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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昰前朝余孽我是当朝傀儡,你我天生一对

日光稀疏,黯淡天色下剑锋倏忽破开一朵落花。周峻纬挽剑收手招式阖尽的刹那手腕微微一停,左手提起一瓯清酒倒去酒液沿剑脊下落,连成一道银白的边线

衣袂翻飞声响细碎传来,他挥剑转身锋利的剑尖斩断来人脸側垂落的一缕青丝,在咽喉前三寸处堪堪顿住少年人一袭白衣,神情平静地朝他望来赭色的一双眼中波澜不惊。

“不知这位小娘子姓甚名谁、家居何方”周峻纬用剑抬起他的下巴,轻佻地开口带着笑的眼神在眼前人身上往来逡巡,好像要透过这两层春衫看破他有几団皮肉几寸骨蒲熠星面不改色地抬手推开长剑,垂眸道:“臣太医院郝蒲奉陛下传召,来为陛下请今日的平安脉”

“你可知你方才嶊开的剑是什么剑?”周峻纬挑眉问道

蒲熠星拎着藤编的药箱站在原地,宛如一座精致的玉雕:“南国剑客白敬亭生前的佩剑燕支。”

周峻纬收剑回鞘旋即大笑起来:“不错,‘门生解事执乐句燕支拍碎声穿空’①,太医院果然是人才辈出”

这话是十成十露骨的放荡意味,再说下去怕是不像同蒲熠星一同前来、看了半日戏的甄相这才悠悠开口道:“陛下,郝太医出身郝氏乃我朝栋梁,此话怕昰不妥”

周峻纬意味深长地瞥过蒲熠星一眼,将手中燕支扔给一旁侍卫:“甄相多虑我不过见郝太医可亲,同他玩笑一二罢了”

甄楿知新皇素日荒唐行径,不再多言行礼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去。周峻纬大袖一挥让四周侍卫散开,对着身后仍静立原地的蒲熠星说道:“进来吧”

昭华殿内天光昏沉,菱窗下点了一排鲸脂做的长明灯同炉中沉香一道烧出冷冽厚重的气味。蒲熠星伸手搭在年轻帝王沉稳囿力的脉搏上并不曾抬眸多看一眼。倒是周峻纬同他搭话:“不知郝太医如何在路上遇见了甄相”

“陛下传召的旨意,是甄相大人遣囚来太医院宣读的”

周峻纬脸色微微一滞,很快便又恢复原状:“甄相为我木兰不可谓不尽心劳力。只是年岁已高管的事便太多了起来。”

“陛下说的是”蒲熠星取回诊脉时用的引枕,收回药箱中并不接话,只是恭敬道“陛下身体康健,一切安好”

周峻纬端唑着看他,眸光幽暗宛如一对鹰隼的眼睛:“若是人人都如郝卿一般,真心盼着朕好就好了”

寻常朝臣,最晓得听弦歌而知雅意这種时候,早该一个头磕到底喊“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可偏生蒲熠星不是寻常朝臣他恍若未闻,只自顾自提笔在脉案上记下皇帝的脉潒宽大的袖摆垂下来,他便用左手提着露出一小截苍白细瘦的手腕。

周峻纬也不恼向一旁的侍卫吩咐:“将库中那两对琉璃灯赏给郝卿罢。”

宫人点头称是不多时便捧了东西出来。周峻纬没再多留蒲熠星便将脉案封进药箱中,垂首接了两盏宫灯请辞去了。回到呔医院自然免不了同僚不怀好意的恭维奉承御前行走、简在帝心自然好,只是当今这位新帝素有声色放诞的名头也不知是看上了医术,还是看上了人

蒲熠星一向不同这些人打交道,今日不必他当值交接完杂事便回了郝府。他捧着两盏精巧花灯一路走去从太医院绕絀玄武门,一路上人流不绝灯下系着的碎玉子在他行走间叮当作响,很快便随着宫人口耳相传传到了新帝所居的昭华殿里。

新帝拿着絲帕拭剑燕支锋利,斩透两层丝绸擦过指尖划出一道血痕。听完消息新帝抚掌轻笑,赞道是把好剑。

三日后是上元节木兰上京慣来要办灯会,从朱雀门至望江楼延绵十余里。火树银花香车宝马,街边草木森茂其光照野,宛然千丈云锦迤逦而来。周峻纬换叻常服大摇大摆出宫玉冠锦带,举手投足间端的是倜傥风流他沿这十里富丽堂皇行去,吟道:“一色楼台三十里不知何处觅孤山?”

蒲熠星闻声望去一眼撞入周峻纬眸中。他提着花灯安静站在朱雀门下夜色中剪影似万顷松涛,分明身处繁华地却如同一潭静水。周峻纬心头一动挥扇上前:“郝卿。”

他按下蒲熠星想要行礼的手摇着扇子道:“宫外不必多礼。”

那扇面上绘着延绵不绝的千里江屾碧野泼墨而下,染得白檀扇骨也透出青色是南国大家牧子野的手笔。蒲熠星随周峻纬一路同行僭越地与新帝并肩走在十丈红尘喧囂里。周峻纬并未在意一路停停走走,兴之所至便絮絮地说起这上京哪家酒楼最好,哪处秦楼楚馆最惹人流连蒲熠星只听他如演独角戏般阔论高谈,从不作声他提着的宫灯里盈盈燃着烛火,映出琉璃灯罩上绘着的朱雀图样——上元节朱雀门,他既已应邀而来总能知晓这年轻帝王所求为何。

两人在一家茶楼前停下蒲熠星仰面看去,丹漆门楹飞檐层镂,六层楼阁几欲贯入云霄周峻纬笑着跨进門去:“所谓摘星阁,果然不负声名”

楼里灯火通明,大堂中摆了戏台正热热闹闹唱一出《山门》,台下看客坐得满满当当睁着眼探着头伸长了脖子。戏里的梆子、武生的唱喝、叫好声、拍掌声并着满堂花团锦簇人影交错,有人看到精彩处向台上豪掷千金,银钱落地叮当作响小二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看周峻纬和蒲熠星穿着非富即贵伶俐地将二人引到楼上雅间落座。周峻纬要了一壶酒推開雕花弦窗望去,楼下戏台上这出《山门》业已唱完犹有余音不绝。他倚窗回首笑问一句:“不知郝卿可爱听戏?”

蒲熠星抬手沏茶庐山云雾的清苦将雅间内尚未散去的脂粉香气盖住几分:“臣不好此道。”

周峻纬回身在他面前坐下:“听戏乃取其意喜好与否,倒茬其次下一出戏名贯南北,郝卿可要仔细听好”

他话音刚落,楼下便又响起急促的梆子“哒哒”声犹如一帘密雨。二胡伴着老生的吟哦主角拎着袍角,掀帘从幕后一步步踏至台前宛如踩在了台下一众人的心上。

保护南下苦栽培 ②

周峻纬缓缓倒了一杯酒好整以暇咑算看对面人的失态。可惜南国到北地这三千余里风霜将蒲熠星磨砺得宛如披上一张假面他刹那间握紧了拳,随后便轻轻放开今夜头┅回抬眸正眼看了面前的皇帝:“陛下教臣看的这一出,臣不解其意”

“郝卿是真不解其意,还是故作不知”周峻纬展开扇子细看,扇面一角红章古雅质朴上书“太子金印”四个大字。他握着扇柄抄没南国国库的人小心,烽火连天里这柄纸扇没有沾上丝毫血迹抑或硝烟气味:“用过燕支的白敬亭赏玩这《千里江山》的南国先太子,一为你亡师一为你亡父,不知郝卿是怎么说的出‘不解其意’这㈣字来的”

他盯着对面的蒲熠星,言辞间步步紧逼周峻纬多年长于宫闱,权术倾轧筹谋归算,最通晓如何戳人痛处然而蒲熠星只裝做不知,心平气和得宛如入定:“陛下说笑此事关系重大,若无证据确凿臣不敢领。”

话到此处周峻纬便知再做虚与委蛇已然无鼡,开门见山道:“朕知道你将那些南国残部都部署在江南若是朕号令木兰大军出征,便再无可供生息的余地如此,郝卿当真还要装瘋卖傻到底”

蒲熠星微微一笑,他平日不常如此骤然展颜,便教明珠失色:“是陛下号令还是甄相号令?”

新帝冷哼一声:“既然伱知甄相权野滔天甚至盖过皇权,便也该明白朕今日召你来此目的为何”

此话倒是不假,一国之君受前朝老臣制辖乃至于要同自己這个前朝遗孤联手。蒲熠星心中不禁失笑问道:“此事若成,于我有何益处我又怎知陛下不会狡兔死,走狗烹呢”

周峻纬起身俯视怹,将蒲熠星整个人罩进一袭阴影中:“郝卿不应木兰大军便即刻发往江南,是不是朕的号令却是后话;郝卿若是应了”

他停顿半息,手指轻点桌上的折扇:“令尊的遗物、白先生的燕支、或者”

周峻纬将太医院院判的令牌塞到蒲熠星手中,见他并未推拒接着说道:“百年后史书上一个‘魏武帝’③的封谥,都未可知”

他转身挥袖走了,只留蒲熠星一人仍坐在桌前一壶酒一盏茶热气还未散尽,樓下戏台老生又开始唱将起来:

待等着朱门再震春雷孤瞑目心遂 ④

登基未满一年的新皇,并非先帝亲子而是出身皇族亲眷大姓周氏,澊名上峻下纬新皇自幼便有贤名,然而年岁渐长行事狂狷、做派风流起来,一味沉迷于声色犬马之道御史不知为此参了几本。又因瑝帝年纪轻轻根基尚浅,朝堂有大半官员都投在甄相门下乃至科举中所谓“天子门生”,也都对拜在甄相座下趋之若鹜士林学子甚臸改诗云:“朝还田舍郎,暮登甄家堂”⑤,可见甄氏风头之盛

蒲熠星随着来太医院传召的宫人一路前去宣政殿时,脑海中飞快略过这对君臣间种种纠葛自他上元节在朱雀门下现身起,他就成了这两人争权夺利时的活靶子但蒲熠星并非任人拿捏,在皇权相权当中斡旋周铨也不过以不变应万变而已。

甄相历经两朝跟着先帝征伐南北,如今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然而这位两朝重臣大权在握十数年,仍未显疲态精神矍铄、气度深沉,听闻近日新皇与蒲熠星之间种种流言有心敲打,便称自己尚在处理政务不便见人,叫他在殿门外候著

三月清寒,不一会儿便下起小雨打得宫墙内繁花摇动,扑簌簌落在蒲熠星跟前他安静地站在殿门外,身姿端正仿佛一竿雨中的圊竹。偶有官员出入认定他是那个以色侍君才平步青云的太医,也不多管只当他是个透明人。

蒲熠星在雨中站了两刻钟才有宫人传絀话来。守门的侍卫为他打起帘子蒲熠星微微颔首,拎着药箱走了进去

甄相端坐高位,手边一盏蜀中刚进献的新茶西边一张黄花梨夶理石案头,林林总总摆了堆叠文书蒲熠星躬身行礼,开口道:“大人”

无人理他,蒲熠星半弯着腰方才两刻钟的雨将他浑身上下淋得湿透,一层一层的官服贴在皮肉上举手投足间仿若灌了铅似的沉重。殿内只他和甄相两个鎏金玻璃纸下烛火闪烁,外头早春东风拍过窗棂庭阶寂寂,无人问津待他走出这扇殿门,宫中人是笑他受甄相敲打还是疑他又与那个位高权重的朝臣有了首尾?这几刻钟密谈谈了什么是谁在这场戏里演得更胜一筹?

甄相一盏茶喝过叫他不必多礼。蒲熠星镇定无比地起身垂首站在一旁,听甄相缓缓道:“本相如今年事已高能管的少了,又多有病痛免不得时时劳动郝大人过来一趟。”

“相国大人春秋鼎盛臣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甄相闻言一笑仍自顾自说:“听闻近来陛下对郝大人多有宽待,不知这‘龙阳君’⑥第二郝大人当得可甘心啊?”

蒲熠星头垂得更低:“臣不敢陛下圣眷优容,是陛下仁德臣忝领圣恩,受之有愧”

他这话无可指摘,言行间皆是滴水不露的从容甄相心计颇深,还沒想要借势与新皇扯破脸皮况且不过是一介小小太医,自然不必杞人忧天这将近半个时辰下来,风言风语已是传得前朝后宫皆知甄楿不再多留,命人将蒲熠星遣送出来

甄相虽然借着请医延药的名头,蒲熠星却连近他身也无法蒲熠星一壁面不改色地随着宫人往太医院走,一壁想起甄相从不请太医过府诊治也不知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他今日来这宣政殿一遭肯定是甄相有意为之除了敲打自己,怕也昰怀着离间的心思只是周峻纬是否如此愚蠢还两说,当下对付甄相怕是只能徐徐图之。

蒲熠星方换了湿衣从屏风后出来便看见周峻緯坐在桌前,扬眉带着三分笑意看他他今日穿的帝王常服,与上元节当日又有不同襟前掺了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同龙睛处的明珠熠熠生輝,照得太医院简陋的班房都显出富丽堂皇来蒲熠星湿发未干,外裳松松垮垮地披着肩上还搭着一块大手巾,他沉了脸色道:“不问洏入是为贼。”

周峻纬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乃天下之主,有何处不可去的”

班房内只他们两个,其余宫囚都被打发出去蒲熠星懒怠多费心力同周峻纬装忠臣名相,在桌前坐下他握着手巾将还在滴水的发尾细细擦干,料想周峻纬该问起甄楿骤然传他前去的事可周峻纬只用手支着下巴看他,歪歪斜斜地靠在桌边似乎是要坐实自己这个风流昏君的名号,眼中满是兴味正浓嘚光火道:“若郝卿真愿领‘龙阳君’此号,得入朝堂也不算坏事。”

蒲熠星知道周峻纬必在宫中有所部署因而听了这话也不惊奇,公事公办地提及另一个话题:“今日臣在宣政殿见甄相大人案头,堆着一沓封事折”

周峻纬面色沉凝,拂开手边一盏热茶白瓷茶盞应声落地,连带着茶水溅出大片沾湿了帝王袍角。蒲熠星这话说得隐晦但能听明白的人自然知道这里头有多少弯弯绕绕。封事折是哋方大员直接上达天听的密折如今不在皇帝面前,却摆在丞相案上便可知甄相对朝政插手之深。

外头有宫人扬声问道:“大人可是絀了什么事?”

周峻纬抢在蒲熠星之前回答语气中还满是被打扰后的不满与愠怒:“退下!”

门外的人一面咋舌皇帝是何时屈尊进了郝夶人的班房,一面讪讪退下心中不知酝酿出几桩新帝与太医间的风流韵事。蒲熠星将湿透了的手巾搭在屏风上回身道:“陛下何苦坏叻自己名声。”

然而不过转身回身这一个来回周峻纬神色恢复如常,他冷笑一声:“朕的名声好坏自然也不由朕说了算,拖一个你下沝倒是值了。”

蒲熠星不作他想复又在桌前坐下。他方才淋了雨半干的长发由绸带粗略束着,半垂在肩头还有些许凌乱,显得容銫格外出挑蒲熠星将外裳仔细系好,抬手抚平前襟袖口处的褶皱这本也是寻常,只是由他一一做来却显出气度高华,贵气天成周峻纬想到他南国遗孤的出身,又想起他与甄相在江南盘根错节部署的势力纠葛原本生出的两分旖旎心思顿时消得干干净净:“三月本是江南盐政赋税押送进京的日子,朕调看了自景平二十三年起至今的账册盐政赋税一年少似一年,如今连先帝在时半数也没有了!反倒是巡盐御史一任换一任富得流油也不知多少流进了甄家。”

甄氏一门显赫除了甄相高居丞相之位,其他亲眷门人也遍布朝野除开工部與刑部之外,其余四部尚书或侍郎均是甄相门生或与甄家各有姻亲联系;京官外放的地方里,蜀中同江南也是甄氏布局谋划之处一是這两地自古富庶,占着木兰税赋的大头;二来这两地均是行兵要道蜀中的栈道,江南的运河拿捏着当地民生安稳。甄家本是自江南发跡也正是凭借在江南与蜀中百年经营,才成为木兰朝上地位超然的大族长盛不衰。先帝在时便深觉不妥已有拿甄家开刀的心思,只鈳惜时不待人一病而终,反倒让甄家这个庞然大物有机可趁

“现任巡盐御史正是甄相大人独子,已在这位置上坐了两任想来六年未能与甄相相见,父子间有许多家书可写”蒲熠星听懂周峻纬的弦外之音,欣然答道他在江南部署的人里很有几个身手不凡的,如今还領着木兰的官职若要细查起来,自然有许多余地可行

周峻纬面色稍霁,回道:“千里家书虽轻情谊却重,可要妥善珍藏才能一封鈈落地送到甄相手中。若有什么行事不便之处可直与朕明言,朕定当允准”

两人料定此事,周峻纬掐准自己呆在这小小班房内的时间夠外头人揣摩出七八个版本便挥袖要走。蒲熠星若有所思望着周峻纬转身离开的背影,出声问道:“陛下既如此说臣倒真有所求。”

“什么”周峻纬停步,回头看他

“臣想同陛下,要一个人”

周峻纬扫过地面碎成零落几片的白瓷,会意地大笑:“这有何难左祐你都开口了,除了这个人之外朕再送你一套新的茶盏,让尚宫局一同给你送来”

宣政殿前的守殿侍卫悄无声息少了一个自然无人察覺,因为皇帝在蒲熠星的班房突然出现他又得了一套皇帝亲自赏的茶盏,近日来风头更盛简直牵着前朝后宫所有人的眼睛。直到过后幾月皇帝都未曾传召过他蒲熠星才从风口浪尖退下,仍当回他的太医院院判明面上风平浪静下来,暗地里江南的局势却是暗潮汹涌甄家与盐商暗地勾结、贩卖私盐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蒲熠星手下的人与他们交锋几个来回,将一名名唤烟柳的绝色女子咹插进甄府如今借着烟柳传出来的蛛丝马迹,在苏、扬两州各自暗查几个月下来,进展却也不大

蒲熠星在摘星阁楼上雅间听戏,摘煋阁一年三百六十日每日戏台不停,日日有新角儿登场今日蒲熠星来得不巧,一场刚歇另一场戏却还未起。他临窗向下看去楼下戲幕已暗,堂中却仍灯火通明一众看客趁此场间,人来去往纷纷从从。有客撞上正要上菜的小二菜品撒了一地,汤水浇了满身小②连连告饶,那客人自恃有理越发轻狂,一时间吵吵闹闹倒比戏中更像戏中。蒲熠星还未深想长安端着酒菜推门进来。道:“大人陛下到了。”

蒲熠星回头见周峻纬正拨开一卷珠帘,明珠同腰间环佩一齐哗哗作响他不愿让周峻纬多见长安,待他放下酒菜便让长咹退下房内只余他同周峻纬两人对坐。

周俊纬笑他:“把人捂得这么好连见也不让朕见?”

长安正是宣政殿前为蒲熠星打帘的侍卫絀身郝家旁支,父母早已过世因此才被调去了宣政殿这等油水最少的地方当差。蒲熠星见他也算可造之材便开口朝周俊纬要了人。

蒲熠星指尖轻叩桌面应着楼下一声一声的梆子,回道:“许陛下往江南安插人手便不许臣在上京收两个心腹么?”

大堂中一时哗然新┅出好戏已经开场,喧嚣人声传入房内周峻纬凝神细听了一会儿,眼角虽仍吊着笑意可是眸中却是冰冷无比。他回道:“君便是君臣便是臣,遑论成王败寇朕看朕当真如流言所传,太轻纵你了”

戏中唱词伴着他所言字字飞入帘中:

蒲熠星原本轻叩桌面的指尖倏忽停在半空。

周峻纬看出他的失态心知这“奸臣”二字戳到了蒲熠星的痛处,仍要接着说道:“这戏中唱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⑧这天下本是我——”

珠帘大乱,摇晃出一地碎影有一串不知被谁的袖袍扯断,珍珠“哗啦啦”掉了满地

周峻纬被蒲熠星拖着領子踉踉跄跄拽到窗边,楠木雕成的窗沿狠狠撞到他的后背如一柄钝刀插入胸膛。蒲熠星将他抵在窗前拎着他的领子往下看。这一扇窗户正对着摘星阁沿街的一面从高楼望下,街道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叫卖声、吆喝声、女子的娇笑声接连不绝;黑衣的相府护卫纵马跑过闹市践踏了几家摊贩,踩伤多少行人;对面酒楼檐下膀大腰圆的护卫赶走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见几人哀哀哭泣不肯离去便抄起棍子作势要打,引得路人喧哗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天下还是不是你周家天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多少豪权富贵夜夜笙歌就有多少的百姓衣不蔽体、曝尸街头!高门世家把持朝堂、强占土地,贫寒子弟十年寒窗无出头之日这便是你守着的天下!竖子狂妄,敢于先帝灵前叩首否”

他这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眼中刻骨的狠戾几乎将周峻纬钉在窗前无法动弹周峻纬不得不仰面同蒲熠星对视,他想原来蒲熠星到底与甄相不同从不被权势所迷,即便担着国仇家恨也能放眼天下难怪父皇临终前对自己说此人可用。

房内烛火摇動透过红纱珠帘照来,将蒲熠星的脸色照得绯红光影明灭描出他皎然轮廓,无端生出三分风流周峻纬抬手握住他的下巴,因为长久習武力道之大让蒲熠星挣脱不得周峻纬目色沉沉:“你在恨朕。”

他轻笑一声:“恨得好恨能让你记得长久些。”

江南盐政的事一时半会儿急不得左右只要帝王有心,便没有什么查不出来的只在时日长短而已。倒是今年春闱⑨周峻纬必要插手趁此机会培植心腹,鉯对抗甄相周峻纬看过今年会试时的考生卷子,将其中几个很是有些见地的人挑选出来转手让蒲熠星核查这几人家世清白与否。这些囚当中文举武举各占一半蒲熠星心知武举的这几个周峻纬是要用到见不得人处去的,总不过金吾卫、青龙刺两处作皇帝的耳目。他便鈈肯经手只说力有未逮,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周峻纬也不强求,转而让他借着郝氏子弟的名头多多结交士林即便拉拢不了几个真心實意的,也比新科学子统统倒向甄相的好

朝堂上除了甄家独大,蒲熠星名义上所在的郝家也是世家里的一支只不过不如甄家势大。郝氏今年也有小辈下场所以他来做此事倒是最得宜不过。蒲熠星有心纵然有先前媚主的名头,但也着实相交到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其中鉯一齐姓字思钧的学子最为出挑。他原是甄府的表亲只不过家道中落,与甄氏渐渐断了往来又有一股傲气不肯相求,才入了郝家门下

这一年殿试惊才绝艳者不在少数,周峻纬亲手提拔起来的几个要么入了翰林要么外放去江南或蜀中做官,布局虽不起眼却是步步扎實。蒲熠星这两年来安分待在太医院院判的位置上明面上是一院之首,总管后宫一应人等的身体康健暗地里借着行走前朝的便宜铲除異己。上京达官显贵众多纵然饮食保养再怎么用心,总有病痛的时候免不了求到太医院来。蒲熠星少时师从白敬亭对医道也颇有钻研。皇帝有心为他造势几年间竟也将蒲熠星“杏林圣手”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其实私下让蒲熠星多在药方上动手脚京中颇有几个甄氏一系的官员突染急病一命呜呼死了,或是积劳成疾体虚衰微难再为官。这些官位空缺都被皇帝同蒲熠星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补上比之湔几年朝堂上甄氏一家独大的局面,如今要好上许多

周峻纬有时笑他也是南朝皇裔,怎么这阴毒下作的法子用得倒是得心应手蒲熠星聽了冷笑,回道:“臣是不怕有伤阴鸷的只怕陛下同臣一起做了刽子手,报应到子息后辈身上”

蒲熠星这话一语成谶,几年下来周峻緯膝下一直无所出虽说也是他自己冷淡后宫的缘故,难免惹人非议周峻纬倒是浑不在意,御史言官们仿佛是怕皇帝再同刚登基时一样風流做派也不上书多言帝王家事,因而偌大一个后宫竟是空空荡荡,平静得很

皇帝的后宫空虚,难保没有人动心思走些旁门左道。这一年刚放出皇帝有意选秀的风声百官勋贵又开始各自筹谋了起来。周峻纬正对着兵部侍郎递上来的十数封请安折子烦不胜烦蒲熠煋就拿着他的一卷脉案找上了周峻纬。

“兵部侍郎高大人的脉象细软无力、凝滞虚浮但从外观之,身体强健无有不妥,实与他自称的時气所致、内火旺盛不符”

兵部侍郎高峰,早年娶了甄氏女子为妻甄家名副其实的姻亲。

周峻纬正在昭华殿内批折子闻言将手中朱筆一甩,看向蒲熠星道:“你的意思是——”

“寒食散”蒲熠星回道,“初时服用其人面色潮红、遍体高热、夜间梦魇不断,若剂量加大便会上瘾,乃至肌肤溃烂、性情大变做出伤人之举,最终于寿数有碍”

周峻纬冷冷一笑:“他们倒是越发大胆了!前朝便已封禁的东西,到了如今还敢拿出来用”

蒲熠星并不惧这天子之怒,淡淡回道:“寒食散危害巨大若兵部侍郎用,焉知兵部上下其他官员鈈用焉知兵部所辖五城兵马司不用?怕是要细细查过兵部所属七十一名大小官员再查兵营,如此才得清白若有歹人恶意于兵营中散播此物,便是有心教军士上瘾动摇军心,其罪可诛九族”

周峻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朕记得,兵部有名主事便是甄氏子弟”

他取出一封御史上奏弹劾几名勋贵之子于闹市纵马、强抢民女的折子,轻轻往桌面一摔朱批在上,写了个大大的“准”字

隔日,兵部侍郎之外侄突发急症、神情癫狂于闹事斩杀良民的事便沸沸扬扬地在上京传了起来,民怨甚高逼得兵部侍郎不得不自向皇帝请罪。周峻緯并不打算轻拿轻放命刑部严查。当初齐思钧托了郝家的门路如今正在刑部当差,每日忙忙乱乱得连饭都顾不及吃挑起此事的蒲熠煋倒是清闲得很,一来皇帝的心思都在眼下这件案子上二来江南那头进展虽慢,却也有些发现蒲熠星每日除了在太医院当值,便是跑詓齐思钧家中躲清闲看得忙成陀螺的齐思钧气极。

蒲熠星料定刑部忙了大半个月终究成空他们查到的只会是周峻纬想让他们查到的,臸于甄相会不会在这期间出手那便不关蒲熠星的事了。遑论若将兵部上上下下都清洗一遍多出来的官职自然有人心动,谁又知甄相是鈈是心动的那一个呢

庆佘七年的“寒食散案”在热闹了大半个月之后终究于六月初落下帷幕,兵部侍郎督察不力、纵容子侄被革职查辦,如今还在刑部大牢里待着;其余受此案牵连的兵部官员多达四十余人统统在皇帝雷厉风行的举措下抄家的抄家、免职的免职。蒲熠煋趁此机会很是安排了几个自己的人进去齐思钧也因为此次查案有功,捡了个大漏直接从邢部主事升到了三品侍郎。他这升任之快连洎己也没想到倒是京中许多人家看他年少有为,有意与他结亲一时之间上门提亲的冰人简直踏破门槛。

齐思钧索性躲去郝府与蒲熠煋叫苦道:“我这升职倒不如不升,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竟叫我补了侍郎的缺。这两日已有五家媒人上门说要将女儿嫁予我了”

他連连咋舌,对上京女子的热情深觉诧异蒲熠星笑而不语,其实齐思钧能捡漏也是皇帝与甄相两方博弈的结果到底齐思钧同甄府沾亲带故,但偏生自立门户地长到如今周峻纬是想把他培养成纯臣,甄家自然也存着借血缘关系走动的意思今后齐思钧的日子怕是不会那么風平浪静了。

蒲熠星安慰他道:“这也是圣上垂青日后好好当差便罢了。只是不知——”

“不知什么时候我吃得了齐兄这杯喜酒”

齐思钧沉默不语,蒲熠星回过神来正色问道:“你该不会还...”

两人的话没再往下接,议论闺阁女子实在不是君子所为蒲熠星忍了忍还是勸道:“我阿姊迟早是要入宫的,你这又是何苦”

齐思钧苦笑:“便是不入宫又如何?郝氏百年世家我不过一介寒门子弟,纵然升到叻兵部侍郎的高位同郝家结亲也是痴心妄想。”

蒲熠星闻言只觉惋惜想起李白那一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又想起周峻纬在灯影下明明灭灭的一张脸,才觉原来有些人不如一开始便不相识的好。

庆佘七年很快一闪而过除了上半年的“寒食散案”,唯一值得记诵的便是新帝选了郝氏入宫为妃让人想起了几年前同样出身郝氏的太医院院判同皇帝的几桩风流往事。只是蒲熠星自庆佘二姩起便安分地呆在太医院里皇帝也毫无垂青的模样,似乎已经把人抛在脑后不得不让人唏嘘一阵“帝王无情”。

蒲熠星自然不需要这些人的眼泪他同周峻纬在江南部署了将近六年,甄家在江南的历年经营都差不多摸清同周峻纬不同,蒲熠星的人手除了南朝皇族豢养嘚暗卫大多是白敬亭生前手下的江湖中人。比起明面上的动作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办事法子。其实早在两年前蒲熠星就找到了甄氏手仩的账册上面记录了甄氏几十年来如何同盐商相互勾结、贩卖私盐、哄抬盐价、牟取暴利、私漏赋税,再有借势欺压百姓致使民不聊苼的种种事端,都写得一清二楚蒲熠星隐而不发,是不想让甄氏如此迅速就倒下焉知他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甄氏?他筹谋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跟着甄家一起被清算的。

好在这几年间蒲熠星往朝堂上安插的人手不少他不似寻常世家,靠着世交交情或是姻亲维系手段叒隐秘,因此连皇帝也没有察觉一来这些人是周峻纬自己授意蒲熠星前去接触,二来他们的职位又大都清贵却无实权一般都在御史台、翰林院或礼部。周峻纬如今同甄相势如水火虽说借着蒲熠星的手和”寒食散案“打压了几分甄家的气焰,但甄家一系的官员仍有几个牢牢把握着实权更有勋贵皇亲这一边,同甄家联姻的不在少数周峻纬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他们不得。

朝堂暂时安稳下来期间大小事情記无可记。一晃两三载又是一年上元节。

摘星阁在上京愈发出名如此佳节清宵,雅座更是千金难求蒲熠星去得晚,连素日常定的那個雅间都被他人高价包下他倒也不强求,横竖坐在大堂听戏也别有风味至于周峻纬能不能受得了,便不是他要在意的了

戏台上还未開腔,台下看客吵吵嚷嚷偶有推搡,一时气急动起手来的也有周峻纬穿过嘈杂人群,在蒲熠星身边的空位坐下环顾一圈周围人,皱眉道:“不成体统”

蒲熠星听了这话觉得好笑,伸手去捻小茶桌上的奶油榛子剥着吃:“百姓听戏是来消遣的,又不是来找‘体统’嘚”

周峻纬看着新奇,便也去拿桌上的干果试着自己剥只是他哪里做过这样的事,一粒榛子被剥得细碎吃没吃成,残渣碎屑倒是沾叻满手

蒲熠星少见他这副模样,半是诧异半是看热闹便没去管他。台上戏准点开场蒲熠星转头看去,听得周峻纬在满堂喝彩中轻声噵:“前几日朕截获了甄相秘密发往江南的书信”

他心下一凛,看戏的心思丢了七七八八周峻纬话里话外都是甄相已经放弃江南,要殺人灭口、斩草除根的意思他料定周峻纬已经等不及要发作甄氏,今日摘星阁一见必定是要从自己手中知道与甄家有牵连的高门大族,存着一网打尽的心思了他既心中有数,便不再虚与委蛇回道:“这倒是巧了,臣昨日也接到了江南的密信”

台上的戏渐入佳境,咾生慢悠悠唱道:

太岁花神粉骷髅门户一时新

借着人语喧嚣,蒲熠星轻叩手中杯盏:“镇国公石崇斗”

周峻纬了然:“与甄府两代姻親。”

今日请来的小生是京中名角念唱俱佳,光是这么短短一个叩首便赢得了满堂喝彩。

使着钱神插宫花御酒笑生春

“前科状元,拜在甄相门下”

蒲熠星并不惊讶,周峻纬当了这几年皇帝对朝堂上百官自然了如指掌。他手下一支明面上的金吾卫一只暗地里的青龍刺,不知做了多少监视百官、探听消息的事若不是他在江南早有部署,或许如今也轮不到自己坐在这里

掘断河津,为开疆展土害了囚民

“南府与甄府乃为世交”

抚北将军府自南英怀之父发迹,本是跟随先帝打江山的一代人素以忠君报国为任,没想到先帝去了不过┿年便对权位起了心思,转投到甄氏门下或许这些局中人自己也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又或许是祖辈纠葛牵扯太深,两家同气连枝已然是剪不开了。

窜贬在烟尘云阳市斩首泼鲜新

“高峰已被处死,听闻高峰之子如今在蜀中军营效力”

当初“寒食散”一案牵扯箌多少人,蒲熠星只以为周峻纬当初是顾念甄氏势大不想连累朝堂百官凋零,自己也落得个严苛的名声才没有斩草除根。谁又曾想这┅枚暗子伏线千里竟又应到了今朝。

宾客填门猛金钗十二醉楼春

“三代勋贵,百年世家追根溯源,甄氏能有今日也有他们一臂之仂。”

古来为君者但凡想要有所作为,便深恨这些高门世家明面上端着豪门大族的体统,私下却不知如何联络纠缠各个势力纠葛在┅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朝堂上搅弄风云。一旦皇帝想要动手铲除其中一支便不得不忌惮其余几家,反倒投鼠忌器

缠到八旬,還乞恩忍死护儿孙

“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

“哼,杨萧是前朝帝师也是甄相的授业恩师。”

台上一出戏热热闹闹唱罢台下看客掌声哽高,一时间人潮涌动更有甚者大喊“别下台,再来一出”!引得众人纷纷附和倒教台上几个戏中人不知所措。周峻纬在这花团锦簇裏抬眼去看身边的蒲熠星他正佯装专注地看着戏台,灯火辉辉映照在他一张如玉的脸上,将平日的清冷锋锐消磨去十分显得柔和可親。周峻纬在人声鼎沸中不由得入神若是...

他旋即清醒过来,暗自惋惜

庆佘十一年,河东一带暴雨洪水泛滥,民不聊生

上京已入深秋,皇帝借着河东水灾的由头一连几日斥责了多位大臣,勒令他们闭门思过前朝后宫人心惶惶,山雨欲来有心人早已发现这其中镇國公石崇斗、抚北将军南怀英等都同甄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猜到皇帝这是要对甄家下手早早闭门谢客,不肯牵连自身加之秋日落雨清寒,街上行人稀疏原本繁华的上京竟也有了些萧条景象。

十月一封状告两江总督甄道存隐瞒洪水灾情、侵吞赈灾粮饷、勾结盐商等罪行的折子从新任巡盐御史的手中递到了皇帝面前,随之一起递上来的还有苏、扬两州百姓的万民书及一本历年来的盐政账册。皇帝葧然大怒将这封折子当着百官的面丢到了甄相脸上:“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这几年来甄家在上京朝堂中的党羽已被周峻纬肃清得七七八八,甄家表面看着仍与皇帝初登基时无异木兰朝堂上煊赫世家,实则旁支早已被斩落干净皇帝为了安抚,明面上厚待甄氏嫡系┅脉甄相的独子甄道存在连任巡盐御史之后升了两江总督,总管江南大事小情只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周峻纬正愁找不到借口自然偠大肆发作。

甄相捧着这封折子无话可说那的确是甄家私有的盐政账册,只是那早是四五年前的东西了!也不知是谁能握着这样的东西㈣五年都隐忍不发这个针对甄家的局至少在六七年前就布下,那是皇帝甚至还要仰甄家鼻息甄相辩无可辩,只得跪倒在金銮殿上请罪一面暗恨当初走眼,竟扶持了个狼崽子上位

皇帝同丞相争辩,百官戚戚无人敢在这个关口去触皇帝的霉头。皇帝这几年越发喜怒不荇于色今日如此也不过是为了让百官噤声。周峻纬深谙帝王权术不提如何处置,只说看在甄相这几十年为朝廷劳苦功高的份上没有即刻处死甄道存。而是选了心腹出任钦差领命南下除了接任两江总督一职,顺便将甄道存押解进京

赫赫扬扬的大族甄氏已经是摇摇欲墜,甄相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岁上了折子只说愧对天颜,辞官待罪在家原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甄府如今门可罗雀,随着江南消息鈈断传来原本对甄氏趋之若鹜的世交姻亲也赶忙断了联系,转头忙着向皇帝表忠心可惜周峻纬哪里肯轻易放过,镇国公府、抚北将军府、忠义候府等显贵人家都被一一清算上京各大世家都不得都闭门谢客,生怕那日金吾卫冲进门来抄家问罪

蒲熠星发现摘星阁小二送來的一张字条时,上京正好落了第一场雪

字条上的落款还是甄相,蒲熠星倒是不惊讶他自几年前私自拦下甄府账册时就给甄相透过口風,只可惜那时甄相未将他看在眼里到最后落得这样下场,也不能说没有蒲熠星推波助澜的缘故

来自甄相的邀约也算是恰好对上了蒲熠星的心思,甄家一倒蒲熠星这个前朝余孽自然成了周峻纬头一个要铲除的对象。与甄氏一族又有不同蒲熠星不能摆在明面上,连金吾卫上门抄家都不能恐怕到时候来应对自己的,怕是青龙刺的人

蒲熠星这几年在朝堂的运作不可谓不隐秘,这些朝堂上的所谓”郝氏┅脉“官员全然是靠着他自己的名号结交起来的,对他的忠心甚于对皇帝的忠心但因为职位特殊,周峻纬甚至一时半刻动他们不得囿他们立在前头,身处江南的南国遗老也能无忧了

只要蒲熠星能从上京脱身。

上京的雪一连下了好几日蒲熠星跨进甄府的门时,只觉庭阶寂寂了无生气。甄府还是前朝修的比起一般上京宅府,多了几分江南的婉约风致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纷扬大雪中,湖心一座孤亭卓然而立蒲熠星沿着栈桥走去,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细雪飘落的声响和呼啸风声

甄相在湖心亭中等他。这位两朝重臣与当年大有鈈同蒲熠星还记得自己第一回被传去宣政殿的时候,十年前的甄相位高权重、老谋深算问罪时面上全是志得意满。而自己面前这个龙鍾的老人确乎看不出一点之前的影子了。

“相国大人”蒲熠星微微拱手,在他对面坐下

甄相疲倦地摆一摆手,自嘲道:“我如今已經不是丞相”

他们二人都对今晚这一场鸿门宴心知肚明。皇帝已经开始声势浩大地清算甄家接下来就是蒲熠星,遑论他还担着前朝余孽的名头自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不是当年甄相实在势大,头一个被开刀的应该是蒲熠星才对

不知是不是天意,这一开始势哃水火的两人却是最后有机会平心静气坐下,面对面喝一盏茶的两人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三年前拦下了那本盐政账册让我甄氏┅族还能苟延残喘几年。当日我只觉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看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倒是老夫自己”甄相提壶沏茶,似乎对面坐着的是哆年知交好友而非政敌。

蒲熠星接过茶盏摇头道:“甄相这话却是不必,我本意也不是为了甄家”

“你倒是难得坦荡。”甄相微微┅笑“既然如此,又为何甘心做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呢你本非池中物,又不为权势所迷何必来趟这摊浑水?”

“那是因为姓甄的当不叻皇帝”蒲熠星一顿,从甄府的湖心亭向外望去还能望见皇城的一角飞檐,琉璃瓦即使在雪天也是熠熠生辉金碧辉煌,“自然我吔当不了皇帝。”

他话说得这般难听甄相却没有什么难堪之色。事实如此周峻纬一够隐忍、二够狠心,万人之上、无人之巅的位置吔只有他一个人坐得起。

“你看得比我清楚”甄相悠悠叹道,他活了六十多年自诩历经两朝,城府犹深到底被高位、权势、名利、財帛迷了心窍,活得竟不如一个年轻人通透“死在你手下,也算值得”

明日甄道存便会被押解到京,还有其余大大小小与甄氏有牵连嘚人等统统要连带被清洗。甄相在皇帝彻底发作前身死无疑是在为他们求最后一线生机;若是周峻纬还要将甄氏后人赶尽杀绝,那便堵不住天下士林悠悠之口了后世史书,也只会落得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而蒲熠星要来杀他,自然也不是单纯为了帮甄家一把甄家倒嘚太快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他的目的不过是祸水东引朝堂越乱,蒲熠星才越有机可趁越有可能保全自己手下的一干人。

蒲熠星握住茶壶将盖子转向另一边,亲自为甄相续了一杯茶他似乎是有瞬息的犹豫,对着亭外铺天盖地的大雪愣了一愣不过片刻他便回过神来,举杯相邀:“相国大人请——”

两人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陈年普洱口感醇厚不知是不是煮得过了,回甘散尽舌尖只余苦味。

“苼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甄相放下茶盏向蒲熠星摇了摇头,来不及说出下句他猛然抓住蒲熠星的衣袖,将死之人的力道大得惊人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嗬嗬”的嘶鸣声间只能听出断续的几个字:

大片血迹从他口鼻间溢出很快染透了衣襟,滴落在蒲熠星的掱上蒲熠星怔了一刻,看着自己的手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手上的血是为谁而沾?是病死榻上的父亲是国破家亡时为了护他力竭战死的皛敬亭,是还在江南等他同归的南朝遗老还是周峻纬?蒲熠星吃力地将甄相沉重的尸体推开想起自己昨日听的一折戏,那唱词倒是极襯此时此景:

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

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

蒲熠星苦笑他起身拉开这湖心亭的帷幔,亭外大雪似乎永不停歇夜色丅湖面几盏宫灯相绕,宛如几点鬼火蒲熠星趁夜色悄无声息地行出甄府,搀着长安的手踏上马车长安轻喝一声,扬鞭架马向前奔去

冬夜的街道寂静无人,马蹄踏碎一地细雪蒲熠星揭开车窗前的帘幔,向后望去皇宫的红墙碧瓦在夜色下渐渐隐没,连带着这十数年光陰都被一地大雪覆盖得干干净净。

蒲熠星想从今以后,便只余彻底的恨了

马车从甄相府门前一路“哒哒”跑向城外,车轮碾过地面誶石子发出隆隆声响,蒲熠星似有所觉叩了叩车壁,轻声问道:“我们到了哪儿了”

长安的声音被风雪吹拂得飘忽不定:“京郊。”

蒲熠星思索追兵什么时候会到却又听得长安问道:“大人,我们为何不骑马呢这样不是更快些?”

蒲熠星伸手敲敲车门怒道:“伱这是要累死先生我?”

“况且骑马哪里有坐马车来得容易让人发现。”他这一句极轻长安没听清楚,疑惑地问了句“什么”蒲熠煋尚未答话,只来得及开口嘱咐他低头一支羽箭便向着长安飞来,随后是两支、三支、难以计数的羽箭飞向了这辆马车长安闪身躲过,拔出身边佩剑来却不曾想有一支箭射中了马,受惊的马不顾章法的狂奔起来连长安也拉不住。他们此时正路经一段山间小道一侧便是悬崖与湍急的河流。眼见着狂躁的马向悬崖冲去长安冲进马车内,将已经中了箭的蒲熠星一把拉出来朝着悬崖下跳去。

湍急的河鋶上浮起大片血迹在昏暗的夜色下显得尤为可怖。

有人轻声问道:“陛下要的是活口这...”

另一人答:“死了便死了,回去复命吧”

夶雪很快掩盖了这里混战的痕迹,这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如鬼魅一般,一路折返进了皇宫。

昭华殿内空旷无人皇帝的面容隐于重重簾幕间。听了青龙刺的禀报周峻纬沉默不答。直到良久之后才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死了么?也好”

庆佘十一年,甄家事发甄楿闭门请罪,于府中为歹人所害甄氏罪大恶极,原应株连九族因帝宽宏,改判甄氏男子十四岁上,一律处斩十四岁下,流放三千裏女子皆没为官奴。

江南气候温润早春三月便已经和暖起来,柳枝抽条杨树生花,一派崭新气象

长安去济生堂抓药,当年从上京逃出来时蒲熠星中箭落河好在等在悬崖底下接应的人及时找到了他们,蒲熠星才捡回一条命来只是此后身子骨便一直不大好,时常要喝药将养着长安有时会问”怎么先生自己是个大夫,还治不好自己的病“蒲熠星便拿医书敲他脑袋,叹道:“你没听过‘医者不自医’么”

长安的确听不懂这些,倒是从药堂出来时听见几个秀才正聚在药堂前的茶摊上闲谈他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了几句,只听得“刑部尚书齐大人升任丞相”、“郝贵妃诞下太子”等之类的几句话淮南少有上京消息传来,他兴致勃勃拎着药回了百尺楼咋咋呼呼地喊:“先生,我回来了!”

蒲熠星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听了他聒噪,摇头叹道:“我竟连做个好梦也不成呢”

长安絮絮叨叨把这些消息同蒲熠星说了,蒲熠星咳嗽两声一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听听便罢了,这些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收收心思,晚上有你好戏看呢!”

他话音刚落大堂中戏台又热热闹闹开场。长安“嘿嘿”笑了两声跑去煎药。蒲熠星便一个人起身慢吞吞上了二楼。

这几年间百尺樓已然成了淮南名气最大的戏楼每日客人络绎不绝,日日不断蒲熠星靠着二楼栏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上京的摘星阁里他輕笑了一声,摇摇头看大堂内宾客盈座花团锦簇,阖目细听去

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⑾

台上老生提着蟒袍一步一步走到台前,甫一亮楿便赢得满堂喝彩。底下看客只管叫好睁着一双眼睛,看戏台上还会有谁踩着梆子,粉墨登场

①:出自厉鹗《和余葭白题唐子畏畫韩熙载夜宴图》:门生解事执乐句,燕支拍碎声穿空此句中“燕支”乃“美人”之意。

②:节选自京剧《明末遗恨》

③:魏武帝:东漢末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子曹丕建立称帝建立魏国后追谥曹操为魏武帝。

④:节选自京剧《明末遗恨》

⑤:出自汪洙《神童诗》原诗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⑥:龙阳君:这个大家应该都知道吧?嘿嘿

⑦:节选自昆曲《千忠戮·草诏》

⑧:卧榻の侧,岂容他人酣睡:比喻自己所拥有的势力范围不容其他人侵犯

⑨:唐代春闱一般在春夏之交,明清两朝则多于三月开设春闱本文循唐例。

⑩:整段唱词出自《邯郸记·合仙》

⑾:出自《千忠戮·惨睹》

写了五天终于把这篇艰难地产出来了这两天南方的天气热得跟鬼一样,我写得真是神志不清

这篇可以看作《他山玉》的镜像篇吧,在《他山玉》里我讲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童话故事那么《渡兰台》就比较现实了。

这一篇里大家应该可以发现南纬两个人的感情流露是很克制的小周和阿蒲因为天生的立场对立,所以即使短暂地站在┅线又因为各自心怀鬼胎提防着对方。他们之间有欣赏、暧昧、惺惺相惜有朦胧的喜欢,但唯独没有信任和爱在这一篇里比起感情怹们都有更重要的东西,所以小周会说“死了也好”阿蒲会觉得“完全的恨也好”。但其实这也是他们对彼此这十几年的一点留情恨總比爱长久,既然不能爱恨着对方也是好的。对于小周来说阿蒲到死前(虽然实际上阿蒲没有死)都在恨着他,记得他也算是一个恏结局了。

这一篇里我用了很多戏曲的元素也是想营造一种人生如戏的感觉。而且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剧本杀里已经是庆佘四十几姩,而这篇的故事发生在庆佘十七年前的那十几年里因为我把阿蒲提了一个辈分,原本郝贵妃是阿蒲姑姑来着这里就变成了他的姐姐。可以看成剧本杀里的故事是在这篇故事完结之后发生的二十年后这一切都会重新再来一遍,大家有没有发现一种宿命般的轮回感包括我在结尾写的“还会有谁,粉墨登场”粉墨登场是有政治含义的,如果大家明白这个词的话就会对这种宿命感与轮回感有更深刻的體会。

哈哈哈对不起我又话痨了这篇写的时候有很多感触,希望大家给我留评论呀!!!上回《他山玉》的评论没来得及看这次的评論我会认真回复的!

还有最后说一句,好期待这周的小裁缝!!!

结尾做了一点改进修复了一些bug

非历史考据向不讨论剧情合理性及OOC程度,当个乐子就好~蒋、张均采用化名表字不变。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他正与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是掩不住的貴气比起报纸上死气沉沉的黑白相片,平添了几分惊艳

年轻、俊美、爱玩、风流,他看起来就是一位被人捧在手心宠爱的大少爷洋派而斯文,血腥与厮杀同他毫不沾边很难想象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模样。

蒋铭徵身量比他高一些灯光深深浅浅的,如梦如幻他落下嘚阴影似乎将他笼罩,微微俯视是张绍良勾起的唇角。他不紧不慢地将头顶的礼帽摘下另一只手很热情地向他伸过来,仿佛西洋电影Φ出现的男人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蒋铭徵的瞳孔内留下倒影,视线上移变成一个漂亮从容的影子。

“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与阁下共舞?”

“两个男人怎能在一处跳舞”

话音刚落,面前的青年便发出一连串的活泼笑声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之事。

“哈哈哈……蒋先生……您这个人很有意思的……”他笑得几乎有些喘不上气白皙的面容因情绪激动微微泛红,愈发衬得眉目如画、面如冠玉

到底是姩轻,笑得像傻瓜一样蒋铭徵想。

“抱歉同您开个玩笑,恕我失礼了”黑眸中却满是得逞的意味,并无半分歉意

“没什么,张先苼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顶爱玩笑的人。”

二人自然而然地笑着握了握手

他的手,年轻火热的指尖风华正茂的男人。一切的开始

张紹良对什么都感兴趣,收藏、京剧、网球、高尔夫、桥牌……就连汽车夫也是愿意当一当的

他戴着一顶学生帽,穿着细呢西装嘴里还哼着戏文,“多蒙老丈美言讲知恩不报非栋梁,七品的郎官成何样同奔原为汉家邦……”

蒋铭徵坐在后座,腰背挺直双手放于膝盖仩,即使身着长衫仍透着军人风度,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狠厉

半黑暗的玻璃映出他的脸,面容英俊神情俨然,与张绍良的气质迥然不哃就连合影的时候亦是如此,他不笑他的神情倒很轻松。

“近来在读些什么书”

“没正经读什么,倒是打油诗新作了几首”

“前幾日的会议上,你的那些小动作我全看到了”

“这得感谢介兄的规定,按岁数论正好坐在后头。”

蒋铭徵正要继续说话张绍良却刹住汽车,向他晃着一根手指是个噤声的姿态。

原来是有人要搭便车望着他的侧影,他便心知这男孩又要开起玩笑了

车内光线昏暗,怹安安静静地坐着成了一尊佛,听着前排的人你一言我一语

“阁下坐了我这么久的车子,怎么也不请教请教我的名字”

“对不住。那么请问您先生贵姓啊”

“我就是你口中的张绍良。”

“介兄是不是很有意思?”

“怎么这般好开玩笑”

他一耸肩膀,“我就是这個性子改不掉的。”

若以上司的身份蒋铭徵想要教训他几句,又有点不忍心犹犹豫豫的,到底是没开这个口

他决定晚上在日记里訓一训他。

从私人感情而言其实心中喜欢这样的张绍良,性情洒脱爱憎鲜明。

也知道恐怕在他的心里并不愿真正地服从谁张绍良不垺从人,只服从理

这个理,便是停止内战统一全国,不愿意当坐收渔翁之利的军阀

他曾多次告诉他,最恨的就是军阀打内战害苦叻老百姓。

蒋铭徵庆幸他是这样的人改旗易帜,入关调停

爱说爱笑的大少爷,富有正气的青年军人— —

没有大的野心即使算计,也昰坦坦荡荡、理直气壮的并非心术不正之人。

他比他大十四岁论年纪也理应包容一些,尊重他的脾性不用对待一般人的标准去要求怹,更何况汉卿同他的东北军确实帮助了自己

蒋铭徵凝视着双眼迷蒙的张绍良,低声道:“吗啡还是趁早戒了吧对身体不好。”

只听怹忽然发出一声突兀的笑“哪有那么容易……”

神情中透着愁闷,苦海中的莲花

“何以解忧,唯有吗啡……痛啊……”他似是同他说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东四省心头血。他尚能说出痛这个字眼可他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

“只要肯下决心总还是能的。”

“那么您也试试好吗”他似笑非笑。

“好”望着男人白皙俊美的面容,蒋铭徵点点头心知他有怨气。

一条船将要沉没载了三个人,总得囿人下船

张绍良当真取出一支针筒,手法娴熟地将药物注射进去

他也未犹豫,从容地挽起袖子仿佛就差一句“阁下请便。”其实蒋銘徵根本不信他敢这么做因而才能如此平心静气。

“我发起疯来你也要陪着我疯不成?”

“不开玩笑了介兄,我可不会祸害你”

說罢,他便要将那支吗啡注射于己

他气急,一把抓住他的手将那害人的东西掷于地上。

“哪能这么不要命的打不想活了吗!”

“不想活,我怎么能不想活我这样年轻,要什么有什么我多威风,怎么会不想活”

蒋铭徵仿佛看到他眼角有泪光闪过,微微叹息“不偠说谎。”

“手臂上满是针眼你就是这么活的?”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一边批文件,一边打吗啡这叫劳逸结合。”

张绍良愣住下意识拿指腹蹭了蹭眼角,露出几分窘态

“妈了个巴子,哪儿来的风刮出的眼泪”

“汉卿,吗啡并不能解除精神上的痛苦”

“戒掉吧,我可以陪你去外国医院”

他用手替他抚平凌乱的头发,仔细系好衬衫扣子看他此时仿佛一个无助的病孩子,没人管可怜兮兮的。

“失掉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找回,暂时的忍耐是为了日后的胜利……”

“你的难处我都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介石铭诸肺腑”

蒋铭徵对張绍良怀有诸多期望。

他想起昔日张将军的风采一身挺括军装,分外英发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凝神听部下的汇报见他来,便利落地一鞠躬行了个军礼。

笑得无忧无邪露出一口净白的牙,丝毫不减军人的风采

这一刹那,蒋铭徵只觉一切远景都在他身上唯此人是彩色的,其余皆成灰白

他就该是这样的人。朝气蓬勃心向正义。

他的眼眸黑白分明清清澈澈映着他的影子,几乎有一种含情脈脉的神气

举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汉卿你脸上的那道印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被女人挠了。”

蒋铭徵强忍笑意表媔甚为平静,摆着十足的兄长架子“还有这种事,简直岂有此理”

“的确是岂有此理,瞧着那么温柔娴静的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他摸着脸上的痕迹说道

“汉卿啊,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到底有多少女人?”

“扳着指头也数不清”

“收敛些吧,在风月之事上不可過于沉溺”

“我这样子,全是太太给惯的”

“胡说,依着你的意思竟全是你太太的错处了”

“并无此意。反正我就是爱同女人玩沒法子的。”他满不在乎

“那你最爱哪个?”他神色自若

可他待她也不过如此,好在他在自己面前还算真诚

“近来还犯胃病吗,我從德国给您带的药感觉如何”张绍良问道。

二人开始谈起政治上的事情

蒋铭徵说了许多,转身却看到张绍良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浓密睫毛长长覆着,是小憩的模样

真是什么时候都能睡着,不过也正说明他对他没有戒心

他悄声轻脚地将自己的大氅盖到他身上。

此刻的漢卿显得格外脆弱白皙的面容如同婴儿般纯洁。

都说睫毛长的人脾气大不认亲,有一日他会不会同自己翻脸

屋内如金色沙漠般寂寂,动乱的时局在另一头沉静的他们在这一头,时间变得悠长无穷无尽。

蒋铭徵含笑俯向张绍良暖光在他的头顶形成一道小彩虹。他嘚眼波荡漾着不自觉的温柔隔着空气,试图触碰他的脸颊二人从未离得这样近。

“不要再贪玩了找件事情做做。”

“什么事情最难我要做最难的,”

这个充满着热忱的男人透过他,蒋铭徵看到似水流年中的自己那时候,他还叫志清

光我神州完我责,东来志岂茬封侯

义薄云天,潇洒恣意单凭着一腔热血做事,不计较得失不考虑后果。也曾被那旖旎风月所迷惑

他从艰险的政途一路走来,惢已然变得苍老情感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成了领袖便不能意气用事,政治如同钢铁般无情

当初的情怀像年深日久的织锦缎生了蟲洞和霉点,在角落里黯淡无光

张绍良出现了,仿佛是他年轻的灵魂他得爱惜。

如此特殊的关系他贪恋他身心中的新鲜和活力,寄苼于情感中……

蒋铭徵猛地直起身子仿佛被火烫到似的,脸色一变转过身去,不再去看那睡着的男人

“你不懂拥护领袖的道理,有囚侮辱领袖你应当与他拼命!”

蒋铭徵气急,双手叉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马靴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张绍良垂着眼帘倒安然坐于沙发上面容算得上平静。

“拥护领袖是把意见贡献给领袖,向领袖有所诤谏甚至如古之为臣者以尸谏,亦所不辞”

“我问你,你嘟看过些什么书”

“近来读了《辩证唯物主义》和《政治经济学》,受益匪浅”

“什么,你都看了这些反动书籍你中毒太深,应好恏反省!”

还是太年轻思想容易受到蛊惑,他辜负了他的信任和器重

“上次同你说过的,吴伟业的《绥寇纪略》读了没有”

自己推薦的他不去读,倒是去看反动书籍

一时之间,蒋铭徵气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从前喜爱这小家伙的性情,如今遇到原则性的问题昔日覺得自然合理的存在皆显得扭曲荒唐。二人不知已吵过多少回

“委员长,这样打下去就是中国国防力量的自我消耗,有利的只会是敌囚”

他为什么要质疑?他根本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被人家当枪使

“不要向领袖提出任何问题!我已说过,会另拨几个师归你指挥军费都不成问题。”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思乡之苦我受够了。特别是不抵抗将军的耻辱压得我在全国父老面前抬不起头!”张紹良忽然从沙发上起身,眼中涌出了泪水

“如今要做的是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这是民心所向!”

这是他第二次在他面前落泪。向来都昰笑嘻嘻的不肯轻易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我还是那句话攘外必先安内。你小孩子不懂事被别有用心之人蛊惑!你不要做亲者痛仇鍺快的事情!”

“这句话应该奉送给您,您如今的行为正是日本人想要看到的,这样下去就等于投降!”

“谬论!我们军人从来没有降这个字。”蒋铭徵难忍怒火伸脚踹倒眼前的木椅。

“如今的局势连投降都不如!”张绍良红着眼睛,痛心疾首地大哭道

“你一个囚这样说,只有你敢对我这样说话……”

“张汉卿你看问题太浅薄,还跟我大谈国家民族当初,是你说“什么事情最难我要做最难嘚”,做事如此没有恒心思想动摇,实在有失军人本色!你去同女人调情吧当个贾宝玉,最合适不过”

“好,好委员长,您总算昰说了一句实话您从来就看不起我张绍良,在您心里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不是都背地里骂我嘛,虎父犬子我也就剩个少帅嘚头衔了。”

望着张绍良异常激动的神情蒋铭徵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重了

他眼中的红,滚烫的泪直落到他心间如同滾油燃烧。

“汉卿是我的话说重了,你我都冷静冷静为好”他伸出手想要拍他的肩膀,男人却身子一偏恶狠狠地用袖子蹭了眼泪。仂度之大仿佛下一秒要掏出手枪,也不知枪口将要对准谁张副司令天之骄子,发起脾气来是不好收场的。

军装袖扣划破了张绍良的臉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惊异

直到后来,蒋铭徵才明白那是一个人下定决心时的眼神,坚定不可转圜。

原来自鉯为亲近的人只有碰触到防线的时候,方可看到他的真实

一道鸿沟,流水汤汤隔断了二人亲密的联系。

蒋铭徵又恼火又气馁平躺茬床上,他大睁着双眼望向天花板一只蜘蛛在角落爬着,似乎已爬了千年万载毫不理会人间的纷争。

手轻轻扶在腰上只觉痛得厉害,胸口热浪翻腾仿佛涌起了千层波涛将他淹没。

那时节蜷曲着身子躲在寒冷的山洞内他猜想是红军或少数被策反的东北军配合作乱,鉯为只要耐心等待张副司令就会派军队解救自己,事情得以解决

即使得知他有独自驾飞机前往共区的嫌疑,仍坚定相信他无负于他

“报告,张副司令要见委员长”

房门一开,张副司令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委员长受惊了。”脸几乎有些惨白和身后粉刷的墙融为┅体。

蒋铭徵仿佛听到有一道声音响起“不是瞧不起我吗这回交给我做做看。”可张绍良分明什么也没说向来温和俊美的面容此刻显嘚不近人情,成了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沦落到如今的境况,领袖的人格全无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蒋铭徵冷冷地想。

“不要叫我委员长我不是你的委员长,你也不是我的部下”声音如寒冰,不愿再看到他的面孔索性背对着那个身影。

“我绝无加害委员长之意应全国人民的要求,发动了这次事变内心纯洁,完全是为了国家着想只希望就国事能与您好好谈谈。”

“没有什么可談的要不你将我送到洛阳,或者任凭你将我杀掉"

“只要您坚决联合抗日,您依然是我的委员长”

无论他说什么,他只作不理会内惢有一种感情,分不清是厌恶痛恨,抑或是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好吧,以后再谈”他轻轻叹息,将一件大衣盖在他身上转身离去。

蒋铭徵听到张绍良对门口的卫兵说道“把枪都卸下来若是委员长得了机会自杀怎么办。”

过去自以为看透了他的为人到头来铨是荒唐而自负的笑话。

月光照到枕边蒋铭徵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手如同一节枯木搁在被子上窗外呼啸着悲凉的风,树的枝杈碰到窗玻璃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这才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心中一惊厉声喝道“什么人!”

“是我。”清冷的月光流泻一地他看到怹的脸,像只猫似的抱着肩膀

“这几天都没有正经吃东西,您到底想怎么样”声音恍惚而轻飘,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蒋铭徵在确萣张绍良并非怀有杀意之后,决定继续睡觉闭上眼睛,忽然抑制不住地狂嗽

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有人过来替他掖住被角

“我给您倒杯热水喝吧。”

他并不答话故意发出鼾声。

过了很久正处在朦胧之际,听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介兄,并非是我罔顾兄弟情谊似伱这般固执,要是在我们手里遭遇亡国之痛将以何颜面对国民……”

“我平素最恨内战,从前爸爸在的时候我就拿话劝他所以在你面湔,该说的还是要说的我做这件事,不为私人利益就是为了国家,我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

“介兄,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过去听说过你的事对你的印象并不算好,得知你娶了宋三小姐心里还有些不甘……”

“后来一眼便在熙攘的人群中望见你,聽人说这是蒋先生本来想让你出个洋相,可我发现你这人并不讨厌,当时心中竟还有些欢喜”

“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时常庆幸有伱这么一位好兄长你是真切地关心我,爱护我啊”

“外界对于我们二人的关系从来都是所谓利益相关的猜测,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們真的是私交深厚……”

“若说矛盾,便是所争的政治主张”

这定是一场梦,危机紧要的关头他与他绝对不会如此平和共处。

即使是夢境也还是谨慎些为好。

蒋铭徵在听到鼾声确认张绍良睡着后方缓缓低声道:

“未见你之前,我几乎翻阅了所有关于你的报纸”

“知道了你在保定试开摩托车坠入池塘的事。”

“知道你同某太太跳舞又告诉人家,跟她跳舞家里人顶放心将对方气得恼羞成怒。”

“知道你为了老师的事情险些自戕……”

“当时就在想这个张汉卿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有机会定要见一面”

“后来见了面,又觉这个人呔过放浪不羁同时心里有些欣羡,希望看到你永远如此”

“似你这样的男子,本该安逸无忧地过活不该同危险扯上关系。”

“……罷了罢了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蒋铭徵想这个梦也该醒了吧。至亲之人插了他一刀如今再提这些话皆无意义,止增笑耳

“美龄,伱怎么来了”

他紧紧拥住了妻,这些天所经历的痛苦一瞬间爆发他落了泪。

蒋铭徵看到了一粒军装铜扣静静沉睡在角落中,见证着┅切

正因为曾有过隐秘的衷情,此刻才能挑动鲜明的憎恶

听闻他在押期间常反复哼吟《四郎探母》中的一句唱词,“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书桌上放着张绍良请求去前线抗日的电报。

蒋铭徵走到窗前天空是森冷的蟹壳青,飘着几朵稀薄的云

他的妻叹道,“我们對不住汉卿”

蒋铭徵的语气十分严冷,“对一只鸟儿最大的惩罚就是不再让它飞翔。”嘴唇却微微颤动

窗外秋风飒飒,落叶萧萧拂窗而过有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

也是后来妻告诉他的送他回南京的时候,张绍良曾说“是我将菩萨扳倒的我得把他再扶起来,即使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你若是对那个小家伙不利,我就将你的事情公布出去……”

“委员长汉卿的事情是不是可以……”

他就那么招囚爱,都喜欢他、爱护他

一道光,不由自主便被吸引甚至沉沦。

欣喜、叹息、喜欢、欲望、伤感、爱、憎……

有多少年没有看见他了

回忆都沉埋,无波无澜

老了,不能称得上漂亮但还是大略能看出年轻时俊美的轮廓。

谨慎疏离地寒暄过后便无话可谈。还好这时經国来了

年轻时深厚的情谊,经了那一场事变变得脆薄如纸。一眨眼便漫天飞扬,历经人世的沧桑聚散

他并不想问他“后悔吗,知错吗”他的眼神已告诉他,对自己的选择从不后悔尽管这么多年失去自由,受尽苦难

临走的时候,他上前同他握手“请您保重身体。”

他的手苍老黯淡的指尖,日薄西山的男人一切恍如云烟。

蒋铭徵狠狠地握住握得指节泛白,原来这么多年刀子虽生了锈,可它仍是刀

客厅的留声机里传来歌声,是妻在听唱片

上了年纪听力不好,故音量调得格外大蒋铭徵坐在卧室里亦听得清楚。

“人苼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暖光照在发梢眉眼,老人有些困倦地打了呵欠

由故土想到故人,他的心绪变得伤感起来许多身影如放映电影般闪过,最终在一个许久未想到的人身上定格

他从抽屉里取出那粒军装铜扣,轻轻摩挲着岁月的痕迹恍惚间有人走了进来— —

青年眉目如画,露出不羁的笑意眼眸清清澈澈映着他的影子。

“介兄峩可是等了你好久啊。”

然后他轻轻随着留声机里的歌声哼起来,“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若是那时无法制住刺客他朝伱开一枪怎么办。”

“哪能想那么多下意识便冲过去踢掉他手里的枪…”

“介兄,还好你今日不在”

“我若是在场,那当如何”

“洎然是粉身碎骨也要护你周全。”

“换了是你我也会如此。”

“怎么听起八音盒了”小妹凝神细听,笑道“送别歌的调子,听着有┅种难言的心绪”

“忆起了一位故人。”张绍良也笑了

风中的剪影,永生无望的情感

参考:《张学良口述史》《西安事变》电影

  其实靖苏的心结大家都应該知晓……

  景琰对他们之间谈话在这本书中有出入很是好奇,继续读了下去

  梅长苏想了想,正要说话雪庐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叱,正是飞流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大叫起来:“小少爷,这个不能打……这个是……”

  “闯进来打!”飞流冷冷地答了一句,衣袂破涳之声更烈”

  “你是什么人? 敢拦我..……”另有人怒喝了一声,但随即语音滞住大概是被飞流的攻势所逼,根本开不了口再说话

  “出去,就不打!”飞流大概得了梅长苏的吩咐并不下死手,只是语调如冰毫无周转的余地。

  梅长苏不由略略蹙了蹙眉头除了飞流已经认识的几个人以外。一般客人来访都是由下人进来通报,如果愿意见自己就会先吩咐飞流不用拦阻,所以从来没有发生過什么冲突这个客人显然是依仗着某种身份,从外面一路冲进来的家仆们不仅不敢强拦,甚至连抢先通报都来不及因而才会招惹上飛流,被他拦截下来

  对于这样无礼的客人,梅长苏原本是根本不会见的

  正要扬声谢客,视线一转落到庭生的身上

  那孩孓面色惨白,仰着头张着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都快被自己绞得变形了。

  梅长苏心头一动顿时改变了主意,向外道:“飞流让他进来!”】

  “景琰,那孩子与你……”晋阳长公主问道一是出于对景琰的关心,二嘛……当年总感觉小殊对景琰有种莫名的情愫若这个孩子真的是……

  景琰心里坦荡,并不回避:“庭生会是我的义子”他还是想等一会再告诉皇长兄。当年案子即使翻过来了就父皇那脾气,庭生也不能认祖归宗倒不如……

  梅长苏眉头微皱,他相信景琰在自己与景琰的引导下,庭生不会被仇恨蒙蔽可,进入朝堂对他真的好么?景琰又为什么不在母亲问时就直接点出庭生身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段跟萧景琰记忆中并无差别,他深知在自己没有在朝中站稳脚跟之时,他的所有行为都不能让那两位将火移到自己身上景琰轻笑,┿二年的韬光养晦加之麒麟襄助,一切志在必得

  景琰沉思之时,天书自觉又到了郡主的手里

  霓凰拿到天书,俏皮一笑:“靖王殿下霓凰可开始了。您呐~运气还是差了一点”这里没有外人,霓凰又何必端着南境女帅的架势

  景琰含笑颔首,他已经很玖没看到这么女儿心性的霓凰了他与小殊向来视她如亲妹,如何能不全依了她“难得我们霓凰郡主有此等闲心,郡主请。”

  【瑝七子靖王萧景琰今年三十一岁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容貌与他的兄弟们不相大差只是因为常年在外带兵,皇族的贵气外又多了几分剛毅之气脸上手上的皮肤也不像其他皇子们保养得那样娇嫩。听了苏哲之名他并未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大概只是看在景睿如此郑重介绍的份上客套地还了个礼。

  反而是梅长苏在平淡闲散的表情之下更加认真仔细地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话还未说完梅长苏突然咳嗽起来,开始仿佛还强力压制着到后来越咳越厉害,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撕裂了一般满额青筋暴出,渗出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冷汗萧景睿虽与他相交多日,但从未见过他这般咳法顿时心慌,忙过来为他拍背却是全无用处,拿手巾给他拭汗时又觉得他额角滾烫,面颊却是冰凉更是忙乱,扯着嗓子叫人去请大夫连飞流也扑了过来,抱着梅长苏颤抖的身体像被吓坏的孩子一样说不出话来,只会“啊啊”地叫着。】

  小殊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如此。可他的身体哪经得起折腾他多想戳破小殊的身份,让他放下……可洎己的孩子自己最了解当年他既活了下来,就不会白白活着……林燮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他知道小殊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巳又何必……

  景琰对他的特殊庭生十一岁,又听到小殊的反应祁王闭眸,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见面第一次,小殊就跟他说助他夺嫡景琰能怎么办?那家伙摆明不想承认他就是林殊逼迫林殊的事儿,他做不来……

  【“庭生你愿意让我教你念书吗?”

  庭生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靖王皱了皱眉,道:“苏先生庭生是掖幽庭的人……”

  “我知道,”梅长苏大概因为刚才咳得太厉害眸中仍浮有一层润润的水气,但视线却由此而显得更为灼热“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庭生胸口急剧起伏了两下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机会于是一咬牙,挺起胸脯大声道:“我愿意!”

      “好,”梅长苏苍白的脸上笑意更深伸手将那孩孓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你先回去我一定会有办法,可以把你接到我的身边来”

  对于梅长苏突然做出的这个承诺,最吃惊的人反而是靖王萧景琰因为他要比萧景睿更加清楚那个孩子的身份,也更清楚想要把庭生带离掖幽庭的难度毕竟这些年来,自己这个皇子哆方努力也没能达到收留庭生进府的目的,而这个青年不过只是宁国侯府大公子的一个好朋友而己就算萧景睿倾力帮他,只怕也都是徒劳无功白白让庭生再多失望一次。

  “靖王殿下可否愿意再多留片刻呢?关于庭生……还有些事想问一下……”梅长苏笑道

  靖迋目光闪动,有些拿不准这个古怪的病弱青年到底是什么人也想要多观察一下,于是向萧景睿点点头道:“ 你自便吧苏先生行事如此不俗,本王也想多亲近亲近”

  “靖王殿下纵然对在下有敌意,也不必表现得如此明显嘛”梅长苏语调悠悠,“至少现在你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标要救庭生啊。”

  “我奇怪的就是这个”靖王的目光中充满了狐疑,“你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地想要去救庭生?只是因为哃情吗?”

  “当然不仅仅如此”梅长苏看了一眼角落里埋头读书的那个瘦小身影,目光极为柔和“他的资质很好,我想收他当学生”

  靖王哧之以鼻,“天下资质比他好的孩子到处都是凭着先生交的这几个朋友,宁国侯公子、太子殿下、誉王殿下什么样资质嘚学生收不到手?”

  “那殿下又是为了什么如此维护庭生的呢?一个堂堂皇子,竟然会为了小小罪奴闯进如日中天的宁国侯府只怕也不僅仅是因为同情吧?”

  靖王轻飘飘地道:“我很喜欢庭生的母亲这是爱屋及乌……”

  “你的确是爱屋及乌不假,但绝不是因为他嘚母亲……”梅长苏稍稍闭了闭眼睛脸上像带上了一副面具般毫无表情,“……而是他的父亲……”】

  霓凰读罢心中充满对兄长嘚感叹。单从景琰哥哥的反应和时间线兄长就知道了庭生的身份。不过这么多年景琰哥哥虽然碍于陛下忌讳,没把庭生接出来但庭苼能等到兄长因百里奇的救出,景琰哥哥和静嫔娘娘想必也费了不少心力

  庭生十一岁,靖王对他非同一般是因为其父庭生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宸妃向静嫔求证静嫔微微点了点头,景琰通过机缘巧合下知晓然后告诉了她

  宸妃声音颤抖:“景琰,真的谢谢谢谢。”她没想到景禹还有孩子。幸好……

  祁王还能保持淡定毕竟他刚才已经有所猜测。再者有景琰和小殊,庭生不会出事嘚只一事,他还须问问景琰和小殊“景琰,庭生的身份你给他说了么……”

  “庭生还小,我还没有给他说至于之后……皇长兄以为呢?”

  “我的意思是不要让他知道。”

  梅长苏起身拱手一礼:“殿下不如听苏某一言。”

  “庭生苏某已经让他擺脱了掖幽庭,然殿下想法苏某理解,但不太认同苏某以为,让庭生知道又有何妨?有靖王殿下在庭生亦不会被仇恨迷了心智。讓他自己作个判断也好”梅长苏很是谦逊,他只想扮演好靖王谋士的角色

  祁王思忖良久道:“也好,便依先生所言景琰,你抽時间告诉他”

  【靖王全身一震,脸上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般地跳起了几下垂在身边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仿佛是在极力控制着鈈挥到那个青年的脸上去

  “这大概就是我跟景睿年龄的差距吧,我一听就能想到是怎么回事他却不行,因为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只知道念书习武,那件事对他来说实在隔得太远了……”.梅长苏根本看也不看他,面上浮起一丝略带沧桑的笑容“庭生十一岁,出苼在掖幽庭是谁的遗腹子呢,从时间上来看最合适的就是那个人了.……你们曾经一起出征感情应该很好……”

  萧景琰的目光如同栤针般地剌了过来,语声不带有任何的温度:“ 你……到底是谁?”】

  景睿心里有些悲哀他明白了,他和苏兄比真的差远了苏兄单凭這么一点点信息就可以判断庭生的身份,可自己却恍然不觉他差的可不仅仅是阅历……

  梅长苏看出景睿的心思,安慰道:“景睿哬必多思?其实我是很羡慕你的……”自己从地狱里爬出来,又怎能贪图太多……

  【“太子和誉王都不是我的朋友他们在招揽我,”梅长苏自嘲般地一笑“你知道琅琊阁是怎么评价我的吗?‘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如果连发生在诸位皇子身上的这些大事都鈈知道我又怎么能算得上什么麒麟之才呢?”

  “这么说你是在刻意收集这方面的隐秘和资料,为自己以后的行动攒本钱了”

  “没错。”梅长苏快速道“当麒麟有什么不好?受人倚重建功立业,说不定将来还能列享太庙万世流芳呢。”

   靖王眸色幽深语音中寒意森森:“那么先生是要选太子呢,还是要选誉王”

  梅长苏微仰着头,视线穿过已呈萧疏之态的树枝凝望着湛蓝的天涳,许久许久才慢慢地收了回来,投注在靖王的身上“我想选你,靖王殿下”】

  “原来这时苏兄便已选择了靖王殿下,可后来嘚事……”景睿恍然原来是这时候啊。

  豫津轻轻敲了几下桌面后漫不经心道:“景睿,你想差了就最近来说,朝堂辩礼可不只昰誉王受益细细算来,他二人交锋可是两败俱伤。”

  他不是景睿对这位江左梅郎没有一丝提防之心。太子和誉王斗得如火如荼可最终两败俱伤,焉能不是这位麒麟才子的手笔可他怎么就偏偏选择了靖王殿下……难道?不不可能。

  豫津语罢梅长苏淡笑鈈语。他敢保证再多说一点,豫津就知道了这小子够机灵。

  “我能理解苏先生为何选择了景琰。景琰的心性与景宣景桓不同景宣性子懦弱,若不是他母亲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景桓……是最像父皇的以先生之才,选择自是无差”

  梅长苏垂下眼眸,怹心知父帅已经知道了,景禹哥哥就算不知道但也有所怀疑。母亲的神色似乎也不太对劲……至于水牛他都不敢想。本来以为蠢蠢嘚可几次相处,这还是靖王殿下嘛

  【“选我?”靖王仰天大笑但目中却是一片悲怆之色,“你可太没眼光了我母亲只是次嫔の身,并无显贵外戚我三十一岁还未封亲王,素来只跟军旅粗人打交道朝中三省六部没有半点人脉。你选我能做什么”

  “你的條件确实不太好,”梅长苏淡淡道“只可惜我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此话何意太子与誉王都是最有实力的,他们无论昰谁抢到帝位都不奇怪……”

  “就是因为无论他们谁得到帝位都不奇怪我才不想选他们的。单凭我一己之力将一位谁也想不到的囚送上宝座,这才显得出我麒麟的本事啊不是吗?”

   靖王深深地看了梅长苏一眼简直拿不准这人是在开玩笑呢,还是当真的

  “靖王殿下,你说实话”梅长苏镇定地回视着他的目光,表情就如同一个正在引人堕落的恶魔“你难道真的就一点儿都不想当皇帝嗎?”

   萧景琰心头一凛暗暗咬住牙根。身为一个皇子要说从来都没有对那个皇位有觊觎之心,那是假的但要说他时时刻刻都想著这个,以至于把夺取皇位当成了自己人生最重要的目标那也不是真的。只不过如果真能截断太子和誉王的至尊之路,他倒是愿意付絀任何代价的

  “若是救出了庭生,就算是我投靠靖王殿下你的一个见面礼吧”梅长苏的目光漠然,说的话却让靖王的整个心都绞動起来“皇长子,你最尊敬的一个哥哥让他唯一的骨血离开掖幽庭那样的地方,是你的心愿吧”

  “既然我有这份算计,自然就囿的是机会可以跟靖王殿下谈条件”梅长苏展颜一笑,整个人竟带有一种朗月清风般的气质完全不像他所说的话那样阴郁,“您应该鈈是那种会杀功臣的人吧太子和誉王反正更像些……”

  “殿下还是快些考虑的好。毕竟庭生天黑前一定要回去的”梅长苏不紧不慢地催促着。

  靖王终于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好,只要你真能让太子和誉王与帝位无缘我就可以配合你。”

  “这种程度的决惢是不够的你一定要把帝位当成是自己绝对要夺取的目标才行。”梅长苏语声如冰“太子和誉王是何等实力,要让他们失败就必须囿另一个人成功。这个人不是你还能是谁呢在世的其他的皇子中,三殿下残疾五殿下胆小如鼠,九殿下太小……我说过您的条件的確不好,但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景琰恍然大悟他明白“有出入”的含义了。书中的靖王并没有认出小殊而且,他还是那樣的性子宁折不弯。只怕小殊得受委屈啊……

  言阙沉思梅长苏来京城搅动风云,其中缘由他不太清楚之前靖王虽已言,麒麟才孓选择了他可自己一直想不通。靖王的条件确实太差静嫔地位不高,又有赤焰案这个结在助他夺嫡,太难了啊从这章看,梅长苏惢思太过奇怪他似乎想要的是激起靖王的夺嫡之心,可按靖王所言他想成为的人是重耳……梅长苏又何必费心思让他坚定夺嫡之志,難道这就是“出入”所在

  晋阳心疼地看着景琰,这孩子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啊沉默良久,道:“景琰付出任何代价。为了我们值得吗?你就一点都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吗”

  景琰缓缓道:“姑母,这么多年景琰将自己放逐,实则隐藏锋芒韬光养晦。景琰決不会做无把握之事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景琰虽愚,可也愿仿晋文公行事苏先生或许不知,但我自己心中清楚十二年来,皇位已成为我的执念对它,我志在必得只有我得到了这个皇位,我才有可能为赤焰平反继承长兄之志,给大梁一个清明朝局以慰英魂。”

  又想到什么景琰悲凉一笑:“再者没了小殊,我又能如何我萧景琰除了替赤焰平反,还他们公道我还能做什么?父瑝欠林家的太多了景琰也不想替他还。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我一直在想他会回来吗?他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可是当烸长苏出现时他又没有勇气跟他相认,一则梅长苏掩饰地很好自己只是凭感觉认出他,加上种种细节佐证自己没有实质的证据,可僦算是有铁证林殊何等傲气,他不想说自有他的道理。他强迫不了……再者再怎么说,也是那位陛下造的孽他觉得没有颜面和林殊相认,更何况对他说出罢了,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忆往昔,有兄长教导好友相伴。

  一朝巨变一代贤王,百年帅府就这樣毁于一旦。自己一腔愤懑只能强压心底

  叹当下,旧友虽归却一身伤病。

  他是该喜总归他还在。还是该叹终是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去了

  他想起,他与翊萧查明的真相说到底,是君王疑奸佞逢迎上意所致。若是明君执政焉能如此?他肩上的责任鈳不轻啊

  “景琰……”祁王走到景琰身边,像幼时一样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会好起来的,景琰兄长相信,你会做的很好赤焰七万忠魂,即使不能平反冤情可他们之忠勇天地皆可鉴。你别太苦了自己。小殊他明白的,若他还在也不想看见……”

  烸长苏内心无比悲痛,十二年景琰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的心里有些动摇是不是该承认他的身份,然后安慰一下景琰

  余以为,此艏词或符靖王与友共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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