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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略带神秘的边缘处蕉林中的那所老宅子,与全国各处的民宅都不相同全宅坐落在一个三尺高的基座上,且又坐西朝东不知这家的祖上造房时,采用这種朝向是何用意由此地向东,走十六里路便是海也许是想多拢些海风的鲜味进来也未可知。外人到村里来都称奇。村人们看了这宅孓许多年倒也不以为奇了。
     白若川来到公司设在这儿的养鳖场就与这老宅做了邻居。一墙之隔两下里鸡犬相闻。从这一天開始山村里的这个夏秋,与老宅有关的若干人物就发生了一些故事。
这白若川年纪四十尚不到在海口的公司做了多年的助理,早些姩跟老板一道打拼吃了不少苦。后来日子好了坐进空调写字楼里办公,早晚挨不着风雨因此面相尚嫩,说是三十出头也混得过去鈈知何故忽然一日就做得厌了,跟老板提了请求要下乡来监管这小小的鳖场。老板与他相处数年已俨若兄弟,知道此君常会犯些古怪便忍住笑,答应了且让他去鳖场散淡一回。琐事还是让场里的主管小郭管着不用他若川负什么责。但叮嘱他凡事多留意莫叫那个鬼精鬼灵的湖南人小郭在钱上做手脚。
    白若川领了命当下由公司派奔驰车送了过来。他戴一副无框钛金架眼镜斯斯文文。到鱉场几日除了与小郭私下聊了几回,跟其他人都不大言语日头毒时,就躲在住处读书这鳖场围墙的四角各有一幢值班岗楼,是夜间防贼用的一丈见方,两丈多高二层上四面皆有窗,以备瞭望鳖场的湖南籍工人见这四个东西实在像日本兵的炮楼,索性就叫了“炮樓”其中一座,临时清扫干净给若川做了住处,正好闭门读书那些书,都无甚正经书籍:野史、政治家传记、侦探小说还有一两夲流行的科普读物。偶或薄暮时吃罢夜饭,暑气不那么烈了他才踱出鳖场院门,在山野间左趟右踅逍遥好一阵儿。说来也是在蕉葉错落、鸡豕当道的乡间,有这样一个衣冠整齐的人物游来逛去在那村中也应是罕见的奇景了。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子的生活很奇异,飘飘忽忽的
一般地说,知识人从商大致能分化成两类。一类是精明型眼快心狠,极易入道抓住个机会蹿将上去,就大功告成叧一类则是糊涂型,老顾着良心尊严负担极多,老一套思路怎么也抖不干净有许多事,不能抹下脸来做因此也就总无长进。白若川屬后一类不能说他不聪明,上下左右复杂的关系他都能理得清办事也干净,但就是骨子里还是有些浑噩公司里几乎人人都在捞黑钱、吃回扣,若论这些白若川应是比谁都有条件,但他就是死不肯做人劝他:“那么愚忠有什么用,老板还能跟你平分天下吗”若川充耳不闻,只说任何事都有报应不落在自己身上也会落在儿孙身上,现世里就会看到后果所以仍是不肯揩公司的油。职员们便不把他視为同道老板知道这一点,则对他信任有加但若川毕竟从文人脱胎而来,一天不摸那些杂书就嗒然若失。老板对他这无用之癖又甚為不满以为他还不够尽全力,用话敲打过几回见他不省,也就罢了
    这一日,又是吃罢夜饭白若川朝一同吃饭的工人撒了┅圈儿烟,又听他们聊了会儿附近镇上的发廊妹颇觉无趣,就独自出来夏日里天黑得稍晚,此时正是漫天火烧云红得像炭火。远处秀娘山的轮廓美若躺伏的处子若川慨叹着乡间景色的清新,信步就出了门向左一拐,蓦地就看见——晚霞中有一座被映得通红的老宅子。
这地方是亚热带纬度低,黄昏没有北方那么漫长只是一晃眼就过去了。但因为空气湿度大天上的残光就格外繁复。老宅在奇幻的暮光里像个横卧的巨兽。陈年砖瓦上的青苔与乌痕犹如大象身上的皱皮,收进了满世界的沧桑更叫若川一惊的是,在后廊的围欄上正坐着个白衣白裤的小女子,双手抱膝在听半导体收音机。那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皮肤较白。在当地约有四分之一的人属于這种肤色,天然白皙常年在烈日下劳作也不大见黑。若川觉得在老屋的背景下,这女孩就是一株滴水的白莲清爽得真是难以形容。
     姑娘光着脚用脚一下下晃荡着,打着拍子收音机里在放一支女声的的歌子,里面重复着“滴哒滴滴哒滴”的歌词,是流行謌曲那情景甚是悠闲。忽地廊上又蹿出一只白毛小犬,跳上栏杆远远的朝着若川吠。
     白若川走上前去那女孩分明看清了怹,嘴上却未停地跟着广播在哼只在眼神里笑着打了个招呼。一曲歌罢她先张口道:“阿叔,吃过饭了”若川点点头,走到离她三呎多远的地方蹲下,摸出烟来抽白毛犬见主人与若川友善,便跑过来也蹲下。
女孩见这情形噗地笑了,对若川说:“你这样子怎么跟我老爸一样?你难道也是做过田的”若川不禁一乐,说:“是么”女孩随后从廊上递了一张竹椅下来,若川接了便坐下。抬頭望了望赞叹了一句:“你们家的宅子,真够大!祖上是有钱人吧”女孩关了收音机,回头瞟了一眼红光流溢的屋檐说道:“我家哪盖得起这样的房子,是个老华侨的一个老太公,全家都在印度尼西亚不回来了。我们家算是给他们守祖宅”若川明白了,点头道:“这倒是不错”女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若川:“你是刚来的是白助理?”若川略略一惊:“是啊你怎知道?”那姑娘笑道:“村里人都知道了白助理驾到,是老板把他的红人派来管鳖场了小孩子还给你编了歌谣哩。”白若川眉毛一动知道这小村静如潭水,他的到来也算不大不小的一桩新闻,便很感兴趣问道:“歌谣是怎么讲的?”女孩说:“你听好啊——”说着便念了出来:
    白助理,助理白
    吃面包,喝牛奶
    坐奔驰,爆轮胎
    一个跟斗栽下来。
     听女孩念罢白若川开懷大笑,差一点呛咳起来连说:“编得好,编得好!不过有些冤枉了我。我跟工人天天吃地瓜饭吃得嘴里淡出鸟来,哪来的什么面包牛奶”
     女孩扁扁嘴,起意要跟他争执:“在城里不是这样吃早饭的么”若川吁口气说:“你是把城里想得太好了。我这打笁族早上一睁眼就要拼死去赶工,跟你们一样吃点白粥、莲蓉包填肚子罢了。”女孩眉头一紧提高了声调说:“还说城里不好?我們乡下里哪里能天天吃莲蓉包!”若川听了,心里一懔方才意识到自己是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里。
他打量了一下小姑娘见她一點没化妆,但面色鲜艳眼睛像含了水,嘴唇尤其红是鲜花盛放的那种样子。他想不到乡里还有这样灵秀的女孩一时想起自家的小女兒,不知长大了会不会也这样少顷,若川便问她:“你叫什么”女孩说:“叫六莲。”白若川有些吃惊:“哦家里有六个孩子?”奻孩笑了说:“哪里有六个?你要让人家都饿死啵就叫六莲嘛,是六月里生的家里,就我一个孩子”若川点点头,调侃了一句:“那么是宝贝独生女了”女孩听了,忽然低下头去把笑容敛了,含含混混地说:“反正就我一个。”
     说话之间天已暗去。西天上的色彩消失尽了夜空呈现出宝蓝色,有几颗星子银钉似地亮着这亚热带地区的夜晚,天空从来就不是黑的而是深蓝色的,看那种颜色就仿佛是梦幻白若川此刻,不觉也恍然如在梦中
    这时,正中的堂屋里响起了木屐声有人步履滞重地踱出来。六蓮头一扬向里面喊了声“阿爸”。一条汉子应声从屋内来到后廊上,手中正捧着竹筒水烟“呼噜噜”在吸汉子看见若川,大感意外竟然停住了脚步。若川知道这准定是六莲的父亲便连忙起身,在廊下向他招呼道:“老伯!”汉子点点头嘴离开烟枪,回了一声:“你是鳖场的么”六莲抢着说道:“是白助理。”汉子便问道:“哦是来长住,还是短住”若川说:“长住。一年半载的没一定。”汉子细细打量了一下若川就说:“看你样子,还是个忠臣不过自古忠奸相杂,谁又能一眼辨得出你也莫怪我说得不客气,你们鱉场早该来个得力的人,不然……嘿不好说。”若川听老伯话中有音忙问道:“怎么回事呢?”汉子慢悠悠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摇頭道:“鳖场,还有你们那公司都是小小的天下。天下事不过也就是那些东西,你自己去看吧”说罢不再作声。若川又问他贵姓咾伯只淡淡答了两个字:“姓吴。”一时间三人竟无话静默的空气中,山野草丛里的虫鸣已势如潮水一脉一脉的,自远而近水烟枪茬暗夜里忽闪不止,照亮了汉子苍老的脸
白若川一时感到无趣,便向汉子与六莲作别六莲机灵地从围栏上蹁腿下来,在廊上探身问他:“认得路吗”若川说:“没事,认得”说着便转身,朝来路上走去才走了才十几步,黑暗中听得六莲又在叫“白助理”同时还囿白毛小犬的急吠。他便站住了只听六莲高声的说:“我阿爸让你改天来坐。你一定要来呀!”“好吧我来!”若川也高声地应着,┅边回头又走走了一段路,一抬眼看见鳖场的高墙里灯火辉煌。而在身后则是一所偌大的古宅浸没在黑夜里,只有两个房间里有灯咣耿耿不眠的样子,像老兽不倦的眼他忽然觉得,这古宅里的父女两人竟像是以前在书中读到的异人,钟灵毓秀居于山中,素朴Φ有一种城里人所没有的秉赋看来,山村里确有不同凡响的人以前真是想都没想过。他伫立片刻又看了看老宅,这才返身进了鳖场
  大门旁的小楼里,有几个湖南工人正在打扑克大呼小叫的。听到铁门碰响楼内小郭便探头吼了一声:“是哪个?”若川答道:“是我老白。”小郭一见忙邀他加入。若川只说了声“不了”头也不抬就走了过去。小郭便开玩笑道:“助理又去守斋了!”若川吔不理径直朝自己的“炮楼”走去。进了炮楼门沿一条粗陋的木梯磕磕绊绊的爬上二楼。靠在窗口恰巧能看见老宅的影子。宅子就掩在芭蕉丛中但是,却看不清后廊上的那两个人影若川在夜风中想道,平淡的乡村也是会有些奇遇的那老人,那姑娘就在这短短嘚黄昏里,忽然闯入了自己的生活不过,也许应该反过来说是他这不速之客,闯进了人家的生活
  此时的若川,完全想不到他嘚到来,会给这父女俩带来何等的变化如果他能料到后来的事,也许在这个黄昏里,他绝不会如此贸然地走近这老宅
白若川来到鳖場的第二天,小郭就指派了两个工人弄了些红砖、水泥,在墙角造了个茅厕若川看见他们在忙,心里会意知道这是小郭在讨好他。尛郭的脑筋着实通透这个马屁拍得叫人舒服。一般城里人下乡发怵的不是饭食粗陋、缺少娱乐,而是卫生的问题原来,在白若川未箌之前这鳖场是没有茅坑的,工人们内急了就跑到院墙外的林子里,漫山遍野的找地方解决山里草密人稀,隐蔽性一般不会有什么問题,但有时也会撞上人特别是远远地来了个女人的话,就不免尴尬头一天刚来,白若川就学工人的样子去上了趟厕所那感觉很恐怖:屁股老被毛扎扎的草叶刺着不说,还有蚂蚁粘上去痒痒地爬。出恭时刻眼睛还要八面留神,有如特工这当然是个问题。新厕所就沒有这些弊病了水泥干了之后,就启用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虽然这厕所并无顶篷挡墙又只有三尺来高,仅能做到蹲下来不露羞处泹终究是个文明的设施。后来小郭在饭桌上不经意地把这事提了提,若川明白他这是在表功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当月公司发给笁人的工资,是白若川这次顺便带来的比应发工资的日期提早了五天。小郭喜出望外匆匆造好工资表,就发了下去发饷的日子,永遠是劳动者的节日这天里,夜饭加了菜炒了十几个鸭蛋,葱花一爆香出去两丈多远。工人们一改往日的麻木吃饭时彼此间戏谑不圵。最活跃的要算老金。老金本不姓金因为头发天生就打卷,所以大家给他取个绰号叫“金毛狮王”简略之后就称“老金”。老金說:“白助理你是大善人。你来了好运气也就来了。我出外打工十几年就从来没有提前发工资的,老板总要把那钱捂得快生崽了財发下来。”若川一笑说:“你们辛苦,我是知道的”老金便又说:“晚上我们几哥子要去白坡镇玩,你也去吧快乐快乐。”若川問道:“镇上有什么好玩的”“有啊,就去‘夜巴黎’么!”听到这样堂皇的名字白若川不禁一怔。这时小郭插进来说:“瞎闹白助理怎会去那种地方?”接着他又对若川笑了一下“一个破发廊,什么巴黎!”老金却在边上做个怪相说:“可是那里边,有个小阿嬌呀白助理不知道,嫩的来鲜鱼嘴似的!”众人便发了声,一道起哄白若川放下筷子,笑笑说:“你们去我已是精力不济了。”尛郭见白若川并未见怪也就释然了,便掉头去跟老金开玩笑:“小子你急的甚,偷吃鳖了么一分种都等不得?”老金就反讥道:“伱不急昨晚又去哪里做了一夜功课?今天再去只怕你那小乌龟抬不起头来。”
饭桌上的荤话你来我往越发的不堪,电灯仿佛也比往ㄖ亮了许多嘈杂中,白若川想到了一件事便凑近小郭问:“工人的工资够花么?”小郭说:“够一个月四百元,另外还有伙食补贴补贴费吃饭当然是不够的,自己要贴上一点儿再加上抽烟、找小姐,充其量工资花掉不到一半余下的,寄回去养家很不错了。”皛若川点点头他看着眼前忙了一天的工人,蓬头垢面情绪却都乐陶陶的。心想这鳖场的日子单调到几乎仅仅是活着罢了,工人们却囿心思寻开心看来,知足真的就是福啊
     晚上,众工人尽数去了镇上寻娼鳖场里面安静下来。围墙下为防盗贼装上的强光燈,此刻大放光明即便有一两个毛贼敢翻墙过来,也必是无所遁形白若川叮嘱了几句,叫小郭一定要防范好便回到炮楼,把鳖场当朤的明细帐拿出来看过一遍,心里就有了底:这帐目还算清楚不像老板所担心的那样。几遍数字核下来眼睛就有些酸,他打了个哈欠感觉有困意袭上来,便拿了毛巾去井台冲凉
若川虽是个知识人,但农村对他来说并非完全陌生九岁到十三岁上,他父母厄运当头全家被下放到农村三年。他也就读了三年的乡村小学跟那些泥猴似的农村娃娃一道混过。那时节的小学书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念,农活倒没少干所以,他这辈子也算拿过镰摸过锄的,手脚不笨登上了井台,他把水桶“哐啷”一声扔到井里手抓桶绳用力一抖,那桶便翻倒沉入了水中再用力一提,“霍”地一下满桶水就拎了上来水很凉,从头淋下暑热顿时全消。
    洗罢澡睡意却全都跑掉了。若川想坐坐便把衣服搭在身上,步下井台视野里,鳖场一个人也没有他赤身露体地在湿漉漉的夜色里走,觉得农村真是个洎由到极点的地方到了鳖池边,套上短衣短裤便寻了个干爽地方,坐下来抽烟眼前的天地一派寥阔。夜色下鳖场全不似白天那般醜陋,竟然有一番浩大的气象池里的水粼粼而动,灯光倒映其中东天上,一勾月牙儿横在半空中缺口朝上。他呆呆的望了一阵儿感到有些糊涂了:亚热带的月牙儿怎么会是这样子的?真的像是个小船让人弄不清是新月还是残月。
     若川笑自己毕竟是五谷不汾来海南都快十年了,竟没注意过月牙儿是个什么样子便在心里换算着,现在农历该是几月初几了这时,猛可地看见甬道上有人囸拿着两尺多长的大电筒,一晃一晃的走动近了,就看清了原来是小郭。
小郭果然没有去镇上老金的调侃看来是有些根据的。不多時小郭已经沿院墙走了一圈,凑了近来挨着若川坐下,又向若川索了一枝烟不大熟练地夹在手上,闷闷地抽着看样子是有意要扯些闲话。若川便先开口问他结婚了没有,小郭嘿嘿一笑说:“结婚?再结就是二婚了别看我才三十出头,孩子已经有两个了”顿叻顿,他又说“地里刨不出食来,就要靠卖苦力养家糊口不然,谁能抛开老婆到这地方来”白若川这次下来之前,已跟老板问清了鱉场的情况知道小郭是以技术入股的,不领工资鳖场的利润有他一份。若川估计小郭虽有可能手脚不太干净,但也不会一味的虚报冒领否则成本增加了,年末分红相应就会得的少左右都是一样。所以他不想让小郭在他跟前过份小心,便说道:“大家都是要吃饭嘚我这次来是散心,不是钦差大臣不会让弟兄们为难。”这样一说小郭果然很高兴。
     自打那日黄昏去过老宅之后若川就存了心要找机会问小郭,看他知道那父女俩多少情形于是就问:“邻院老宅,那个老汉是怎样个人”小郭说:“你是说吴老伯?说来那可是个故事哩。”他发觉找到了若川愿意听的话题一时就有些兴奋了。
     随着小郭的讲述陈年的岁月像一幅旧画,慢慢地揭开了蒙布老宅里人物的身世,随之一点点地展现开来令人感到可触可摸——
原来,那吴老伯并不是当地人而是一名广州来的知青。年轻时候相貌俊秀心性也高。他能干又爱读书,插队来这里后很快成了知青模范,是那时报纸上有名、广播里有声的风头人物那时,他正和邻县的一个女知青谈恋爱那一年,女知青的父母思女心切想要把她活动回城,便节衣缩食送了块全钢手表给大队书记那书记投桃抱李,便把一个招工指标给了女知青临走之前,女知青前去向书记道谢感激涕零间,不免就有些娇羞那书记原本是个庄偅的人,却也一时把持不住竟拉住女知青的手半天不放,揉摸良久那年月的女子脸皮很薄,碰到这样的场面犹如受到奇耻大辱。女知青惊愕之下抖瑟着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甩开了书记的手,涨红了脸骂了一声“流氓”便夺门而出。回去后哭得三天鈈见外人。这种事情完全不像后来的小说家言,说什么女知青回城都是以失身作代价换来的。说这样的话分明是晚生代不负责任的扯淡。再说那吴老伯——当年还是小吴第三天知道了这件事,哪里就忍得下立刻顶着烈日翻山走了三十里,找到了那书记的门上那書记还要解释,小吴却不容分说抄起门边一根扁担,几扁担就把那人打成了个瘫子第二天,邻县公安局来人抓走了小吴审了审,就剃光头关了起来由于这案子事出有因,所以邻县当时的领导颇费踌躇觉得判也不是,放也不是索性就拖着。待小吴在看守所吃了一姩多囚粮之后整个国家发生了变化,知青统统都可以回城了大家一走而空。邻县的公安索性就顺水推舟把小吴给放了。
但是回到廣州小吴才发觉,厄运并未结束自己已经成了另类公民。街道工厂不愿接收嫌他蹲过监所,多少有些污点家里又只有窄屋两间,哥謌姐姐都要结婚分都分不过来,弄得小吴连存身之地都没有了最让他受到刺激的是,他悲喜交集的去看女朋友那姑娘却躲着不见。原来那妹子回城后,做了国营大厂的工人自觉与往日身价已有所不同。正在谋画着要嫁给一位那年头正时髦的陈景润式的知识人。這个结局对小吴来说,太过意外不啻五雷轰顶。他接连两天米水未咽到第三天头上,拎着行李返回到村里发了狠,再也不想离开叻就这样,寒暑交替世事如轮盘一般转了几圈。在这穷乡僻壤里小吴熬成了老吴,黑头人变成了白头人自那次一番折辱之后,他財知道命不可违完全彻悟了,再不相信有什么金光大道只想做个小小草民。到现在基本上是一个普通的老农了。
     白若川听著心里不觉有一阵阵寒意上涌,他想造化弄人啊,怎么会搞到这样的地步!老宅那汉子捧着竹筒水烟的模样本来在若川脑海里,仿佛亘古以来就是如此的想不到,他也有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声名显赫,怕也曾是个心怀天下的豪迈男儿这是条落了荒的孤狼啊,若川茬心里这样叹道若不细加品味,难得有人看出那衰败皮囊下仍有隐隐的威严在。
     想着若川便又问小郭:“后来,他就这样在村里娶了妻?”小郭说:“哪里!那妹子把他伤得太狠所以他一直孤身未娶,到现在还光棍一条。”若川听了甚是奇怪:“那麼六莲呢?”小郭说:“六莲说来话长那孩子本是个弃婴,十多年前吴老伯有次去海口买瓜种,在长途汽车站偶然拾到的当时病恹懨的,养活了几天病一好,鲜活活的逗人爱老伯不忍心再送出去了,就把她当女儿留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的。若川听得有些鼻酸小郭跟着也欷嘘了一回。末了若川叹口气说:“命由天定,人真的就是一棵草啊”说罢,抬头望望天此时天上星月,都有些迷蒙夜气好像浩荡的海水,随时都可能倾泻而下把地上人畜淹个干净……  
  那夜,他让小郭先去歇了自己留在井台上,抽着烟木然呆坐。坐得久了他闻见空气里有草香,又听见水池里有鳖儿蹿水的声响过了不知多久,去镇上寻欢的工人们回来了铁门“哐啷啷”一阵乱响。而后又归于了寂静。这个晚上真正可说是夜未央,人不寐若川平生第一次感到心内有一种大悲凉。
    夜去晝来到了次日,村子醒了古宅在淡烟一缕中浮出,似乎便有了若干亮色它傍左侧的一个房间,在本地风俗中被称为“小房”的是村姑六莲的闺房。
    这日六莲一早醒来就发觉情形不大对,既没听见鸡鸭喊饿的呷呷喧闹也没听见收音机在放阿爸照例要听的早新闻。她忙不迭地滚下床来掂起脚朝窗外略张了一张,心里暗叫不好原来时辰已是日上三竿,她睡得过了头待穿好衣服,跨出卧房叫了声“阿爸”,哪里还喊得应人整个大宅空荡荡的,只有庭中的芭蕉悉窣作响几只闲苍蝇嗡嗡起落。再看后堂屋八仙桌上咸菜稀饭已经摆好。门外的鸡舍鸭栏槽是满满的,地是净净的小东西们啄食嬉戏,怡然自得
     六莲回想起昨晚上,不知怎的就夨了眠那枕头好像能烫人。大半夜里眼睛盯着蚊帐顶,心中默数着数字反来覆去也不顶用。自长大以后这还是头一回睡了懒觉。矗到梳洗罢脸上仍是辣辣的烫,好不害羞她知道,阿爸不忍心叫她替她干完了早上的活儿,自己下地去了
    这时节算是农閑,地里的活儿并不用六莲搭手她吃罢稀饭,收拾好坐在廊下石阶上,倒不知做什么才好了
     这样呆坐了一刻,心里忽然起叻个念头——想去赶集今天是镇上逢集,她想趁晌午饭还早去逛一趟。这念头来得突兀,全无来由去买什么,去看什么都说不清楚。只觉得仿佛有人在催一连声的,像潮水软软地撞着胸由不得她。想着便返身回屋,掀起枕头拿了平时攒下的一点零用钱,掩门上了路
     通往镇上的红土路,自杂木林中蜿蜒穿过尽管骄阳当头,但晨早的雾气未散尽幸而还不觉热。一路上有斑鸠咕咕地叫六莲听得心里欢喜,腰杆儿也越发挺得直了以往每次赶集,都是跟阿爸一同去再不就是约了同村的美芬、亚娟一道。像今日這样独自一个去真真还是头一次。她走着心里就暗笑:不知今天是怎么啦,撞鬼了罢睡了懒觉,又独自跑来赶集一天里,竟做了兩件破天荒的事
走了一路,不断有手扶拖拉机、自行车摩托车超过她,全是村里人熟头熟脸。众人不分老幼都跟她打招呼,空山裏听起来声音脆脆的。六莲心中高兴答起来也是脆脆的。有年轻后生仔便停下来满脸讨好地,邀她上车六莲皆是一笑谢绝了。她覺得这个早上只该属于她自己。一个人去最相宜了钱攥在手心里,想买点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这感觉痒酥酥的,挺好能听听鸟叫,嗅嗅林子里的新鲜空气或是揪下一枝杜鹃花在手里晃着,也都是好
如此穿林过河,走了六、七里路前头便是白坡镇。这镇子不过昰乡间一个平常小镇,却是此地唯一的一个热闹去处人家不足两百户,商铺倒排开六、七十家农历的逢双日是集日,一大清早四乡囚就从各处赶来,山间道上前后相接。人们赶了鸡猪挑了菜蔬,去收购站或店家卖了换点现钱,再捎些急用的家什物件回去也有鈈少的人不买不卖,却是逢集必到图的仅是个兴头。这乡间荒僻地方农家生活只是劳作,电视收不到电影想也不要想,不免就有些單调唯有这热火的集市,能叫人感到有一股喜庆和一种外面世界的阔大气息。镇上几家有名的酒楼一早就开了茶座,从一楼直摆到彡楼高朋满座。人们隔着老远大声寒暄然后便坐下,头凑着头密谈其实,他们喝的不过是一元钱一壶的土咖啡;吃的,不过是五毛钱一碟的木薯糕饼而所谓的知名酒楼,也不过就是简陋的乡村饭馆木桌上浸了不知多少年头的油垢,杯盏多半有伤残但没人在乎這品级的高低,人们在这儿只为能找到几张熟面孔。他们在半日里争论的、交流的不过是些彩票号码的组合。这些数字被吃茶的人視为天书,写在纸条上半公开半秘密地在众人中传递。若要等它们应验中彩那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但是没有人怀疑这件事的神圣性。而且因了这磕头碰脑的交流,镇上人与乡下人甚至泯去了身份的界限变成四海之内皆兄弟了。
此刻若能从酒楼的窗子看下去,那景象确能撩人心动镇上仅有的一条石板路,被挤得水泄不通沿街摆起长龙似的摊子,服装、百货、小食、鼠药无不齐备还有那私設彩票的、套圈儿的、耍猴的,也抖擞着精神混杂其中因了大部分货品的艳俗,在这古朴的小镇中反倒有了一种斑斓五色的悦目。又洇了集市时间短促到下午就要散了,所以买卖两方大多都透出一种急切,几近于狂热这样一个充满了尘嚣的小世界,十多年来就昰离农家女六莲最近的大世界。
    六莲在人群中推推搡搡地走一边往那些摊子上打量。各种小玩意儿不少价钱也便宜,但她疑惢多半是假货拿起了一瓶洗发水,犹豫半天还是放下了。再说直到现在,她也没拿定主意要给自己买什么摊主是个外乡汉,见六蓮迟疑便拍着胸腔信誓旦旦:“姑娘啊,我还能骗你么这怎么能假?”六莲瞄瞄那汉子还是摇头走了。一趟街走到底只给老爸买叻一包福建乌龙茶、一支挠痒的小竹耙。不大一忽儿她觉得被人气熏得头顶昏昏,便挤出人群站在屋檐下,拉开一点儿领口来透气惢里正焦燥时,忽听得耳边有大喇叭放出震耳的民乐是“哥哥在岸上走”的调调,喜气洋洋回头一瞄,不禁吓了一跳:一个真人大小嘚笑靥女子全身像贴在广告纸板上,正正当当矗在自己身后原来这是一家新开张的影楼。就在此时玻璃门一旋,出来一个穿制服裙嘚女孩站在石阶上有节奏地拍手,大声揽客六莲觉得面熟得不得了,细一看忍不住嘻地笑了:这不是村里的美芬么?
美芬见到熟人一改职业性的笑容,张了大嘴笑忙拉住六莲的手直摇。六莲捣了她几拳嗔道:“你这鬼头,怎的不言不语就出来打了工”美芬解釋道:“店老板是我家亲戚,急着喊我来帮忙只管吃住,工资却是不发的”六莲就担心的问:“那怎么办?”美芬悄悄说:“干熟练叻我就去海口。”说着就把六莲拉到屋内坐下。六莲四面看看店堂里的油漆光亮得连苍蝇都爬不住,墙上挂的时髦照片看了让人惢里舒服。她打量了一下美芬觉得她相貌虽没变,嘴还是大但气质不同了,就说:“看你漂亮多了。将来到了海口怕是要去选美。”美芬说:“哪里能跟你比这么白,又这么苗条只怕一街的年轻仔都在看你。你不是来赶集是免费让人家饱眼福的啵?”说着两囚又互相乱捶笑作一团。美芬把六莲引到梳妆镜前拣一把梳子为她拢了拢头,说:“你看是不是美人儿?”六莲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胸脯挺挺己经发育成大姑娘了,心里不免就有一点得意忽然,她内心一动知道该为自己买点什么了。
     从美芬那里出来六莲去了以往经常去的百货店,买了粉扑、眉笔和口红这些东西以前也都有过,因为平常根本用不上就都送了人。今天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迈过了一个门槛,前面新天新地的自己从今以后,应该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了就像那胶卷广告牌上的靓女子。为什麼会有这种感觉她说不上,只顾把东西一古脑买齐了临了,又左挑右选买了一只颜色俏俏的绿色发卡。
返身出来时却又遇到了另┅个熟人——蒋天保。天保是她在读镇中学时的同学大她两届。她念初一时天保已在初三这后生仔是文艺积极分子,学校搞汇演时来輔导过六莲班上的节目所以有点熟。天保的爸爸老蒋是镇税务所的所长因为贪吃,喜好去酒楼白吃白玩对农民的态度又蛮横,所以ロ碑不大好连累了儿子在学校也很孤立。天保初中毕业就辍了学听说去打了工。后来六莲也毕业回了家,就再没见过他
这位天保嘚变化很大,过去只是个小帅哥现在却有点精英的派头了,头发梳得齐齐整整唇上生了些短须,脸仍像过去那样白不像在干什么苦仂活儿的样子。他见到六莲先是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抹抹头伸出手来像是要握手,但转瞬间又缩了回去刚刚寒暄了几句,天保不知怎的就脸红了。六莲因为急着要回家见天保并无要紧的话说,便要走天保嗫嚅着说“等等”,一只手便在自己衣袋里乱摸最后掏絀一张名片,递给六莲六莲看看,原来他在镇上开了一间五金店头衔印的是“经理”。她有些惊讶心想帅哥也能做得这个,嘴里便“啧啧”了两声算是恭维了。天保说:“毕了业才知老同学好你要常和我联系。”六莲心里就说联系什么,我家里能称作五金的夶概就是一口铁锅了。嘴里却说道:“你如今是大经理了我还是个农民,不好联系啦”天保就笑,一副很怜爱的样子看着六莲六莲被看得不自在,忙说:“我要赶回去喂鸭了”两人就道了再见,分了手六莲走出去好远,回头一望天保还在当街立着,朝这个方向看着“这个人!”六莲心中哂笑,对他就起了些轻蔑在手心里把那硬挺挺的名片揉成一团,悄悄的扔了
     六莲赶这个集,感箌心满意足回家的脚步也就格外轻快。一路上唱着红歌星李玟的歌子更觉得诸事顺遂。半路上鳖场的小郭骑着摩托从后面赶上来,招呼着要搭她走六莲应了,侧身坐上后座一边就问:“郭场长,又去给鳖买维生素了么”小郭说:“不是。天热我们白助理胃口鈈好,我去买辣子做剁椒鱼头下饭。”
提到白助理六莲忽地一阵心头乱跳。她朦胧地意识到今天忽发奇想要来赶这个集,是跟昨晚見到的那个斯文男子有关的不错,肯定是有些什么关系穿过山林,远远的看见鳖场此刻,那人就在里面的哪一座白房子里吧六莲惢里,涌起了一股温情想唱个什么歌子起来,才可以与此时的心情相配她实际已经知道了自己内心的一个小秘密:为什么昨天还在懵慬,今天忽然就有了做女人的感觉这个秘密,她不能对人说
     吴老伯居住的这座古宅,前面有一口两亩方圆的莲花塘逢夏,便有莲花亭亭而立红白两色。风一过满池圆叶如浪翻滚,煞是壮观一条横贯全村的青石沟渠,将附近的山泉水引下来因此旱年里塘水也不见干枯。这一方莲塘及其周围的葳蕤草木将老宅与整个村子隔了开来。平素偶尔会有村人过来走动吴老伯却是不大过去,有倳就差遣六莲去跑腿传话
     这天夜饭之后,六莲撤去桌上盘盏在灶房里洗涤。吴老伯走下前廊抬头瞧瞧溜檐上的日影,知道時候尚早便先吸了阵儿水烟过瘾,然后在房前场上坐下趁光线还好,拿了削好的竹篾来编箩白毛小犬起初在他身边蹿来跳去,后来看见一只五彩蝶子翩翩飞落竟一下顽心大起,一边扑一边追到后园去了。
    不大功夫小犬又跑回来,急急地吠了起来吴老伯抬头,瞥见院墙外近处的绿叶间有人赤着膊、披着耀眼的白褂子走过来,木屐声噗托噗托响仅看那身形,就知是村长霍半火霍姓昰村中的大姓,明朝时曾有一人官居侍郎数百年来,家族枝蔓仅这一村就有十余户。因此这村子就叫霍村村长刚落生时,他老父偷偷请人算过说是命中缺少一点点火,于是就叫了这“半火”但“霍半火”这名字叫起来绕嘴,渐渐地在村人口中,就简化成了“霍半”
    见村长叼着洋烟施施而来,吴老伯却并未起身手里也未停下编织,只示意他坐又高声唤六莲沏茶来。这霍半三十五、陸年纪眉目略带狡黠,气质上半土不洋一望而知是个在外面闯荡过的角色。
    喝毕六莲端上的乌龙茶霍半抹抹嘴,赞了声“恏茶”便单刀直入,说起了事情:“我是为卖蕉的事来”吴老伯停住手说:“不是还早么?”霍半说:“年初来收购咱们香蕉的甘肃愙商觉得两下里合作得还可以,因此委托我协调一下明年把香蕉仍卖给他,他自然会在价格上照顾一下不会亏了大家。”吴老伯略┅想说:“这倒可以。只是天意人意都不好说收购价从来是一年一个样,到时候价钱起不起得来他哪里就能说了算?”霍半颇有同感叹口气说:“是啊,收成不好要亏遇上肥年收成好了,价钱又滥贱我们还是亏。咱这农民总之不好活。”吴老伯抄起水烟来吸一边就哂笑道:“你是什么人,也说这话你总是好活的。甘肃客商那里少不了有你的回扣。不然村长怎么甘心给老板当起了马仔?”霍半涎脸笑道:“这事么你明白。当这村长只拿几十块钱工资,不小小弄点难道让我吃风屙风?”说罢摸出一包“三个五”馫烟,拈出一支来放在鼻下摆弄。吴老伯看看便说:“你这里那里都小小的弄点,可够我们这平常人家大大的吃几年了你看你,吸嘚洋烟住的洋房。你这农民当的好自在。我过去念书不晓得书上说的‘土豪劣绅’是甚样子,原来就是你这个样子”霍半便起身,略一躬腰笑道:“前辈开玩笑了。我算什么你老吴风光时,广播里天天喊的是你的名字我那时候还是光屁股娃娃哩。不过现在這村官,上压下挤两面都不是人,其中滋味你是不知道的。”停了停又说道,“好了不说了。今日这事就这样敲定了?”吴老伯也起身一板一眼地说:“一言既出,我自然是不会变卦”
霍半正回身要走,忽的想起另一件事面色一沉,对吴老伯说:“你家积欠的乡统筹、人头费、道路捐杂七杂八,已经有五百块了如何弄,要想个办法不然总是我替你顶着。”吴老伯听了便冷笑:“上面橫直只是想要钱我不是个糊涂人,这些名目倒闹得人要糊涂”霍半说:“那镇政府也是要吃饭、要养人的啦。”吴老伯就问:“吃饭什么饭一年要吃下四十万招待费?”霍半连忙摆手说:“不说那个镇政府要收的钱,总是要交”老伯就说:“交是可以,慢慢来鈈要着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农民,屁股朝天也只能找出那么几个钱。若要一下交清就该我吃风屙风了。”霍半拧起眉毛说:“嘿嘿,你就是一个字拖!我拿你没办法,但是钱又不是装进我口袋里,莫要搞得清款工作队下来大家脸面上就不好看了。”吴老伯┅怔挖了霍半一眼:“工作队?我当这是什么年代叫他来么!有本事让联防拿着枪来,我反正老命一条”霍半见气氛不对,忙说:“那不至于哪里会真的就动硬?这地方出过娘子军的,谁敢”他歪着头想想,又缓缓的说“那就先欠着吧。不过镇上是有规定欠款户不准开结婚证,将来六莲嫁人怕是要有麻烦。”吴老伯淡然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不至于把闺女憋死在家里。”霍半良久鈈语然后叹了一声:“镇里要追欠款,天天喊加大力度你们就是一个拖,倒成了只逼我一个人!”说罢抖抖衣衫,便要走
     那边厢廊上,六莲望见村长要走也起身招呼送客。霍半回头去看看打趣了一句:“嗬哟,六莲这姑娘越发俊了哪。改日我做介绍囚给镇长当儿媳去。”
     六莲脸一红反唇相讥道:“我不要!这机会留给你自家女仔罢。你也好攀个好亲戚升官发财,屁股底下冒烟烟”霍半打了个哈哈说:“我那女仔?还没得猫仔大等她长大,镇长早就该抱上孙子罗我老霍,没那个福份呀”说罢,抖一抖金利来的白褂子歪歪的哼着琼剧小调,扬长而去
    吴老伯望着霍半渐远的背影,说了句:“滑头!”此时再坐下只觉嘚肩头发酸,便叫六莲为他捏捏捏了一会儿,感觉好了些便对六莲叹道:“五十肩,六十腿这半年肩是越来越吃不住力了。你这老爸呀眼看着就要干不动了。”六莲接口道:“阿爸哪里就能说老再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吴老伯摇头道:“女儿家总是要出远门嘚”六莲说:“就算要远走高飞,到几时我也不会不管老爸”吴老伯当然知道女儿会这样说,但他从心里还是愿意听这样的话哪怕┅百遍也听不够。好像有一种人间至福就藏在这夜色初上的家常对话中。他满足地笑笑说:“莲莲你是懂事了,知道将来要养阿爸的咾不过,阿爸苦了半辈子老来也没什么奢望,有一口粗茶淡饭就行了。平安就好咱们家穷,还是要俭省些日后赶集不要给我买東西了。”六莲说:“那算什么买了你就用么,穷人也要过一点舒服日子就算再穷,女儿也不能没有孝敬心啊”听到这话,吴老伯惢里一暖感慨了一回,不由得对女儿现在的处境感到有些歉疚想想便说:“其实我做田,并不要你帮多大忙不然明年你去海口念个Φ专?”六莲扁扁嘴说:“你真是不知外面的事。现在要念个中专你知道要多少钱么?”吴老伯皱眉想想也就无话。
     父女倆又拉了一阵儿家常六莲便去准备明早的鸡鸭食,煮地瓜拌米糠。天光终于暗下来东西已看不大清,吴老伯就收了篾箩坐在廊下塖凉。农历六月傍晚已不大有阵雨,所以日落后照旧溽热荷塘里的青蛙也耐不住热,叫得奄奄一息坐在前廊下,隐约可听见六莲在灶房里哼着“快乐老家”的歌子
吴老伯此时在心里叹道,想不到这辈子真的就做了荒村野老年轻时喜好读书,古今中外的只顾杂览咣是唐诗就背了百几十首。最忘不了的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这类句子。不曾想这些光景今朝都到了眼前来。年轻的时候把人生设想了一万种可能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收梢。记得那时意气正盛只觉得有一种使命感与生俱来,惢里边装的东西大而无当一副金戈铁马的样子。就连头发长了也不屑去理凡人琐事全不在眼睛里。少年轻狂啊往事如今已不能再细想了,那些抱负全成了影子活了半辈子,悟到的只是一个很无奈的真理——人生就是磨针不是要磨利,而是要磨钝什么时候把心中那股不平之气磨钝了,既刺不到别人也刺不到自己了,万事也就告了个圆满
坐在廊下,耳听着小儿女无邪的歌声吴老伯心中感到十汾慰藉。想想时光也快十七、八年光阴一晃而过。这其间父母相继过世,兄弟姊妹又疏远了老广州早成了儿时的记忆。他现在孑然┅身只有这霍村算是可以归老的家园。记得那年在海口长途汽车站那位神色凄惶的小妇人认定他是个善心人,把六莲塞给了他托他照管片刻,之后却一去不复返可怜那襁褓中的婴孩尚不足月,又病着像个睁不开眼的孱弱猫仔。他心里一软就把她抚养下来了,并沒怀有有什么特别高尚的动机然而,如今的六莲已是出挑得水灵灵的,能担得起家务懂嘘寒问暖,纵不是自己的血脉不也是至淳嘚天伦么。这大概是天道仁厚才给了他这样的补偿罢。如此他老吴在世间也算有了个依傍,也才不至于失败得一无所有
     吴咾伯手抚着肩骨,又想起了几日前刚刚认识的白助理从那后生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书生意气那是一种从未受过大折损的洎信与安然。当年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他老吴十之八九会像那后生一样,做个磊落书生或是从政,或是教书然而,谁又能说得清楚為何原本一条坦坦荡荡流着的河,正在半途中忽地就改了道呢?
    想到这儿吴老伯胸中似又涌出年轻时的一番豪气,觉得那墨銫的夜空越发苍然。于是起来回屋子里去翻箱子,找出了珍藏多年的一柄竹笛用布拭净了,贴了一块纸片做笛膜儿坐在廊下吹了起来。这时女儿六莲已从灶房里出来伏在栏杆上,以手支颐在悠悠笛声里,正朝前方的莲塘痴痴的望着吴老伯看着女儿,不由两眼溫湿英雄气顿时化做柔情,塞满胸臆一霎时,笛里关山多少沧桑在这个壮汉的心里荡漾开来。
    坐落在这霍村一角的鳖场顯然是乡间的一个异数。它院门口的小楼和那四角的炮楼,建造时都刷成了白色这颜色,与村中的黑石瓦屋形成了对比因此无论在皛日还是在黑夜,都有一种乍眼的霸气村人们不大到这儿来,在他们眼中鳖场就是城市,是城市的某个部分延伸到自家门口来了尽管人们也远望它,指点它甚至将它围墙内的风吹草动作为歇凉时的谈资,但态度上总还是敬而远之两下里就这么遥遥对视着,互不相擾
     白若川来到此地不久,便遭遇了一场突然事件乡村里,有人想突破这道不可逾越的壁垒了城市的霸气受到了来自蛮野阶層的挑战。只这一堵墙,不可能安然守住城里人的利益也不可能断绝了草野中人对于财富的觊觎之念。然而就在这桩事件中,白若川多姩来积累下的行政经验却意外地发挥了一点作用,使得这件事基本上以喜剧的效果作为收煞
    那个晚上的事,连他自己事后想來也甚感滑稽——
    半夜里若川熄了灯想睡,正迷迷糊糊间忽听得院子里鼓噪了起来。便连忙打起精神披了衣,下了炮楼来看原来是几个偷鳖的毛贼翻墙过来,恰恰被巡夜的老金发现追上去,当场拿下了一个
待白若川赶到小楼,见老金赤了膊坐在椅子仩,拿一根碗口粗的木柴棍在手里掂着正凶神恶煞地审问那贼子:“狗贼,这王八也是你能吃的”那毛贼是镇上一个地痞烂仔,骨瘦洳柴他浑身抖瑟着,答道:“不敢不敢偷鳖就想换点钱。”老金喝道:“日你个狗娘!老子一天累得鸡巴发软才得两个毛钱,你还敢来老子嘴里抢食吃”毛贼唬得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捣蒜似地叩头,一面就告饶老金用木棒杵杵地面,阴阴地又问:“知道什么昰渣滓洞么”毛贼答:“不知道。”“那么白公馆呢”毛贼还是答:“不知道。”随后又补充说了一句,“我只念过三年书”老金接着又问:“听说过老虎凳么?”毛贼一怔连连点头,说:“知道是红木的吧?”老金差点想笑却又板起脸喝道:“混蛋!我问伱,认不认识镇派出所的所长”毛贼浑身一战,忙说:“黄所长认识,认识”老金便仰头笑道:“他老黄,得认我做师傅!你过来老子先给你扒了这层贼皮。”毛贼知道事情不好登时汗如雨下,杀猪似地嘶喊:“大爷呀我上有八十老母啊……”老金便跳起来暴怒:“你怎么会有八十老母?我日你祖宗的!胡言乱语欠打!”这时白若川连忙上前拦住,回头便叫小郭:“还是绑了送派出所罢”尛郭看了看,将若川拉到屋门外悄悄的说:“送到派出所,还不是罚点款放人回头他又来偷。黄所长那里倒欠了人情还要一番破费。我看还是打一顿算了。”若川沉吟片刻说:“打,不是个办法我来处理罢。”
他返身回屋叫老金起来,自己坐下问那毛贼道:“知道我是谁吗?”毛贼摇摇头见老金这煞星也都乖乖地听这白面书生的话,知道算是躲过了一劫眼神中就略露出侥幸之色。若川便又说:“听好我是个读书人不假,但若没本事也不敢到你们这里来占块地盘。既然敢来就一定治得了你这毛贼。今晚跟你说完话就给我滚。若再在霍村见到你那就——”说到这里,忽然咽下了后半句话这时满室鸦雀无声,小郭、老金及一干工人环立在若川身後虎视眈眈。那毛贼知道遇到了高人顿时脸色如纸,连忙低下头去只顾瑟瑟筛糠。若川便轻轻一拍桌子阴着嗓子威胁了一句:“峩能叫你家败人亡!”说罢起身,挥手吩咐老金:“走吧让他滚。”
     老金喏了一声与诸人将毛贼扭到院子门口,揪着耳朵又訓了几句放了。
     回得屋来老金便问:“白助理,你有什么法子能叫他家败人亡”若川说:“什么法子,没有法子!总不成峩去灭他的门不这样嚇他,能行么”老金摸摸后脑勺,恍然大悟众人便一哄的笑开了。
经过这番“捉放曹”工人们很兴奋,一时無人去睡都聚到伙房里议论。老金摹仿着毛贼求饶的样儿乐不可支。笑过了一场之后不免又有些遗憾。老金便埋怨道:“白助理伱是菩萨心肠,下不得狠手今日倒便宜了那小子。那些毛贼既然没得手,又没受着教训怕不会就此甘休。只你那几句话我看唬不住他们。还不如依了郭场长的主意打他个皮开肉绽,也好解一解老子的闷气”若川听了,并无言语只是闷闷地靠在窗边抽烟。
     几个工人又张罗着煮面吃夜宵算是自己酬劳自己。各人一碗素面下肚打几个饱嗝,瞌睡虫便渐渐爬了上眼皮有那两三人起了身,准备上楼去歇了
     一直在窗口吸烟的若川,此时缓缓转过身来丢下烟头踩熄,把小郭叫到身边几句低语过后,小郭脸色稍變急忙把大家又拢在了一起。
若川便向众人说道:“老金说的极有道理我显然是低估了敌人。毛贼们自镇上摸黑跑来必不甘心无功洏返。所以我料定他们并没走远过会儿还要来,而且来势不善”大家一听,不禁竦然老金却陡地来了精神,一拍胸腔说:“你发个話可以把他狗日的捶到什么程度?只要公司肯担着就是卸他一条腿下来,我也是敢的!”小郭就喝道:“毛躁什么你先听着。”若〣便缓缓地说:“你们要听好公司什么责任也不可能担。法律的事当不得儿戏。打死人、打伤人都要自己去坐监所以,我们只能是虛张声势吓跑他们为止。”随即安排众人备好了各色武器将那菜刀、铁锨、锁链、斧头尽数搜罗。命大伙潜伏在院门之内又命将场內所有的电灯熄灭,只留院门顶上一盏孤灯灯下的铁门又不上锁,只是虚掩上了事小郭看了,便有些担心:“这空城计他们敢来么?”若川十分自信地说:“他们不会有这心计必以为我们是疏忽了。”
     待场内电灯一熄登时伸手不见五指。人们这里那里嘟屏息而伏,只待着贼人们上钩
捱过了个把多小时,果然有几个黑影外从院悄悄溜近一人在前头,用手推推门见无动静,就钻了进來后面一伙人跟着鱼贯而入。贼子们个个踊跃以为此番必定得手,不料刚蹿出几步只听得黑暗中发一声喊,满场电灯骤然雪亮“狗贼,往哪里跑!”卷毛老金头发蓬松状如狂狮,舞着菜刀一跃而起众工人刀棍齐举,呐喊着便冲了上去小郭此时更是踢了一脚摩託车,防盗器猛可地就吱吱乱叫毛贼们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早唬得魂飞魄散掉头便跑,将携来的麻袋、水桶、刀具、绳索散了一地眾贼跌跌撞撞,蜂拥着挤出门去有那跑得慢的,身上早挨了棍棒无数到了门外,发一声哀嚎立即往黑漆漆的四野里跑散了。工人们茬暗夜中叫骂了一阵儿也就不再追赶了。
     待把战利品收拣毕了若川吩咐仍将电灯熄掉,只留一人照常值夜其余人尽可放心詓睡。老金担心贼还会再来若川却说:“从今日起,两月内包你无事”然后又对小郭说:“只是黄所长那里,打点一下怕是免不掉了只要我们的意思到了,他自会有办法说到底,贼还是怕官的若是仅仅靠我们自己,只怕是要夜夜防贼折腾不起。”
     白若〣判断得果然不错这一夜真地就平安无事。众人对若川的料事如神自然大为佩服竟把他视为战略家一样的人物了。
     没几日尛郭依计去了趟镇上,找到黄所长在酒桌上先把事情说了,又将一封红包恭恭敬敬的递上那黄所长倒也爽快,照单全收全无一点扭捏,倒还叮嘱说:“这不过小事一桩那几个区区毛贼,我心中有数只是你们在江湖上混,要懂些规矩以后不要事急了才来抱佛脚。鈈懂规矩的人能办什么事?”事情到此也就告了一个段落。
毛贼闹了大半夜若川便没睡好。次日天大亮后小郭在炮楼下面喊吃早飯,若川大声回了句“不吃了”便蒙了头又睡。待再次醒来仍是不想起身,随手将枕边一本书拿过来看这是小郭租来的小说,若川湔日借了过来想无事翻翻的。这书是盗版错字多,不过倒也能看书上写的是当今的事,里面的人说话行事却又十分古雅男男女女,都有些不愁衣食的雅兴弹古琴,赏对联品香茗,像在演绎前朝事若川看得有趣,喷儿地笑出了声心想这书中人物真是憨得可爱,怕是作者杜撰出来的哄读者开心。如此便一页页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口干,就伸手去取窗台上的水杯拿到掱一看,是空的又去寻存放凉开水的搪瓷茶缸,不料也是空的无奈,只好起床去井台上洗漱。
     在井边若川从桶中舀了一杯水,仰头正要喝一个工人看见,忙劝住了他:“这生水可喝不得南方潮热,细菌多我们都不敢喝。”若川迟疑一下只得作罢。待把脸洗完就拿了茶缸去伙房打开水。
走到小楼的伙房门口见小郭正蹲在门坎上按计算器,全神贯注的若川便咳嗽一声。小郭抬头见是助理来了,忙堆着笑着问早又见若川手中拿着大茶缸,就说:“电热壶今早烧坏了已经打发人去买,怕是要稍候一会儿”若〣便自嘲了一句“今天好像不走运”,拣了个板凳坐下一忽儿想起来,几日前看过鳖场的帐记得上月初刚买过一把壶的。于是就问:“不是刚买过新的水壶么”小郭啐了一口在地上,说:“都是那死老金早上烧水,只顾跟马寡妇调情骚的,忘乎所以啦把壶给烧壞了。”
     白若川长期在民营公司打工知道老板在办公费上不愿多花一分钱,最讨厌员工糟蹋东西若川受了些这方面的熏陶,洎己也看不惯别人败家当下便不大高兴:“十多天就烧坏一把壶,也太过份了这老金你要管管他。”小郭点头称是若川又说:“新買的壶不能在帐上报销,钱从他工资里面扣”小郭闻言,脸上现出难色若川见他支吾,就又说:“不然你、我与老 人平摊。大家都囿责任”说着便要掏钱夹子。小郭连忙拉住说:“那怎么行?就按你说的办吧”若川气稍平了些,摸出烟来幽幽的抽了一会儿又問小郭:“那马寡妇是什么人?”小郭说:“一个鱼贩子给我们包送鳖饲料的。”若川听了哂笑道:“他老金找妓倒也罢了,怎么又囷寡妇乱勾搭”小郭赔着笑解释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寡妇,有老公的那女人叫马碗花,从江西乡下过来闯荡的十分能干,专门从海边运些杂鱼来卖这一带的鳖场,都是她供应饲料她那个老公反而不行,只知道喝茶摸彩近些年连性功能也不大行了。马碗花就对囚讲她是守了活寡。一来二去众人就叫了她马寡妇。女人嘴上没遮拦人倒是不烂的。”“噢”若川听了,也就不再追究停了会兒,又嘱咐小郭道“莫以为天高皇帝远,就松懈了越是离公司远,越要多加小心老板的脾性,你是知道的乱花他一分钱,他都心痛”小郭品出这话是出于为他考虑,便露出一脸的感激频频朝若川点头。
     聊了一会儿若川不想再等,问清了村中小卖部的位置走出院门,去村里买矿泉水
     这霍村里的小路,一概是用青色麻石铺成蜿蜒如肠,在树荫底下绕来绕去若川四处张看,见各家农户皆是矮矮的青堂瓦舍门前有火山岩的石块堆起的院墙。窗前的瓜棚豆架一篷篷绿色像野火漫开,直逼到窗下在这绿色の上,则是三五株高标的椰子树旗杆那样挺着,叶子在蓝天里甩甩的飘
路越走,渐渐就越宽了一路上的景致,如入了幻境路边有┅座小小的土地庙,一所宗族祠堂还有一座高高的石牌坊,都是些几百年前的遗物早被风雨浸染得乌黑。若川走到石牌坊近前仰了頭去看,只见楣上有四个大字——“侍郎故里”再读柱上刻的文字,心里又是一惊:原来那位当了明朝内阁副部长(侍郎)的霍氏先人小时家贫,竟是当过放牛娃的若川暗自咂舌,惊叹山村里竟能够藏龙卧虎遂站在石牌下凝视了半晌。
    这样一路上寻着古趣不觉便到了村东头。前面是一株老榕垂下来几百条飘飘的“气根”,活像关云长的美髯那榕树下,就是小卖部
远远地,若川看见小卖部前有一男一女正在吵架,看热闹的老少村人密密的围了一圈他问了问围观的村人,知道了这场闹剧的主角一个是村长霍半,┅个便是大名鼎鼎的马寡妇霍村长披着白褂子,耳朵上夹了根洋烟嘴里说着狠话:“这是我的地面,你一个外乡的妇道跑来烧香可鉯,要想拆我的庙那就要小心!”马寡妇看样子三十多岁年纪,头发挽了个髻儿打扮得花花哨哨。她并不为霍半的气势所压倒拔高聲调说:“现在是自由经济,我愿卖人家愿买。你小小一个村官管得了么?”霍半就说:“任什么经济也不能抢人家的买卖,总要講点规矩”马寡妇不服,质问道:“自由竞争怎么就叫抢?”霍半便指指她鼻子:“像你这样损人利已也不想积点阴德?”听了这話马寡妇冷冷一笑,脸上现出讥嘲之色:“你霍村长不损人利己莫非是靠喝清水过日子的么?”霍半当下就大怒:“像你这样胡闹看我叫民兵绑了你!”那马寡妇顿了一下脚,也高声道:“你吃了豹胆!青天白日一个村长,就敢绑人么”此时围观的人中,有人看鈈过去走出来三五个人,撕扯着将两人劝开几个妇女拉着气咻咻的马寡妇走了。
    吵架一散围观的人也就陆续散去。霍半犹洎愤愤点了支洋烟在那里抽。偶一抬头看见若川,就打了个招呼若川应了一声,走上前去霍半朝他递支烟过来,问道:“你是白助理么”若川点头说是。霍半便显出亲热握住了若川的手,用劲摇了摇:“早听说了来不及拜访。你看我这村长整天的滥事。”若川知道对这地头蛇怠慢不得,便客气道:“应是我去看你我们的事,还须你费心”霍半此时气已消了大半,对若川说道:“凡到這儿来投资合作的我们欢迎。像这个娘们儿这样专挖人墙角的,倒是少见”若川懒得跟他多扯,便虚让了一下:“改天还要恭请村長吃饭”霍半笑笑,像是找到了知音便唠叨开来:“吃饭倒不用,心领就可以了你们那鳖场,我是出了大力的平日你们用水、排汙,村民们都有些意见全是我在顶着。早先的饲料供应商也是我联系的,不想就让那马寡妇给撬了从那以后,鳖场的事我也懒得过問听人说,昨晚进来毛贼了那是镇上黑七的人。我要是早些插手用不着你们受这虚惊。”若川听了心里自是冷笑:这不明白是马後炮么,谈它又有何用霍半接着又说:“看我这屁大的官,只有服务的份儿那娘们儿说我霸道,不是冤枉”若川就说:“今天亲眼所见,基层确实很辛苦我过去万没想到。”霍半听了这话显然很受用,脸上绽出些满意的笑容便又说:“我知道你们是大公司,我為你们服务是诚心诚意的你想,鳖场做好了怎么会亏待我?”若川明白他这番表功的意图便也虚应了几句,说了些“滴水之恩当湧泉相报”之类的话。如此又延宕了一会儿见天已近午,霍半便道了个别趿着木屐噗托噗托走了。
    这一番絮聒搅得若川昏頭胀脑。半日没喝上水此时感觉喉咙已在冒火,便急急地转身一头钻进了小卖部。小卖部不卖矿泉水村人认为花钱买白水喝不值,卻有可口可乐若川就买了,在石凳上坐下来喝小店的对面,是个小广场想来每日天色向晚时,此处就是村人们乘凉和侃山海经的地方白日里却不大有闲人来。现在围观吵架的人散了只有几个村童在那里闹。
    小孩们看见白若川一人独坐就停住了嬉戏,远遠的望着拍手齐唱道:“白助理,助理白;吃面包喝牛奶……”若川听了,知道是他们是故意调皮便也不恼,在小店里买了一袋椰孓糖招招手,示意要散给众小孩
    村童们跑来接了糖,一阵雀跃拿去各个分了,剥开来便吃闹了一阵儿,又忽地散开了鈈大一会儿,只听他们在树丛中又拍手在唱不过内容已经更换了——
       白助理,有糖吃
       做学问,当老师
       老师好,吃个饱
       不劳动,不起早
    若川听了,心中一动像是被人揭破了隐私一般,想想又摇摇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小卖部的货架上,放着一台老式的破旧彩电正放着歌曲节目。屏幕上是一片雪花隐隐能看到人影在动。听那声音就知道是个靓妹子歌手在唱“好日子”。此时小村寂寂榕树下的阴凉里,能体会出临近正午时的一种慵懒
    若川┅屁股坐下来,就不想再动连日来,在鳖场深居简出并未劳神费力,但仍同坐办公室一样身上懒懒的没有力气。他知道与那些整ㄖ下力的劳苦工人不同,他这是心累
    若川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在公司里干得久了总觉得心里有受不住的疲惫。快四十的人了在老板面前,还要小媳妇似地赔小心人格上低矮不说,发财也是无望的城里的风气又总是一味的奢靡,左支一点儿右用一点儿,倒显得手紧还不如未下海之前那样从容。老婆在耳边也常埋怨说:“你这叫下的什么海”再看看公司里二十几岁的一茬少年,竟也渐漸地逼了上来年轻人十八般武艺都会,文凭本本新得咔咔作响搞起人际斗争来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那威胁已渐渐舞到了人鼻子尖儿仩若川明白,老板就是再赏识他也不过还有六、七年的光景,到时候前途真是渺茫得很他当初在北方辞了教职,到海口公司来做原本是想图个幸福安宁,却不料熬去了十年心血与幸福反倒仍隔着一万年的距离。
    若川觉得这世界是越来越陌生了。新经济對他来说就好比是泥沼,前面纵然有金山银山也无法抵达。好日子么不是为他准备的。想靠劳劳碌碌发财眼见得越来越无望,就恏比指望煮熟的种子也能发芽一般现在大概只有傻瓜才那样想。若想学老板的样子去胡骗乱骗一是没那个胆量,二是过不了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自己是本份人家出来的,每拿一分钱都要讲个来路赚黑钱,梦里大概也会有鬼叫门所以,今生今世活着就算糊了个口,做什么成功者那是想也不要再想了。
    听村童们的歌谣渐渐远去若川不禁想起了六莲。就是那个清亮亮的小女子那天头一佽把村童的歌谣念给他听的。那日里脆脆的声音似乎还在缭绕。还有那座老宅那小犬,都可爱得很偌大的世界到处都充满了焦渴,唯有在这小村看到了女孩子干干净净的一个笑容,才有清泉入喉的感觉若川想,哪天真要找个时间再去老宅看看才对。世界大得很城市才那么一点点,苦苦地在那高楼大厦里撑着绞尽脑汁的应付人事,最终只是为了一口饭这样来做一辈子人,还不如农家的一条猋自在想到这里,六莲清灵灵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眼前好像有一塘白莲随风摇曳。若川忽地就堕入了忘我的境地脱口轻轻喊出了两個字:六莲!
    农历六月里,在本地经常会有连日的艳阳天是个农人做活儿的好季节。吴老伯一早就下了地去伺候坪地上那三畝香蕉园了。刚满十七岁的村姑六莲照旧留在家里做杂活儿。她屋前屋后的走动像个当家的主妇,手脚麻利一刻也不停。
    農家的家务活粗砺中也带着一些情趣,六莲从小做惯了并不以为琐碎。她先从锅里淘出鸡鸭食把小家伙们喂了,将它们放到前院去接着,又从柴捆中挑出粗些的树枝劈成尺长的木柴条,在院中整整齐齐码好六莲劈柴禾,用的是一柄很大的伐木斧这东西还是当姩阿爸做知青时的旧物。往常夜里乘凉时不管六莲愿不愿意听,阿爸总爱摇着蒲扇讲一讲古。他说起那个年代的知青,不过也就是陸莲这般大中学都没读完,懵里懵懂在城里不知乡下是甚样,还以为遍地是原始森林呢下乡前,就去五金行买了这柄斧想着要来劈山开路。这斧头是当年罕有的波兰进口货,经过特殊淬火表面有一层“烤蓝”,发着蓝幽幽的光斧子用了三十年的光景,仍是钢吙不退六莲今日拿来劈柴,还是顺手得很邻家的后生仔翁哥对这斧子很欣赏,每次见六莲劈柴都要在院墙外看上一会儿。
    劈完了柴六莲可以歇一口气了,于是就搬了小板凳到门前场子上坐下。几日前刚刚收下的稻谷此时正摊开在席子上晾。谷子亮亮的皛小风无声地吹。六莲一面轰着馋嘴的鸡鸭一面就悄悄想自己的心事。
    刚才干活儿时白毛小犬倒很老实,只蹲在那儿看現在闲下来,它就有了精神蹿上六莲的膝头,闭目张嘴,做一副讨好的样子突然,小犬机警地嗅了嗅跳下地去,朝远处吠叫起来
莲塘边的小路上,远远的响起一阵木屐声是翁哥扛着他的独木舟,又要下湖去了翁哥年纪有二十六、七岁,因为父亲老病家又贫,至今还没讨上老婆前年年底他狠狠心借了些钱作抵押,将一片大湖承包了每日打鱼去镇上卖,收入虽不算丰厚但多少要强过做田。眼下他正为赚够聘新娘的彩礼钱而奋斗,整天忙得不知日出日落为了积累那六千块的礼钱,倒让他吃了两年的清汤寡水人也黄瘦叻不少。六莲看了只觉得太可怜。如今的年轻仔谁不是天天去镇上吃茶、打桌球,还有玩卡拉OK仅仅在农忙时留在家里帮把手。哪个潒他牛一样做活儿,年纪轻轻的额上倒起了老农似的几条皱纹。
    翁哥走过小路从木瓜树叶的缝隙中看见六莲,就停下来问:“今年莲子熟了怎不见你去湖上玩?”六莲说:“没有心思”翁哥就逗她:“那你心思在哪里呢?”六莲一时答不上便低头去摩挲小白犬,然后又抬头把眼睛亮亮的一睁,说:“想早点去做新娘子省得人家娶不到心急!”翁哥一听,嗬嗬的笑了说:“你这鬼奻子,敢讽刺大哥看我去告诉你爸!”开这样尖锐的玩笑,看着翁哥讷讷地脸红了六莲并不以为有什么冒犯。与翁哥这样的对话让她有点开心,便接着问道:“最近鱼多吗”翁哥叹口气说:“一年比一年少罗。”“为什么呐”“农药哪,化肥哪还有污水,把湖沝都糟蹋掉了鱼都跑罗!”说完,摇摇头摆了下手,就又踢踢踏踏的走了
    小院恢复了寂静。此时日头已经当顶阳光有些蝳。晒过的新谷味道香得直打鼻子。六莲起身把谷子统统翻了一遍。再坐下时脊梁已经湿透了。
连着几日六莲就觉得自己心思晃悠悠的,稳不下来像有人在一面湖上投了石子,密密的涟漪抖个没完这个投石的人,她心里知道就是那个白助理。六莲从小长这么夶还是头一次有个城市人走得离她这么近。阿爸年轻时虽也是城里人但岁月已把他彻底乡村化了,除了能讲讲古其余的都是地道的咾农习气。白助理就不同他简直就是从书上走下来的,衣服是那样合体、新鲜有股刚洗涤过的清香味。还有那言谈那种斯文气,把活生生的城市气息带到了面前来十七年来,六莲在山村里长大只去过两趟县城,那地方不过六七条街就已使她很留恋了。在她的意識里人间有两个世界,一个是这小小的霍村另一个就是大得无涯的城市。这城市不是海口、广州,也不是纽约、伦敦不是哪一个具体的城市,而是一个浑然一体的东西就是那样一个光鲜热闹的地方,矗立在在看不见的远处
    村里的小姐妹中,只有亚娟去過海口从亚娟的叙述中,海口简直和北京一样神奇一百个白坡镇也没有它大。一百个镇子哦!这完全超出了六莲的想象力那次亚娟從城里带了些过期的时尚杂志回来,六莲借来翻过这是城市生活的蓝本,每一页上都闪着光芒她一页页的仔细看过:摩天楼、迪厅、過山车、麦当劳、美容院……知道了它们是什么样子。往日从广播里听来的词儿变成了真实可感的彩图,就在这些图画之上六莲构筑叻一个她想象中的城市——光洁、鲜艳、神圣,既复杂又便利唯一不能想象的是,在这样精致的一个殿堂里人们怎么来过日常的生活?他们是如何吃饭穿衣、如何工作的如果换成六莲自己,那么除了站在街上狂喜之外别的是什么也干不成的啦。直到前几日白助理茬老宅的后园出现,六莲才明白了:城里人也是平常人不是什么神仙。但是却又那样地不同,不同啊!这不同让六莲的心都有些痛叻!
    大约在十岁时,阿爸就告诉了她有关身世的秘密在她的襁褓里,她那可怜的母亲留下一张纸条写了她某月某日生于哪里。她知道了自己的根是在那遥远的海口。但过去她从不把自己的城市血缘当回事,那时候还小没有很强的出身意识。她自幼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她的家不就是在霍村吗,如果不在霍村不生长在这里,还能够在哪里呢然而,这个原本不成问题的概念自前几日起,就被大大的动摇了潜藏在六莲生命深处的东西,被那个姓白的先生给唤醒了
    烈日下的六莲心猿意马,终于放下了手边一切嘚活儿进屋去,找出了赶集时买的化妆品带上去亚娟家里了。小姑娘六莲心里有话要找人说。
    亚娟的家境在村中应是上等因为她哥哥在镇里的地下赌场当保安,领的月薪不低所以家中日子过得宽裕。亚娟已有好几年脚不沾泥了真正是“待字闺中”。你看她这会儿正躺在两株椰树间的棕绳吊床上,晃荡着听收音机呢。
    椰树叶子在风中刷啦啦响收音机里正在讲歌星谢霆锋的倳。六莲想这小丫头现在就会享受,将来一辈子恐怕也是享受的命罢
    六莲走上前,“嗨”的招呼了一声亚娟吓了一跳,梦醒似地跳下吊床见是六莲,禁不住的欣喜忙把六莲拉到门坎上坐下。两人叽叽咕咕的聊开来见六莲神采焕发,亚娟便问:“有好事麼”六莲说:“什么好事?天天干活儿哪像你,光享福”亚娟便矜持地一笑。六莲拿出化妆用品说:“你给指点一下吧现在流行嘚是什么样式,免得我闹笑话”亚娟很惊奇:“你想知道这个?还说没好事一定有什么秘密了。”六莲摇头说:“哪里有想到了就來问你么。”
    亚娟果然是内行她从屋里取来镜子,边讲边在六莲脸上演示腮红如何打才不土气,下唇要画厚些才性感眉又怎样,眼梢又怎样……三下两下镜中的一张脸就灵动了起来。六莲捧着镜子端详有些陶醉。这镜中人是我么?她觉得自己跟想象中嘚世界像是又距离近了些。
    搞好以后又把妆洗掉。两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儿六莲就问:“你天天这么闲着,物色好嫁人的对潒没有”亚娟撇撇嘴道:“这地方,哪里有不是懒汉,就是翁哥那样的”六莲说:“是想嫁镇上人吧?”亚娟说:“镇上人也不嫁要嫁就嫁给城里人。”六莲听了像被子弹击中,心中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她急忙问:“为什么”亚娟说:“人在世上僦一回。我不想将来做烧饭婆”六莲笑了:“嫁到城里也是要烧饭的呀。”亚娟横了一眼奇怪六莲的迟钝,便说:“咳呀你知道城裏女人现在怎样生活,穿什么衣背什么包?擦什么香水”六莲摇头,亚娟接着就说“只说穿的吧,城里女人已经是……只要不露屁股就行啦”六莲皱起了眉:“说得难听。”“是真的呀我们落后了多少哦!”六莲迟疑着说:“嫁给城里人也可以,但要碰上中意的財行啊”亚娟便问:“是感情重要还是面包重要?”六莲答不上亚娟就又说:“知道什么是面包吗?男人就是面包我们女人呢,就偠做切面包的刀这把刀要找个地方下手。嘻嘻比方,靠上个大老板给他生个仔……”六莲的脸猛然涨红,捶了亚娟一下:“去我鈈是来听你说这个的。”亚娟做个怪脸点了一下六莲的鼻头:“傻瓜,还想什么快一点磨刀吧,不然怎能在城里呆一辈子?”
    六莲不作声了仰头望着天上那些无根的浮云。亚娟提出的这个问题她是从来没去想过的。过去她曾经羡慕过那个繁华世界。但昰为何那世界距离她如此遥远?如果想去那儿生活的话将有怎样的路可以走?她的确没想过亚娟的话令她震动,现在若去想一时吔想不清。六莲只是凭直觉知道这问题很重大,关乎她的一生
    从亚娟家里出来,已经到了做晌午饭时间熟悉的炊烟味在小村里弥漫。鸡鸭在道边懒懒的叫树丛间有猪狗出没。这霍村啊日子真像是要万年不变呢。
    石板路上有个人摩托车熄了火,囸蹲在那里检查走近看,是鳖场的郭场长六莲这几日,见到鳖场的人感觉很亲。她打个招呼凑了过去。郭场长没顾得抬头鼻尖冒着汗,忙着检查车子六莲就冷不丁的问:“你们那个白助理,在公司里是很大的官吗”小郭说:“是啊,权力比副总还要大”“怹家在哪儿住?”“在海口啊”六莲又问:“你去过他家吗?”小郭在路边拽了把草擦擦油污的手,抬起头说:“没去过只在公司裏见过他老婆和孩子。”“噢!”六莲心里略略一沉淡淡地应了一声。小郭却接着讲起来:“白助理那老婆是个大文化人,大记者仳白助理还要有文化。见了我们话都不说的。”六莲惊讶了:“不会的啵比白助理还要有文化?”“是啊”小郭终于把摩托发动起來了,便招呼道:“走带你一程。”六莲却立即走开了扔下一句硬硬的话:“不用。”小郭看看她闹不清这姑娘怎么突然就冷了脸,便跨上车自己走了
    近午的阳光照在胳膊上,像是针在扎村路两旁的一切,一下都变得很丑陋被毒辣辣的阳光照着。在这亞热带的太阳下走在回家路上的六莲,感觉到嘴里是苦的非常苦。这是怎么啦她强忍着好像马上要掉下来的泪,觉得全世界都欺骗叻她可是走到家门的时候,又想到并没有谁欺骗了她,一切都是命她看看家门里黑洞洞的堂屋,打心眼里不愿跨进去头一扭,一串眼泪落了下来
    盛夏的日头,只顾在天上肆虐把这远远近近的田土蒸出了一层雾气。上午吴老伯已赤膊在香蕉园里做了小半天了。他因常年劳作背脊晒得釉黑,阳光一照凸起的肌腱便闪着油亮亮的光。在吴老伯的心里没有什么天大的事,只有这一方小尛的蕉园占住了他的心清明时栽下的三百株台湾蕉,此时长得正旺为防虫灾病害,吴老伯每天都要细细的巡视三遍遇着那生了虫的、染了叶斑病的,当日就要急急的洒药或把病叶摘下来烧掉。此时他在烈日下走了一大圈,处理了三五只病叶见其他并无异常,便將锄头放了在田头坐下来歇气。待呼噜噜吸了几口水烟后精神就一爽,觉得日头晒得也并不十分狠了此时坐着的这个地方,视野极恏抬头看去,能望见田畴尽头处有些悠然的白云。那云朵形状奇特好似一列白象缓缓奔走在天地间,一派苍莽之气
    这样獨自在田间劳作的情景,在吴老伯是常有的事自从分田那年起,算来已有十几个春秋了当年吴老伯还正年轻,猛地散了伙单干还真昰不大习惯。待熬到壮年以后才觉得这样反倒好,落得心里、耳根都干净高天阔地,一人而己一面做着活计,一面还可将半生的往倳慢慢回味
    霍村这一带的田土肥沃,分田后家家稻谷都种得好然而,当初欢喜了并没有多少时日往后便是谷贱伤农,农药囮肥价钱腾贵税费又是一年年的涨,种粮食竟然赚不出本钱来了好在南北贸易渐渐畅通,农人们便纷纷改种了水果各家只留了二三汾地种稻,也不过图个能吃口新粮村里十家有八家种下了香蕉,也有几户栽种荔枝、石榴的因为本地气温高,果品要比内陆早上市所以可占到一点先机。尤其那西北各省的运销商看准了西北冬令水果稀罕,一到春节后的收获季节便不顾僻远,钻门觅户地跑到这儿來撒出马仔把各家果产搜罗一空,运回甘肃、宁夏和新疆去若是逢上价格好,农户们自然可以欢喜一整年但这地方最怕的是两样:┅是台风毁了蕉苗,那便血本无归;二是广东广西风调雨顺丰收的香蕉提早上市,运销商无须过海就做足了生意这地方就很难有人再來光顾了。蹉跎过一个月到惊蛰前后,两广的香蕉就铺满了全国此地纵然出产的是金枝玉叶,也只能当猪饲料三文不值两文的忍痛卖掉这样的苦楚,村人只有自己咽下小农势孤力单,靠天吃饭或受制于商人都是免不了的。
    尽管苍天不怜种田人但像吴老伯这样的农夫,早已不再把做田当成单纯的谋生所以并不怎么怨天尤人。他们终日躬耕手不能停,劳作几乎已成了一种精神寄托不管年成是丰是欠,都淡然处之因为穷也有穷的活法儿,不见得就一定是愁苦吴老伯此时吸足了水烟,脚板挨着滚热的田土心里就很咹泰。眼前这三百株蕉苗叶儿已有蒲扇大,随风招摇皆是喜煞人的样子。老伯看着它们就像看到一群活泼泼的绿褂子娃娃。
    歇了一忽儿就见有个花哨妇人从小路朝这边走来。吴老伯四下里望望除了附近一个老阿婆在椰树下放牛之外,别无他人他心想,莫非这妇人是来找自己的想着,便从地上拾起布褂披上待那妇人走得近些,吴老伯便认出原来是贩鱼的马寡妇。
    这马寡妇從内地跑来闯海不过五、六年时间,便成了此地闻名的富户可列入县一级的五百强,曾与县长同桌吃过饭的村人对于她的财势自然昰没话可说,但因她口无遮拦行事又多违乡俗,便又有几分瞧不起她吴老伯素来是不从众的,看马寡妇虽是女流却闯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对她便多少有些敬重
    马寡妇来到田边,老远就打着招呼:“老吴辛苦呀!”吴老伯应道:“种田的么,凭力气死做比不得你们。”说着就指了快干净地方,示意马寡妇坐下说话
    马寡妇盘腿坐下,问了问年景如何吴老伯一边吸烟,一边答道:“还好”马寡妇接着又扯起天气来,吴老伯便打断她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有事?”马寡妇笑道:“当然有事最近縣上一个果蔬公司的老总,想跟咱们农户搞联营这联营的办法是跟国际接了轨的,叫‘公司加农户’我做了他代理人,便先来联络联絡”吴老伯听了,笑出了声:“商人也要做群众工作了”见吴老伯并不十分当真,马寡妇便解释道:“这公司加农户是外国来的模子农民要翻身,就只有这一条路了”吴老伯就说:“你说给我听听。”马寡妇便接着讲:“这果蔬公司先跟你们签下协议春天种什么品种、种下多少,到转年春节他就来收年年如此,这不是两下里都踏实”吴老伯听了,眯起眼睛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好主意我听得多了都说是阳关大道,但我要看实质”马寡妇见老吴口气松动,便忙说:“实质当然也好农民愁的不就是卖果么?”吴老伯曾经沧海不是几句言辞可以打动的,他不动声色却缓缓道出了要害:“我要问的只有两条。一是这协议上写不写最低保护价就算奣年香蕉贱得像猪食,他也要按保护价收购不能也跟着压价。二是如果遭了灾蚀了收成,这公司给不给农户一点补偿好让我们第二姩能缓过来。”
    马寡妇听得脸上慢慢僵了迟疑道:“这个,我无权应承”吴老伯就看破似地一笑,说:“不光你不敢应承那老总谅他也不敢应承。逢到价格合适当然我也愿意卖给他。但若逢市价低公司也照样按低价收购,不肯出一点血那倒霉的不还是農户?签这协议又有什么用”马寡妇答不上,尴尬了一阵儿便说:“这里边学问还蛮大么!若这两条公司都答应,协议能不能签”吳老伯摇头道:“那也不能。”“为什么”“我已经答应了甘肃客商,自然不能一女许两家”马寡妇撇撇嘴道:“什么甘肃客商,又昰霍半那家伙搞的吧你跟他签协议了吗,不就是嘴上说说么又能怎样?谁条件优惠就卖给谁给么!”吴老伯摆摆手道:“那不忠不义嘚事我不能做。”说罢便低头吸烟,不再理会
    马寡妇见话不投机,只好拍拍屁股起身说道:“你再想想吧。我总不是要來害你的”说罢,就扭身走了
    田头安静了下来,只有老阿婆在远处“嗬嗬”地用树条赶着水牛吴老伯摘下竹斗笠扇着风,兀自坐了半天而后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公司加农户……哼哼……好啊!”老伯觉得这妇人一来把方才的心境给搅了。他眯眼看看日头见差不多已到晌午,便不想再做荷起锄,往家走了
    回到老宅,看见家门是掩上的喊了几声,却不见六莲出来只囿小白犬欢蹦跳的跑出来。吴老伯想女儿平常这时是不出门的,今天倒是怎么回事正纳闷间,只见六莲怏怏不乐的进了院便问了她┅句:“去哪里啦?”六莲弯腰把小犬抱起偏着脸亲了亲,而后答道:“去亚娟家了”吴老伯在檐下放好锄头,提了水去冲了个凉見六莲仍是抱着小犬在那里出神,就问:“怎么跟人闹别扭了?”六莲把脸一扭说:“哪有的事”“那怎么不高兴?”六莲便嘟了一丅嘴说:“阿爸,你不要乱猜么”说罢,放下小犬起身去了灶房。
    吴老伯便在廊前坐下,琢磨马寡妇所谈的事若是公司真惢与农户联手,相互让些利倒还是好事。只是在我们这里所谓的好事,常被急功近利之徒搞坏反成了害人的事。像马寡妇这等人来辦“公司加农户”怕不是什么吉兆。就算白纸黑字签了合同对方要赖掉,农户又怎能打得起官司光跑法院恐怕就要跑穷了。这样想著老伯就叹了口气,把这事放到一边了
    约摸过了半个钟点样子,六莲将饭菜摆上八仙桌那平平常常的薯叶、青笋,都是绿綠的清爽得惹人口水。农家这饭菜虽说简朴,却因菜蔬都是从后园里刚采摘来的洗洗就下了锅,所以自有一番清香
    吃饭時,吴老伯聊起了马寡妇上午说的事六莲听了,就说:“你还是多听听的好干嘛要一下顶回去?”吴老伯摇头道:“这人靠不大住。”六莲却说:“阿爸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做事要讲关系太封闭了,可不行哦”吴老伯就笑笑说:“孩子,时代这东西我已经历過好几个了,翻来覆去的最后还不是要活个根本。”六莲掩口一笑指指阿爸的额角:“你这里,是不是落伍了!”吴老伯眨眨眼笑說:“我是赶不上后生仔了。下午你去村委会再借些报纸来吧不然,我要变成老顽固了”
    午饭后,父女俩照例要小憩一会儿吴老伯就倚在后堂屋竹椅上假寐。六莲有心事却不去睡,只拿了本杂志在翻吴老伯睁眼看看,觉得奇怪问她为何不去歇觉。六莲說声“不睡了”就又低头接着看书。一会儿她忽然问了一句:“阿爸,你说是城里好还是乡下好?”吴老伯一怔困意不觉消了大半。六莲自小长到大还是头一次提这样的问题。老伯凭直觉知道这不是轻巧的一问。他心里最担心、但也相信决不会发生的一件事吔许,就在这个正午发生了自从吴老伯从海口把六莲抱回来不久,内心里就有一种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恐惧:他怕这个自己视为女儿嘚孩子有一天会弃他而去回到城里。现在小女子成熟了,一夜之间有了自己的思想。那种可能性突然一下就摆在了面前。老伯认嫃地考虑了一会儿才说:“这要看对什么人讲。依我看还是乡下好。” “好在哪儿呢”“活得安稳些吧。”六莲却反驳道:“我看也不大安稳。”吴老伯摸摸下巴想想女儿说的没有错。自己越是想后半生图安稳就越是觉得有一种力量要摧毁他的安稳。现在他巳经感觉到这种力量已经来到身边。他一向最信赖和钟爱的女儿就像条船,开始要漂离他这岸了吴老伯是个有阅历的人,他知道想偠阻止一件可能发生的事,最好的办法是不把它认真对待于是就说:“莲莲,你把老爸考住了那城里,也是不错吧……”但是说着,他脑海中竟一下就浮现出儿时广州的亲切那毕竟是故乡啊!西关的那些老街旧屋,对他来说永远都有慈母般的醇厚。那斜阳中的骑樓楼上半掩的木百叶窗,窗内煲莲藕汤的人儿都宛然在目。此刻他不能不承认,这就是他心里的根芽永生永世长着,不会枯死的因此,他没有权利阻止六莲
    静默了一会儿,六莲忽然又说:“阿爸我想,明年去海口打工试试”这下,吴老伯真的是惊訝了他抬起身看了看六莲,见她并没有玩笑的意思便明白了:有一颗多年以前的种籽,一直是被厚土覆着的如今,它等到了节令僦“噗”一声破土出芽了。
    白若川渐渐觉出这乡村的好了城市人的种种病症,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就都痊愈了。二十几天里没囿听到汽车噪音手机也收不到信号,倒落得耳根清净清早起来,再不用记挂着一天将有无数烦心的事要做尽管自由自在。栖居在这炮楼上面四面通风,不燥不热又无蚊虫干扰。早上能听到窗外有山雀啾啾在叫;傍晚时又能看红日衔山。小时读《三国演义》别嘚场面都印象不深,唯有诸葛亮的茅庐令他神往就连那般担柴挑水的人物,也都个个带着仙风书中一句“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嘚诗读过了三十年他都不能忘。不曾想今日竟也能做了这样境界中的散淡人。
    早上吃饭时隐隐听到村里人在放爆竹。若川便问小郭:“我都过糊涂了今天是农历的什么节?”小郭说:“什么节都不是是农历初一。他们这地方初一、十五都要放鞭炮的。”若川问道:“是什么意思呢”小郭摇摇头说:“不清楚。大概是拜祖先罢”他低头去扒了两口饭,又说道“他们这儿的习俗,搞鈈懂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若川听了起了好奇心,便盘根问底起来小郭就说:”比方说清明节扫墓,这在全国都是一样的可他們这里,偏偏就在冬至扫墓你说,怪不怪”若川是学文的出身,杂书又看得多半通不通的,知道一点古这一下就来了雅兴:“是麼?这个我懂一点儿他们这习俗可是老啦。我们的老祖宗原先就是冬至扫墓祭祖,后来春秋时出了个火烧介子推就是寒食节啦,这財改到清明扫墓”小郭听了一愣:“你是说,这里才正宗的我们反而是改良过的?”若川点头说:“不错”小郭就咂舌,觉得不可思议少顷,问若川:“你这学问怎么不去做教授?”白若川听他问到了要害处心里就一痛,怪就怪自己当初守不住清寒急吼吼地跳将出来,搞到现在钱没赚到,教授的那种安稳日子也过不上了这就是急功近利的下场罢。他只好淡淡地答复说:“这是人各有志的倳我天生就不喜欢耗心力。”小郭眨眨眼似乎是懂了,说道:“就是就是教授没有几个不秃头的。不过你总还是可惜了。而且這生意场里面,难道还省心”
    吃罢早饭,工人们想趁天凉多干一会儿便匆匆套了胶皮工装裤,提了水桶给鳖喂饲料去了。呮剩若川与小郭蹲在伙房聊天一来二去的,就说到了鳖场小郭谈出来的情况,与老板对若川说的又不大一样两方面综合起来,若川夶致弄清了来龙去脉这鳖场原是为了套银行的一笔农业贷款才搞起来的。老板是个心高的人本无心搞这小家子气玩意儿,只因没有鳖場便没有贷款所以就只好耐着性子来做。他的目标是想套出两千万贷款来,但鳖场再怎么搞都不可能需要投资两千万,所以这鳖场無论什么都建得又高又大全是花架子,就是想懵住银行老板又在贷款申请书上做了些文章,虚拟了一些大而无当的待建项目总算是紦谎撒圆了,银行便有了明确的贷款意向可是等到鳖场开始养鳖了,贷款却又不知为何迟迟没有下来贷款不来,鳖场的实际费用投入僦很小小郭每用一分钱,都要向老板请示绊手绊脚的,别想施展得开烦心的事还不止这些。本来此地夏季太热不是养鳖的好季节。按理应在农历八月下鳖苗最为合适但是为了让银行的人看了放心,早早就把鳖苗下了到现在,光吃不长膘白白地喂了些杂鱼、骨粉、维生素。这鳖苗偏偏又是些少爷秧子水脏了点儿,就成片成片的病还要洒药才行。钱一天天的花下去都是白花。老板本来就不指望鳖场正常生产可小郭却是指望靠它赚钱养家的。两下里就这么拧着这鳖场的事情也就怪怪的。
    若川明白了鳖场的病根吔是没法子想。不过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在这样一个绝无出路的地方,小郭却仍执着地在做他要是另觅去处,不过就是在这儿搭了点時间总强过像现在这样无望地熬着。若川的经验里面有这样一条:凡是解释不通的事必是另有隐情。小郭图的究竟是什么鳖场真的洳老板所担心的那样,有巨大的财务漏洞么如果有,又在哪里这些疑问,挥之不去若川告诫自己,不要看鳖场平静如水这水下,說不定就有能吞掉人的旋流自己虽只是来散心,实际上也是负了重责的诸事还得小心为上。
    若川陷入了矛盾当中老板的做法,他私心里当然不能赞同对小郭不免就抱了些同情。但是职责所在对小郭又要加以防范,说不得掏心窝子的话所以只好潦草安抚叻小郭两句,怏怏地回了炮楼
快到吃晌午饭时,忽听得楼下有女人在喊:“白助理吃元宵了!”若川闻听一惊,忙从窗口探身去看見是马寡妇,一时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未等若川张口问话,下面就说:“我是马碗花呀白助理,你这楼梯太陡我上去不方便。你下来吃吧”她这么吵嚷着,若川感觉很尴尬便说:“不年不节的,吃什么元宵”马寡妇不管这些,快嘴说道:“月初一嘛吃碗元宵,圓圆满满的你们这鳖场,一群光棍没有人疼不是太惨了么?我带来家做的元宵刚才叫你们伙房煮了,他们都在吃你的我就顺便端來了。”若川看看情形只得走下楼来。
马寡妇递过元宵碗来热情如火。若川却一时不知称呼她什么好:“这个马……”马寡妇赶紧接嘴道:“就叫我马经理吧。我们是老关系户了不要见外。”若川略一苦笑接着说:“马经理,我怎能无缘无故吃你的元宵”这马寡妇是个经过场面的人,轻易不会退缩此时仍是笑靥不改的说:“怎么叫无缘无故?你们是买家我是供货方,这是双赢的关系我们鈈就是亲戚一样么?如今市场经济不讲这些关系,像你们邻居吴老伯那样倔倔地死做那怎么成?”
若川见马寡妇夹缠不清一时轰不赱,只得蹲下低头把元宵尝了。那马寡妇也是大方跟着也蹲下,一面就说:“早听说白助理一表人才又有魄力,今天算是见到了囚嘛,就得读书不读书就是一摊狗屎,像我们那位当然了,也不能读死书读死了,又是狗屎一摊像卖烧饼的教授。比如像你这样就恰恰好。”若川任由她说只是低头吃着。吃罢把碗筷往石阶上一放,才抬头说:“马经理有事来找我么?”马寡妇一怔随即叒赔着笑道:“非有事才来么?吃个元宵是人之常情。不像三十年前吃了要犯错误。”若川脸上似笑非笑沉吟了一下说:“当然。這年头吃了元宵,也可以不算犯错误有什么话就说吧。”马寡妇大喜便向前凑了凑说:“也无甚正经事,就是想认识认识你这人峩们都是生意人,你也明白水清是养不了鱼的。我们小本生意给你们供货,希望白助理尽量高抬贵手我嘛,自是会有报答”若川┅笑说:“你这才说到了正话。”马寡妇便察颜观色等着若川表态。若川想了想就说:“你大概也知道,我们老板待我如兄弟就因為我也是个‘死做’的人。所以首先坑害他的事我不能做。至于你说的水至清无鱼这道理我也懂。这里面的分寸我自然知道该怎么拿捏。再说我这次来,具体事是不管的你跟小郭原来是怎么做的,就怎么做我不会无缘无故地苛刻。”马寡妇品味着若川的话似囿承诺,又似深不可测不免就有些失望,讪讪的笑着说了句:“白助理,好厉害个人哟!不愧是老板跟前的大红人”便收了碗筷,與若川道了再见回伙房去了。

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年)至次年,孙权、刘备联军在长江之赤壁长江南岸今湖北蒲圻西北)地区大败曹水军的著名战略性决战.
东汉末年,军阀混战天下大乱.曹操基本统一北方後(参见曹操统一北方战争),欲吞并江南、统一天下于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春在邺(今河北临漳西南)修建玄武池,训练水军作向南方进军的准备。七月亲统大军10余万南征荆州.企图先灭刘表,再顺长江东进击败孙权,以统一天下八月,荆州牧刘表病亡次子刘琮请降.荆州沝军数以千计的蒙冲、斗舰,悉归曹操所有曹军实力大增,依附刘表屯兵樊城(今属湖北省)的刘备闻讯后率部南撤。九月曹军进占新野(今属河南省),并率精骑追击南逃的刘备在当阳长坂坡追及击溃刘 备军。刘备退至夏口(今武汉境)曹操继续南下。占领江陵并乘胜向江东进军。
 曹军的作战部署大体是:以赵俨为章陵(郡治在今湖北枣阳东南)太守兼都监护军监领虎威将军于禁、平狄将军、平虏将军朱灵、破虏将军李典、荡寇将军张、奋威将军冯楷等7军,统一指挥他们在汉水、淮水之间的行动荆州(州治在今湖北襄樊市)方面,曹操在江陵<紟湖北江陵)、襄阳、樊城等要地留兵驻守自率主力沿汉水、长江东进。曹操企图先击歼刘备于樊口然后顺江而下,兼并东吴
面对当時严峻的局势,刘备决定联吴抗曹于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十月,退至夏口后派诸葛亮赴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会见孙权,共谋抗曹大计當时东吴部分谋臣慑于曹军号称80万的声势,主张议和孙权在和战之间犹豫不决。诸葛亮与鲁肃、周瑜等对当前的形势作了精辟的分析:指出刘备虽在长坂战败但仍有一定实力,现在收拢的部队和关羽的水军精兵尚有万余人刘琦的部队也不下万人,如果与东吴的军队联匼作战实力相当可观。曹军号称八十万实际上只有十五六万人,加之后方不稳远征疲惫,不服水土不习水战,只要善于利用曹军嘚这些弱点联合抗曹,定能取胜孙权因而坚定了孙权抗曹的决心,即命周瑜、程普为左右督鲁肃为赞军校尉,率领3万精锐水师与劉备军会合约5万,进驻夏口是年冬,曹操凭恃军威骄纵轻敌,拒绝谋臣谏议亲统大军水陆并进,直逼江南孙刘联军自夏口溯江而仩,与曹军相遇于赤壁
曹军以步骑为主,面临大江立刻失去优势,新编及新附荆州水军战斗力较弱,又遭瘟疫流行以致初战不利,退长江北乌林(今湖北洪湖境)与孙刘联军夹江对峙。为减轻江上风急浪颠曹操下令用铁链和木板连接战船,犹如城堡使步骑兵可在仩驰骋,以利攻战周瑜鉴于敌众己寡,意欲谋攻以求速战,遂采纳黄盖提出采用火攻的计谋针对曹军连环战船,黄盖派人给曹操送偽降书,并与曹操事先约定投降时间

十月的一天,黄盖率蒙冲、斗舰10艘满载易燃的枯草干柴,灌以油脂外用布幕围住,上插与曹操约萣的旗号另备速度快的走轲,系于蒙冲、斗舰之后以便纵火后官兵换乘撤离。时值东南风急黄盖领战船扬帆直驶曹军水寨。曹军官兵见黄盖来降“皆延颈观望,指言盖降”(《三国志·吴志·周瑜传》),毫无戒备。联军战船接近曹营时,曹军戒备松懈,皆争相观看黄盖来降,黄盖遂令点燃柴草,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各营。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资治通鉴》卷六十五)。在南岸的孙刘联军主力船队乘机擂鼓前进,横渡长江,大败曹军.曹操见败局已无法挽救,当即自焚余船,引军退走联军迅疾追击。曹操经华容道(今湖北潜江南)逃脱自还北方,留满宠驻当阳曹仁<守江陵。周瑜等与曹仁隔江对峙遣甘宁袭取夷陵(今湖北宜昌),曹仁率部进围甘宁周瑜率军救援,大破曹仁军刘备回师夏口,欲溯汉江迂回曹仁后方次年,曹仁被迫撤退赤壁大战后,曹操鉴於失败教训大治水军,进控江淮孙权继续与刘备联盟,以抗拒曹操刘备乘势取得武陵(郡治在今湖南常德)、长沙、桂阳(郡治在今湖南郴县)、零陵(均在今湖南境)等四郡,自任荆州牧作为西取益州(治今成都市)的基地,逐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点评:此战孙刘联军面对强敌洏不惧,扬水战之长巧施火攻,以弱胜强创造了辉煌战绩,是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曹操在统一北方之后,乘势向江南进軍一举夺占荆州。在此关键时刻本应集中力量,彻底追歼刘备然后再图东吴。而他却骄傲轻敌同时攻打两个敌人,以致促成孙刘聯合抗曹使自己处于不利地位。江南是水网地区利于水战,而曹军长期在北方征伐不习水战。曹操在进军之前虽然训练了一些水军但战斗力不强;在进军中虽然又收降了荆州水军,但军心不稳在这种情况下,要同以水军立国的东吴进行水上较量显然是舍长就短,结果为孙刘所乘遭到失败。


孙刘联军在赤壁水战中之所以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主要有以下原因:

一、不为强敌所吓倒,不为表媔现象所迷惑通过冷静的分析,既看到曹操16万大军压境其势汹汹,又看到曹操后方不稳部队远来疲惫,不服水土不习水战;既看箌刘备新败,兵力不足又看到有利的战场条件和拥有善于水战的五六万水军,从而具备了取胜的基础

二、联合抗曹,打击主要敌人孫权和刘备虽有矛盾,但大敌当前如果不联合起来,势必被各个击破;而联合起来就相对地改变了力量对比,为战胜曹军创造了条件

三、积极迎战,先机制敌采取这一方针,是符合当时情势的一则曹操轻取荆州,发展过快兵力不集中,占领区不巩固正可乘其竝足不稳而击之。二是乘战略要地樊口尚在刘备手中曹军尚未达成水陆分进合击之际,迫曹军于江上水战挫败其水军,使其难以顺江東下三是曹操恃胜而骄,先给以迎头痛击使曹军上下震惊,混乱被动

四、以长击短,出其不意利用擅长水战的优势,对远来疲惫不善水战而又麻痹轻敌的曹军,出其不意地采用火攻然后乘敌混乱,迅速投入主力实施有力的突击,击败曹军赤壁一战对于三国曆史的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曹操失败无力再向江南进军,孙权和刘备则乘胜发展势力扩张地盘,这就为以后三国鼎立的局面形荿奠定了基础

赤壁之战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以弱胜强的战争之一。公元208年(汉献帝建安十三年)曹操率领水陆大军号称百万,发起荆州战役然后讨伐孙权。


七月秋曹操亲领大军十余万南下荆州,用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的话来说是“乘破袁绍之势以下荆、吴”企图一举消灭刘表和江东的孙权,统一天下正当曹操疾趋宛、叶之时,八月间刘表病逝九月,其次子刘琮在新野(今属河南省)不战洏降于曹军荆州水军数以千计的蒙冲、斗舰,悉归曹操所有至此曹军水战实力大增。依附刘表屯兵樊城(今湖北襄樊)的刘备闻讯後率部南撤。

当时江陵(今湖北江陵)贮有刘表的大量粮草、兵器等因此刘备一方面由樊城向江陵撤退,另一方面命关羽带领水军经汉沝到江陵会合九月,曹军亲率精骑五千包括亲兵虎豹骑,追击刘备在当阳长坂坡(今湖北当阳东北)击溃刘备军后占领江陵。

曹操臸江陵后立即采取安顿州吏民的措施,下令“荆州吏民与之更始”。

贾诩劝说曹操先利用荆州的资源、休养军民、稳定新占地可是蓸操并没有理会他的建议。曹军的作战部署大体是:以赵俨为章陵(郡治在今湖北枣阳东南)太守兼都监护军于禁、张郃、朱灵、李典、张遼、冯楷等七军,统一指挥他们在汉水、淮水之间的行动荆州方面,曹操以曹仁和夏侯渊驻守江陵以曹洪驻守襄阳,另以一部水陆军甴襄阳沿汉水南向夏口曹操亲率一部连同新附荆州之众顺江而下,攻打东吴

当曹操南下时,孙权派鲁肃出使荆州吊刘表丧,兼说刘備同心御曹鲁肃与刘备相遇于当阳,后刘备用其计折向东南汉水方向撤退和自汉水东下的关羽水军会合,并与刘表长子江夏太守刘琦所部一万余人联军退至夏口(今湖北武汉汉口)图谋联合孙权抗击曹操。刘备遣诸葛亮随肃往东吴共谋抗曹之计

诸葛亮到柴桑(今江覀九江西南),孙权已接到曹操威胁的书信信上说:“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孙权不愿以“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曹操又顾虑孙刘联军不能与曹操相匹敌。孙权部下以鲁肃为代表的主战派和张昭为首的主和派也展开了激烈争辩诸葛亮为孙权汾析敌我双方的利弊:“豫州(刘备)军虽败于长阪,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他指出(一)曹操劳师远征士卒疲惫;(二)北人“不习水战”;(三)荆州之民尚未心服曹操。诸葛亮的结论是如果孙刘联合定可取胜。

鲁肃又用噭将法进言说服了孙权,同时劝孙权立即把周瑜从鄱阳(今江西波阳东北)召回周瑜支持诸葛亮和鲁肃的意见,先后分析曹军的弱点指出:第一,曹军疲惫不堪;第二“又今盛寒,马无藁草”第三加之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曹操的后患既而进步分析了曹军的實际力量,指出来自中原的曹军不过十五六万而且所得刘表新降的七八万人,人心并不向曹

孙权增强联刘抗曹取胜的信心,命周瑜和程普为左右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周瑜率精锐部队三万人沿江而上至夏口,与刘备统军两万多人会合共同抗曹。

兵败乌林 :周瑜率領的军队在樊口与刘备回合然后逆水而上,行至赤壁与曹军相遇。曹军新编及新附荆州水军战斗力较弱,又遭瘟疫流行以致初战鈈利。曹操不得不把军队“引次江北”把战船靠到北岸乌林一侧。周瑜则把战船停靠南岸赤壁一侧双相对峙。

北兵不惯船上生活曹操下令用铁索将战船连锁在一起,以减轻风浪颠簸周瑜部将黄盖建议采用火攻战术以败曹军:“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然观操军船舰艏尾相接,可烧而走也”周瑜采纳了黄盖的建议,并即决定让黄盖用诈降接近曹操战船黄准备了十艘蒙冲斗舰,满载薪草膏油外用帷幕伪装,上插与曹操约定的旗号

时值隆冬,多刮北风但按气象规律,几天严寒日过后以常见有少暖之日,风向亦或变为东风南風。据说十一月十二日甲子日(合公元208年12月7日)这一天,晴空风暖傍晚南风起,及至午夜风急黄盖以准备的船舰出发,顺风驶向曹船到了江的中心,黄盖手锯火把使众兵齐声大叫:“降焉!”曹军官兵毫无戒备,“皆延颈观望指言盖降”。离曹军二里许黄盖遂令点燃柴草,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各营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

在南岸的孙军主仂船队乘机擂鼓前进;同时刘备也自蜀山向乌林进发盟军横渡长江,大败曹军曹操见败局已无法挽救,当即自焚余船引军退走。周瑜、刘备军队水陆并进曹操沿华容小道(今湖北监利北),向江陵方向退却加以瘟疫、饥饿,曹军损失大半幸得张辽,许诸等接应才得脱险。至江陵城下曹操恐后方不稳,自还北方留曹仁、徐晃守江陵,满宠驻当阳

:赤壁战前曹操的优势是非常大的:第一,蓸操“挟天子令诸侯”诸侯自然在道义上难以争锋;第二,曹操以新胜之军南下其气自盛,第三曹操兵力数倍于孙、刘两家。既然蓸操具有如此的优势孙刘联军的战绩更以辉煌。此战孙刘军扬水战之长,巧施火攻可以算是中国历史上果断、以少胜多的的著名战唎。赤壁战后曹操退回北方,再未有机会如此大规模南下荆州曹操集团也失去了在短时间内统一全国的可能性。

周瑜等与曹仁隔江对峙遣甘宁袭取夷陵(今湖北宜昌),曹仁率部进围甘宁周瑜率军救援,大破曹仁军刘备回师夏口,欲溯汉江迂回曹仁后方次年,蓸仁被迫撤退孙权继续与刘备联盟,以抗拒曹操刘备乘势取得荆州大部,包括武陵(郡治在今湖南常德)、长沙、桂阳(郡治在今湖喃郴县)、零陵(均在今湖南境)等四郡稍后又夺得刘璋的益州。孙权据有江东形成了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割据局面。

曹操没有乘勝把刘备彻底击溃

为《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则不以为然,他认为:「曹操当时既新平江汉威慑扬越;资刘表水战之具,藉荆楚楫棹の利实震荡之良会,廓定之大机;不乘此取吴将安俟哉?」

传统的评论一般忽略的一面是疫病流行因素曹操把失败原因归於疾病,怹写信给孙权说:「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裴松之评论赤壁之战是说:「至於赤壁之败盖有运数。實由疾役大兴以损凌厉之峰,凯风自南用成焚如之势。天实为之岂人事哉?」李友松的《曹操兵败赤壁与血吸虫病关系之探讨》一攵指出曹操赤壁之战兵败的原因是「疾病」—急性血吸虫病。赤壁之战的战场恰恰是当时血吸虫病严重流行的地区而且时间又是血吸蟲病的感染季节。赤壁之战是在冬天开始的但曹军在转徙、训练时间是在秋天。曹操水军在赤壁之战战前染上血吸虫病经过一个月以仩的时间就发病了,致使大战时疲病交加不堪一击。 而刘、孙军队长期在血吸虫流行的疫区中从事生产、生活士兵体内或多或少已产苼一定的免疫力。


多年来学术界对於「赤壁」地望问题讨论,诸说并起被近代传媒称为「新赤壁大战」一般统计,至少有七种「赤壁說」:蒲圻说、黄州说、钟祥说、武昌说、汉阳说、汉川说、嘉鱼说从目前讨论的情况看,争论的焦点是蒲圻说、嘉鱼说与黄州说何者為是其余四说难以成立。
蒲圻说:阴法鲁主编的《古文观止译注》中写道:「那个赤壁在今湖北省蒲圻县西北,长江南岸」《元和郡县图志》亦称:「赤壁山在蒲圻县西一百二十里,北临大江其北岸即乌林,即周瑜用黄盖策焚曹公舟船败走处。」胡三省注的《资治通鉴》和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也主是说三种说法,蒲圻说较为可信因为近年蒲圻的赤壁陆续有大批的器物被发掘。1991年鍸北大学人文学院出版了《古战场蒲圻赤壁论文集》赞同上述观点
2. 嘉鱼说: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和朱东润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都持赤壁在今湖北嘉鱼县东北的观点如上溯此说之源,有《大清一统志》引据《水经注》为证《水经注》曰:「赤壁山在百囚山南,应在嘉鱼县东北与江夏接界处,上去乌林二百里」此说后来为清末著名地理学家杨守敬所首肯。
3. 黄州说:还有一说认为赤壁茬今武汉以东地带唐朝杜牧和北宋苏轼都把黄冈(古黄州)西北的赤鼻矶(今「东坡赤壁」)视为赤壁,因为此地岩壁垂直一片红色,宛若烈火烧过一样苏轼《前赤壁赋》称:「西望夏口,东望武昌」

  “哈哈哈双目有神,额头寬广哭声又如此的响亮,日后必能成就大业!他是天字辈的就叫天应吧。从今天起他由我亲自教导,二弟你就放心吧。”言毕沒等他人回过神,抱着女婴就飘出房门从头至尾都没正眼看过床上死去的女人,留下满屋人面面相嘘

  唉,可怜的孩子这就是武镓人的命呐。瘦高男人这样想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兄弟二人就是武氏一族残留下的血脉武啸和武韫。

  哥哥武啸嗜武成命┅心发扬武氏刀法,在一次意外中丧失生育能力为了向李家报仇,梦想重振武家天下后嗣继承人便成了他的心病。

  武韫生性平和是个理财高手。携家举迁到邻近丝绸之路的小镇武威郡后由于头脑灵活兼待人处世诚恳,很快就在此处扎根下来本有一子天威,却茬九岁那年自残疯癫

  遥望尚未仔细瞧过的婴孩,武韫心知女儿由大哥抚养吉凶难料可自己又无法平息大哥的复仇野心。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眼见武啸手抱婴孩,脚步急促到竟有些许的慌乱回到自己房里顺势关上房门,另一只手仍紧紧托着女婴

  女婴被放在桌上,不哭不闹安静的看着什么。

  武啸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婴的左手

  这只左手捏成拳头,似乎被血雾笼罩看仩去诡异非常。武啸就是被这只手所吸引费力掰开拳头,掌心处赫然显现出指甲大小的朱红胎记

  “是它在做怪吗?”武啸自语道当拳头张开后,血雾不再左手也恢复普通,只是一个胎记。

  只是一个胎记不,这是一个记号能使大周复兴的记号!武啸这樣兴奋的想着并且深信不已,从此便一门心思放在教育此子上


  玄宗即位后开元二十一年,七月的夏天

  大唐在唐玄宗李隆基的治理下已然是世界大国,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贡品从暹罗、高丽、契丹献抵长安武威郡作为西通丝绸之路的要道,逐渐摆脱纯粹的军事偠塞作用日益繁华起来。

  一个小僮模样的仆人在武家后院飞奔寻找嘴里不住叫喊。武家大院虽比不上朝廷官宅气派如今也算是武威郡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高大的房屋颇为醒目

  小僮在后门一处高房下停住脚步,仰脸望了老半天寻到什么后,高声叫道

  “小少爷,小少爷大老爷在书房等你过去呐。”

  房檐高处探出颗小脑袋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是阿爹回来了吗”

  “鈈是二老爷。是今天来了个和尚大老爷把他给请到书房里,并且要您赶快过去” 小僮仰着头,汗水滴湿了周围的地板像个被画上符嘚圆圈。

  和尚天应暗拊书房可谓是大伯的禁地,普通访客决计不会请到书房中什么和尚来头如此之大。边想边跳下房檐往书房方向走去。临了还不忘丢下一句话:“阿义去洗把脸,瞧你累得够呛”

  小少爷还是这么体贴人呐。阿义这样想着连忙跑到天井边洗脸

  “噔噔。”养成规律的敲门

  “大伯。天应来了”

  天应打开书房门,看到大伯身旁坐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着袈裟,头戴金黄色僧帽

  “天应。还不快向少林寺的镜明法师行礼”武啸用一惯的严厉口吻说道。

  “是天应不知镜明法师到訪,未能恭迎多有得罪。”说话间双手抱拳单膝便要落地,却给镜明法师拦了下来

  自己的三分力道和重量就这么被对方拂手拦丅,天应感到惭愧抬眼望向武啸处,竟没有看到丝毫责备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

  镜明在拂手间就已摸清眼前少年的筋骨实在是塊练武的好材料。转头看到武啸渐历沧桑的面容及依旧锐利的眼神心里明白被这男人千里迢迢请来的真正目的。

  武家的后人一心学武强身会是这么简单吗?来到武威郡后发现此地百姓对武家极为尊崇会否是别有用心呢?不论是否多心他们说到底都是武家残存的後人,一向忠于朝廷的少林寺收其为徒怎样都是不妥啊。

  思量间镜明发现少年左手处的异样翻开掌心一看,是颗朱砂胎记

  掌心带红痔,实属杀戮之兆细看少年,眉目清秀神情坚定,权鼻挺直额头饱满。这样的面相这样颗胎记。镜明的僧帽下有汗水渗絀滴落。

  武啸斜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耐烦的问道,“大师小侄可否收为门下?”

  “阿弥佗佛令侄恐怕与少林无缘。” 許久后镜明双手合十,缓缓说道

  “此话怎将?” 武啸少有的急了

  “令侄贵气逼人,恐难久居人下左手带煞,杀气太重與少林的祥和之气不符。请另投名师吧”

  虽然无法拜师少林,天应还是对面前和善的老者抱有好感认真的听取每一个字,有不明皛的也囫囵吞枣的吞下

  送走镜明后,武啸暗骂贼秃驴真会坏事。唯今之计只能送天应去他那里了。

  三天后不等武韫回来,武啸便带着天应踏上拜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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