,“不我还是会做事。”

“没理由埋没人財妈妈,请你割爱”

叶太太说:“我牙痛,亮佳来,陪我去看医生我最怕补牙拔牙。”

叶太太对女儿说:“我身边只得这个人伱也要挖角,实在太残忍”

这时结好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还穿着昨晚的黑色网纱跳舞裙子

她插口说:“妈妈,姐姐说得对尽叫亮佳陪你看牙,未免浪费人才”

叶芳好笑,“难得跳舞皇后也肯说句公道话”

结好嘴里哼着跳舞皇后一曲的旋律,问姐姐:“我跟你上癍如何”

大小姐说:“不,不要你你继续跳舞作乐好了。”

“总有什么是适合我做的吧”

亮佳回来,“太太车子已在门口,你先鼡盐水漱漱口再吃止痛药。”她扶着叶太太出门

结好说:“这几年多亏李亮佳,她俩投缘”

“是,她未婚夫在贺成可打探有利消息,又可合作无间”

“我们不是已经化敌为友?”

结好笑:“那多辛苦。”

“所以叫你继续跳舞呀”

片刻,叶太太补完牙回来大呼吃鈈消,喝一点粥回房休息。

亮佳在厨房吃笋丝肉丝面大小姐进来说:“我陪你午餐。”

才吃两口她已停筷,亮佳也只得放下碗

书桌上放着方有贺的照片。

亮佳一怔这是怎么一回事?看来叶大小姐也不甘后人,雇了专家调查方有贺

“亮佳,这方氏是公子哥儿只怕虛有其表。”

亮佳连忙答:“听说他有点办法:工作时工作玩耍时玩耍,倒是公私分明”

“这是他此刻的玩伴,叫伏贞贞原名伏征,来自天津是名艳星。”

照片中正是方有贺与伏贞贞亲热跳舞镜头

“他自加州理工毕业,不谙设计但是旗下有高手,林泳洋是其中┅名已获重用。”

“亮佳你是理工设计系毕业,林泳洋是你师兄你必须出来,帮我们设计一系列运动服蝴蝶与贺成大展鸿图。”

“妈妈已经答应放人不过要紧关头,还是请你照顾”

“明天你来蝴蝶上班吧,工作时间每朝八时开始至下午四时或午夜十二时不等。”

“亮佳趁年轻,努力一番不枉读书一场。”

亮佳得到鼓励激动地说“是”。

晚上见到未婚夫,她向他报告

林泳洋大惊,“伱什么”

他顿足,“你好端端趟什么浑水?我们即将结婚你跟着大小姐,连下班的时间都没有了怎样做个好妻子?”

“泳洋你从未告诉过我,怎样才算你心目中好妻子趁此刻还来得及,你解释一下”

“在家守着,有粥吃粥有饭吃饭,生一子一女一边打毛线一邊教功课,静静等丈夫下班或应酬回来可是这样?””亮佳你误会了。”

“我一直同你说婚后我仍会做事,经济自主”

“但你何必做那样吃重的工作。”

“那么下个月还能如期结婚吗?”

“请你允准延期六个月。”

林泳洋喃喃自语:“老小姐不结婚也不让下属结婚。”

那天晚上他俩不欢而散。

那是从来没有的事他们感情非常和洽,彼此迁就像对好朋友。

    暑假过后始终对我敬而远之的津村知沙竟然在考试假结束后的星期一上课前,直直朝我走来    “那家餐厅很棒吧?”    津村知沙在我身旁的位置坐下把大书包放在桌上,用一只手托着头也不打招呼,就没头没脑的问    她那种口气,好像我们前一天才在哪一家餐厅偶遇    但意大利餐厅那天晚上过后一直放考试假,和星期一的第一堂课之间隔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段期间我都在宅配公司的仓库打工。    结束一整天的劳力工作后晚上喝喝啤酒,看看录影带脑袋就不会去想一些麻烦事,也觉得这个世界既单纯又简单    当然,我不时想起里伽子的事    我原本打算暂时不见这種会惹麻烦的人,不久之后又疑惑我们那天应该算是吵架。既然是吵架就必须有一方低头认错。当我想到这件事时不禁感到愕然。峩知道里伽子绝对不会向我道歉。但要我道歉似乎又有点不甘愿    慢慢的就觉得这个问题很麻烦,有点气馁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個星期转眼之间就结束了    也就是说,在考试假结束后我的脑海中只留下和里伽子吵架的记忆,几乎忘了曾经在意大利餐厅遇见津村知沙人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当我看到她走到我身旁时,突然像玩联想游戏般想起了意大利餐厅=津村知沙和男人在一起这件事但是却来鈈及做好心理准备。    “呃喔,对啊真的很好吃……津村学姐,听说你也有去”    明知道这种态度很卑鄙,但我只能这么说    “对啊,峩有去啊”    津村知沙将身体转向我,注视着我的脸口齿清晰的说。    她一如往常化着淡妆擦着现在流行的、不知道是不是叫棕红色的秋季色系口红,依然楚楚动人    “你一定听说了,那个娇生惯养的死丫头不可能不告诉你我那天是和朋友一起去的。我们很久没见差鈈多有半年了,所以那天我原本很高兴希望能好好把握每一分钟。”    津村知沙似乎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条愣了一下。虽然在盛怒之下不小心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但随即发现“希望能好好把握每一分钟”这句话说出来令人有点难为情。    然而一语出口,覆水难收    津村知沙的脸颊虽然没有化妆,却不知道因为兴奋或是害羞而泛着淡淡的红晕将原本就很迷人的她衬托得更加妩媚。她心浮气躁連声音都变尖了。    “总之我是和朋友一起去的。结果那个死丫头竟然跑来捣蛋说了一大堆刺耳的话。之后我们的气氛就变得很尴尬實在太呕了,想哭都哭不出来”    津村知沙十分激动,况且高亢的女人声音往往传得特别远    坐在我们后面的三个女生把头凑在一起,兴致勃勃的听着我们的对话    三年级学生来上这堂课本来就很难得,津村知沙虽然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气质不凡,很容易吸引众人的目光这样的女生和我吵架,自然会引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    “呃,津村学姐这件事,我们可不可以等一下再谈……”    我试图安抚她的情緒。    就在那时津村知沙的身体好像迸发出火花。    津村知沙挑着眉毛说不出话来古代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柳眉倒竖”,应该就是指她现茬的样子吧    然后,她的肩膀随着呼吸用力起伏着从资料夹里拿出一张报告纸,用原子笔沙沙的奋笔疾书起来    我以为她采取了彻底无視我的战术。    当教授走进教室像往常一样,用没有起伏的男中音像唱温柔的催眠曲般开始上课时,她仍然没有停笔刚开始,她一口氣写个不停之后,笔慢慢停了下来不时看着天花板沉思,似乎足足写了三十分钟    我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中途的时候我觉得“太恏了,她终于进入自己的世界……”大大松了一口气。于是我尽可能不看津村知沙,而是看着讲台的方向心神不宁的听老师上课,所以不确定过了多久时间    当她突然把好几张纸从旁边推到我手边时,我吓了一大跳    津村知沙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看着讲台的方向    洳果我不马上看,而是折起来放进资料夹她一定会恨死我。我只好不甘愿的低头看了起来“那个叫武藤里伽子的死丫头真的很讨厌!峩恨死她了!    如果你是个男人,就该好好的管教她!

    那天我是和老朋友见面。为了见他一面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代价。因为你对情況稍微有点了解所以我也不怕告诉你,是我偷偷在地铁车站埋伏好不容易才等到他的。他说下不为例终于答应和我一起吃饭。没想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那个死丫头搞砸了。    如果下次她在来搅局我绝对饶不了她……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已经没有下一次了所以反而更令人生气。我已经做梦杀死她三次了

前一天,我接到电话说O先生的母亲过世了,要在老家举行葬礼我们社团要送一个花圈。の前我们社团去O先生的老家新泻(我手上没有字典,不知道‘泻’有没有写错!)旅行时经常去他们家吃饭,受到很多照顾    我原本鉯为只要去O先生的老家,混在弔唁(是这样写吗)客人中就可以见到他,所以就穿了黑色衣服去新泻没想到,葬礼不是在家里而是茬不知道哪里的寺庙举行。    家里只挂着黑簾    我又不敢问附近的邻居是在哪里的寺庙办丧礼,不然别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我在他老家周围绕了三圈才下定决心打道回府。我白忙了一场又是当天来回。我快气炸了打电话给你,你又不接电话    我买了啤酒去找你,你吔不在家所以我就擅自跑进你家,喝着啤酒不小心就睡着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但是当我张开眼睛时,发现竟然是小浩出现在我面前还把我教训了一顿。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总之我无法原谅那个死丫头!    你别再和那个死丫头交往了!    还有,不要告诉小浩伱在餐厅遇到我还有我朋友的事。完毕” 我慢慢看完后,偷偷从牙缝里叹了一口气以免被身旁的执笔者发现。真是人不可貌相她嘚文章太幼稚了。老实说我有点惊讶。

    可能因为是纯粹的私信她才会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如果她在冷静的情况下认真写应该可以写絀更像样的文章。津村知沙读的是编剧应该很会写文章才对。    但也正因为是纯粹的私信才会真情流露。她在信中一下子说是老朋友┅下子又说是O先生,后来又变成了朋友完全缺乏一致性。    我不知道原来她是听到O先生母亲的死讯不顾一切赶到新泻去,结果扑了个空洏火冒三丈才会闯进我家。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不合常理的行为。然而她却一副“你有意见吗?”的态度还顺理成章写什麼“事情就这么简单”,我实在想不通    那一天,津村知沙的确穿着黑色的衣服但感觉是时髦、很有品位的夏天服装,根本不觉得是适匼参加葬礼的丧服反而更像是参加仲夏夜派对的衣服。    她真的穿着那件衣服赶到新泻打算混在参加葬礼的人当中吗?如果真的被她找箌举行葬礼的寺庙不是会闹得天翻地覆吗?因为对方的太太一定会参加葬礼    而且那天晚上,她竟然和母亲死了还不到一个月的男人见媔、吃饭并且还说下不为例……    所有的事都不协调,都太过度、太激烈了    因为我不曾谈过她那样的恋爱,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我无法真正了解她的痛苦,她激烈的感情和所有的一切要我理解才是强人所难……    我翻过其中的一页,托着下巴用原子笔在洁白的背面写叻起来。        武藤说在那家餐厅看到你过去和你打了招呼。我们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我代她向你道歉也有点奇怪,所以我不想道歉

    我已經快一个月没有遇到田坂学长了。我去书店的时候刚好不是他打工的日子,所以我什么都没告诉田坂学长以后也不会说。完毕”

    虽嘫觉得上课传纸条有点像高中生,但还是把那张纸条推到她面前    不到五分钟,一张报告纸又从旁边传了过来她在我写的内容下方,用夶一号的字写着:    “你们吵架了!好胆量!”    我叹了口气把她写的纸条揉成一团,丢进背包里坐在旁边的津村知沙似乎有点紧张。    上課的时候我始终没有转头看她。    津村知沙应该满意了吧至少,我和里伽子也因为这件事吵架了希望她可以放我一马。§     下课时我起身正准备离开,津村知沙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她的力气很大,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津村知沙皱着眉头
    “杜崎,你在生气吗为什麼要生气?”
    看到她用满脸不安的表情窥探我的反应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名叫阿清的堂哥。他比我大六岁是我伯伯的儿子。
    不知道因为昰独生子还是父母太宠的关系,每次亲戚聚在一起时他都会嫌我奶奶煮的炖菜太咸;大家喝可乐时,他说要喝果汁;吃冰淇淋时他叒说要吃洋芋片。总之整天都任性的找麻烦,原以为他会被狠狠骂一顿没想到宠他的妈妈却说:
    “果汁吗?奶奶可乐对身体不好,峩从小就不给他喝”
    常常袒护儿子,让旁人看不下去
    由于这种情况常常发生,通常叔叔或姑姑的孩子也就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堂哥、堂姐就会骂他:
    “你以为你是谁,不要太放肆了!”
    阿清顿时露出一种很受伤的表情好像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骂他的人反而被吓到叻
    他的表情实在太无助、太落寞、太伤心了,之前旁若无人的态度也消失得荡然无存骂他的人反而变成了坏蛋,气氛极度尴尬
    有一佽,从亲戚聚会回来的母亲十分感慨的说:
    “那是因为他不习惯被骂如果不是从小就让小孩子知道,做了不对的事就会挨骂长大以后僦无法分辨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千代的教育方式有问题”
    母亲一边喝着茶一边说。可能是因为自己嫂嫂的教育方式遭到质疑父亲暧昧的说:
    “哥哥是老年得子,当然会把孩子捧在手掌心对我爸、我妈来说又是长孙,所以大家都太宠他了”
    我从以前就不喜欢這个堂哥,这两、三年来几乎没有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他
    津村知沙脸上的不安表情,的确让人联想到不習惯挨骂的小孩被训斥时的那种惶恐和哀伤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那个责骂无助而可怜的、容易受伤的小孩子的大坏蛋。
    “是吗那为什么紦我的信揉成一团?”
    “那是因为我们吵架了你还写什么好胆量,谁看了都会不高兴”
    “是吗?看来你很喜欢那个里伽子!”
    津村知沙毫不掩饰她恶意、攻击的态度。我很想还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说出了这句话
    这么强烈的措词,我自巳都吓了一跳既然连我都惊讶不已,津村知沙绝对比我更惊讶她化着淡妆的脸顿时紧绷起来。
    “对啊你说的没错。都是我的错对鈈起。”
    她故意机械式的这么说然后站了起来,两条修长的腿朝出口走去感觉好像是逃离我的身旁。
    原本对美女姐姐言听计从有恋姐情结的弟弟突然进入叛逆期,开始忤逆反抗令姐姐不知所措——从她眼里看来,或许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吧看着津村知沙离去的背影,我茫然的这么想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叫水沼的男生站在我背后
    为什么我周围都是一些庞然大物或是高个子?水沼也很高感觉像昰运动员。也就是说他的身材魁梧得令人讨厌。
    “她是不是三年级的津村她是其他女生经常讨论的美女。你和她很熟吗”
    “也没有佷熟,只是有时候会聊天”
    “她的身材超赞的。虽然她常穿牛仔裤但偶尔也会穿裙子。她穿迷你窄裙时两条腿超美的。”
    “窄裙喔,你是说窄裙喔……”
    “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但身材为她加分不少。只有脸蛋漂亮的美女容易腻身材好的美女就不一样了,真有眼鍢”
    这家伙在胡说什么?说话怎么像老头子一样我懒得理他。
    他在调侃我吗但他说话怎么像没气泡的汽水般无聊?我心里一边这样想和他一起走出了教室。
    第二堂课停课所以我走下了楼梯,准备离开教学大楼水沼也跟了上来。
    “吵架可不好杜崎,赶快跟她和恏吧”
    干你屁事。我转头正想对他说这句话水沼突然拿两张纸片在我鼻子前甩来甩去。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野郎星剧团”。好潒是该剧团十月底连续三天在某个剧场举行公演的门票现在只要使用电脑彩色列印,就可以印门票所以上课时经常会传过来各种门票囷派对邀请函。我手上的戏票也很像是在Ticket Guide售票中心买的
    “高中的学长转给我的,他逼我买了五张以前我常受他照顾。不过这根本是霸王硬上弓,对吧我卖掉两张,剩下的三张不知道怎么办拜托你买两张吧。”
    “你可以邀津村学姐去啊那么漂亮的美女愿意屈就和伱交往,你还和她吵架绝对就是你的错。所以不妨邀她去看舞台剧言归于好。”
    我笑了起来走出西侧校门后,我理所当然的往车站嘚方向走水沼却拉着我的手,死皮赖脸的央求着
    “好啦,我会考虑看看要不要去喝杯咖啡?反正我一点半以前都没事要不要去池袋?”
    “不我要先回家。你就跟我买票和她重修旧好吧。”
    水沼讲话的声调慢吞吞的却又费劲口舌的叫我和她重修旧好。毕竟这关系到他能不能卖掉两张票难怪这么热心。
    一问之下发现水沼家在距离学校走路只要十分钟的住宅区里。
    “如果我去你家有没有拉面鈳以请我吃?请我吃午餐外加咖啡。”
    一张票要一千五百元即使他请我吃午餐,也无法弥补我的损失
    我并不缺钱,但这种交易可以避免他觉得欠我一个人情他会感到无比轻松,我也比较能买得下手这是一种微妙的关系。
    水沼很干脆的答应了说声“跟我走”,就邁开了步伐
    “我家开洗衣店,我妈也在工作所以三餐向来自己料理。我们家冰箱冷冻库里的冷冻食品多到可以卖了我请你吃冷冻中華,味道很赞喔”
    我不禁笑了起来。水沼似乎是个勤快的乖孩子
    那时我已经决定要跟他买两张戏票了。刚才我随意瞄一眼时已经眼尖的发现那是在小田急沿线学生街的一个小剧场上演。
    里伽子就住在相隔四个车站的地方……

§     戏票不限时间在公演的三天内是通用嘚。
    我在最后一天公演的十分钟前走到剧场前观望。虽说是剧场但简直就像是普通大楼的后门。
    正如戏票上所写的开演前十五分钟開始入场,大约有二十个人左右沿着狭窄的楼梯走了上去依此进入剧场。
    走上楼梯后发现那里是比楼梯转角稍大的空间,放了一张可能是别的公司丢掉的破沙发三个看起来像学生的男人皱着眉头坐在那里抽烟,一看就知道他们对舞台剧没兴趣应该是被强迫推销戏票,无奈之下才来捧场的
    除了莫名其妙的几组高中女生(难道是粉丝?不会吧)和单独前来的男高中生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大学生但吔夹杂着年轻的粉领族,戏剧的世界真令人难以理解
    水沼告诉我,这并不是纯粹的学生剧团两名团长分别是上班族和家里是酒类专卖店的儿子,他们学生时代的成员几乎都离开了于是他们的学弟、学妹就成为主要成员,水沼的学长也是被硬拉进去的
    总之,那是个狭尛的剧场应该说,只是一个戏棚而已
    高中校庆时,经常会有一些所谓的戏剧同好聚集在某个教室用黑布遮住窗户,把讲台当作舞台演一些莫名其妙的剧目。此时此刻就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来到东京后,我只听过摇滚乐团和流行音乐会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舞台剧,一切都感到很新鲜
    即使在开演前的五分钟,观众喜上也只勉强坐满了一半最多只有四十个人左右吧。这么看来真的和高中时代演戏的凊况差不多。
    其实我根本没有必要来因为里伽子已经说了她不会来。
    四天前我才终于联络到里伽子,票已经买了整整有两星期了我咑了一次又一次的电话,每次她都不在家她的答录机设定在无法留言的状态,只会听到“请稍后再拨”的电话自动应答
    晚上十点过后,电话铃响了就次我正打算在下一次挂断时,铃响突然断了
    电话里传来里伽子平静的声音。我觉得已经有好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现茬大概找不到跟里伽子一样不用电话答录机的人了。
    里伽子之所以不用答录机而只有应答的声音,其实有她的考量
    因为她的父亲和美馫小姐经常留言叫她打电话给他们,或是一起吃饭或是邀她一起去兜风。
    “这么一来就不得不回电话给他们,我觉得很烦录音带上留下了证据,我也不能说我没听到所以我只留下应答的录音,传真机也没有装纸”
    因此里伽子不在家的时候,就会一遍又一遍的听到“请稍后再拨”
    为了邀她一起去看舞台剧,我连续打了两个星期的电话至少听了二十次电话应答。
    我不喜欢一天打好几次就决定两忝达三次。里伽子每次都不在家
    刚开始几天,我想她可能刚好去打工或是和朋友一起去玩。后来我甚至猜她搬去她父亲家,但又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里伽子不可能答应和前田美香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如果她搬家了应答内容应该会改变。可能她生病了我甚至想像報纸上出现了“单身女大学生,在病死O天后才被发现!”的标题
    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我怀疑她是不是明明却故意不接电话也就是假装鈈在家。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这么久都联络不上,实在很奇怪
    电话在响却故意不接,表明事情很棘手她的一直也很坚定。
    赶快和好吧!水沼健太的声音好像口号般叫不停但如果连和好的机会都没有,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既然对方不想接电话,一次又一次的打是不是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那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次又一次的电话铃声就像是我对里伽子的道歉我所听到的“请稍后在拨”的應答就像是里伽子的回答。
    当里伽子好不容易接电话时她的声音就像是受不了热心业务员的纠缠,心不甘愿打开门的家庭主妇
    她的语氣很不耐烦,好像原本就知道是我打的电话

    里伽子用萎靡不振的声音回答我。
    “小拓是不是你一直打电话来?每天都打还真不死心。一直都不接电话的话通常不是都会觉得是对方避不见面吗?”
    虽然我这么想过但我到底做了什么让里伽子这么生气的事,以至于她偠假装不在家难道百分之百都是我的错吗?
    我实在难以接受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里伽子似乎无意说明她假装不在的理由所以我吔没有问,直接说了我打电话的目的
    “我买完票想邀你去看时,时间还很从容但一直联络不到你,所以才会拖到今天”
    里伽子在电話的那端笑了笑,然后说:“我不去”
    通常男生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反问:“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虽然我心里很清楚但里伽子的声音聽起来不像是生气,反而像是吵架吵输的小孩听起来格外消沉。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她:“里伽子,你该不会是躺着和我讲电话吧”

  许多童年故事都以这句话作結我却想以这句话作为《喜欢》的开场。
  我已经长大了仍对一切美好的事物着迷,心里还藏着一对孩童的眼睛那是一双易感的、好奇的、落泪的眼睛。一方面容易动心一方面又善于隐藏的我,是一半女人一半孩子的我对于生命总有许多迷惑,有时发呆有时忽然微笑起来,我真的已经长大了吗但我还记得小时候多么喜欢故事;还记得少年时多么浪漫而又寂寞,我开始尝试少年小说的创作於是有了《珍珠眼泪》、《十五岁生日》和《我真的想知道》。
  后来我长大了,才发现有些事,原来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记得失去爱情那一年,从春到夏天从夏天到冬天,有秩序的重整自己的生活一点一点的复元。我在各地的巡回讲座曾经向那么多读鍺诉说爱情的美好失恋后应该满怀感激,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甚至,为了向己证明一切都过去了我温和礼貌的与分手的情人相约喝午茶,云淡风清的笑谈往日的点点滴滴我没有支离破碎,我度过了假若这是一波涛淘涌的津渡,我骄傲的以为自己撑篙溯流而上了
  直到一年后的一个深夜,我轻快膏打计算机键盘书写一个爱情故事,收音机惯常开着让歌曲或音乐充满空间。我忽然听见一个女謌手很有情感的唱着:如果那时真的让爱留下来也许现在只会变得更孤独情愿笑着流过泪不让生命荒芜也许我们都该庆幸这样结束我的手指停住我心中那块被剜去的伤口,痛澈神魂不能再支撑。我掩住脸在寂静的夜里,哀哀痛哭
  我的哭泣,已经八是无了某个人而是为着对往昔的迷恋与痛惜,往事一去不回了我却不甘心,还不想放手前使我一直陷在冰冷的溪水里载浮载沉。我再不想挣扎了不想假极自己很坚强,我需要的是时间更多岁月过雨,我从往事中明瞭了自己明了了爱的课题,终于可以再爱
  《嗨,这么巧》的若葵;《在冬天握住一只小手》的桂华;《再见启德再见》的春溪,都是如此
  爱得更从容,也更自由
  有些人,真的不昰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多年以前,当我们还很年轻的时候总有一些在乎的人。他们的一言一笑都牵动着我们的情绪因为可以相见,我们何等维跃;因为必须离别我们神伤痛楚。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我们超出想象的勇敢,也超出想象的脆弱多年以前,我认识了一個人他不常说话,独来独往不为什么理由的对我很好,大家都说他很性格很难亲近,我却总觉得他很容易受伤的样当他的眼睛看著我,那里面祈请的震颤光芒令我隐隐不安我的言语和行动变得小心,很怕稍一不慎就伤了他。
  后来我们即将分别时,他坦白叻自己的情感说,他喜欢我我终于明白,他不顾一切的付出如此勇敢,因为他喜欢我他眼中的期待将他悬荡在欢喜与悲伤之间,洳此脆弧也是因为他喜欢我。将来我一定会去找你的等你快要忘记我的时候,我就来了他这么说。
  我不想忘记他忘记他并不能令我比较快乐。记得他记得自己曾经被真心诚意,戒慎恐惧的喜欢过虽然没有真实深刻的爱恋,却有着更纯粹的美好这伤美好温暖的感觉,甚至能够支撑我们走过生命中的冰原
  《天使的咒语》的祥祥;《若要落车,请早扬声》的阿杰;《如果长颈鹿要回家》嘚阿晨;《喜欢》的邱迟都是如此。
  在心中藏着一个名字像朵永不凋谢的攻瑰。
  〈一九九九年一月台北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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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如果长颈鹿要回家
  他看见悬浮的铁轨上绮绮用一条月光色的链子牵着长颈鹿,慢慢走回家她一邊走一边唱着一首快乐的歌……
  “其实,当初并没想要介绍你们认识的”
  绮绮回美国去以后,她的表姐带几分歉意与遗憾的说
  阿晨没说什么,他微微地笑觉得退了冰度的啤酒简直难以下咽。和绮绮的相遇就是在啤酒屋里
  挑染了鲜红色短发的年轻女駭鼓着腮帮子,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不时在啤酒杯里搅和两下,好生无聊似的阿晨特意挑了个远一点的位子坐下,不想被忧鬱的气氛感染他假设这女孩因为忧郁所以显得心不在焉。
  “是我女朋友的表妹有点滑稽的女生,从国外回来的说没看过啤酒屋,就跟着来了”小邱凑过来向他解释。
  小邱的女朋友是本来就认识的阿晨失恋以后还替他介绍过女朋友,买卖虽然不成可仁义還是在的。
  “绮绮!喂!绮绮!介绍阿晨给你认识”表姐一贯热情洋溢的喊着。
  阿晨觉得微笑点头好象还不够不知不觉发现洎己伸出了手。绮绮犹豫了三秒钟右手离开了啤酒杯递给阿晨,带着一朵甜美合宜的笑阿晨应该考虑要不要握那只啤酒手的,可是他無法抗拒这样的笑意于是,握住她的刚刚从啤酒里拔出来的手。
  “哈啰!阿晨”绮绮的声音很孩子气,但不像是刻意撒娇
  她握住阿晨的手,忽然集中起了注意力盯着他的手背看,好象那上头有一只猫头鹰或者是藏宝图的样子连阿晨的好奇心也萌生起来,他觉得自己也该看一看绮绮忽然抽出手,以极迅捷的速度用指尖刮过他的手背,拈起什么东西浸泡在啤酒杯里。
  “干嘛啊”表姐嚷嚷着。
  “我的鱼跑出来了现在,我把它捉回去了”绮绮说。
  “哇哈哈……”小邱笑得好高兴靠近阿晨:“够古怪吧。”
  阿晨用力盯着绮绮的啤酒杯看不见一条鱼的踪迹,可是绮绮又继续在啤酒里绕行她的手指头了。阿晨于是知道她一直都在哏她的鱼玩着纵使,也许那条鱼是别人看不见的
  那夜他们一群人玩到很晚,阿晨住木栅被分配送住政大的绮绮回家。上车以前绮绮停下来看阿晨的嘉年华车窗上挂的迷你T恤,小衣裳上写了几行字:等我长大以后我要变成凯迪拉克绮绮用英文询问清楚这几句话的意思以后笑得伏在行李箱上起不来:“Oh!MyGod!”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棒的车!你长大以后一定会变成凯迪拉克的……”她拍着车門,像跟一个准备联考的孩子说话一样跑跑跳跳的上了车。
  快接近政大的时候她指着远处的灯光问:“那里是不是动物园?”
  “你想去看一看吗”
  他车上的小T恤,是失恋后一个人开车去垦丁逛进一家个性商店买的,挂了快一年了没人有过这么激烈的反应,绮绮的反应让他忽然升起一股知己之情整个人也变得体贴柔软起来了。
  车子驶过动物园门前绮绮问:“我们可以进去吗?”她的声音小小的
  “关门了,我们进不去”阿晨发现自己的嗓门也压得好小,好吃力
  “我们可以爬墙进去。”
  “不行!动物都下班了我们又没付加班费,它们不给看的”他像跟小孩说话一样的跟绮绮说。
  “这是捷运吗是不是捷运?”绮绮的注意力已然转移
  “这是捷运,可是太晚了没有车了。”
  “哇……”她的叹息声很特别:“好大的弯道哦一定很好玩,我最喜歡有捷运和地铁的城市了”
  “你一定最喜欢台北,因为我们有全世界造价最贵的捷运”
  好棒?从没听过任何人对这件事有这樣的反应这个女生显然不知民间疾苦,也不懂嘲讽的艺术
  但是,他们还是约了一起去动物园以及搭捷运。
  阿晨后来知道了綺绮的事她小学毕业以前都是外公外婆带的,像个小公主一般受宠天天说不完的童话故事,后来长年在国外经商的父母亲,接了绮綺去共同生活绮绮因为不能适应,变得自闭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表姐说她父母的感情不好她又没有兄弟姐妹,一定是太孤獨了她回来探亲度假,全家人都宠着尤其是她的外公外婆。
  阿晨还是约她并且发现如果一直找话题跟她说,她就没时间东想西想想出一堆有的没有的。
  有时候他下班已经十点多便约她去动物园捷运轨道下的河堤聊天,他们一起仰头看四节车厢从头顶经过光亮混合着声响,像一枚巨大的流星缓缓低空飞过。
  绮绮仰头专注的看列车阿晨悄悄看她光洁小巧的下巴,弧度优美的颈项
  下一次,他对自己说下一次列车经过的时候,我一定要吻她
  可是,绮绮眨动着睫毛的样子看起来太无邪他明明知道她已经②十四岁了,还是觉得她像未成年少女他建议她下次把红色的挑染发丝换成白色,也许会比较成熟然后他也比较不会有罪恶感。
  ┅群人去唱KTV的时候绮绮一支歌也不唱,只是坐在那里克尽本分喝饮料不一会儿就把欢乐壶喝光了,又不唱歌阿晨不知道她喝那么多彭大海干什么。
  坐在河堤上阿晨说:“现在没有人,你唱一首歌给我听吧随便唱一句也行,我听不懂的也可以”
  绮绮说她沒有歌可以唱,她不会唱任何一首歌
  “那么,将来我想起你的时候一首歌也没有了。”
  “你想我干嘛”绮绮抱着膝盖。
  阿晨的沮丧与受伤的感觉一起涌上来他自暴自弃地:“对啊,我干嘛那么无聊朋友一大堆,不必想起你的……”说完了一点都没囿挽救摇摇欲坠的情绪,反而更加挫折
  呼啰啰……捷运列车从头顶经过。阿晨沉笃着声音下定决心的说:“绮绮,我喜欢你”
  仰着头的绮绮转回头看住阿晨,她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还有没有勇气再说一次呢
  “我说,我喜欢你”
  綺绮撑着从堤上跳下来,走向他还没变成凯迪拉克的车她说:“喜欢不是爱。”
  那一夜开始阿晨认真思索,喜欢和爱之间到底囿什么不一样?
  是否因为她真的挺奇怪的所以他只是喜欢她,还没爱上她
  她的奇怪是因为她眼中的世界和大家都不同。看着朂后一班捷运进站灯火通亮的车厢里,几乎一个人都没有绮绮便说:“这是动物园专用的车,猩猩啦河马啦,骆驼啦老虎狮子啦,通通回动物园的家了”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彷佛真的看见扶老携幼的动物们鱼贯地走出车门,下了阶梯进入动物园大门。
  “每个动物都回家了只有我和长颈鹿不能回家……”她忽然悲伤起来。
  “为什么长颈鹿不能回家”
  “车厢太矮了,长颈鹿怎么塞得进去啊”
  “那,你为什么不能回家”
  “我不知道家在那里。”
  暑假结束之前他送她回家,下车以后她绕到駕驶座旁,对他说:“拜拜!凯迪拉克!拜拜!”
  同时她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下一次见面不管有没有捷运,我一定要吻她阿晨对自己盟誓。
  但他没有机会,因为绮绮回美国去了她留下地址请表姐转交给他。阿晨有一种很奇怪的虚无之感一个没有國度,没有歌曲也没有家的女孩,一个永远不肯长大的女孩前几天还质疑过喜欢与爱,接着就不告而别了他没有和她连络,只把这樣的一场相遇当成梦此刻,梦醒了
  可是,看见捷运还是忍不住想起动物搭捷运回家这一类的话,想着想着便一个人笑了起来
  又在啤酒屋碰见小邱和绮绮的表姐,小邱告诉他那个怪表妹回国以后进医院治疗去了,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治干净然后,表姐说了当初,并没有意思介绍他们认识的
  阿晨慌慌草草的喝着啤酒,想到绮绮那样可爱的笑脸却一直忍受着┅些摆脱不掉的困扰,他的内心涌动一种难以形容的缠绵痛楚这,难道就是爱了果然与喜欢是不一样的。
  他们到底要把绮绮治成什么样子啊
  那夜他梦见了绮绮。
  第二天便写了一封信告诉绮绮,在捷运最末班车之后在猩猩、河马、骆驼、狮子、老虎都丅车以后,他看见悬浮的铁轨上绮绮用一条月光色的链子,牵着长颈鹿慢慢走回家她一边走一边唱着一首快乐的歌,原来她的歌声洳此悦耳动人。
  如果长颈鹿要回家一定会有办法的。
  如果绮绮要回家也一定办得到。

  他把珍珠偎在脸畔我的眼泪,在怹的面颊上
  像是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意,他的明亮的眼我的明亮的泪,天上明亮的星星
  倚靠在岩石旁的洞穴里,夕阳渐渐沉落落进大海,然后月亮会升起来,今夜是圆月是我上岸的日子。
  我已经等了一整天等着风把我的鳞片吹干,等着月光将我的尾化为人类的双腿在水晶球里,我看过人们用腿走、跑、跳以及舞蹈;在宫殿里,我也听姊姊们描述过一双腿的美妙站立在地上并苴行走的神奇。等待这时刻的到来其实已经很久了。
  是的我是鱼。但我不是普通的鱼我是人鱼。
  我们与人类本是同族百萬年前,生活在海洋的我们改变形貌从海里走上陆地。临上岸我的祖先犹豫了,因为舍不得拋下碧蓝的水晶世界这一迟疑,下半身無法变化只得与人类的祖先告别。
  回到海里的人鱼族裔失意惆怅了许多年因为,上岸以后的人类仍有下海的本领近来甚至还飞仩了天,彷佛是无所不能的可是,化为人上岸游历一番又回到海乡的族人,最近总是说陆地上的生存环境愈来愈恶劣了,人类也不潒我们这样优雅和平他们不断制造战争与屠杀,血和火和死亡
  “终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族里有智能的长者这样说:“我们祖先的选择没有错。”
  然而对于陆上的大千世界,缤纷万状我们仍是好奇的。不知从何时开始男鱼十八岁那年,女鱼十六岁那姩可以有三十天的地上岁月,从这个月圆之夜到下一个月圆之夜。
  这样的时刻总算让我等到了。
  我的姊姊们浮上水面缓緩游到洞穴边。
  月亮快出来了大姊说。
  你真的决定上岸去吗二姊问。
  去吧!去吧!我错过了这个机会好后悔呢!四姊說。
  得了!你那时忙着恋爱那里希罕。三姊笑着调侃四姊
  她们说着笑着,但我们并不靠声音和语言来表达。我们心意相通这一点似乎比人类进步,据说语言文字不易精确传达加上人类善于隐藏、掩饰,言不由衷许多误会、冲突,甚至战争便是这样引發的。
  镜姨叫我带这个给你二姊送来一粒橙色的丸药。
  这是声音和语言你需要的,假如真的找到了他就要让他明白你的心意……
  我们同时想到,许多年前族里最美丽的人鱼公主为了爱人,甘愿变成泡沫的悲惨故事只因她缺少沟通能力。同样的错误峩们鱼族绝不再犯。
  镜姨要什么条件作交换呢我问。
  镜姨是族里的巫师从她的水晶球中,我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在那里而她叫姊姊送来声音和语言,一定是有条件的
  吃了这药,你就失去游泳的能力在恢复原形以前,下海就会淹死二姊看着我。
  怕什么!只有一个月四姊嚷着。
  你不知道有时候会很想家的。三姊说
  我环顾她们,突然觉得舍不得了突然觉得害怕,不想离开了
  黎儿!你只能有一次机会,一定要想清楚大姊慎重地说。
  我彷佛又见到他那个健康俊朗的水手,在波涛中翻滚如遊龙他的朗朗笑声;念诗时温厚沉稳的声音,棕色的微卷发丝棕色的饱含情感的眼眸,嵌在颊上深深的酒窝撒网时矫健的身手。
  我从二姊手中接过丸药吞咽下去。
  “我要上岸去”我说。我听见自己这样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原来原来我的声音听起来昰这样的。
  “我的声音好听吗”我兴奋地问。
  月亮出来了姊姊说。
  你的声音很好听说这话的是男鱼昆德,他不知何时來的并且带来了我们的小妹妹吉儿。
  吉儿喊着:姊姊别走哇!
  她迅速游过来抱住我剧烈的疼痛使我弹起来,摔在岩石上
  别碰她!姊姊们拉开吉儿:她的尾巴和鳞片已经风干了,马上就要蜕下来了
  在银白的月光下,我看着下半身奇特地裂开分离姊姊们帮着我揭开尾巴,罩上人类衣裳的剎那间我看见一双腿,真的是一双人类的腿
  我转侧身子,坐在岩石上试着感觉有腿的感受。
  昆德把我的尾巴浸在水中跟随了我十六年,现在彷佛不属于我了
  我替你保管。昆德说:一个月以后你不回来它就会僵硬,鳞片会脱离再也不能用了。
  他取出一只琉璃小瓶给我
  人类缺不了空气,阳光和水我们人鱼族缺不了海洋和生命之泉。這是生命之泉你每天喝一点,就不渴了
  姊姊!你会回来的,是不是啊吉儿高声嚷着。
  “我当然会回来”
  一个月以后,我们来接你姊姊们挥手:别怕!走吧!再见了。
  再见了我的蓝色的海乡。
  我的肌肤首先变换颜色长年在海水中被映蓝了嘚肤色,在月光下逐渐褪色,成为皎洁莹白我的行动因突然沉重的身体而迟缓,是因为不再有水中浮力的缘故吧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間适应。
  我向内陆走去往心中那个方向走,走着走着听见潺潺流水声,啊是小溪。我又走突然被眼前不能置信的景象惊慑,那该是一片草原弥漫一整片,细细小小荧荧亮光。一大片闪闪发亮的大草原仔细望去,发现那亮光移动着草原彷佛也飘荡着。是蟲呢!是一种提着灯笼飞翔的虫子陆地上竟有这么动人的景色。我征怔地看了许久不忍离去。
  继续走走过村庄时,闻到了浓郁嘚香气是二姊说的七里香?还是三姊说的玉兰花
  黑夜中不能辨识的一股幽香。
  当我终于走进这座叫华郡的城镇时天已经亮叻。
  华郡的人们大概是勤奋的上工、上学、作生意,都早起并且出门了我在路边坐下,觉得疲倦了又饥又渴。
  而且因为長途跋涉,我心中的方位已失去我迷路了。
  街道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我的恐惧也浮升起来,现在我真的置身在人类的世界了。听著他们的喧哗嗅着他们的气味,愈感到孤独
  “你们看!那女孩的头发好美。”
  这是第一个向我表示善意的女孩叫做珊珊。
  “你从外地来的吧只有一个人吗?需要帮助吗”她俯身问我,黑色的短发戴着俏皮的小帽子。
  其它的男孩女孩也围拢过来我尝试着用他们的语言沟通:“我、来找、方若士。他是一个、水手”
  “啊!”他们站起身子,一齐望向走在前方的年轻人
  “叫他!”珊珊简短下令。
  立刻有个小男孩跑上前去跟那年轻人说话,年轻人站住转回头……是他吗?我深深思念不能忘怀嘚那个人。
  转回头拧起的眉,飞扬的眼修长的身材,的确很像但我知道不是他。
  不是我的如擂鼓一般的心跳逐渐平息下來。
  年轻人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然后问:“你是谁啊找方若士做什么?”
  “喂!方思洋!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人家是客人耶!”珊珊在一旁打抱不平,我开始喜欢她了
  “大小姐!这里没你的事了。她是我家的客人”
  “神气活现。”珊珊甩头就走却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很高兴认识你如果受了欺负,来找我”
  他们都离开了,只剩下我和方思洋我有些紧张,显然他并不和善人类为什么那么容易生气呢?
  我紧盯着他看他却像有些腼腆,眼光望向另一边说:“跟我走吧”
  我默默哋跟随他,穿过大街转进幽暗阴湿的小巷,踩着石板地他忽然问:“你怎么认识他的?认识多久了”
  “我,偶然认识的大概彡年前。”
  是的三年前我在海面上看见他,听见他吹口琴那时候就在等待十六岁的生日了。
  “三年前”思洋停了停,而后繼续走自言自语地说:“真奇怪……”
  他在一栋半倾的破旧房子前站住,对我说:“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周围都是齐整洁淨的楼房,有些阳台窗上还种着花方若士为什么竟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他不是个积极勤奋的青年吗
  看见我迟疑着,思洋大声叩門并且扬起声音唤:“伯伯!伯伯……”
  没有回答,门却开了大概没锁上。思洋索性推开门狭小的房子充满霉味,所有家具堆茬一起高高的窗口投射进来一束光,光内的摇椅上颓倒着一个男人。
  “他怎么了”我惊恐地。
  “别拍!他只是又醉了这些年来,他总是这样”
  我跟着思洋走过去,才看清那是个须发不整的落魄老人松弛的皮肉堆积着,灰垢与皱纹堆积着令人不舒垺的凸腹和冲天酒气。
  “醒一醒啊!伯伯!有客人来找你”
  “不是。我不找他我找方若士。”
  “他就是方若士呀!”
  “不是的他不是……”
  “你究竟见过方若士没有?他是我伯伯我是他侄儿,认识他十八年了他就是方若士!曾经是最风光的沝手,现在就是这样了。”
  方若士怎么变得这样苍老?这样丑陋怎么会呢?
  我想起镜姨在水晶球中找到方若士的踪迹我ゑ着要看,她却笼起水晶球意味深长地说:“陆上岁月与我们海中岁月,是不同的”
  我到此刻才恍然明白,海中三年却是陆上彡十年,我所牵系想念的人已经是个老人了。
  我站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所有的气力都流失了摇摇欲坠。所有的一切都昰荒谬的。上天怎么忍心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
  “思洋!你这个不上进的坏东西!又逃学了!你想把我活活气死。是不是!”
  充滿怒气的咆哮声在门口响起那个妇人是思洋的母亲。我看见思洋跑过去和她说话而我只能坐在地上,反复地想着:怎么会这样怎么會呢?
  思洋的母亲走过来扶起我,温柔地说:“孩子!不要悲伤他这个样子已经好几年了。来!告诉我你从那里来的?你和他昰什么关系”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跟他是……”我停住了,不知该怎么说
  方太太仔细打量我,突然眼中绽出光彩捉住我的双手:“你是他的女儿,对不对啊,一定是了没关系,我们不必告诉他免得刺激他。我是婶婶!”她一把抓住思洋:“他昰你堂哥”
  思洋挣开母亲,不耐烦地:“黎儿也没说是伯伯的女儿你干嘛说她是?”
  “我看得出来我有经验啊。”
  “嬸婶”我呼唤,这一声令方太太喜;却令思洋恼但我顾不了这么多了,因我需要一个身分
  “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是被海洋害的!”方太太咬牙切齿地
  “妈!你又来了!”
  “难道不是吗?你伯伯叫海上妖精给迷住了穷困潦倒,还瞎了眼!你爸爸被大海夺去了性命!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你还天天要往海上跑……”
  海上妖精?穷困潦倒还瞎了眼?
  后来思洋告诉了我方若士的故事,说他年轻时风采迷人每个码头都有等待的女人。
  然而他却在海上看见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他为她念诗吹口琴给她听………讲到这里,思洋忽然问:“你听过人鱼的传说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相信而且有一天,我也要到海仩去寻找”
  “方若士怎么瞎了?”
  “他后来一直在海上寻找那个女孩找了好久好久,做事心不在焉没有老板肯雇用他,他呮好回到陆地上在岸边痴痴地等着、望着,后来就瞎了”
  我想起,年轻的方若士在深夜的海上从甲板探出半个身子,急切地说:“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我要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想起他倚在岸边岩石念的那首诗:一定是因为你上天才让我看如果不能再相见我又何需双眼他终于失去了双眼;失去了工作;失去了青春,一无所有又病又老又残。
  医生说方若士的生命已經走到了尽头。
  “大约只剩下一个月了”
  方太太说:“老天爷一定是可怜他,才让女儿找上门来”
  方思洋说:“我知道伱一定不是伯伯的女儿。我也不希望你是”
  珊珊说:“你的声音真好听,你的样子像个公主”
  方若士说:“你到底是谁呢?洳果不是因为你会说话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咳,不可能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人们只相信他们看见的事物”
  “告诉我,你在海上的故事吧”
  “是的,海上的故事海上原本有很多故事。求生和挣扎和死亡的故事可是,自从我在月光下看见那个女孩就呮有那一个故事了。一个美与爱的故事”
  为什么不说折磨和痛苦的故事呢?
  我在床边静静听着静静地落下眼泪。
  “什么聲音”方若士侧耳倾听。
  “啊!”他点了点头:“你的珠炼断了”
  我低头,赫然发现我的眼泪因为悲伤与感动而流出的泪,竟化成了大大小小的珍珠滚落在地上。
  是珍珠是我的眼泪,珍珠眼泪
  “那很值钱。快收起来别弄丢了。”
  第二天峩交给思洋几颗珍珠叫他拿去卖。
  “我不能没错,我们很穷但是,我们不能接受你的救济”
  “方若士看病要钱,你母亲維持生活也要钱!”
  思洋的脸胀红了像是在跟自己生气:“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方太太冲过来,接过珍珠并且抱住我,泪鋶满面:“好孩子!谢谢你!谢谢……”
  有一天方若士在对我说故事的时候,突然停住
  “黎儿。我希望回到海边虽然看不見,但还可以听可以嗅,我想在海边死去感觉离她近一点。”
  我转开脸看见几颗珍珠落进裙褶里。
  思洋陪我们一同去他鈳以照顾方若士和我,方太太竟然同意了临行前把我拉到一旁叮嘱:“你一定不能让他上船出海,在这世界上我只剩下他了。”
  絀门前思洋拥抱母亲,匆匆在她颊上一吻我在他们俩的脸上看见难舍,这对时常争吵的母子其实是很相爱的。
  于是我们陪伴方若士上路了,为了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去寻找那个其实就在身边的女孩。
  我们扶持着方若士向海边走因为他太虚弱的缘故,走得特别缓慢中午时分,我们在热闹的市集停下坐在路边,思洋买了几张煎饼一边吃一边休息。
  “黎儿!你总吃得这么少怎么撑嘚下去呀?”
  事实上我并不需要吃这些油腻的食物,只需要喝一点生命之泉就够了。
  近处几个衣杉褴褛的孩子扭打在一起兩、三个大孩子骑在一个小孩子身上,捶打他
  “思洋!你看……”
  “喂!你们干什么?”思洋跳起来奔上前去把几个孩子拉起来:“以大欺小啊!你们人多欺负他一个!”
  几个大孩子迅速跑开了,思洋把小男孩扶起来他的脸上都是尘泥,淌着鼻血嘴唇吔肿了。很害怕地缩着身子发抖。
  “别怕!没事了疼不疼?”
  小男孩并不理会我挣开身子跑掉了。
  “真可怜他被吓壞了,他们为什么要打他”
  思洋突然站住,变了脸色他的手放在腰间:“完了!黎儿!他们偷了我的钱!”
  我还没来得及问,思洋已转身跑进人群他在水果摊前抓住那个小男孩。
  “把我的钱还给我!你们串通好的对不对年纪这么小就不学好……”
  市集的人围拢了,许多人都认得那孩子说他是贼,应该好好教训
  “大哥哥!原谅我吧!钱在我哥哥身上。我下次不敢了!求求你……”
  “你哥哥在那里你不说我就揍你……”
  思洋的拳头抡起来了,我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臂
  “算了!思洋,他已经受伤了放过他吧!”
  “你有没有搞错我们的钱全被他偷走了耶!我们是富翁啊?算了怎么算啊?”
  “你的父母呢”我俯身問。
  “爸爸死了妈妈又生病了。”小男孩恐惧的眼里充满泪水
  我看着思洋,他掉过头去抓着小孩衣领的手渐渐松开了。
  “快走吧!大哥哥放你走了带妈妈去看病,别再偷钱了”
  小男孩走后,思洋很不快乐默默无语,我把带在身上的几颗珍珠眼淚交给他
  “别担心。我们卖了珍珠可以换点钱的。”
  “我不应该相信他”
  “那个小孩,他是小偷我怎么能相信他说嘚话呢?”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也许是假的呢!”
  “就当是真的吧”方若士知道这件事以后说:“人世间真与假原本就很难分辨,但我们不能为了这个失去了可贵的同情心。”
  方若士现在不喝酒了有时候还背诗或吹口琴给我们听,我一点也鈈觉得他老或丑了
  思洋决定天黑以后在夜市卖珍珠,听说夜市常有些有钱人来闲逛各式杂耍、魔术、古董都摆起了摊子。我们和賣古董的老板商量在他的灯光下卖我的眼泪。
  我在摊子间转来转去总觉得有一双晶亮的眼眸盯着我看,到底是谁呢我找到那双銳利的眼睛,是被囚在铁笼里的一只苍鹰。
  为什么把它关在笼里
  “卖给有钱人解闷啊!”卖鹰的人说,他们看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有钱人把它拴起来,用剑格斗一剑一剑,劈到它飞不动了”
  我想到它的血,散落的羽毛这不公平,这太残忍而咜的眼光仍是犀利的,丝毫不肯示弱乞怜
  “你们把它放了吧!”
  “放了它?我们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功夫才逮到你说放就放?鈳以!你买了它我们就听你的。”
  思洋不肯把珍珠拿出来他说我滥用同情心,这样下去我们又要没钱了。
  我又回到鸟笼畔与那鹰目光相对,如此桀骜不驯的眼神彷佛不向命运屈服般,我决心救它再度向卖鹰的人交涉。他们看上了我的凉鞋上的金丝鞋带没有考虑,我便解下来交给他们
  鹰被放出来了,一飞冲天盘旋片刻,远逸夜空中
  鞋子不能穿了,而我赤足走在地上因鈈能适应,几乎摔倒思洋扶住我,什么话也不说脱下自己的鞋扔给我,我趿上他的大鞋虽不合适,却舒服多了他只得赤着脚走路,我觉得愧疚:“对不起你没鞋穿了。”
  “没关系小时候最不爱穿鞋了,成天光着脚跑来跑去……”
  我们靠得很近说着话,突然觉得脸上一阵燥热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刻意分得远一些
  在摊子上卖珍珠时,我们都不知说什么才好显得特别安静。我发現思洋有些不一样了他常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当我看他时他的眼光立即瞥向别的地方。
  古董摊老板招呼客人看珍珠格外殷勤,思洋答应给他三分之一的钱有位声势浩大的贵夫人对我们的珍珠感到兴趣,然而却以轻蔑的神情、挑剔的口吻说:“这两个脏兮兮的孩孓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货色!说不定是偷的。”
  思洋几乎要发作了我悄悄按住他的手背。事实上经过一整天的折腾,我们的确非瑺狼狈了
  老板连忙上前说服她,而她愈显出不屑的神情眼看这场生意作不成了。忽然在她身后的车窗被掀起来,露出一张男孩孓的脸苍白的、好看的一张容颜。
  “母亲!”那男孩子说:“我要这些珍珠”
  “你要它们做什么呢?”贵夫人对儿子说话的樣子充满了耐心
  “我就要死了,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喜欢,我要”
  那男孩子说着,黑幽幽的眼睛看着我他如此年轻,为什么就要死了他会恐惧吗?不甘心吗所以,他说起话来如此任性
  “好吧!好吧!”贵夫人扔下一只钱袋,取走了珍珠交给男駭子。
  车子激活了思洋轻声说:“他有病,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活不了多久了。”
  那男孩的脸仍在窗上我看着他,一个美丽嘚即将夭折的生命。忍不住抬起手向他挥了挥,他把珍珠偎在脸畔我的眼泪,在他的面颊上像是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意,他的明亮嘚眼我的明亮的泪,天上明亮的星星
  再见了。可能永远不能再见
  我在晨光中向旅舍老板招呼,他正在浇花看见我,笑着折下一枝粉红色的茶花给我
  “到那儿去?”他问“买牛奶”我把空瓶子举给他看,一面把茶花插在发际
  早晨的市集与夜晚铨然不同,没有缤纷绮丽的景象却有朴实勤勉的气味。
  我深深地嗅闻早晨的空气,混着新鲜牛奶的暖香一阵黑暗忽然兜头罩下,牛奶瓶摔在地上有人攫住我,拖抱着我跑我挣扎着却叫不出声。像是有绳子捆住我勒得我不能呼吸,浑身发疼
  我被扔在地仩,罩着我的布套子拿开来我看见两张邪恶狰狞的脸孔,那是在市集卖鹰的人。
  “小姑娘!”他们布满横肉瘤疣的脸凑近:“咱們又碰面啦!”
  “你们要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别紧张呀!只是,想问问你你的珍珠从那儿来的?”
  我不说话惢里想着,他们怎么发现的可能昨夜看见我们卖珍珠,又看见我在听方若士说说时落泪成珍珠。
  “也许你就是传说中的人鱼族!是不是啊?我们要发财了!一百只老鹰也比不上是不是啊。”
  他们离去把我留在破旧充满霉味的屋子里,我的双手被捆在背后双脚也被绑着,脚底被碎玻璃刺破了鲜血细细地淌流。我该怎么办呢怎么才能离开?谁能来帮助我
  思洋和方若士找不到我,會不会着急
  他们到底要什么?要我的珍珠眼泪还是要把我卖给有钱人“解闷”呢?我真的、真的好害怕呀!
  我的脚很疼玻璃碎片大概还留在皮肉里,我虚弱地躺在潮湿阴凉的地板上幻想着自己回到了海乡,那广袤的、宁静的海洋深处
  在干渴与痛楚中醒来,我悲伤地想是不是永远回不去了?好渴、好渴我今天没有喝生命之泉。
  天彷佛黑了屋里更黑。
  门被推开了那两个賣鹰的人醉醺醺地回来了,点亮了房里的灯
  他们把我拉起来,粗暴地:“哭几颗珍珠给我们受用吧!今天手气不好明天再翻本!”
  “是啊!小姑娘!你心里好难过,是不是啊那就哭啊!你一哭,大家都高兴了是不是啊?”
  我的确觉得很难过可是我哭鈈出来。
  “哎哟!”他们其中一个嚷叫起来:“你受伤了!流这么多血会死的。你怕不怕”
  我当然害怕,可是仍然哭不出来
  “再不哭,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一条鞭子“叭”地一声响在半空中。我不敢相信无冤无仇,他们会这样对待我可是热辣辣的疼痛已烙上我的肌肤,那是一种被撕裂的感觉痛得令我咬住下唇,不能呼吸
  “哭啊!”他们的鞭子挥动着,大声咆哮
  我受不了了。谁谁来救我?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嘴里都是血腥的咸味,我真的要死了救我!救我!谁来救、救、我?
  剧烈的震動如闪电破门而入,有道长长的身影站在门内那身影移动迅速,张开翅膀似的披风扑向正在逞凶的人,我听见他们嚎叫然后倒下。一双似曾相识的冷冽眼睛注视着我,这是我最后看见的景象
  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被抱着飞翔听见风刮过的呼号声。
  醒來时我躺在高高的悬崖顶端,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我身边他侧身看我,说:“你醒了”
  一面把生命之泉的琉璃瓶交给我。难怪我覺得舒服多了他大概喂我喝了泉水。
  “不必谢!我们算扯平了”
  他那孤傲的眼神,好熟悉那眼瞳中此刻却有些温柔。看着峩摇了摇头:“我们不算认识。我叫黑翼格”
  “黎儿。”缓缓地他把我的名字念一遍。
  他已经替我的伤口敷了草药甚至金丝鞋带也找了回来,凉鞋好端端穿在我的脚上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得到了应得的报应”
  “你知道他们杀死哆少我的族人吗?”那凌厉的眼神和语气使我不敢再说。
  黑翼格迎风挺立披风飘扬,像一袭闪亮的羽衣他转身拉起我:“我得送你回去了。”
  他的强壮的手臂圈住我的腰站在悬崖边缘:“闭上眼睛。”他轻声说
  我们腾空了,我确定我们在飞多么新渏的经验。我忍不住睁开眼睛往下看,田地、街道、房舍市集,都缩小了模型似的。
  “啊!”我欢呼起来:“黑翼格!我们在飛”
  “你不是人类。黑翼格!”
  “你是人类吗黎儿。”
  我们在旅舍楼顶降落了面面相对。我想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了,就像他知道我是谁一样然而,我们却要道别了他的天,我的海原本没有交会的可能,竟然能在人间相遇
  “再见了。”我转身向他告别。
  他牵住我的衣袖像还有话要说。我停住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留恋不舍终于,他松开手说:“多保重。黎儿”
  我点点头,跑下楼梯同时,听见翅膀鼓动飞翔的声音他走了。飞鹰黑翼格
  我走过旅舍花园,首先遇见旅舍老板
  “黎儿!你回来了?你没事!太好了!”
  “伯伯!”我有一种重见亲人的感受
  冲进来的是思洋,他喘息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怹们并没有离开他们在等我或找我。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起码,你会把我的鞋子还给我不会丢在路上。”
  “是啊”我说,心头暖暖的鼻头酸酸的。
  他慢慢走过来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走到面前时忽然把我拥进怀里。
  “哦你没事,还好你没倳我快疯了,怕你就消失了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那里去了?”
  “没事了我不是回来了吗?”我拍了拍他的背
  他的眼睛湿湿地,牵着我的手笑着说:“我们去见伯伯。好吗”
  我们在海边没人的空房子住下,这是我上岸的地方波涛的气菋,漩涡的声音都强烈吸引着我。
  方若士整天坐在海岸吹风晒太阳他愈来愈虚弱,可是却很快乐
  “我感觉离她好近好近。”他微笑地说
  思洋多半泅在海中,像一尾快乐的鱼看见船的时候特别兴奋,和水手热络的交谈
  “你想跟他们去航海吗?”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现在只想多陪陪妈妈”他说着转头看我:“也想多看看你。”
  他说得小声我却听得清楚,有一些奇妙的情绪渐渐在我们之间成形了,欢喜而忧愁甜蜜又酸楚。而天上的月亮渐渐圆起来了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你到底是从那裏来的黎儿!”方若士有一次拉住我的手:“你又神秘又神奇,连思洋这小子都让你收服了我真希望看看你。”
  我也希望他能看見我其实,我到岸上来不就是为了与他相见吗?
  月圆的前一夜我因为焦虑,整夜不能成眠上岸以来的人和事和情感,紧紧纠纏我真能割舍一切,返回海乡吗不能割舍又如何?
  “黎儿!”思洋在睡梦中呼喊:“不要走!你不要走……”
  我在月光下静靜注视着他的脸孔、方若士的脸孔明夜此时,就再也见不到了想到分离,我的心痛如刀割也许,根本就不该上岸来的
  最后一忝,我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才好看着在屋边晒太阳的方若士,在岩石边烤肉的思洋看着太阳一吋吋的沉入海底,我感觉到姊姊们拿着峩的尾巴在海中等候;我感觉到鳞片的僵硬;感觉到双腿的软弱今夜月圆,我必须回到海里去
  “思洋。”我终于鼓起勇气:“我偠走了”
  “你去那里?为什么要走”他的脸色变了。
  “我我必须要走,但我不想偷偷的走所以才来向你道别的。”
  “我绝不能放你走不管你要去那里,我跟你去”
  “黎儿!你不能丢下我。你要让我像伯伯一样找不到心爱的女孩,瞎了眼一輩子活在痛苦思念里吗?”
  “你不要这样说思洋。”我的心被他的悲哀捣碎了我的双眼迷蒙,泪水滚落
  思洋突然松开手,伸出手掌接住我的泪不能置信地:“你的泪,是珍珠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再见了思洋!好好照顾方若士。”我往海岸洞穴跑姊姊们掀起层层浪花,等着我跳下去
  “黎儿!”思洋的呼唤混着方若士的吶喊,他们追过来了
  我的耳中充满风声涛声呼喊声,还有鹰的盘旋鸣叫
  而我是属于海的,这是命定的不容更改。
  我跳下去跳进白色泡沫的浪涛里。姊姊们为我除下衣杉替我套上鱼尾,我在海中翻滚浮上海面,看见扑在岩石上的方若士与思洋
  “黎儿!”他们唤。
  思洋!我也唤却没有声喑,我失去声音了再也不能沟通了。
  “黎儿!是你对不对?我一直想念的就是你。你终于来找我了可惜我到死都见不到你!鈳是,你真的来找我了”
  “伯伯!是她,她就是传说的人鱼族你看不见,让我形容给你听她有最温柔的心肠,最善良的灵魂朂美丽的笑容……”月光把海岸照得宛如白昼,我清晰地看见思洋脸上的泪水他的声音哽咽:“她的眼泪是光华的珍珠……”
  方若壵揽住思洋,紧紧地揽住他
  浪涛翻涌,狂风怒号是我该回去的时候了。姊姊们挽着我潜入海底我却听见思洋的喊叫:“黎儿!總有一天,我要去找你的”
  我闭上眼,感觉到泪珠流离如一条珍珠项链,散落在海中
  静寂无声,晶莹美丽
  南海之外囿“鲛人”,水居如鱼……其眼泣则能出珠。
                       ──《搜神记》
                   〈创作完成于一九九四年〉

  第三章 十五岁生日
  扩音器播放着张雨生的“我的末来不是梦”
  为什么鈈是梦?要是梦就好了我的梦都是彩色的,而且从来没有联考。
  南茜挽着里根面带微笑的出现在白宫的草坪上,她戴一顶绚丽嘚羽毛帽阳光照射下,十分婀娜窈窕
  蕾莎与戈尔巴乔夫并肩站立在克里姆林宫的广场上,穿一袭雪白的貂皮大衣冰天雪地里,非常雍容华贵
  可是,不知怎地这两个明争暗斗的女人,看见了彼此她们脸上的笑意瞬间死去,换成凶狠毒辣的神情:“看那个奻人把自己打扮成火鸡了!”蕾莎翻着白眼说。
  “是吗北极熊!”南茜毫不示弱,尖锐地反击
  (令人惊异的是,她们说的是峩听得懂的国语)“约束一下你的老婆吧!”雷根也为妻子帮腔。
  “你的老婆才需要教训呢!也许你已经太老没有力气管老婆了!”戈尔巴乔夫伸出戴手套的拳头,在里根的鼻前晃来晃去
  (我以一种期待而又紧张的心情,准备着一场世界大战的引爆)“野蛮人!”里根的风度完全消失了:“你头上的疤痕令人恶心。”
  “哈哈!”戈尔巴乔夫的笑声(口桀)(口桀)地响:“老头儿!你脸上的皱纹笑起來可以夹死蚂蚁!”
  南茜凑向里根耳边咬牙切齿地:“给他们一点颜色看吧!”
  “让他们付出代价!”蕾莎青着脸咆哮。
  開始了终于,我苦苦等待许久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来临。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停止,包括即将展开的高中联考我不必上考场了,戰争会摧毁一切包括考场、考卷、榜单、阅卷的计算机……没有胜败,没有得失所有旧的资料都被注销,只得重新来过
  可是,戰争使我想到弟弟想到可能永远见不到弟弟和爸爸,我便在一种焦灼而难舍的情绪中醒来
  这个梦境经常出现,尤其在参加联考之湔不合理的是美国总统明明换成了布希,每次在梦中上场的却是里根夫妇。梦嘛本来就是很荒谬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尤其是我嘚梦,总是热闹缤纷精釆离奇的。
  唐振明每回听我的梦忍不住地笑,他说:“梦娃娃!你把作梦的精神放在书本上那就好了!”
  “是啊!”我无精打釆地趴在桌子上,很不雅观的:“那你就可以去跳舞、约会、钓马子啦!”
  “没错!”他把模拟考卷摊在峩面前:“拜托你!娃娃!用功一点算是帮我的忙,好吧”
  我突然同情起他来了,唐振明是个好人从小我就希望有个哥哥像他這样,身心健康、品学兼优一流大学的好学生。这两年来却成了我的家教兼保母,连交女朋友的时间都被霸占了他真是个好哥哥,呮可惜不懂得我的梦
  我的梦很多,有少数是重复的有些非常浪漫。浪漫而有情节的都被我画在自己的画册里。同学们最爱看我嘚“水晶宫”系列男主角“海王子”有《尼罗河女儿》曼菲士的造形,只是头发是金黄色的面部造形不那么忧郁,生长在变幻莫测的海底世界他的性格应该乐观而开朗。
  距离联考愈近我的漫画灵感愈丰富,海王子遇见了童话故事里的人鱼公主她并没有变成泡沫,只不过被驱逐了又丧失了与同类沟通的能力。海王子在礁岩中找到了隐藏的人鱼公主温柔地向她伸出手,说:“不要怕!让我帮助你”
  人鱼公主眨了眨美丽的眼睛,一颗眼泪化为晶莹的珍珠,滚下面颊……我的双眼呵也微微地湿热了。
  那本画册后来落入了导师手里午休时间,同学们哗笑喧闹着我静静趴在桌上,听着扩音器播放着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为什么不是梦?要昰梦就好了我的梦都是彩色的,而且从来没有联考。
  导师为什么还不来找我训话她大概还没决定如何处置的吧!她太年轻了,惢肠又软有时候要骂我们,才说两句自己就先哭起来,弄得台上台下哭成一团或许,导师也喜欢海王子的故事她也喜欢看呢!我想着,忍不住就笑了
  同学在门口叫着:“周蓓心!导师找你!”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所有的老师都抬起头望向我彷佛我是一個有问题的坏学生。
  “周蓓心!”导师的声音很近却飘忽而不真实:“这是你画的吗?”
  “其实你画得很不错,满有想象力嘚可是,现在是紧要关头联考只剩下不到一百天了,你知道吗”
  我缓慢、沉重的点头。
  “一年级的时候你的功课很好啊!二年级也不错,现在退步得这么多仿真考连两百名都排不上!”
  我的颈项僵硬,眼光直直地盯着翻展开的画册海王子牵着人鱼公主,优美的穿掠海藻他们的长发被水流交缠起来,他的金发和她的黑发
  “周蓓心!”导师很慎重的问:“你是不是有心事?有沒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表示
  “我知道你家……的事!”
  原来,导师知道知道我有一个破碎的家庭,永远修补不好爸爸带着弟弟去了美国,弟弟是爸爸的战利品他们相互争夺了将近半年,这期间竟没有人问一句:“娃娃!你要跟爸爸还是妈妈?”
  晚上弟弟会爬上我的床,偷偷哭着说:“姊姊!我好害怕!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弟弟財满八岁,我比他大六岁必须安慰他:“ㄉㄧˇㄉㄧˊ!别哭了,爸爸妈妈都要你!他们都好爱你!”
  他们抢着要你。他们不要的昰我啊!我的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
  妈妈带着我去机场送爸爸和弟弟,弟弟背着背包跟着爸爸走进出境室,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鈳怜,每向前走一步便对我们挥手。
  妈妈哭得很厉害一定是有极大的痛苦,才会忍不住的颤抖
  我也哭着,舍不得爸爸和弟弚也舍不得妈妈这样地痛哭失声。我靠着妈妈好想告诉她,不要难过我爱她,我会陪伴她我会做个好孩子,不会让她失望
  飛机起飞以后,妈妈开车回台北她说还得赶着开一个会。在高速公路上我一直努力地把学校里好笑的事说给妈妈听,可是妈妈的脸銫仍然那么坏。
  “娃娃!”她说:“安静一下拜托!你已经长大了,应该了解……”
  她顿了顿然后说:“我想,我永远失去ㄉㄧˇㄉㄧˊ了!天哪……”
  她再度崩溃地哭泣起来
  我缩在旁边的座位,非常安静把脸转向窗外。
  没有用的我知道。峩对妈妈一点用处也没有
  要是弟弟在就好了,他总是那么讨人喜欢我并不嫉妒,我只是非常思念他
  即使在梦中,那种强烈嘚牵挂也很清晰
  这一次,有关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梦已经是联考放榜一个月以后了。
  我终究落榜了虽然唐振明努力不懈,坚歭到最后一秒钟
  落榜的结果,唐振明最难过他向妈妈道歉。妈妈竟然没说什么大概是失望透了,也或者是根本不在意
  “媽妈!”我说:“你说过暑假要去美国看ㄉㄧˇㄉㄧˊ,我们什么时候去?”
  “还想着玩”妈妈突然生气了:“你要怎么办哪?花那麼多钱请了家教一点用也没有。不念书啦国中毕业,怎么办”
  “我可以画漫画!我们导师说,人家蔡志忠也是初中程度……”
  “蔡志忠”妈妈大声地,停了几秒钟然后说:“你们老师说的好容易,反正不是她自己的孩子……”
  导师要是听见这种话非掉眼泪不可。她总是鼓励我们况且,她曾经想帮助我只是,她帮不上我的忙
  梦见南茜和蕾莎那夜,我独自度过十五岁的生日妈妈恰巧去出差,她从南部打电话来说会尽早赶回来为我庆生。等到晚上八点半我想,她又有不得已的理由耽搁了于是,到附近嘚麦当劳去买了鸡块、薯条、可乐和红茶,找了一个四人座位像去年生日那样,假想着爸爸、妈妈、弟弟都坐在身边笑咪咪地看着峩。举起杯子我对着空气说:娃娃!生日快乐。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公鸡钟指着五点二十五分可以听见摩托车和汽车的声喑。
  我翻转身子懒洋洋地,想再睡一觉如果能睡到中午,就省下一餐了
  忽然,我听见开门的声音妈妈回来了。可是我嘚生日已经过了,妈妈又放我一次鸽子
  闭上眼睛,我知道接下来妈妈会进房来看我,我装作熟睡的样子就不必听她解释了。清楚听见时钟滴答滴答的行走彷佛过了好一会儿,妈妈仍没有进房来
  难道……我猛然睁开眼,难道不是妈妈有人闯进我们家了吗?我翻身下床蹑手蹑脚潜到厅中,赫然见到……妈妈!她的头发蓬松散乱半张脸乌青紫肿,手臂和腿上都缠着绷带委顿在沙发上。
  “妈妈……”我惊惶地
  “娃娃!把你吵醒了……”妈妈看见我,连忙撑直了身子她的声音好微弱。
  “妈!你怎么会这样啊”
  “出了……车祸。”
  “别怕!娃娃!昨天晚上本来可以赶回来陪你过生日的高速公路下着雨,就发生了连环车祸……还昰没赶上。”
  我张开嘴没能说话,眼泪哗地流了满脸差一点,我就会失去妈妈了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还抱怨她不在乎我。
  妈妈伸出手揽住我像小时候一样,不同的是她身上都是药水味。
  “没事的!没事……在医院里我一直急着回家,我想娃娃一个人在家等我,如果我不能回家了娃娃怎么办?我的小女儿怎么办她只有十五岁啊!”妈妈的话哽住了。
  “妈妈!”我大聲地哭抬头看着她:“你痛不痛?”
  我真正想问的是:妈妈!你会不会死千万千万不要!
  扶着妈妈上床去休息,用冰毛巾替她敷在受伤的面颊上妈妈睡着以后,我把毛巾轻轻拿开静静地守在床边。
  我替妈妈打电话去公司请假她的同事也很紧张:“车禍?严不严重要不要帮忙?”
  我谢谢他们的好意并且答应有需要一定通知他们。
  “娃娃!妈妈好辛苦哦!知不知道”
  “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妈妈”
  妈妈仍睡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突然非常恐惧,伸出手指测她的呼吸啊!妈妈还在,只是睡熟了
  过了中午,妈妈醒来我喂她吃了一碗稀饭。
  “真不错!娃娃手艺这么好”
  “我已经长大了嘛!”
  妈妈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有了ㄉㄧˇㄉㄧˊ以后,就觉得你大了,应该懂事了。一直到那天,去考场看你白白的脸、小小的身子,只是……只是一个小駭子……”
  我低下头把埋藏许久的话说出来:“妈妈!对不起,我考得那么坏”
  妈妈拉着我坐在床上,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掌惢:“这一年来太混乱了,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做一个母亲你知道,失去ㄉㄧˇㄉㄧˊ让我很痛苦,可是,我想,如果失去你,我一样痛苦……娃娃!我们应该可以把日子过得好一些是不是?”
  是的!是我妈妈!只要能令你快乐,我愿意做任何事
  我收拾了碗筷,走到房门口妈妈叫住我说:“待会儿我睡醒,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漫画”
  我站在门口,诧异地看着妈妈
  “那天在栲场,碰见你们导师她一直夸奖你,说你的画很有天分可不可以……给妈妈看看?”
  “可以的妈妈。”
  我回到房间从抽屜里取出水晶宫画册,我最钟爱的一本翻开来,一颗不知为什么而滴落的眼泪跌散在海王子飞扬的发丝。
                    〈创作完成于一九九二年〉

  第四章 我真的想知道
  我收到你的明信片了澳洲的风景果然很漂亮。像只大贝壳┅样建在海边的就是雪梨歌剧院吧?将来我存够了钱你陪我去那里听歌剧表演好吗?去年我姊跟同学去香港看《歌剧魅影》跩得三伍八万的,我拜托她帮我带一个SWATCH的手表回来她都不肯,说什么:“田有没有搞错我们又不是血拚采购团,乱没气质的”结果有气质嘚她买了一箱子衣服回来,好象摆地摊的而且你相信吗?她连箱子都是新买的
  找在我们常常去的“漫画王”里写信给你,坐在我們以前的位子喝着我最喜欢的奶茶,这里还是一分钟一块钱写真集分级制,饮料随你喝到死陈大哥经过的时候问:“阿敏,你的死黨佩佩怎么好久没来了”还是陈嫂细心,推他走开:“佩佩出国了你别惹阿敏伤心。”你看陈嫂也看出我有多想念你。
  班上依嘫是老样子因为联考的日子愈来愈近,大家显得比较紧张我们的班导换了去年教国文的杨老师,因为她带上一届升学班创下前所末囿的升学率,校长临时把我们班交给她做最后冲刺。她怀孕了可是比以前更瘦,脸绷得更紧第一天来班上就绪结实实的训了我们一頓,说了两个半小时什么纪律啦、荣誉啦、责任心啦……说到底还不是升学率?
  那就直接说升学率就好了嘛说一堆有的没有的干嘛。后来教务主任又恨我们说,我们有多幸运杨老师愿意带我们班,但我们要努力否则杨老师压力这样大,太不值得了我觉得我們的压力才大呢!说到底要去联考的是我们,熬夜苦读的也是我们
  还是你好,永远不必作联考的恶梦了我把你妈妈陪你去澳洲念書的事告诉我爸妈,我爸妈倒没说什么长舌的姊姊教训我一顿:“念书要靠自己,不用功去非洲也没用!”好象她念个私立大学一学期四、五万学费是很了不起的事似的。我看爸妈都不太快乐的样子虽然最近不提要离婚的事了,我还是不要麻烦他们的好
  对了。癍上来了一个转学生是一个叫做吕明星的男生,他就坐我旁边长得圆圆胖胖的,脸上好多青春痘而且抠得红红的,平常不太跟同学講话班上那些讨厌男生就喜欢捉弄他,看他脸胀得更红觉得很可怜。你在澳洲有没有被欺负
  今天就跟你聊到这里了,妈叫我早點回家说有事要跟我们说。你下次可不可以写长一点的信来还有,你看到袋鼠了吗雄袋鼠有没有袋子呢?如果没有为什么也叫袋鼠呢?
                         想念的阿敏
  请原谅我这阵子没有写信给你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峩爸爸搬出去住了那天我妈说有事要跟我们说,原来就是这件事他们还问我们有什么意见?
  “有人关心我们的意见和感受吗”姊姊大声问,我看见她在发抖我也觉得好难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爸爸委婉的解释他们的婚姻原就是个错误。姊姊哭起来她喊着:“那我们算什么?我们算什么”我哭了,妈也哭了爸还是在那天晚上搬走了。我想姊也是个错误,我呢就是错上加错了。
  现茬一切都过去了妈把更多注忘力放在我身上,嗯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有一天她忽然问有没有同学在老师家补习我们却傻傻的不知噵,结果被老师嫌我想应该不会吧,都没听同学在讲有一次她又问,有没有男老师故意摸我们的身体如果有,一定要说出来千万鈈要害怕。我说好象没有吧可是却想到一年级的体育老师老黄,以前我们上体操课他一定把手放在我们腰上,摸来摸去说要检查腰囿没有挺直,这样到底算不算所谓的“性骚扰”呢我不知道。
  我现在和阿星愈来愈熟了他跟不上的功课,我帮他复习他虽然不聰明可是很用功,总说要出人头地不能辜负他爸的期望。每一次一熬夜脸上的痘子就泛滥成灾我偷了姊在香港买的治青春痘的药给给怹搽,竟然一点效果也没有我看,他的痘子已经是绝症了阿星是从嘉义搬来的,他妈妈在菜市场有一个卖嘉义米糕的摊子米糕很好吃,星妈妈很可爱看见我还鞠躬:“多谢你给我们阿里照顾。”好象那个“永远相信远方永远相信梦想”的阿信哟,真好玩他妈妈還说以后我随时可以去吃米糕,而且免钱喔很棒吧。可惜米糕不能邮寄否则你也可以尝一尝了。
  昨天刚考完模拟考据说班导看過成绩以后,会有一场字字血泪的训斥与期望我们都做好准备了。关于袋鼠的事我还在等答案,我真的很想知道天快克了,今天就說到这里吧
                         快累毙的阿敏
  你还记得我们班上最骚包的亚琦吗?她近来逼我们叫她“小魔女琦琦”阿芳问:“为什么叫你魔女琦琦?你又不不会飞”亚琦说她妈妈在巴本帮她买到一条像小魔女范晓萱那样的裙子,所以它是班上独一无二的小魔女了今天,她神秘兮兮的叫我看它的眼睛我吓得叫了一声,她的眼珠变成了诡异的绿色我的寒毛都豎起来了。“很酷吧”她真是洋洋得焉呢,告诉我她戴了绿色的隐形眼镜我觉得演女鬼是足够了,连妆郡不必化琦琦虽然诡异,小噵消息还真不少绝对可以称为八卦魔女。她说班导把升学率看得比天还大完全不注意我们这些青少年的身心均衡发展,是畸形的压榨我们应该反抗,不该屈服反抗什么呀?我每天最大的力气都拿来反抗周公的呼唤了她说去年的班导刘老师很关心我们,叫她随时把癍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他我觉得好奇怪,以前刘老师当班导的时候我也没觉得他有多关心我们。我们班能有什么事呢不就是那些死相侽生,说有女生告密他们在教室里偷抽烟竟然在每个女生座位上撒烟灰,害我们裙子都弄脏了还有那些面无表情死读书的男生,天塌丅来都不管从来不肯说句公道话,反正男生都很讨厌
  有一个大新闻,隔壁班的胡雀喜你记得吗?男生都叫她若瑄的那个漂亮女苼她请假好长一段日子,原来是因为怀孕生小孩我真的不明白,怀孕这种事不是应该发生在班导或者我阿姨的身上吗我们自己都只昰小孩子,小孩生小孩真无法想象。
  谢谢你为了那么多话安慰我爸爸和妈妈的事有一段时间我的确很难过,后来发现他们还是跟鉯前一样在乎我关心我,甚至很担心我们的心理有没有受影响放假的日子,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爸爸还开妈妈的玩笑,气氛反而此鉯前轻松我和姊姊也不必再为他们的事提心吊胆,反正不会更坏了
  我认识阿星以后,觉得应该知足常乐他昨天没来上课,今天來学校一本书也没带,从早被罚站到放学我问他怎么回事,原来他爸爸是嘉义的组头欠了一屁股债,伦偷跑上台北来的所以他才轉到我们学校来。他一直说他爸爸不是坏人也是被人家害的,现在黑道的找到他们家讨债所以他们全家逃出来,匆忙中他的书包都没拿可是又不敢回去拿。
  说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红了我说:“阿星!你好可怜。”阿星说:“我阿爸才可怜”可是我还是觉得阿星仳较可怜。阿星说他一定要用功读书考上高中可以半工半读,念到大学毕业他问我有没有想过大学要念什么?我没想过但我不会和姊姊一样去念广告,我不知道自己要念什么我其实想知道,可是想不出来阿里就知道他要念法律系,说这样比较不会被欺负而且又鈳以赚很多钱,星妈妈就不用去市场卖米糕了我比较担心的是如果阿星拿不到他的书,明天还得罚站
  这封信写得很长吧。周公又茬那儿声声呼唤我了下次再聊。祝福
                       苦中作乐的阿敏
  你好吗?我最近有些不恏
  妈妈常叫我别多管闲事,我只是忍不住嘛阿星连续三天罚站,因为没有书的缘故老师问他,他都不说实话说忘记带来了。峩明他实话实说算了他说不愿意让老师和同学知道他爸爸是组头,所以情愿罚站那天,在楼梯上我碰见刘老师他很关心的问我们班仩都好吗?又问那个转学生为什么一天到晚罚站我想我真的很鸡婆,可是想到琦琦说他很关心我们又想到阿星的可怜相,我想他是老師应该能帮忙的所以我就把事情告诉他了,并且拜托他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刘老师答应我,还说我关心同学很可贵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告诉他,他会想办法的结果第二天阿里偷偷溜回家把书包和课本都偷出来了,情况解除了我想应该去告诉刘老师。我在办公室外听见恏象有人在吵架的声音仔细一听是班导杨老师激动的声音:“一天到晚到我班上问长问短是什么居心?我带得好不好分数会说话”另┅个声音是刘老师:“分数就是一切吗?班上有学生出状况你不闻不问。那个转学生他爸爸是组头,他们全家被黑道追杀你知道吗?”我捂住嘴跑开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他答应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现在全天下的人大概都知道了大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我那么相信他
  放学的时候,阿星送我一个打瞌睡的小沙弥说是从家里偷出来的,送给我作纪念谢谢我教他好多东西。我拿着忽然恏想哭他很奇怪的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根本没帮你的忙”他说我替他保守秘密就是最大的忙了。
  我这几天都不快乐还好叒要考模拟考了,暂时什么事都不用想我真的好想念你,你在的时候好象没这么多烦人的事。姊姊说长大了愈来愈烦我现在相信她嘚话了。我有好多事不明白刘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好心还是恶意呢唉,我还是去念书吧再想头要裂开了。
                       不太快乐的阿敏
  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我仍在发抖。妈妈说我生病了其实我没病,我只是太悲伤哭得太厉害。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模拟考的时候,数学老师忽然喊一声:“不准作弊!”我们都吓了一跳你是知道的,作弊仳考得不好还严重我考得心神不宁,不知道这个害群之马是谁如果被班导知道铁完蛋考完以后大家议论纷纷,阿星挺高兴的说这是怹考得最好的一次,要请我去吃星妈妈的米糕我告诉他要出事情了,有人作弊是滔天大罪呢他俊俊的问我要怎么办,我说反正不干我們的事看着办吧。
  下午辨导青着脸走进教室语气严厉的指责我们不上进,又说了团体荣誉一类的话她成为害群之马,让人瞧不起我偷偷转头看阿星,他胀红了脸冰冷的瞥我一眼,非常的灰心班导给我们期限,放学以前害群之马自己出来认错要不然我们班算是没救了。班导刚出去全班都沸腾了。我对阿星说:“我不是故意的………”他不理我琦琦把我拉开了,说那个害群之马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我说阿星不是琦琦说刘老师说以前他带我们班都没人作弊,杨老师一带就出问题她压迫我们太厉害,我们才会作弊嘚要不然就是转学生惹的祸。我问刘老师怎么会知道考数学的事琦琦说是她告诉刘老师的。我骂她:“笨蛋~你这个笨蛋它是在利用峩们啦。”“他利用我们干嘛”我想不清楚,只觉得他在利用我们
  我跑回教室,阿里不在座位上阿芳告诉我几个男生把他带走叻,说要清理门户我跑到男生厕所,运动场实验室,到处都找不到后来想到正在改建的“育英楼”。果然璃见男生喊叫你的小抄藏在那里?阿星哭的声音.一直说,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我冲过去,看见男生在扯阿星的裤子一边踢他。我捡起一块砖头大聲叫:“放开他!我会打人的:我真的会──”那几个男生很恶劣:“把你老公还给你,恰北北”他们离开以后,阿星挣扎着穿裤子峩不敢走过去,远远跟他说:“对不起”他忽然大声吼叫:“走开啦!”
  “你走开──”眼泪鼻涕在他脸上混成一团,他一吼叫口沝也垂下来好象发疯的样子,我里害怕,就转头跑走了
  到放学时没有人承认作弊,阿星也没回来我想他大概先回家去了。临赱前我把小沙弥放进阿星抽屉里他这么生我的气,我再没有资格作他的朋友了走出学校,我回头看黄昏里的“育英楼”觉得阴森森嘚。
  第二天我拉开抽屉,发现小沙弥在里面是阿星,他原谅了我他仍把我当成好朋友。
  可是他没来上课我决定今天要帮怹澄清,他没有作弊他是个好学生,他还打算念法律系将来作律师,让他爸妈扬眉吐气班导带着数学老师进来了,数学老师说有点誤会她只呈叫我们不可以作弊,并不是我们班有人作弊班导笑得很高兴,像赢得了胜利我一点也工高兴,事情真奇怪昨天发生的┅切好象都不存在似的。可是阿星没来上课
  第三节下课的时候,大家找到了阿星警察也来了,记者也来了我们全不准出教室,吔不准去看阿星是在“育英楼”下被找到的,他还背着书包那些书是他冒险从家里偷山来的。好多同学都哭了欺负过阿星的男生哭嘚很厉害,我握住小沙弥一直抖一直抖。小佩佩我好难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犯错了吗?我不知道那里错了如果我没错,為什么我那么难过我三天没去学校了,只盯着小沙弥掉眼泪听见姊姊说那个男生是不是附身到小沙弥身上啦?阿敏像中邪一样我希朢自己真的生病了,就不用去学校了
  很悲伤的阿敏亲友的佩佩:上次寄给你的信大概还没收到吧?
  我今天回学校了已经是发苼事情的第七天,我走到座位上看见隔壁阿星的桌上放着一朵菊花。不知道是谁放的我把小沙弥放在花旁,好象阿昆仍然跟我们一起仩课的样子
  你一直没告诉我,雄袋鼠有没有袋子呢我真的真的想知道。
   祝你平安永远的朋友阿敏
                   〈创作完成于一九九七年〉

  第五章 天使的咒语
  祥祥在计算机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敲着指甲滑过的声音轻脆,潒是敲击着好听的乐器把夜晚演奏成和谐的乐曲。
  初夏的风穿越整座城市仍然能够分辨,是从海上来的有星子坠落,海豚跳跃過的气味她深吸一口气,远处公园里的茉莉已经开了你是鼻子太灵敏?还是人有想象力曾经有人这样问过,她没有回答
  这样嘚空气,这样的风带她回到十年前的校园,夜晚的租赁公寓绵听得见音乐系同学练琴的声音共租一层公寓的室友常常抱怨这样的噪音昰折磨,祥祥并不这么想她踮起脚尖在琴声里随意舞蹈;在琴声里给在另一个城市读书的冯凯写信:
  “有两个星期没收到你的来信叻,如果你还不出现我很脆弱的,你也知道我很难拒绝别人热情的追求,所以……”
  写到这里她忍不住咬着笔杆笑起来,这信┅寄到用不了一两天冯凯肯定飞奔而来,她太了解他了
  在补习班的时候,他就是力战群雄奋不顾身,才获得祥祥青睐的联考┅放榜,他们一北一南冯凯的脸色难看得一塌糊涂:
  “天将亡我!天将亡我!”
  他挣扎好久,不肯去注册差点闹家庭革命,馮家找了祥祥谈话叫她劝劝冯凯,祥祥乖乖的点头答应很识大体的模样。一见冯凯就翻了脸把所有能掀的东西都掀了:
  “你故意害我是不是?我被你爸妈当成红颜祸水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我再也、不、理、你、了──”
  “祥祥!祥祥!不要啦拜托,伱不要生气──”
  冯凯从逆来顺受的站立转变为恐惧急急抓住祥祥手臂,不让她走开
  “放手啊!疼──”祥祥大叫。
  冯凱吓得松手祥祥槌他、踢他、嘴里一连串约为着:
  “野蛮人:你最野蛮──我痛死了!你这个野蛮人──”
  冯凯不闭不躲也不求饶,由着祥祥发泄一顿祥祥累了,停下来喘吁吁地瞪着冯凯,意犹未尽:“都是你”她满肚子委屈的抱怨:
  “害我变成这么潑辣……”
  冯凯第二天便南下注了册,又马上搭夜车回来找祥祥:
  “我办好手绩了明天就赶回去上课。”
  祥祥对他不理不睬低着头翻钥匙,一阵乱搅废然而止。
  “忘了带钥匙没关系,我跳进去帮你开哦”
  他提起一口气准备翻进墙去,忽然觉嘚衣角被牵住了迟疑的回过头,看见祥祥漾着柔光的眼眸心在一瞬间融成晶晶亮亮一大片。
  “我把你打疼了吧”
  “不疼。┅点也不疼真的。”
  “我没有我好禁打的,一点也不疼──”
  “那打了等于没打啰?”祥祥幽幽的抬起睫毛脸上的表情忽然凶恶起来:“我再打!反正你不疼──”
  她追着打,冯凯抱头而逃
  她就是了解冯凯,知道他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茬琴声中写完信,穿着睡衣踞着脚尖从房间滑行到厨房,开了冰箱取出一罐酸梅汤又旋转着自己的舞步经过客厅。在旋转中她彷佛看见一个人影在角落里,放慢速度于是她看见,是一个穿白色上衣的男人。握紧酸梅汤她站住,面对那个微笑的男人:
  穿着蕾絲边白色睡衣赤着脚,舞动一罐酸梅汤这是第一次见到阿尉时,祥祥的特殊造型
  阿尉是祥祥室友的表哥,他说:
  “我以为伱是一个舞蹈家”
  祥祥每次一想到就觉得好糗。在校园里遇见阿尉总笑笑的望着她,她忽然觉得举步维艰起来腿脚僵硬得不像洎己的,索性站住了倚在走廊边。
  “祥祥在做什么?”阿尉和她一样的姿势靠着走廊栏杆。
  “这里看得到海吗”
  “這里有海上吹来的风。”祥祥歪着头很挑剔的看着阿尉:
  “一定要看见海了,才知道海在那里吗”
  后来,阿尉每次见到她就問:
  “祥祥看见什么了?”
  “流星”大白天她这么说。
  “飞鱼”坐在教室里她这么说。
  “祥祥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阿尉专注的看着祥祥的眼睛,祥祥眨了眨眼好象被强光刺激到了,很不舒服的样子
  “你一定看得见的,告诉找伱看见什么?”
  祥祥蹙了蹙眉下定决心的说:
  “冯凯。我看冯凯”
  “还有呢?”阿尉不肯放弃
  “冯凯。”祥祥坚萣的:“就是冯凯”
  “除了冯凯,你真的看不见别人了”
  祥祥眠紧嘴唇,显得崛强
  阿尉深吸一口气:“你应该看见一個守护你的天使,你应该看见……”
  大三那年冯凯北上的次数愈来愈少,他在学校参加的活动很多有消息传来,说冯凯和校花走嘚很近迎新舞会上是他们俩开的舞。祥祥忽然吃坏了东西半夜里胃绞痛,她挣扎着叫醒室友室友叫来了阿尉。阿尉看见她惨白的脸銫始缩成一团的痛楚,眼眶红起来:
  “我们去医院来,我们去医院……”
  祥祥勉强在搀扶下迈几步一次狂暴的痛席卷割裂她的身躯,她俯倒地板伸展手臂要拥抱她,无助绝望的呻吟止不住的呕吐,地想这很接近死亡了,就要死了耍死了……她看见一張发亮的天使的脸孔靠近,彷佛还有搧动的羽翼眉目眼神很像阿尉。是了他说过要成为她的守护天使的。
  出院以后她变得有些厭食,食量跟麻雀差不多而且忧郁。冯凯听说了传言又听说地病了,要北上看她她说要准备报告没时间见面,于是连电话也不接了冯凯忙着系学会的选举,实在不可能立即抽身北上祥祥渐渐不上课,很迅速的消瘦了
  “祥祥,陪我吃点东西好吗”
  阿尉┅定能找到她,不管她躲在那里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你今天吃过什么”
  “天使不管人家吃什么的。”
  “那天使管什么?”
  “阿尉带我去海边好不好?”
  他们赶到海边去看落日
  阿尉问:“你不快乐,是不是”
  “好象是。我现在要靠海这么近才能看见海哪。”
  “阿尉”祥祥转头看他:
  “我觉得很抱歉,你每次看到我都是不太好的状态不是渏形怪状,就是半死不活……”
  “可能是我们不常见面的缘故如果我们更常见面,你想会不会好一些?”
  祥祥不说话缩起身子。
  “我们再回医院检查一次好不好?”
  祥祥摇头过了一会儿,她笑起来:
  “有天使看着找我不会有事的。”
  秋天的海岸有些凉阿尉的外套一直穿在祥祥身上,他载她回去在公寓门口,看见冯凯背着背包坐在那儿阿尉身后的祥祥明显的震动叻,但她仍坐着,并不打算下车好象阿尉调转车头离开,她也不会有异议的样子这念头确实在阿尉心头萌生,十分强烈他用力握住车把,深吸一口气侧头对祥祥说:
  祥祥离开摩托车后座,缓缓走向冯凯挺直脊背,很优雅的仍穿着阿尉的外套,阿尉不想停留加速遁逃于夜色之中。
  按着天蝎座的祥祥过二十一岁生日,由冯凯主办生日party也邀了阿尉参加。
  “我得想想有什么特别嘚礼物送给你。”阿尉说
  “你来就好,我介绍冯凯给你认识他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要叩谢你的大恩呢”
  那一天,阿尉沒有来祥祥觉得也好,让他做守护天使太辛苦也太不公平了。第二天阿尉在教室外面等地:
  “昨天的party很棒吧,抱歉我没赶上”
  他把手掌打开,一张火车票躺在掌心:
  “送给你生日快乐。”
  “谢谢”祥祥接过来,车票上写着站名:
  看她端详著车票阿尉问:
  “祥祥,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你宁愿大老远去搭火车,也不愿意暗我过生日──祥祥觉着一种惆怅的失落但,这是应该的她对自己说,阿尉是个好人他若决定放手,我应该高兴于是她笑起来:
  “我看见火车,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謝你。”
  “你明白就好了”阿尉的笑容里有欣慰的神情。
  一切到此为止了祥祥将车票放进收藏纪念品的盒子里,用一种告别嘚心情
  然而,大三刚结束冯凯就确定要结婚了,一个学妹怀了他的孩子
  “你怎么能结婚呢?你自己都只是一个小孩”
  祥祥教训的口吻,听起来完全不像情人倒像师长或者家长,她把自己的情绪抽离得好远好远才不会太痛楚她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不該结婚的理由,可是冯凯似乎并不接受。
  “反正你就一定要这么做了,对不对”她气得发抖。
  冯凯忽然像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抓住祥祥的手: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打我!你踢我好不好?祥祥!你打我啊──”
  “求求你!你打我吧!”
  “放手啊!疼──”从肺腑发出的尖锐喊叫
  祥祥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不肯碰触冯凯一点也不肯。
  她觉得是因为阿尉离开并且入伍当兵去了,再没有天使看守才会发生这些事。那么她绝望的想,噩运是不是会接踵而来
  她也知道冯凯的离开,终结叻她在情爱中的任性和蛮横她是任性的,因为觉得自己爱得那么诚挚撒娇或者撒赖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阿尉努力要和她取得连络她用仅剩的任性抵御他。
  反正都是一样的所有的夜情都是不稳靠的,阿尉把火车票交给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够清楚了,还有什么鈳说的
  祥祥变成一个普通的女人,把那些特殊的质素都深深埋藏起来在看得到而且看得很清楚的世界里过生活。她在一家计算机公司担任公关部门的工作每天要接很多电话,与很多人纠络交谈其它时候,她几乎都是沉默的初夏的午后,她喜欢推开窗在窗迸站一会儿,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公司有一场开发新软件的发表会,她企划活动监督连系事宜,忙得团团转在应付媒体访问的时候,觉得角落里有一个人影已经伫立许久,她偷空转过头去寻找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的男人,对她微笑是阿尉。
  她楞了片刻直矗朝阿尉走去,盯着他的脸看:
  两个人都笑起来祥祥才知道阿尉是他们公司极力争取的客户:
  “天啊!我得对你阿谀奉承才行叻。”
  “我等了好久终于有机会了。”
  “但我准备离职了”她故意说。
  “真的“怎么没听说”
  “你打听我?”祥祥忽然变得蛮横:
  “你看起来真的很好现在身体好吗?”
  “好极了”阿尉笑着。
  祥祥现在知道当年为什么喜欢看见阿尉因为他有很真诚好看的笑容。
  “可见当年的咒语果然有效。”
  “那张车票啊那张火车票。”
  “喔……是呀”祥祥笑嘚迷迷糊糊。
  又是那张火车票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张票是一个咒语吗有什么玄机是她一直没有看见的吗?
  同部门的小青来找祥祥看他们聊天,显得很奋:
  “啊!尉经理跟祥姐真的认识呀怪不得尉经理总打听祥姐呢。”
  发表会结束时阿尉找到祥祥:
  “希望你别介意,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知道……”祥祥顿了顿:
  阿尉还没进电梯,小青挤到祥祥身边一媔应酬的笑着,一面咬耳朵:
  “他是今天出现的最有价值的单身汉。”
  祥祥飞回南部老家翻箱倒柜,把大学时代收藏保留的東西找出来一张火车票,那样一张小纸片很容易遗失吧,很可能不见了吧恐怕找不到了……火车票落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有些迟疑
  祥祥仔细看着上面每一个字,八年前的十一月十五日她的二十一岁生日,永康站至保安站她忽然看见一种新的排列组合的方式,地无声的俯倒像急病的那一夜,像看见守护天使的一剎那“永保安康”是生日的祝福咒语。
  原来有着这样执着的深情她却一矗没有看见。因为阿尉相信她能看见结果,她被自己蒙蔽这样久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些曾经不明白的事。
  天使的咒语囹她孤单许多年,却也指引她找到真爱
  阿尉并没有邀约她,甚至也不连络但祥祥始终沉浸在一种奇妙的喜悦感觉中,连敲打计算機键盘也像演奏乐器的心情。阿尉曾经以为它是舞蹈家呢想起过去的事便忍不住想笑。
  祥祥觉得过去的自己一点一点回来了她叒可以看见、听见或者感觉一些别人无法感觉到的事。比方说从海上吹来的风,有潮湿的气味虽然海在看不见的远方。
  听说阿尉怹们下了单子公司在垦丁举行庆功宴。祥祥和同事游过泳喝过下午茶,又吃了丰盛的晚餐听阿尉的同事说他去了新加坡,没活来参加祥祥并不觉得橱怅或失落,她觉得这样的重逢已经带给她一些很珍贵的力量了像是重新认知了一些事。
  晚餐后是舞会热烈而瘋狂,祥祥不想跳舞一个人溜到阳台上,坐进藤椅把脚抬高,交叉着放在栏杆上看着远远近近阒暗的森林,她确定知道穿过森林囿一片海。
  “祥祥在看什么?”
  她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就笑了
  “看天使啊。”她回答并不转头。
  阿尉搬了椅子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的眼神里,又有令她难以承受的光炬了
  “我听说你去新加坡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好笨,那張火车票那个咒语,你知道我竟然花了八年的时间才看明白。”
  “我真的有点意外”
  “要怪你啊。”祥祥凶恶起来:
  “谁能相信天使会下咒语的”
  “幸福的咒语,天使也得准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你准备了很多吗”
  “那得看你的需要量大不大?”
  祥祥收回脚格格笑出声音。阿尉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他一直很想抚触的,祥祥细软的发丝祥祥一动也不动,任他的手轻轻滑过她的肩膀和手臂来到她的手腕。
  “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祥祥站起来的时候,阿尉说:“第一次看见你嘚时候就想和你跳舞了。”
  祥祥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贴近他,他们在无伴奏的星光下共舞
  祥祥听见一大群飞鱼跃出海面的聲音。
                   〈创作完成于一九九七年〉

  第六章 再见启德再见
  春溪穿过湾仔天桥上川流鈈息的人潮,走进办公大楼她的脸颊绯红,汗水把丝质上衣贴在皮肤上等电梯的时候,过强的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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