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 只因为是你exotxt by凤萧雪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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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大写的太好看了,我保证看过了绝对不后悔!强烈推荐!
看过很多穿越文,这个风格和形式都和其他文不一样,大家看了就知道了
摘个别人的书评:古色古香、好看的一篇穿越文。此文的作者文笔细腻,文学功底深厚,不管是男女主角还是男女配角的描写都很生动立体,人物刻画都有血有肉,仿佛像看电影般,人物徐徐进入心中,教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
此文有很多生僻字,所以海大在卷二特开一章标注,我放在第一页的4楼了,看不懂的字大家可以去这查
双阙(完结版)
& & 我睁开眼,还是这里。
& & 光从糊了白绢的窗格透进来,屋子里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低垂的幔帐,嵌着一格一格木梁的泥墙,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女人。我把手伸到眼前,仍然这么小……
& & 怎么来到这里的?
& & 那天我二十岁生日,爸妈在一间高级餐厅订了张桌子为我庆生。本来爸说要开车来接我,我说不用,下班人流高峰堵车堵得厉害,我坐地铁很快的。
& & 没想到真的是人流高峰。地铁一趟一趟都是满的,我等了好久才终于挤进了一班。出地铁口的时候看看表,已经迟到了,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 & 气喘吁吁地走进餐厅,一个服务生礼貌地过来询问,我刚想回答,却感到一阵眩晕袭来,喉咙像被扼住一般难受!偏偏在这时候犯病!我心里不停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忍耐着,颤抖的手当即向包里摸我的药。谁知摸了一阵,没有,好像忘在学校了……
& & 我冷汗涔涔,痛苦地躬身倒下。耳边响起一阵惊呼,我蜷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周围的声音消失了,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映着爸妈惊恐的脸,堕入一片黑暗……
& & 我苦笑,终于到这一天了么……
& &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蒙中有了些知觉,仍然是无边的黑暗,却身处于一个闷热憋窒的地方。我难受得不停挣扎,想摆脱出去。
& & 突然,一股力量将我牵引出去。一阵清凉,光明突然重现,我适应不了瞬间而来的强光,眼睛无法睁开,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想要叫喊,却听到嘴里呱呱地发出的清脆啼哭!
& & 周围响起一片兴奋的叫声。
& & 一双手抱起我,耳边响起几个女人叽哩咕噜我听不懂的说话声。
& & 疑惑间,我想大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却响亮地重复着刚才的啼哭,这是……婴儿般的啼哭!
& & 我用舌头舔舔,又将手伸进嘴里,没错,真的没有牙!将手握握,软软的,完全使不上力!
& & 心中一凉,我居然是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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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个婴儿身体很弱,我的眼睛始终无法睁开,意识总是陷入模糊,无论我如何奋力挣扎,清醒的时间依旧很少。
& & 身体里更多的是婴儿的本能。
& & 有时候我会感到肚子饿,接着就听到自己哇哇地啼哭起来,然后被人抱起,喂食;有时候会觉得身下湿热地难受,心想,额的个神,我尿床!又大哭起来,然后又有人过来将我身上的布翻开,擦拭,换上干的。
& & 混沌中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昼夜,慢慢地,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强大起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而我的眼睛也终于慢慢睁开了。
& & 发现我睁眼的是一个白净的胖女人,脑后绾着光溜溜的髻。她看见我,惊喜地轻呼一声,转身出了屋。然后几个女人跟着进来了,她们围过来看我,脸上喜气洋洋,不停地说话,似是很兴奋。
& & 我努力地听,还是不懂……
& &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们,从一个个乌黑的发髻看到一张张不停张合的嘴,当视线落在她们的衣服上时,我心里一突!
& & 网上的汉服讨论热如火如荼,我也被吸引了去看过些帖子,里面有很多详细的文字的图片介绍。她们离得很近,我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些衣料非丝非棉,脖子下层层相叠的
& & ——交领……右袵……
& & 婴儿的生活是怎样的?
& & 我躺在一张矮榻上,身下铺着厚厚的褥子,软软的。每天都在这屋子里躺着,在别人的伺候下吃喝拉撒。
& & 经常会有人来看我,几个没见过的女人,和身边的这些人比起来,她们明显是主人,有二三十岁的年纪的,也有上四五十的,涂脂抹粉,头上身上琳琅的装饰着玉饰,衣裳上精细地缀着花纹,屋子里的人看到她们无不显出恭敬之色;还有几个小孩,大的有十几岁,小的只有两三岁,梳着一样的总角发式。
& & 至于这身体的母亲,我只被抱去见过几次。她长得很美,却总是虚弱地躺在床上,柔柔地看着我不说话。没过多久,我又会被人抱出她的房间。奇怪的是我一直没看到父亲,那些探视的人中也时常有男人,看他们与屋里人谦恭的对话,我知道他们不是。
& & 那些人来看我的时候,总是对我说话,用玩具和各种怪异的表情逗我笑。
& &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嘴一张一合,明白他们想要我笑得时候,便回报地朝他们咧咧嘴,接着,他们像受到鼓励般地对我说更多的话……
& & 有时觉得他们烦了,我就装睡,或者干脆大哭把他们赶跑。
& & 周围清静的时候我不哭也不闹,静静地用这婴儿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
[ 本帖最后由 canyi31-2 于
18:32 编辑 ]
& & 完美的开场,四周响起一阵喝彩之声。周王从容不迫,拉起弋上的细绳,亲自将猎物从水中拖到船上。
& & 白旗舟继续向前,领着一众红旗舟,穿过辟池,在学宫前靠岸。
& & 小师箴和瞽人们在明堂上奏起颂歌,周王率着贵族们下船,登上明堂,将刚才捕获的禽鸟献上堂中的祭台,在瞽人们的祭乐声中和众臣一道跪拜。
& & 周王献祭后,轮到贵族们射猎。乐师顿挫地擂起鼓,众贵女的表情一洗刚才祭礼时的肃穆,开始满面期待地张望。
& & 军士继续将林中的禽鸟赶到辟池上,控弦之声阵阵,箭弋雨点般向空中飞去。忽然,一只肥胖的天鹅从我们头顶掠过,“嗖”,一道箭影袭来,天鹅中箭,重重地砸在水面,将旁边一艘小舟上的贵女溅了一身的水。
& & 王姬栎看看那几名手忙脚乱的贵女,提议道:“水上多有不便,我等还是到岸上去吧。”
& & 诸姬纷纷赞同。寺人们将一块长板架起,将诸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搀到岸上,又选了块花树下的阴凉空地,把船上的茵席案几等物移到那里,诸姬分席坐下,继续观看贵族们射猎。
& & 几拨国君公卿轮过后,姬舆和几名年轻的贵族走了出来,场上众人见状,纷纷翘首,周围的女子们更是不住兴奋地窃语。
& & 所有人都凝神以待,众目睽睽之下,姬舆仍一脸淡定,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站在场前。鼓声响起,他拈弓拉弦,不慌不忙地举弓,双眼专注地看向前方,片刻,弦“铮”地一放,破空之声响起,他的弋化作一道白光,率先旁人,直直射向空中。
& & 过了不久,获者在场中唱获,众人一片哗然。姬舆的弋连中六鸿,居全场之首。
& & 诸姬一阵惊叹,王姬瑗也睁大眼睛,良久,佩服地赞道:“不想虎臣舆箭术竟已如此精进!”
& & 王姬栎笑道:“瑗,往后会射,这优胜者怕都是虎臣舆了。”
& & 王姬瑗点头,脸上微有无奈。
& & “咦,”旁边一名宗姬忽然说:“虎臣舆似乎在看这边。”
& & 我和诸姬朝姬舆望去,果然见他正面向这里,不知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又转回头去。
& & “许是真的看上哪位贵女了。”王姬瑗打趣道,诸姬一阵窃笑。
& & 场上又擂起鼓声,另一组人上前,我看过去,见到熊勇正在其中。他站定,稳稳地拉开长弓,瞄准,猛地一放,弋呼啸着离弦而去。
& & 获人唱获,熊勇射中四只大鸟。众人纷纷诧然,惊奇不已。
& & 诸姬也是面面相觑:“这楚太子竟也这般了得?”满脸不敢相信。
& & 我朝熊勇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他正一脸自得地同别人说话,那笑容像阳光一样明晃晃的。
& & 过了两组,杼和公明上场,一轮下来,杼射下一只,公明三只。
& & “杼这次差了些,公明的箭术却是不凡。”王姬栎说。
& & 王姬瑗笑笑:“公明好武,杼不喜射御,自然比不过他。”
& & 我在一旁闲闲地听着她们说话,望向场中那两兄弟。上次观看射猎是在两年前的大蒐礼,燮在我面前举弓,我的目光被他的一举一动深深吸引,心跳如擂,至今回忆起来,仍是一阵甜甜涩涩的,身如亲临。
& & 如今再次观看射猎,心情却大不一样,场中没有了全心关注的人,这射猎也就彻头彻尾地变成一场节目,而我只是个旁观者。
& & 不知道燮收到杼的信了没有,他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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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大丰(下)
& & 射猎完毕后,又轮到贵族们献祭。这些场面见过许多,我看着觉得有些乏味,跪坐了许久,膝盖酸酸的,于是跟诸姬说我内急,告退离开了席上。
& & 学宫后面是一片小小的林苑,囿人精心地在里面栽种着各色竹木花草,暮春之际,绿树繁茂成荫,丛丛芳菲掩映其间,姹紫嫣红,欣欣向荣。与前面的热闹相比,这里静谧得如世外桃源一般;人也很少,只看到几个闲庭信步的身影。
& & 微风从辟池上吹来,柔柔的,很舒服。我沿着苑中的小路,慢慢地散步,欣赏着苑中的景色,放松坐僵的双腿。
& & 正悠游间,身后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力地踏在小道的沙石上,又似乎有些匆忙。我回头望去,透过树丛的间隙,只见一人正快步朝这边走来,花木的枝条在风中微微摇曳,遮住了视线,看得不甚清楚。
& & 他越走越近,沿着小路转过树丛,那人的样子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
& & 我愣了愣,是姬舆。
& & 他也看到了我,似是一惊,猛地停住了脚步。
& & 片刻后,我朝他笑笑,施礼道:“虎臣。”
& & 姬舆顿了顿,缓步上前,回礼道:“公女。”
& & 我好奇地问他:“明堂献祭可是完毕了?”
& & 姬舆看着我,目光柔和,回答道:“未曾。”
& & 祭礼没完就离开?我见他额角有些细汗,问道:“姮闻虎臣步履甚促,可是有急事?”说着,身子往路旁让了让。
& & 姬舆却说:“公女不必劳动,舆并无急事。”
& & 我诧异地望着他。
& & 姬舆的脸上微有些不自然,他望望四周,开口道:“公女可是在散步?”
& & 我点头,回答道:“然也,姮在席上坐久了,便到这苑中来走走。”
& & 姬舆颔首,沉默了一会,他看向我,目光熠熠:“不知公女可愿与舆同行?”
& & 我一愣。
& & 姬舆微微侧过头去,接着说:“舆长久未见太子,正欲向公女打听。”
& & 我望了望前面的路,弯弯地探入花木丛中,却唯此一条,若不想就此原路返回,也只有和他一起走了。我点点头,微笑着说:“便如虎臣所愿。”
& & 姬舆看看我,唇角含起些笑意,点点头,向前迈开步子。
& & 路有些窄,我落后半步跟在他后面,两人沿着小路前行,走得不紧不慢。
& & 走了一会,只听姬舆在前面问道:“不知太子近来可好?”
& & 我答道:“吾兄一切安好,姮动身来宗周之时,他刚刚成婚。”
& & 姬舆点点头,说:“新妇可是齐国公女?”
& & 我说:“然也。”想了想,我笑道:“说来,姮那长嫂,虎臣也曾见过。”
& & 姬舆诧异地回头:“舆见过?”
& & 我笑着说:“虎臣可记得两年前郏山蒐田?姮与一女子爬到树上,却被虎臣与晋侯几人撞见。”
& & 姬舆想了想,道:“那女子就是如今太子新妇?”
& & 我点点头,道:“正是。”
& & 姬舆看看我,似是在回忆,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 &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笑笑,说:“姮那时顽劣,多有失礼。”
& & 姬舆微笑,道:“少年心性,公女……”
& & “姮!”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 & 我停住脚步,惊讶地回头望去,却是熊勇。
& & 他绽开满面笑容,快步地走到我面前:“姮!”
& & “哦……勇。”我勉强笑笑,小声地回道。心下郁闷,他不是答应过杼不在人前直呼名氏吗?偷眼望向姬舆,只见他看着熊勇,表情莫测。
& & “虎臣也在。”熊勇也早已看到了姬舆,行礼道。
& & “太子。”姬舆还礼,声音淡淡的,抬起头,面无表情。
& & 熊勇看看他,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过了一会,他转向我,说:“姮,王姬瑗正寻你。”
& & “王姬?”我问:“寻我何事?”
& & 他笑笑,说:“勇也不知,姮还是速去为好。”
& & 我点点头,朝姬舆看去。他也正看着我,近午的阳光穿过头顶的枝叶洒下,长睫如羽,眸色深黝黝的。
& & 我抱歉地对他笑笑,一礼,道:“姮先告辞,兄长之事,日后定当详谈。”
& & 姬舆嘴唇微抿了抿,颔首道:“公女慢行。”
& & 我转身,随着熊勇一起往回走。
& & ※※※※※※※※※※※※※※※※※※※※※※※※※※※※※※※※※※※※※※※※※
& & 路上,熊勇问我:“姮与虎臣舆相熟?”
& & 我看看他,答道:“并不十分熟,虎臣舆与姮兄长乃至交,方才碰巧遇着了。”
& & 熊勇点头,道:“原来如此。”
& & 我奇怪地问他:“勇到这苑中来,只为替王姬找姮?”
& & 熊勇目光有些躲闪,道:“然也。献祭后,勇随杼与公明去见王姬,她正说要遣人找姮,勇便来了。”
& & 我挑挑眉,不说话,堂堂楚国太子这么热心替人跑腿?
& & 熊勇见我目光疑惑,脸上微微泛起窘色,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不全是,说与姮知也无妨。之前,公明为那弋射之事,好生取笑了一番,勇恐他又在王姬前说起,故而借此离开。”
& & 我了然。不过,熊勇这种郁郁的表情倒是第一次见,想起公明伶牙俐齿数落他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同情。我看向熊勇,安慰道:“三弋四鸿,常人已是不可为,勇不必觉得扫兴。”
& & “嗯?”熊勇眼睛一亮,看着我,笑容再度灿烂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得意洋洋地说:“姮此言甚是!勇也这么想。除了虎臣舆,勇还是那天下第一。”
& & 我哂笑无语。
& & 刚出后苑,熊勇说他想到别处去,自己先走了。我回到席上,诸姬正悠闲地谈笑,却没看到杼和公明。
& & 见我回来,王姬瑗一脸神秘地笑:“公女离开这许久,可错过了好事。”
& & 我好奇地问她:“什么好事。”
& & 王姬瑗还是笑,却不回答,岔开话说:“方才杼和公明曾来过,才说上几句话,却又被天子召去了,如今无事,祭礼已毕,公女随我往钟室如何?”
& & 钟室?我想了想,反正接下来也无事可做,微笑应道:“诺。”
& & ※※※※※※※※※※※※※※※※※※※※※※※※※※※※※※※※※※※※※※※※※
& & 木槌击在青铜上,“当”的一声,哼鸣不绝。钟室内,王姬瑗信手敲着架上的几枚编钟,无章无法,不成曲调。
& & 室内光线不大好。我坐在席上,朝外面望去,只见天色不再晴朗,渐渐地变得有些黯淡。
& & 春夏之交,天气变得让人捉摸不透,时晴时雨。
& & 摆弄了一会,王姬瑗放下木槌,百无聊赖地在我旁边坐下。
& & 我问她:“王姬可是在等候晋国二位公子?”
& & 王姬瑗点点头:“是。”说完,她看向我,忽而一笑:“也不全是。”目光中满是暧昧,与那天她问起凤形佩的时候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 & 我笑笑,知道她不会继续往下说,也不追问。
& & “他们也该来了……”王姬瑗喃喃道,像是在想着什么,将目光在钟室内四处遛。突然,她问我:“公女不是也会鼓瑟?”
& & 我颔首,道:“只会些毛皮。”
& & 王姬瑗一笑,指着钟室一角的瑟说:“公女可愿为我抚上一曲?”
& & 我愣了愣,答道:“自然愿意。”起身走到那边,将瑟移过来。
& & 我坐在瑟前,取出手帕,往弦上拂了拂,并没有什么灰尘,试了几个音,通透纯净,想来是经常有乐师打理的。
& & “王姬想听什么?”我问。
& & 王姬瑗想了想,说:“公女随意,宫中雅乐,我都是熟了的,不听也罢。”
& & 我看着瑟上的根根丝弦,想起以前的筝,心中一热,移动弦柱,调了调音调,双手缓缓拨动,弹起了一支杨柳青。
& & 十指下,琴声淙淙,袅袅余韵在耳边缠绕。这首小曲是我无意中听来的,觉得它很优美,常常在筝上信手弹起。
& & 简简单单的几句,曾经那么的熟悉,淌在心中,无比的亲切。
& & 空气中似有某种记忆中的味道。
& & 我看着双手下颤动的弦。
& & 那时,自己的手指也这样拨弄,筝音委婉流动,对面的沙发上,思琮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
& & 弹完一曲,我抬头,正遇上思琮柔和的目光,相视一笑,继续做各自手上的事。
& & 记忆中,一切都那样清晰,似乎就在昨天,却又遥不可及。
& & 最后一个音渐渐散去,四周杳然无声。
& & 光线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更加暗了,我回头望去,却发现门口正立着一人,背着天光,看不清面容。
& & 我双眼微微眯起,诧异地看着他向我走来。
& & 微风从室外拂入,淡淡的麝香萦绕在鼻尖。我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那熟悉的身影和脸庞越发清晰,深深映入我的心底。
& & “姮。”燮站在我面前,含着淡淡的微笑,温柔地注视着我。
& &四目相对,我定定地望着他,有些懵然。
& & 虽然一直渴望见他,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地出现,一点准备也没有。
& & “……别挡着!”
& & “哎,你踩着我裳角了……”
& & 门口传来一阵低低的争吵声,打破了室中的安静。
& & 我和燮回神,朝那边望去。只见王姬瑗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去,正和杼与公明两个躲在门边,伸着脑袋往里面偷看。见我们发觉,那三人滞了滞,面上讪讪地笑。
& & 公明率先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对旁边王姬瑗说:“瑗方才不是说想去看驘兽?”
& & “驘兽?”王姬瑗一脸不解地望向公明,似是收到眼色,一脸大悟,忙答道:“哦……确是驘兽!”接着,她转向杼,热情相邀:“杼也同往观之如何?”
& & 杼面色微红,一听,立刻点头:“甚好!”说着,偷眼瞥瞥我们,随着满面嘻笑的王姬瑗和公明快步离开了。
& & 笑声在门外渐渐消失,室中一片寂静,只能感觉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声。
& & 我重新抬头望向燮,仍有些不敢相信。
& & 燮在我身旁坐下,注视着犹自发怔的我,笑笑,伸手点点我的鼻子:“如何不说话?”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些磁性,目光清亮温柔。
& & 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 & “燮。”我再次唤着他的名字,缓缓地绽开了笑颜。
& & 燮也轻轻地笑了起来,清俊的脸上,双眼深深地映着我的影子。他伸过双手,微一用力,将我带入怀中。
& & 他的身躯一如既往的坚实温暖,我留恋地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任由他的手指在脖子上轻轻摩挲。
& & “怎么突然来了?”良久,我稍稍离开燮的怀抱,抬起头问道。
& & 燮微微一笑,手仍然留在我的耳边,轻轻捋起几丝散发,道:“天子召我往成周协理政务,几日前自晋国出发,半路上接到杼的信,便先来了辟雍。”
& & 我瞥到他裳上的几点泥星,问道:“路上下雨了?”
& & 燮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点头笑道:“我本想今晨大丰之祭前赶到,无奈途中数遇大雨,耽误下不少时辰。”
& & 我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一暖,握住他的手。
& & 燮含笑看我,目光停留在一边鬟髻上,泛起一片柔色,又将手探入我的袖中,触到腕上的手链,唇边笑意更深。
& & 他靠过来,在我的额头上啄了啄,温声问道:“不是说有事要亲口相告,何事?”
& & 心微微一突,半闭的眼睛睁开。
& & 我稍稍稳住呼吸,淡淡一笑,望向燮的双眼:“燮可见着了齐公子乙?”
& & 燮看着我,脸上微有讶色:“姮怎得知?”
& & 这么说是真的见到了。
& & 我说:“姮来辟雍前,曾在镐京与之相遇。”
& & 燮的眼中意味深长:“想必姮也已知晓公子乙所为何事?”
& & 我微微颔首,定定地望着他:“燮如何回应?”
& & 燮轻声笑道:“姮可是在忧恐我背誓?”
& & 他抬手抚上我的鬓间,道:“齐人并未多加要求,我与公子乙约下,我二人成婚,齐国公女为媵者嫁来。”
& & 一字一句,如巨石般重重锤落。
& & 我望着他,浅笑仍旧留在唇边,浑身的力气却似乎被瞬间抽走,动也动不了,心像浸在在冰水中一样,丝丝地散着寒气。
& & 虽然早有准备,却总存着那么一点希翼,或许自己的命运可以有所不同……
& & 燮的手在我颊上停住,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姮,去年大禹秋祭之时,我已向东娄公问聘,回国着太史卜过,言曰大吉。下月,我就遣媒人往杞国求娶。”他的语气微微激动,双目灼灼,脸上泛着淡淡的潮红。
& & 颊边,燮的手温度炙人,却透不过薄薄的肌肤,手脚依旧隐隐地发凉。
& & 事情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 & 各种滋味纠结在一起,酸酸地涌上鼻头,我将头微微一偏,离开他的手。
& & 燮一讶,诧异地看着我。
& & 我用手支着地,缓缓起身,朝门边走去。衣袖拂过瑟弦,一阵混杂的轻鸣。
& & 天空中,铅云重重,最后一束阳光被收拢的云层吞去,天边低低地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钟室里变得更加暗淡。
& & “燮,”我望着外面,声音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艰难地哽在喉中:“我二人的婚事……还是,算了吧……”
& & 室内一阵寂静。
& & “姮,是在怨我娶齐姜?”良久,身后传来燮的声音。
& & 燮走到我旁边,搭住双肩,将我的身体扳过来对着他:“姮,”他面色微沉:“与姜齐联姻,有利无弊,国中卿大夫一致看好,我乃国君,婚姻之事,不可十分随性。你若不喜齐姜,将来不见便是,怎可拿婚事赌气?”
& & 我无力地摇摇头,望向他:“与齐姜并无甚关系。燮,若无齐姜,你可会有别的女人?”
& & 燮怔了怔,随即双手一紧,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我:“你是想要独专?”
& & 目光犀利,刺得我心里一阵生疼。
& & 我侧过头,努力稳住眼中的水气,深深地吐纳一口气:“燮,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想跟你?”不等他答,我回头,直直地望入他地双眸:“因为我爱你。”
& & 燮的神色微缓,目色转柔。
& & “然,燮你可知,世上女子,无人甘愿与人分享心爱之人。燮,你我因爱结合,奈何还要去同别人争宠?。”
& & 燮的眉头皱起:“姮何出此言?我既与你成婚,必一生以真心相待,此言天地共鉴,姮何须如此偏执?”
& & 我惨然笑笑:“真心相待?那别的女人呢?你也娶了她们,也以真心相待?燮,你的真心只有一颗,却要分与这许多人?”
& & “姮,”燮的脸色骤变,道:“她们怎可与你作比?我心中最爱谁,莫非你不知?”双目灼灼逼视,满是惊痛和不信。
& & 我看着他,眼中忽而模糊起来:“燮,我知你这两年来全心待我,过往点滴,皆珍逾生命,”心中隐隐作痛,我咬咬唇,一字一顿地说:“可如若这爱还要分给别人,我不稀罕。”
& & “姮!”燮低喝了一声,搭在肩上的双手钳得筋骨隐隐生疼,炯炯双眼中,痛色揪人,染着几分怒气,一阵威压迎面而来。
& & 我惊了惊,第一次见到燮这个样子。心中惴惴,却不躲开,仍与他直直对视。
& & “国君。”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 & 燮依旧盯着我,脸绷得紧紧的。
& & 好一会,他移开目光,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焦躁:“何事?”
& & “天将有雨,再不启程,恐日暮前到不了镐京。”
& & “知道了!”
& & 四周再也没有声音。
& & 两人俱不说话,只余各自高低起伏的呼吸声。
& & 燮稍稍平静下来,语气缓和了一些,开口道:“姮,我便是不娶齐姜,你嫁来,母国及各国也会送媵,独专之事,实不可为,你可明白?”
& & 心头一阵酸涩,我强忍住泪水,倔强地说:“姮一向明白。”
& & 燮的嘴唇紧抿,脸微微发白,眸光复杂地注视着我。
& & 许久,他浮起一丝自嘲,长长一叹,道:“也罢,当初你我雒水边立约,说你若心意如故,我自当迎娶。”说着,他严肃地看向我,道:“姮,婚姻之事非儿戏,姮当慎重考虑,五日之后,我再来辟雍,彼时,无论姮心意如何,燮父都将照办。”
& & 我没有说话。
& &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 & ※※※※※※※※※※※※※※※※※※※※※※※※※※※※※※※※※※※※※※※※※
& & 燮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视线中,我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 方才的坚强随着燮的离开烟消云散,我浑身无力,顺着门边滑坐在地上。眼前迷蒙一片,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淌湿了衣襟。
& & 我以为自己早有准备,可以去面对所有的变数,不想当这一切真的到来,那心痛竟是这般的摧人肺腑。
& & 雷公在在乌云后低吼,庭中大风刮起,飞沙走石,四周的树木被猛烈地摇撼,哗哗作响。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钟室,慢慢地穿过中庭。
& & 衣裳被吹得鼓起,环佩叮叮当当地乱撞,长袖在风中上下翻飞。
& & 回首望去,钟室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燮的话犹自回响。
& & “姮,我便是不娶齐姜,你嫁来,母国及各国也会送媵,独专之事,实不可为,你可明白?”
& & 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狰狞无比,一刻也不想再待,猛地回头,快步走出宫门,朝居所奔去。
& & “婚姻之义,在于修异姓之好,上事宗庙,下继后世,岂可为私情左右?”
& & “轰!”一个闷雷在山梁上炸开,惊得林中的禽鸟扑扑飞起。
& & “将来晋候婚后,定有颇多侧室,你与他纵然情坚如金,到时也不过众女之一。”
& & 身后响起一阵沙沙声,豆大的雨点一颗一颗地打下来,渐渐连成一片,密密地砸在我的脸上和身上。
& & “女子出嫁后,余下一生,惟系夫君,若恩情有变,姮当如何?”
& & 雨水从头上浇下,眼前白茫茫的,我一脚高一脚低地向前不停奔跑,头发和衣服早已湿透,紧紧地贴着,牙关冻得不停打颤。
& & “公女?!”宫门处的寺人拿着蓑衣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挡在我头上,将我扶进宫室内。
& & 身旁的人一阵忙乱,我木然地看着地面,由着她们摆布。
& & 头昏昏沉沉的,眼前渐渐模糊。
& & 黑暗袭来,万籁皆寂,只余母亲的话音在耳边幽幽叹道:
& & “姮,你看,这便是婚姻,不管你心意如何,终是一样结局。”
卷二 颉邑(上)
& & 醒来的时候,室中灯光摇曳,已经是晚上了。
& & 旁边的寺人衿见我睁眼,一脸喜色,不停地念着谢天谢地,扶我起来,让人端来水和食物,又让我喝了许多薑汤。
& & 头仍然一阵阵地发沉,我挡住寺人衿还想往前递食物的手,摇了摇头。
& & 重新躺下不久,王姬瑗闻讯,前来看我。
& & “我回来之时,未进门就听说公女病倒,好生一惊,午后在钟室公女还好好的,如何没过许久便成了这副样子?”嘘寒问暖一番后,她关切地问我。
& & 我牵牵嘴角,道:“姮来宗周前曾染小恙,此次约是淋雨受寒所致。”
& & 王姬瑗点点头,却仍是不解:“公女为何不在钟室中待大雨过去再回?”
& & 我苦涩一笑,道:“姮也不知会中途逢雨。”
& & 王姬瑗同情地看着我,轻叹一声:“近来风云难测,公女再外出,须小心才是。”说着,她忽而眼睛一亮,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屏退左右,对我说:“我稍候遣人将你染恙之事告知杼和公明,再让他二人传书给晋侯,如何?”
& & 听到“晋侯”二字,我一愣,苦痛再度袭上心头。呆呆地望着床边漆案上隐没的鲜红流云纹,沉默不语。
& & 王姬瑗看看我,笑着继续说:“公女何必羞涩,晋侯若得知,说不定会赶回辟雍探你。”
& & 我看向她,轻轻摇头,对她说:“多谢王姬美意,晋侯在京中事务繁忙,姮不过微恙,不必扰他。”
& & “微恙?”王姬瑗目光疑惑,若有所思,却仍然略一颔首。接着,她又和我闲聊了几句,说不碍我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 & 我躺在床上,定定地望着帐顶。
& & 白天钟室里的一幕幕,燮痛苦的目光、惊怒的面容、恳切的话语,一一在脑海中浮现。心撕裂一般地疼,泪水再次奔涌而出,顺着眼角浸湿了发际。
& & 伸手往枕下探去,凤形佩微微发凉,静静地躺在那里。
& & 我将它取出,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它一如既往光润无暇,我将它紧紧握住,贴在心口上。胸中苦涩阵阵,燮,这就是你我的结局吗?
& & ※※※※※※※※※※※※※※※※※※※※※※※※※※※※※※※※※※※※※※※※※
& & “君主……”
& & 我回神,只见寺人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在一旁迟疑地唤我。
& & 敛了敛面上的表情,我朝里边背过身去,道:“何事?”
& & “保氏侑有事来见,正在门外。”
& & 保氏侑?
& & 我应道:“知道了。”支撑着坐起身来,让寺人衿端来一盆凉水,洗了把脸,整整仪表,让她请保氏侑进来。
& & “今日太后使者自王城而来,说颉伯小君孟姒欲会公女。”问候一番之后,保氏侑对我说。
& & 颉伯小君孟姒?我想了想,恍然大悟,不正是晏!
& & 母亲曾给我看过晏的信,上面提到过颉,是她丈夫的采邑。
& & 我忙答道:“敬诺,不知小君现在何处?”
& & 保氏侑说:“小君有孕在身,正在颉将养,不便跋涉,公女须乘车前往,清晨出发,黄昏可至。”
& & 我想了想,点点头,道:“多谢保氏相告,姮明日即往。”
& & 保氏侑道:“如此,臣妇这就去安排车驾。”
& & 我欠身谢道:“有劳保氏。”
& & 保氏侑微笑道:“公女客气,太后嘱托,臣妇自当效命。”说完,行礼退了出去。
& & 寺人衿走过来,一脸担忧地说:“君主今日方染恙卧床,怎可出行?”
& & 我躺回床上,看着手中的凤形佩,说:“无妨,方才我服下薑汤,觉得好了许多,歇上一晚,当无大碍。”
& & 刚才我想过了,燮五日后回来,这几天我离开辟雍,换个环境,也许调整一下心情,自己能够静下来好好思考……
& & 寺人衿见我执意要走,无奈之下,只好去收拾行囊。
& & 头仍有些沉,又想了许多事,困意席卷而来。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 & ※※※※※※※※※※※※※※※※※※※※※※※※※※※※※※※※※※※※※※※※※
& & 黎明前,天还黑蒙蒙的,寺人衿到室中将我唤醒,说御人已经驾车来到,正在宫门外等候。身体似乎比昨天轻松了一些,我从床上起来,洗漱穿衣,用过些膳食后,和寺人衿一起出到宫门,登车而去。
& & 天刚刚破晓,晨光熹微。车子缓缓前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木轮轧在路面上密实的沙沙声。
& & 我撩开车帷,清凉的晨风迎面拂来,带着草木清香和些许潮气,沁人心脾。我深深的呼吸一口,顿觉神清气爽,索性将车帷挽起,坐出来透气。
& & 两旁的树木高大茂密,半明的天幕下,黑幽幽一片,望去,似乎深不可测。
& & 远处有轻微的“哒哒”声响起,我仔细听,似乎有人在骑马。过了一会,那声音分明起来,不再同车马的辚辚声混杂在一起,渐渐清晰。
& & 马蹄声越来越近,我向前眺望,一骑身影出现道路尽头,冲破薄薄的晨雾,正向这边飞速驰来。
& & “体态如此雄健,必是良驹。”御人赞道。
& & 我好奇地望向那骑人马,晨光下,骏马毛色黑亮,四蹄如风,马上的人一身玄衣,背着弓箭,身形英挺,样子有些眼熟。
& & 待他再靠近些,我仔细一看,却是姬舆。
& & 他纵马疾驰向前,眼看要与马车擦肩而过。这时,他目光向这边微微一扫,与我打了个照面。
& & 只听一声长嘶,姬舆猛地勒住缰绳,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又向前缓了两步,稳稳地停了下来。
引用:原帖由 马可姑娘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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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微一愣,随即吩咐御人停车。
& & 姬舆打马走到车前,惊讶地看着我:“公女?”气息有些喘,汗湿的额头和鬓发微微发亮。
& & 我欠身一礼:“虎臣。”
& & 他看看御人和车马,问我:“此时天未放明,公女何往?”
& & 我说:“姮往颉探视吾姊。”
& & “颉?”姬舆目光凝住,思索片刻,说:“可是卿大夫杬的采邑?”
& & 我说:“正是。”
& & 姬舆点点头,顿了一会,又问:“公女可是要去长住?”
& & 我答道:“并非长住,至多五日即返。”
& & 这时,他□的黑马打了个响鼻,刨了刨蹄子。
& & 我望了望他来时的方向,问道:“虎臣可是在赶路?”
& & 姬舆看看我,微微收紧手上的缰绳,说:“非也,舆习惯每日早起练习射御。”
& & “原来如此。”我了然道。
& & 两人一时无话。
& & 我看看天,只见已经慢慢放亮了,心想要不要先跟他告辞?
& & 姬舆似乎察觉了我的意图,似有所思,在马上欠欠身,道:“此去颉有整昼行程,时辰不早,公女一路保重。”
& & 我淡淡一笑,还礼道:“今日幸会虎臣,姮就此告辞。”
& & 姬舆轻轻颔首。
& & 御人扬鞭一响,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 & ※※※※※※※※※※※※※※※※※※※※※※※※※※※※※※※※※※※※※※※※※
& & 车马行了一日,路上,只见地势起伏,时有山川巍然耸立。
& & 黄昏时分,御人驾车通过封疆的密林,只见茫茫田野的那头,一片城邑出现在视野中。
& & “公女,前方便是颉。”御人道。
& & “哦……”我远远望去,觉得那城邑比雍丘要小上许多。
& & 马车沿着长长的道路,穿过乡野,路过几个小村庄,直直驶入城中,在一处高大的宅院前停下。
& & 寺人衿扶我下车,只见早有几个家臣仆婢候在门前。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笑眯眯的上前,向我施礼,道:“老妇见过君主。”
& & 我将她搀起,那老妇人笑道:“君主许是不记得了,老妇乃小君侍姆,当年离国之时,君主还是幼儿。”说着,笑呵呵地与众人一道,引我朝宅内走去。
& & 这处宅院并不大,收拾得干干净净。经闱门走到堂上,只见两名少妇正坐在那里,旁边站着几名侍婢,见我来,皆好奇投来打量的目光。
& & 上首一人衣饰上乘,面含微笑地看我。
& & 我愣了愣,那面容何其熟悉,俨然是少妇版的母亲。
& & “君主,那便是小君。”侍姆在我旁边小声提醒道。
& & 我回神,缓步走上前去,向那少妇行礼,道:“姮见过小君。”
卷二 颉邑(下)
& & “吾妹。”晏起身回礼,满面喜色地走到我面前,拉过我的手,笑道:“一路奔波,可倦极了吧?”她的个头和我差不多高,丰腻红润,眉毛和母亲一样修得长长的,笑起来很好看。
& & 我笑笑,说:“谢小君关怀,道路通畅,姮并不觉太累。”
& & “小君?”晏微微一讶,轻笑道:“你我同胞姊妹,何以如此拘礼?”
& & 我微笑,唤道:“阿姊。”
& & 晏轻轻颔首,看着我,上下仔细打量,含笑叹道:“姮竟已经长成大人了。想我当年出嫁时,你还是咿咿学语的稚子,如今这声‘阿姊’,竟是头一回听到。”说着,一脸感慨之色,笑吟吟地拉着我到席上坐下。
& & 对面,另一名少妇正看向我,衣着与晏比起来要朴素许多,面容秀气,却有些干瘦,挂着一丝拘谨的笑意。
& & 晏看看她,微笑着问我:“姮可还记得姌?”
& & 刚才已经隐隐料到,原来真是她,我向姌行礼道:“姊姊。”
& & “妹妹。”姌忙起身回礼,声音细细的。
& & 晏一脸淡然,待我重新坐下,又向我问起父亲和母亲的近况。
& & 我详细地回答,顺便提了一下姌的母亲,说我最近几次见到她,气色都是不错的。
& & 晏点点头,吩咐家臣呈上饭菜,招待我用膳;姌则露出欣喜的神情,感激地望着我。
& & 我发觉晏和姌之间的关系跟母亲和叔姬很像。
& & 晏对姌说话的时候,只称她的字“茹”,而姌也自称‘妾妇’。想想在杞国,宫中的媵妇姪娣,包括陈妫在内,都会有几个私下里“姊姊妹妹”叫得亲切的人;母亲却不一样,她颇有正室的骄傲,虽待人一脸和色,却从不与任何人以姐妹相称,连关系最密的叔姬也是如此。
& & 姌不太说话,每回开口几乎都是为了附和晏,也不常笑,眼睛总往晏那里瞟,似乎在看脸色。从周围仆从的态度和她的衣饰上看,姌比叔姬好像要过得好一些,神色却是如出一辙的毕恭毕敬。
& & 晏果然是得了母亲真传的。
& & “母亲。”正吃饭间,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 & 我望去,只见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扎着歪歪的总角,正在堂下好奇地向我们张望。
& & 晏停下手中的勺匕,微笑地朝她招招手,柔声道:“惠,过来。”
& & 那小童咧开嘴,蹦蹦跳跳地奔到晏的身边,乌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看我。
& & 晏抚着她粉嫩的脸蛋,指指我说:“惠,行礼叫姨。”
& & “姨。”惠乖乖地行礼,唤道。
& & “惠。”我颔首。早听母亲说过,晏嫁来第二年,就诞下了一子,没过几年,又诞下一女。
& & 晏笑着对我说:“惠今年方五岁,我还有一子谌,年将九岁,已入小学,住在镐京宅中。”说着,她看看姌,道:“茹有一子,今年七岁,也在小学受教。”
& & 姌抿抿唇,目光闪烁,浮起一抹谦恭的微笑。
& & 我点头,原来姌也有一个儿子。
& & “母亲,惠饿了。”惠看看我们,使劲摇着晏的手臂,嘟起小嘴。
& & 晏看向她,满目的慈爱,却微微板起脸:“你还知道饿?方才何处去了?用膳也寻不着人。”说着,替她整整斜歪的总角:“看你这头发,定又是去攀了院角那老松。屡教不改,下回再是如此,母亲便不管你了,任你给那山中的神怪掳去。”
& & 我听了哑然,心中暗笑,依稀记得以前还小的时候,妈也经常用类似的话唬我,不让我出去玩。原来这招还是古今通用啊。
& & 惠似是一惊,怯怯地望着她不出声。
& & “可知错了?”晏问。
& & 惠点点头。
& & 晏面色稍缓:“既知做错,便无使再犯。”
& & 惠连忙应诺。
& & 晏恢复笑意,命人给惠呈上饭食。
& & 膳后,晏关切地问我一路劳累,要不要早点洗漱休息。我的确觉得累了,于是行礼称谢,退出了席上,随侍婢到住处去歇息。
& & ※※※※※※※※※※※※※※※※※※※※※※※※※※※※※※※※※※※※※※※※※
& & 第二天起床后,我穿戴整齐,到晏的房中探视。进了门,只见晏正坐在榻上和侍姆说话,姌也来了,坐在下首。
& & “姮车马劳顿一日,如何起得这样早?”众人见礼后,晏微笑着问我。
& & 我说:“姮惯于早起,到了时辰便会醒来,再睡不着。”
& & 晏颔首,让我在她的榻上坐下,继续和侍姆谈话。
& & 她们说了些家务上的事,侍姆对晏说:“好些日子未见邑君,大丰之祭已过,这几日或许会来,小君须吩咐家人早作准备。”
& & 晏说:“不必担心,邑君前日致书与我,说近来频有诸侯进京,还要忙上些时日,不会过来。”
& & “如此。”侍姆点头。
& & 晏望向姌,忽而一笑,道:“我来颉休养身体,却劳累茹一道跟来。邑中不比镐京有诸多乐趣,茹可觉烦闷?”
& & 姌挂起笑容,道:“小君哪里话,与小君作伴,怎会烦闷?”
& & 晏淡笑,叹道:“我这身体日益沉重,行动不便,家中诸务已是应付不暇,邑君若来邑中,还要茹多多费神,小心服侍。”
& & “小心”二字语气稍稍显重,晏看着姌,仍是笑意盎然。
& & 姌连忙垂首称诺。
& & 不久,侍姆和姌相继告退。
& & 晏看着她们离去,转向我,笑笑,和我聊起了一些杞国的事。
& & “年初使者自雍丘来探,我听他说,母亲去年秋冬之际曾病过一回?”她问。
& & 我回答说:“母亲那时病了两月,君父日日来探,终于渐好,姮来宗周时,已是如常。”
& & 晏听了,一脸惊异:“君父日日来探?”
& & 我点头:“然也。”
& & 晏沉吟片刻,看向我,微微一笑:“当时宫中上下必是震动非常。”
& & 我默认地笑笑。
& & 晏轻轻一叹,道:“他二人到底是回来了。”
& & 见我不解,她淡笑:“姮不知道,我幼时,君父母亲也曾如此亲近,每月有大半时日,君父都是宿在母亲处,那和乐之色,我至今记忆尤深。说来,他二人变得疏远,是彀父出世之后的事。”
& & 我深深地吃了一惊,没想到父亲和母亲还真的曾经亲密过,忍不住问道:“为何?”
& & “为何?”晏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我也不知,姮该去问母亲。”
& & 我讶然,晏却停住话题,站起身来,笑盈盈地携着我到堂上进大食。
& & 膳后,晏说想去散散步,问我愿不愿陪她,我应允下来,和她一道沿着宅中的庑廊慢慢地走。
& & 晏将双手托在腹部下,裙裳摇摆,现出浑圆的轮廓。
& & “再过几日就满六个月了。”她抚着肚子,淡笑道。
& & 我点点头,想起以前小姑生孩子的时候,竭力地喊叫,我和爸妈一起等在外面,声音传出产房,惊得一身冷汗。好奇地问晏:“生产可是很疼?”
& & 晏笑笑,道:“不怎么疼,谌和惠皆是顺产,没多久就出来了。”她想想,说:“我出嫁前也这么问过母亲,她也说生产其实不难,我和彀父很顺利便生下了。不过,”晏看向我,说:“我却知道,她生你时是难产。”
& & 我讪讪地笑,这事我是再清楚不过的。
& & 晏继续道:“那时,母亲在室中,腹痛了整整一日还未生出,人人忧心忡忡,君父守在母亲房外,寸步不离,杞国所有的巫女神汉都聚了来,在庭中唱祝不停。我和彀父陪着君父,听见母亲一声声喊叫,撕心裂肺,当真害怕极了。”说着,她轻轻一叹,道:“所幸凌晨时你终于出世,母婴平安。我事后听宫人们议论,当时医师曾对君父进言,说母亲大龄难产,若过不得当夜,怕就该准备后事了。”
& & 我怔住。
& & 以前曾经问过母亲自己出世时的事,她却总是笑笑,只说生我不容易,再不多言。我其实也知道当时生我很困难,因为当时的记忆还在,自己恢复了意识,挣扎几下就出来了,却没想到母亲之前已经整整痛苦了一天一夜。
& & 我低头望着自己的身体,阳光越过屋檐,斜斜地照下,手背的皮肤微微泛着柔和的光泽,近十五年过去了,它已经生长得如此美好。我不禁迷惑,如果那时没有这个灵魂,它将会如何?母亲又会如何?
& & 是我成全了它,还是它成全了我?
& & ※※※※※※※※※※※※※※※※※※※※※※※※※※※※※※※※※※※※※※※※※
& & 走了一段之后,晏说乏了,我于是陪她走回房里。
& & 惠正在室中,看到晏,飞奔着过来,却被一旁的侍姆急急拦住,不让她撞到晏的肚子。晏笑眯眯地牵起她的小手,坐到榻上。
& & 不一会,几个家臣求见,说有家务要报。晏吩咐侍姆带惠到庭中玩耍,自己到堂上去见他们。过了许久,晏才回到房中,一脸疲惫,侍婢搀她坐下,倚在几上,又给她揉肩按腿。
& & 晏让侍婢们退下,看向我,露出淡淡地苦笑:“家事没完没了,有时真是累煞人。”
& & 我微笑,道:“阿姊若觉吃不消,何不分些出来,交给……”我想说姌,觉得她一定不会乐意,于是改口道:“侍姆?”
& & 晏摇摇头,道:“姮有所不知,我早已将家务中细小繁琐的让侍姆分担了去,不然,我一人拖着这身体是万万做不来的。”
& & 说着,她忽而意味深长地一笑,对我说:“姮可要有个准备,晋侯夫人要应付的可是多了去的。”
& & 我惊诧地抬头。
& & 晏笑道:“姮不必遮掩,母亲曾在信中提过你二人之事,还说晋侯去年曾向君父问聘,姮早晚要嫁做晋侯夫人。”
& & 心中似有一块创痛被击中,原本稍稍冲淡了的阴霾再度笼罩。
& & 我不语。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阿姊,姮与晋侯,已无婚事。”
& & 晏的笑容从在脸上淡去,诧异地问我:“怎么?”
& & 如何说才好?我望着晏的眼睛,微微扯起唇角,道:“姮对晋侯说,不嫁他了。”
& & 晏不解:“却是为何?”
& & 我并不回答,反问她:“不知母亲在信中如何提及姮与晋候之事?”
& & 晏想了想,道:“母亲信中说,你恋慕晋侯,同他立下婚誓,去年秋祭之时,晋侯已向君父问聘,只是未正式纳采问名,不曾告知于你。姮,此事既已遂你心愿,却又推去,究竟何故?”
& & 我轻叹,道:“阿姊,母亲信中所言不虚,姮心中确是深恋晋侯,正是因此,”我抬眼,望着她道:“姮容不得他再有别的女人。”
& & 晏满面惊异。
& & 我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扯起一丝苦笑,继续说:“阿姊,姮不过是个自私之人,心中所爱,断不肯分与别人。阿姊知道,将来姮嫁与晋候,必有众女陪媵,彼时,姮做不得那贤淑不妒的夫人,爱而生嫉,嫉而生恨,当初嫁他的心意又当何去何从?”
& & 晏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过了会,她开口,语气微沉:“所以,姮便不嫁晋侯了?”
& & 我深深呼吸,感觉心跳渐渐缓和了一些,微微点头:“然。”
& & “意气用事!”晏皱起眉头,道:“姮,妇德之类的大道理阿姊不同你多说。往实处想,晋侯肯许诺娶你,必是心有所系,姮嫁与他,既是正室,又有夫君看重,只要加以把握,将来生下子嗣,地位可保无虞,这你总明白?生活诸多现实,岂可单凭‘情’字论断?退一步,你不嫁晋侯,却又能逃避婚姻到何时,难不成终身不嫁?将来与别人成婚,也定是与诸妇共侍夫君,姮可就敢保不会有怨怼之心?若不敢,却与嫁晋侯何异?”
& & 我默然。
& & 晏的话语字字犀利,将问题分析得透彻无比。
& & 我抬头望向她,戚然一笑,道:“阿姊说的姮都明白,母亲也曾多次告诫过姮不可以情用事。阿姊,姮不知将来会如何,或许有朝一日会嫁与别人,彼时,姮也确实不敢担保众妇分宠,不怨怼夫君。姮或许会如母亲期望般,冷下心肠,为保地位百般算计。只是,”心头酸酸的,喉中涌起一阵哽咽。我抿抿唇,一字一句地说:“阿姊,说我愚蠢也好,任性也罢,那人却绝不能是晋侯。”
& & 晏诧然地睁大眼睛,神色复杂不定,却没有说话,深深地看着我。
& & 良久,才见她轻叹一声,道:“姮方才言语虽然奇异,却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当初又何苦与晋候立约?”
& & 何苦?
& & 我怅然地摇摇头,水汽漫上眼眶,涩涩的。
& & 我也常常问自己一切究竟为何。
& & 从小到大,见惯了身边人们的生活,我明白,这个世界就像一张网,人人身在其中,我也不例外。
& & 我不甘心变得和母亲她们一样,却不知道命运在自己手里能够掌握到什么程度,未来如同一团迷雾,看不清,让我深深地感到无助和恐惧。
& & 燮不是思琮,但自从在雒水边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他与思琮冥冥中有某种联系,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至今仍在胸中激荡,我不想再放手,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来质疑,我也愿意信任他……
& & 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嘴边泛来阵阵苦楚。
& & “姮,”晏抬手,轻轻拭过我的颊边,喟然道:“终究是你负了晋侯。”
& & 胸中如压下万斤巨石,痛得喘不过气来。
& & “我知道……阿姊,我知道……”我深深埋下头,泣不成声。
& & ※※※※※※※※※※※※※※※※※※※※※※※※※※※※※※※※※※※※※※※※※
& & 那次长谈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燮,接下来的日子,话题一直都是围绕着宗周、杞国和晏的两个孩子。
& & 其中,晏聊得最多的是宗周,王室、贵族、各种趣闻轶事都津津乐道。
& & 她问我喜不喜欢王宫。
& & 王宫?我愣了愣,想到王姒严厉纠正我礼法的情景,噎了噎,道:“王宫美甚,只是无亲近之人,处处陌生,说不上喜欢。”
& & 晏却笑,道:“阿姊初嫁时,也道家中陌生无趣,过了些时日,与夫君渐渐熟络,后来又有谌,却又觉得喜欢了。”
& & 我诧异地看她,她却只是笑,转而逗起了惠,没再说下去。
& & 转眼,我在颉邑已经度过了三天。
& & 第四天,我跟晏说我明天离开。
& & 晏吃惊地问:“姮何故如此匆忙?才来了不过区区三日。”
& & 我微笑,答道:“姮在辟雍与诸姬伴学,此番出行之前,只向师氏告了五日的假。”
& & 晏疑惑地看我,想了想,说:“不过伴学而已,太后常召我进宫叙话,每每说起姮,皆是一脸喜爱之色,我遣人再去见她,说姊妹重逢,想多留几日,她或许会应允。”
& & 我轻轻摇头,道:“太后对礼教之事甚为上心,此番与诸姬伴学,正是太后之意。”
& & “如此。”晏道,若有所思。
& & 我安慰道:“阿姊不必着急,待辟雍之事毕后,姮还会再来探望阿姊,彼时,阿姊要姮留几日姮便留几日,岂不更好?”
& & 晏颔首,浮起一抹意蕴不明的笑意,道:“姮所言极是,将来你我或可常见面也不定。”
& & ※※※※※※※※※※※※※※※※※※※※※※※※※※※※※※※※※※※※※※※※※
& & 御人驾着马车,沿着来时的路驶出颉邑。
& & 天色有些阴沉,四周的田野依然是茫茫的青绿一片,却看着有些黯淡,风低低地吹过,阵阵发凉,我放下帷帘,坐回到车子里面。
& & 今天清晨出发的时候,晏望着天上密布的铅云,有些担心地说:“今日天色不好,似将有雨,姮不若依我所言,再多留两日可好?”
& & 我抬头看看天空,笑笑,说:“阿姊,途中有馆舍,若是遇雨,往馆中躲去便是,无须再作拖延。”
& & 晏看着我,微笑道:“姮既心意已决,阿姊也不再多劝,一路多加保重。”
& & 我点点头,行礼道:“阿姊也当珍重身体,姮告辞。”又向一旁的姌别过,这才登车而去。
& & 天边隐隐有雷声翻滚,御人扬鞭催赶,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 & 从往颉邑的岔道驶上周道,行了一两个时辰,我听到雨点噼噼啪啪砸到车帷上的声音,往外看去,只见天已经黑压压的如同傍晚一般,雨越来越大,天地间逐渐汇成茫茫一片。
& & 御人已经全身湿透,回头大声说:“公女,雨势甚猛,前方不远有旅馆,未若先前往一避!”
& & 我说:“但去无妨。”
& & 御人答应着,驾车继续前行,不久,果然见到路旁有一座旅馆,门前停着不少车驾,大概都是来避雨的。
& & 我和寺人衿下车,走到檐下,一名馆人出来相迎,问我有何吩咐。我看看浑身湿淋淋的御人,让他领御人下去找一处火塘烘干衣物,再拿些浆食来。
& & 正说话间,馆外响起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只见一人领着几名侍从打扮的人,正冒着大雨赶来,直直驰往马厩处。
& & 馆人一见,对我施礼道:“贵女稍候。”小跑着过去,为那几人栓好马匹,再引他们往檐下走来。
& & 待他们走近一些,我愣住,为首一人皮弁赤芾,是姬舆。
& & 馆人似是得了交代,向他们一礼,快步向馆中走去,却被姬舆叫住。
& & “虎臣有何吩咐?”馆人回身,神色恭敬的说。
& & 姬舆道:“我问你,可曾见过……”这时,他突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我,打住话头,顿在那里。
& & 我向他施下一礼,道:“虎臣。”
& & 姬舆没有继续再说,让馆人和侍从退下,朝我走过来:“公女。”
& & 他浑身湿漉漉的,还有残存的雨水沿着发际淌到颊上,却丝毫不显落魄,双眸依然神采奕奕。
& & 我微笑,道:“不想竟在此得遇虎臣,未知虎臣何往?”
& & 姬舆嘴角勾起,看着我,道:“舆自梓而来,正欲往辟雍。”
& & 我讶然:“梓?”看看他来时的方向,好像和我是一样的。
& & 姬舆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唇边漾起一丝微笑,解释道:“梓与颉同路,前方骑马行半个时辰便是往梓的岔道。”
& &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没想到孔雀的封地就在附近。转念一想,这么说,小悠也不远了?可惜现在要急着赶回去,不然,也许可以去看看它。
& & 我好奇地说:“大丰之祭已毕,姮以为虎臣会随天子返回王城。”
& & 姬舆看着我,愣了愣,眼神一闪,侧过脸去,看着仍旧自顾下个不停的大雨,道:“辟雍子弟习射未精,舆自请于天子,教习完本月再回王城。”
& & “是这样。”我点点头,孔雀还挺有责任心。
& & 姬舆的鬓间不断渗出水来,他抬手拭去,却总也拭不完。
& & 我提醒道:“虎臣该用巾帕擦一擦头发才好。”
& & 姬舆回头看我,“嗯”地答应一声,伸手往怀中探去,却又突然打住,收回手,星眸瞟了瞟我,好像不太自在。
& & 没带吗?我下意识地想往袖中掏自己的手绢给他,又觉得这样不大合适。停住手,对他说:“虎臣还是到馆人处寻来巾帕,这湿衣也该烤上一烤。”
& & 姬舆颔首,道:“公女此言甚是。”
& & 我淡淡一笑,和他沿着庑廊往馆内走去。
& & 馆人引着姬舆去了后院,我独自走到堂上,只见里面坐着不少的贵族,好不热闹。看他们一身行装,有的还带着女眷,想来也是被大雨阻住了去路,到这旅馆来暂避的。
& & 寺人衿早已在稍微僻静的地方据下一席,我走过去,在席上坐下。
& & 肚子并不太饿,我只粗略地吃了些馆人呈上的饭菜。休息一会,觉得堂上吵闹,便带着寺人衿又走了出去。
& & 庭中,大雨依旧瓢泼一般。雨水从庑顶流下,汇聚成线,打在檐下的卵石上,撞出朵朵水花,高高地溅起。
& & 我慢慢地停下脚步,望着四处流散的雨水出神。
& & 明天就要见燮了,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事,心就变得沉甸甸的,酸楚、无奈、愧疚……各种思绪掺杂在一处,说不出的难受。
& & 昨晚,晏来我房里,最后一次问起我的心意。
& & 她说:“姮,该说的话,阿姊都同你说过了,那些道理你也明白。晋侯之事,你自有考量,阿姊不再多言,只愿姮他日不会后悔。”
& & 我沉默了一会,微微颔首,道:“多谢阿姊提点。”
& & 晏温和地说:“你我姊妹,何须见外。不知接下来如何,姮可有打算?”
& & 我说:“姮暂无打算,只是,”叹口气,道:“母亲知晓后也许又要大怒,姮担心……”
& & 晏笑道:“姮不必忧虑,母亲若得知,未必会迁怒于你。”
& & 我讶然问道:“阿姊怎知?”
& & 晏却仍是笑,道:“我也是猜测罢了。”
& & 说着,她看向一旁散开的包袱,从一堆饰物上面捡出一只牙篦,拿在手里看了看,问我:“此篦纹饰高贵,可是王宫之物?”
& & 我说:“正是,此篦乃姮初来之时太后所赐。”
& & 晏点点头,笑道:“太后却是心细之人,我也受过她不少赏赐。说来,太后对我姒氏一向厚待,杞国及各宗亲自是不必说了,便是我这里,邑君的土地、鬲人等封赏,与其他庶室王子出身的卿大夫相比,都要是多出些的。“说着,她脸上浮起一丝苦笑,道:“杞国以恪禹而封,根基薄弱,不像诸姬诸姜有世家渊源和战功维系。多年来,姒氏惟太后权重,杞国在朝中也惟太后可仰仗,如今太后却渐渐式微,实教人堪忧。”
& & 我知道她指的是王姜的事,安慰道:“阿姊可是在担心杞国?杞国既为武王三恪之一,虽弱却必不致亡;况且,立国之本,当在自强,岂可依赖宗亲?阿兄世之俊才,将来必是贤君,杞国将来便是失了太后,有阿兄在,也必是无虞。”
& & 晏惊讶地看我,隔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姮一个未及笄的女子,竟有如此想法,可是母亲教的?”
& & 我笑笑,不语。
& & 母亲的回答只会有一种,贤君要,宗亲也要……
& & ※※※※※※※※※※※※※※※※※※※※※※※※※※※※※※※※※※※※※※※※※
& & “君主。”寺人衿的声音在耳边唤道,我回神,她朝庑廊的另一边对我示了示意。
& & 我望去,只见姬舆正往这里走来。
& & “虎臣。”待他走到近前,我行礼道。
& & “公女。”姬舆还礼,他衣装整洁,身上已经不见一丝水渍。
& & 姬舆往庭中看看,问我:“公女缘何不在堂上安坐?”
& & 我淡笑,道:“堂上嘈杂,姮用了些饭食,便到廊下来走走。”
& & “如此。”姬舆道。
& & 正想问他有什么事,不远处响起一阵嘻笑声,我望去,只见几名贵女正从沿着庑廊款款走来。
& & 待她们走近一些,有人发现了姬舆,忽然止住笑语。其他人跟着望来,似有愣神,也不出声了。一时间,几名贵女脸上皆似惊似喜,眼波流转,步子也缓了下来。
& & 姬舆看看她们,面无表情向庭中转过身去。
& & 从旁边经过时,她们望着姬舆,半含羞涩,同时,又不断地偷眼打量我,目光灼灼。
& & 我被看得有些尴尬,也和姬舆一样转向庭中。
& & 背后,传来她们细微的窃语声,“虎臣舆……”“那女子……”之类的话语隐约传入耳中。
& & 待贵女们走远了一些,我瞥向姬舆,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视线相遇,他又目光闪烁地移了开去。
& & “雨似乎要停了。”沉默了一会,我望望放明了不少的天空,道。
& & “嗯。”姬舆回答。
& & 我对寺人衿道:“不知御人在何处。”
& & 寺人衿道:“许是与馆中庶从之人在一处,小人这便去寻,”
& & 我点头,道:“雨停后要即刻赶路,让他将车备好。”
& & 寺人衿应诺,退了下去。
& & “公女就要上路?”姬舆问。
& & 我道:“大雨已耽误了一个时辰,再不赶路,恐日暮前到不了辟雍。”
& & 姬舆颔首:“舆与公女同行。”
& & 我讶异地望向他,思索了一下,想起刚才几名贵女猜测的目光,觉得不太好,道:“虎臣骑马,而车驾迟速,恐误虎臣行程。”
& & 姬舆看着我,认真地说:“公女不必推辞,此去辟雍还须行上大半日,暴雨刚过,道路泥泞,公女若路遇不便,舆可相照应。”
& & 他说得字字在理,我想了想,以前出行,也曾遇过几次大雨,车轮陷在泥地里出不来,从人费了好大功夫。现在我身边只有两个人,如果遇到类似状况,的确难办,说不定还要耽误许多时间。
& & 似乎还是答应比较好。
& & 我施礼谢道:“如此,劳虎臣关照。”
& & “公女客气。”姬舆道,唇角扬起微笑。
& & ※※※※※※※※※※※※※※※※※※※※※※※※※※※※※※※※※※※※※※※※※
& & 雨过天晴,大风吹过原野,一阵清爽,太阳从铅白的云层后面露出脸来,道旁湿漉漉的草木灿灿地泛着光。
& & 姬舆骑马走在前面,几个侍从跟在后面,将车子护在中间,我撩着一角车帷往外望去,只看到他挺直的脊背和坐骑黑亮的尾鬃。
& & 也许是有人护卫在旁,心中觉得一阵踏实,我放下帷帐,坐回车内闭目养神。
& & 没走多久,车子渐渐慢了下来,前方传来人语车马的喧哗声,我再度撩开车帷,只见前面的道路上,好些车驾行人聚集在那里停滞不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 & 姬舆打马上前,去查看究竟。片刻后,他返回,走到车前对我说:“公女,前方山洪冲毁了桥梁,无法通行。”
& & 我大吃一惊:“山洪?”
& & 马车在路边停下,我下车,穿过人群走到前面,只见一条小河横亘于此,两岸皆是起伏的丘壑。浑浊的水流湍急而过,河面空空的,只余些许零落在岸边的碎木板和几根孤伶伶的桥桩。
& & 看到这情景,我的心顿时凉了一半,早不毁晚不毁,偏偏这个时候出了山洪!
& & “不知可有别处过去?”我向旁边的姬舆问道。
& & 姬舆往河的四周望望,看向不远处正大声讨论的几个人,道:“舆也不知,或可向野庐氏问询。”
& & 说着,他使人去将野庐氏请上前来,问他有没有别的过河方法。
& & “到对岸?”野庐氏思索片刻,摇摇头,说:“据小臣所知,唯有这桥可通行。”
& & “可有渡口或舟船?”我问。
& & 野庐氏道:“此处荒郊野地,山林险峻,人烟稀少,行人来往只凭此桥;且水中多有暗滩,无人行舟。”
& & 我的心一沉,顿时无语。
& & 姬舆看看我,问:“此桥何时可修复?”
& & 野庐氏答道:“最快也要到明日。”
& & 姬舆颔首,野庐氏行礼告退而去。
& & 我失望地看着岸上的残桥,有些懊恼,它要到明天才能修好,那今天是肯定回不去了。
& & 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燮会不会等我,或者认为我失约,一怒之下回国去了?我迷茫地看着河面,白浊的浪花在漩涡中打着转,不知何去何从。
& & 大道上,滞留在路旁的行人和车马不再等待,纷纷折回头。
& & 姬舆沉默了一会,对我说:“公女,此地多留无益,不如先返回,歇息一日再作打算。”
& & 我惆怅地望向河的对岸,周道指向远方,消失在一片青黛之中。默然伫立了一会,微微点了点头,随他回到车上。
& & ※※※※※※※※※※※※※※※※※※※※※※※※※※※※※※※※※※※※※※※※※
& & 当我们再次回到旅馆,发现门前的车驾马匹比原先多了一倍不止,馆中熙熙攘攘,宾客满堂。找来馆人说想投宿,他却告诉我们已经没有空余馆舍了。
& & “前方桥梁毁坏不通,路人纷纷来此歇宿,所有馆舍皆已住满,小人也是无法。”馆人为难地说。
& & 我瞪大了眼睛,难道要我再回颉邑找晏?
& & 这时,一旁的姬舆忽然开口道:“公女或可往梓。”
& & 我惊讶地望向他。
& & 姬舆的眼神似乎闪了闪,将脸侧向一边,继续道:“前方岔道入梓,行不满一个时辰,有一小邑,内有宅院,嗯,”他看看我:“公女可往留宿。”
& & 去梓?
& & 我看着姬舆,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答应。
& & “君主若不去,今夜须露宿荒野。”寺人衿在旁边小声嘟哝道。
& & 我瞟瞟她,无奈地将心横了横,转向姬舆,微笑谢道:“虎臣照顾,姮叨扰。”
& & 姬舆回过头来,星眸熠熠生辉地注视着我,唇角弯起:“公女毋须多礼。”
卷二 梓土(上)
& & 再次踏上周道已是午后,日头白花花的,灿烂无比,完全联想不到先前那场昏天暗地的暴雨。
& & “君主,人人皆道虎臣舆冷傲,君主却屡次得他殷勤照顾,依小人看,虎臣舆定是对君主有意的。”刚上车时,寺人衿就一脸诡笑地对我说。
& & 我瞥了她一眼,道:“胡说什么。虎臣舆同我阿兄乃至交,阿兄尝赞其待友诚挚,他照顾于我,自是看阿兄的面子上。”
& & 寺人衿没再说话,却一脸的不以为然。
& & 我看着她,觉得又离谱又好笑,姬舆会喜欢我?
& & 想来,我与姬舆在宗周几番相遇,都是碰巧。他的态度跟两年前比起来,无疑是和气了许多,不再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神气。但就算如此,两人说过的话统共也没多少,除了些客套问答,就是几句平淡的闲聊。
& & 有时他的态度的确奇怪,时冷时热,但我不以为意,孔雀嘛,高高在上惯了,周王面前都扬着头,忽然要正眼和我一个女子说话,自然是要别扭的,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有时我确实也觉得他对我有些特别,拿今天来讲,他的确可以称得上“殷勤”,但即便如此,我也仍然不认为他是喜欢我,宁可相信这是因为我是觪的妹妹。
& & 我轻轻挑开车帷望去,姬舆仍然骑马走在前面,昂首挺胸,看着神气得很。心里暗笑,怎么可能?他可是王畿贵女们追了好几年都没追上的孔雀……
& & 似乎发觉有人在看,姬舆突然回头望来。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愣了愣,我讪讪一笑,放下帷帘,坐回车里。
& & ※※※※※※※※※※※※※※※※※※※※※※※※※※※※※※※※※※※※※※※※※
& & 车子随着姬舆走了半个时辰,离开周道,驶入了往梓的岔路。
& & 封疆的林木并不高大,疏疏的,显然才栽上没多久,道旁的田野却是万顷辽阔,绿油油的庄稼波浪般起伏,一直延伸到远方浅青色的山峦脚下。
& & 田中劳作的乡人见到姬舆,纷纷下拜,一名田畯走上前来,向姬舆行礼。
& & 姬舆停下,问了他两句籍田的事,继续向前走。
& & 穿过农田,绕过一小片青翠的桑林,不远处,果然出现了一座小邑。两人高的泥墙筑在外围,从坡上望去,只见墙头上露着一个个灰白的茅草屋顶,估摸也就二三十户人家的样子。一条小溪从附近的山林中淌下来,在邑外流过,阳光下,清亮亮的,车轮轧过溪上的木桥,辘辘地响,与溪水闹作一处。
& & 早有十几名家臣候在邑门外面,为首一人,看穿着像是邑宰,迎上前来,朝姬舆拜礼道:“邑君。”
& & 姬舆在马上略一回礼,在众人的簇拥下,随他往里面走去。不少人往车子这里望来,好奇地打量,我将车帷放下,不再往外偷看。
& & 没多久,车子慢慢停了下来,须臾,只听姬舆的声音在外面道:“公女,居所已至。”
& & 我答应了一声,寺人衿挑起车帷,搀我下去。
& & 四周的目光一片惊异,我望向姬舆,他正看着我,微微莞尔,引着我径自往宅中走去,将众人留在身后。
& & “使者午后来到,告知小臣,说邑君将携宾客同至,小臣即刻着人收拾房舍,交待下的一应物什均已齐备。”邑宰跟随在他身道,禀道。
& & 姬舆问:“可遣人去了大邑?”
& & 邑宰道:“小臣已遣。”
& & 姬舆颔首。
& & 我向周围张望,这宅院很小,比颉邑晏的那处还要小上许多,装饰也很朴素,却相当整洁,看得出是有人经常打理的。
& & 几人穿过庑廊,一路走到□处。我看了看,这□也不大,一条廊道从中前穿过,将之隔为东西两庭,是最简单的样式。
& & 姬舆带着我走到西庭,廊檐下,只见这里不过两间房舍,一大一小。姬舆走进大的那一间,四下里看了一遍,转过头来对我说:“此房室平时无人居住,舆已命人仔细打扫过,公女可歇宿。”
& & 我点点头,微笑道:“多谢虎臣。”
& & 姬舆嘴角勾勾,不语。
& & 我走入室内,四处打量。这房间的确整理得很干净,看不到一丝灰尘。
& & 室内,幔帐轻柔,床榻上,被褥厚厚的,看上去很舒适。各色傢俬用器一应俱全,离床不远的一只小案上,还摆着一枚铜镜。
& & 我踱过到案前,将它拿起。镜面平整光滑,背面纹饰考究,沟壑中没有一丝灰尘,似乎还是新的。
& & 心中微微一动,望向门外,却发现姬舆没有走,还站在原处,正注视我,有些背光,看不清表情。
& & 我轻轻放下铜镜,朝他走过去。
& & 姬舆仍旧看着我,目光一瞬不离。天光从门外柔和地洒入,他的颊边泛着淡淡的光泽,勾勒出流利优美的轮廓。
& & 我缓缓走近,离他两步远的时候,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似乎第一次这样用心地端详姬舆,他的双瞳黝黑,深切而专注,眸光流转间,隐约可见那抹伫立的身影。
& & 我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话,却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望着他。
& &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一点一点地戳破,空气中藏着些微妙的气息,脉脉不可言喻,某种异样的感觉瞬间滑过心头。
& & “君主。”寺人衿的声音忽然响起。
& & 我转头望去,只见她正从门外走来,两个家臣在她身后提着行李包袱。我往一边让了让,家臣们进来,把包袱放在席上后,退了出去。
& & 寺人衿将包袱逐个打开,将要穿的衣服整理出来,准备挂到椸上。
& & “公女可想用膳?”姬舆转过头去,朝天空望了望,开口问道。
& & 我的心思仍然定格在刚在那眼神的涵义中,愣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 & 姬舆淡淡一笑,带我出了房间,往堂上走去。
& & 外面日头仍盛,醺风拂来,带着丝丝温热。
& & 我侧眼朝姬舆望去,他正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个子比我高出许多,只能看到些许侧脸,却依旧是俊美无双。
& & “虎臣舆定是对君主有意的。”寺人衿的话在忽然在脑中重复道,格外响亮。
& & 真的是这样吗?
& & 我曾觉得这话荒谬,不以为然地一笑而过,如今却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我想告诉自己不要乱猜,但刚才室中的情景如同抛入湖面的石子般,在心中激起一阵疑惑,层层漾开,不断扩大。
& & 姬舆对我好,或许不只是因为我是觪的妹妹。
& & “邑君。”堂上,两三名家臣候在那里,见姬舆来到,躬身行礼。
& & 姬舆颔首,引我到席上坐下,让他们呈膳。
& & 家臣应诺,稍顷,几人鱼贯而入,在我和姬舆面前的案上分别摆上各式食器用具。我看了看,有铏,有簋,有俎,有笾豆,有勺匕,还有一双筷子。
& & 筷子?我将食器中的东西看了一遍,没有蔬菜,再瞄瞄姬舆的案上,那里却并不见有。讶然,这是特地为我准备的?
& & 一阵肉香扑鼻而来,家臣最后呈上一只鼎,从里面取出两只烹炙得焦黄酥软的山鸡,抽去骨头,将肉分别放到两人的俎上。
& & 姬舆看向我,温声道:“此邑偏僻,只有些山林野味,公女将就。”
& & 我看着他,片刻,微微垂下眼帘,答道:“多谢虎臣款待,姮打扰。”
& & 姬舆没有说话,感觉那双眼一直在看,我却依旧垂眸,略略避开他的目光。两人沉默了一会,各自就着食器开始进餐。
& & 饭食可口不在话下,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
& & 口里尝着美味,我心里却是思绪万千。一切都安排得如此细致,姬舆的用心,恐怕真是有着我不曾察觉的深远。
& & ※※※※※※※※※※※※※※※※※※※※※※※※※※※※※※※※※※※※※※※※※
& & 一餐饭吃得悄然无声。有两三次,我的余光捕捉道主位上投来的视线,过了一会,稍稍抬眼看去,却见姬舆似乎正专心用餐,动作优雅无比。
& & 饭后,家臣将食器收走,堂上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 & “不知膳食可合公女胃口?”姬舆率先打破沉寂,开口问道。
& & “膳食甚是鲜美,虎臣费心。”我答道。
& & 姬舆说:“此邑有群山深林,禽兽众多,我平日里喜欢来此射猎,又兼离周道甚近,故而常在这宅中留宿。”
& & 我微微扯起嘴角,笑了笑:“如此。”
& & 话音散去,一时又是无语。
& & 坐了一会,我对姬舆说今天行了许多路,有些累,想回房休息片刻。
& & 姬舆答应,起身,和我一道沿着原路返回□。两人一前一后地走,隔着半步,不缓不急,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下的窸窣声和环佩的叮叮轻响。
& & 在屋檐下告别后,我回到西庭的房中。屋里静静的,包袱中的物品已经收拾齐整,寺人衿不在,大概是去吃饭了。
& & 我自己除去外衣,卸下佩饰,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
& & 这一觉睡得很是艰难,脑中总是平静不了,不停地想着和燮明天见面的约定,不知道他会如何反应,总也放不下来;好不容易让自己不去想了,间隙中,却又闪过姬舆注目的眼神……千头万绪,纷纷扰扰,纠结在一处,辗转难眠。
& & “君主……”昏沉中不知过了多久,寺人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我唤醒。
& & 我睁开眼睛,蓦然看到上方陌生的幔帐,微微一惊,过了会,才想起这是在姬舆宅院的西庭。
& & 不想竟睡得这样熟,我坐起身来,四周看看,室内光线阴翳,已经快到日落了。
& & 寺人衿将衣物拿来,边帮我穿上边说:“君主,方才虎臣舆来寻过君主,君主还在睡,虎臣舆便告知小人,说君主醒来后,请君主到中庭去。”
& & 我诧异地问:“到中庭?却是为何?”
& & 寺人衿道:“小人也不知。”
& & 我疑惑地点点头。穿戴整齐后,略加梳洗,提了提神,在镜前看了看,出门往中庭走去。
卷二 梓土(下)
& & “公女。”快到堂上时,一名家臣见到我,上前行礼,道:“邑君正在庭中。”
& & 我答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 & 来到堂上,只见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 & “呦,呦……”
& & 忽然,几声鹿鸣从庭中传来。
& & 鹿?我愣了愣,心微微一荡,朝前紧走几步,来到堂前。
& & 日头即将西沉,宝蓝的天空中溢满霞光,庭内一片金黄。
& & 阶下,一只鹿正立在那里,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嚼着地上的一堆嫩叶。离它不远处,姬舆坐在阶上,微微仰首,不知望着什么地方出神,手里拿着一根短短的枝杈,在指间来回地旋转。
& & 夕阳中,一人一鹿,在地上拖下两道长长的影子,穿庭延伸到院墙上。
& & 微风携着午后的余温拂来,裳上的环佩轻轻撞响。
& & 姬舆回过头来,看到我,眉间似是一展,缓缓地站起身:“公女。”
& & “虎臣。”我走下阶,按捺住激动看着鹿,问他:“这……”
& & 姬舆唇角舒开,道:“是悠。”
& & “小悠?”我又惊又喜,忙快步走到它的身前,欣喜地将它左看右看。
& & 姬舆在一旁解释道:“悠一直养在大邑,今日回程之时,舆派人用车将其接来,约半个时辰前才送到。”
& & 我一讶,没想到竟费了这么些周折,感激地望着他,谢道:“虎臣厚意,姮铭记在心。”
& & 姬舆淡笑不语。
& & 我转向小悠,两年不见,它不再是那副瘦弱的模样,长得又高又大,四肢细长,体态雄健,已然是一头漂亮的公鹿了。
& & “小悠。”我唤道,用手抚过它的背,金棕色的毛皮油亮光滑,上面绽着雪花般的白点,煞是美丽。
& & 小悠抬起头,乌溜的大眼睛瞟了我一下,将身体躲向一边,继续埋下头去。
& & 我愣住,它不认识我了?
& & “悠。”姬舆走过来,弯腰拍拍它的脑袋。
& & 小悠停住了进食,抬头望着他,凑近前来,不断将嘴蹭向他手心。
& & 看着他们亲昵的样子,我心下郁闷不已。想当初,姬舆可是它的仇人,我才是恩人,养它两年居然前嫌尽释,把我忘了,还真是吃饭大过天……
& & 姬舆回过头,含笑对我说:“悠平日里最是贪食,先前我唤它也是不理,便在手中拿些嫩枝,引它来嚼,久而久之才如此通性。”说着,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叶子,递给我。
& & 我接过来,看了看,那些叶子新鲜翠嫩,是刚采下的。
& & “小悠。”我唤道,尝试地将手伸到它嘴边。果然,它看了看,不再去管姬舆,转而探过头来,舔我手中的食物,舌头温热湿软,卷过手心,酥酥痒痒的。
& & 我开心得笑起来,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着它的脑袋。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触摸,两只柔软细长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中间,新长的一对小角矮矮的,覆着嫩黄的茸皮。
& & 手里的嫩叶忽然变多了些,只见上方,一只大手握着满满一把,正不断地添到我手中。
& & 我抬头,正对上姬舆明亮的双眼,俊美如神祗的面庞上,眸光深深,与红炽的夕阳辉映,透着丝丝灼热。
& & 微温的男子气息隔着空气传来,四目之间只有尺余距离,不知何时,两人竟已站得如此的近。
& & 我稍稍向旁边让去,移开目光,低头望向小悠。
& & 姬舆没有说话,仍然站在那里继续往我手中添叶子。柔软的叶片带着些许陌生的热气,纷纷落在手上,我似被炙到了般,微微一颤。
& & 傍晚的轻风拂来,颊边略略凉爽。没过多久,小悠似乎吃饱了,抬起头来,望着我,口中慢慢嚼着余食。我微笑,摸摸它的脑袋,它“呦呦”地叫了两声,转过身去,慢慢地在庭中跑了开来。
& & 彤红的落日下,它追逐起一群嬉耍的麻雀,来来回回地奔跑,却完全是一副自得的神态,四蹄优雅地扬起,高高地昂着头。
& &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鹿,我心道。
& & 眼睛不自觉的朝姬舆望去,只见他正目视着前方,不知道在看小悠还是在看夕阳。余晖中,他的脸上如同镀着一层赤金,侧面的线条英气而有型,一路延伸往下,顺过喉结处的凸起,隐没在黑地红纹的衣领之下。
& & 似乎觉察到我的打量,姬舆转过头来,我微微一惊,忙收回目光。
& & 气氛变得更加暧昧。我突然觉得这举动有些可笑,暗骂自己,明明对孔雀没有心思,又何必这样躲呢?真是越弄越糟。
& & 放开些。我对自己说着,深吸一口气,大方地回过头看向姬舆,面带笑容地说:“孔……嗯,虎臣多年费心,小悠得以长成,姮感激不尽。”
& & 姬舆看看我,眸色黝深,唇角勾起:“公女不必谢我,舆时常不在邑中,喂养乃囿人之功。”
& & 我笑笑,道:“虎臣过谦,若非亲自悉心照料,岂能与它如此熟稔。”
& & 姬舆注视着我,微微莞尔,双目如星辰般璀璨:“公女乃悠主人,若在梓与它日日相处,定也会熟稔起来。”
& & 我讶然,看着他不语。这意思,是希望我留下?
& & 似乎注意到我脸上的异色,姬舆目光闪了闪,微微抿起唇,转过头去注目远方,许是晚霞映照的缘故,双颊泛着薄薄的晕红。
& & 我定定地望着姬舆,心中涩涩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 & 终于明白了他对我的情意,却感觉不到一丝激动,没有一丝开心,充斥在胸中的,只有满满的歉意。
& & 一切都来的太迟,可惜我已经不懂得该如何去回应,也无法回应……
& & 我望向庭中,小悠仍自顾奔跑玩耍。苦涩一笑,道:“姮惭愧,虽为主人,却从未关怀丝毫,两年来皆是虎臣精心照管,说来,虎臣才是那名符其实的主人。”停了停,我看着姬舆,道:“现下,姮便将小悠赠与虎臣,如何?”
& & 姬舆一愣,重新转向我,目光惊异:“公女要将悠赠舆?”
& & 我直直望入他的眼睛,颔首,一字一顿地说:“然也。”
& & 笑意消失在唇边,姬舆深深地凝视着我,眸光复杂,渐渐变得黯然。
& & 我微微垂下眼睑,转过头去,望向满天的云彩不语。
& & “公女不必赠我。”过了好一会,只听姬舆的声音在旁边道。
& & 我诧异地回头,只见他正看着我,面色无波:“舆既答应照看于悠,定不负所托,主人是谁,舆并不计较,还望公女收回方才之意。”
& & 口气淡淡的,目光却是无改的坚定。
& & 我望着他,迟疑片刻,微微点头:“如此。”
& & “呦……”小悠大概是玩累了,小跑着回来,将头探向地上的叶子。
& & 姬舆俯首,抓起一把递给我。
& & 我看着那只手,愣了愣,机械地接过,小悠自动自觉地伸过头来,继续舔食。
& & 手心湿湿痒痒的,我偷眼看向姬舆,他没有抬眼,似乎在专心地挑拣嫩叶,神色不辨。
& & 我抬手,抚摸着小悠温热的脑袋,心中却没了之前的雀跃,只余淡淡的叹息……
& & ※※※※※※※※※※※※※※※※※※※※※※※※※※※※※※※※※※※※※※※※※
& & 这一夜,我失眠了。
& & 第二天清晨,寺人衿看着我的面容,惊讶不已:“君主可是做梦靥着了?”
& & 我摇摇头,让她端来一盆凉水,束起头发,屏住气,将脸浸没到水中去。稍顷,我从水中抬头,用巾帕将水拭去,这才觉得清醒了些。
& & 洗漱穿衣后,我在镜前坐下,寺人衿拿起梳子给我梳头。
& & 铜镜中,女子眉目如画,却滞滞的,有些无神。我闭上眼睛,用手指按摩额角酸痛的穴位。
& & “君主,方才有家臣来说,大食已经备好,虎臣舆正在堂上等君主过去。”寺人衿道。
& & “虎臣舆”三个字落进耳朵里,心微微一窒,手上动作慢了下来。
& & “行囊可收拾好了?”我问。
& & “小人收拾好了,大食后便可上路。”寺人衿边将发髻完成边道。
& & 我点点头,在镜中端详片刻,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 & 穿过中廊来到堂上,我一眼望见正站在堂前檐下的姬舆。他面向着堂外,一动不动,似乎在盯着天边看,晨光中,背影泛着淡淡的灰白。
& & 我犹豫了一下,缓步走近,唤道:“虎臣。”
& & 姬舆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我,面露讶色。目光凝住,顿了顿,微微颔首:“公女。”
& & 单薄的天光从浅浅的晨雾中映下,我看到他眼圈上些许的青黑。
& & 他也没睡好吗?
& & 望着他,想起昨天的事,一阵尴尬,微微垂下视线。
& & 安静了一会,姬舆开口道:“我等今日还需赶路,先用膳吧。”
& & “嗯。”我点头。
& & 姬舆转身,朝堂上走去,我跟在后面,在席上坐下。家臣呈上肉糜粥食,两人没有再说话,堂上只余细微的进食声。
& & ※※※※※※※※※※※※※※※※※※※※※※※※※※※※※※※※※※※※※※※※※
& & 辰时刚到,朝阳初升,天气晴好,雪白的云像鱼鳞般铺满瓦蓝的天空。我和姬舆一行人整好行装,准备出发。
& & “小悠,我要回去了,将来得了空闲再来看你。”我抚着小悠的头,轻声道别。
& & 小悠不知道听懂没有,眼睛朝我眨了眨,却转向姬舆,“呦呦”地朝他走去,用嘴蹭他,缠着不放,好像知道他要走一样。
& & 姬舆看着小悠,神色微微舒开,用手拍拍它的脑袋,转身上马。
& & 我坐到车上,御人赶着车,离开了宅院。邑宰和家臣簇拥着我们出了邑门,送到桑林边上,挥袖拜别。
& & 小悠却一直地跟在姬舆的马后,半步不离,似乎想随着他离开。
& & 眼看着越走越远,邑外的桑林已经化作远方一抹青绿,姬舆勒住缰绳,下马走向小悠,拍拍它的脊背,道:“回去吧。”说着,将它的身子往回带了带。
& & 小悠探回头望着他,似是不舍,脚步踟蹰。
& & 姬舆抚了抚它,将手挥向来时的路,转身离开,回到马上。
& & 众人继续前行,小悠乖乖地留在原地没有跟来,却也没有往回走,驻足站在那里,一直望着我们。
& & 看着地平线上渐渐变小的黑点,我心里酸酸的,丝丝怅然。望向姬舆,阳光下,他的身形愈发挺拔,稳稳地骑马走在前面,却不曾回头张望一次。
& & ※※※※※※※※※※※※※※※※※※※※※※※※※※※※※※※※※※※※※※※※※
& & 再走到小河边时,只见上面的桥已经修好了,行人车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 & 过了桥之后,路过几道山梁,前方是起伏的原野,季春的风带着近夏的味道,从天际低低地吹来,一阵惬意。
& & 车子沿着地势,时而上坡时而下坡,摇摇晃晃。我觉得有些犯困,靠回车内,闭上眼睛浅寐。
& & 不知行了多久,忽然,我听到前头有人说话,接着,车子停了下来。
& & “何事?”我问。
& & 御人在外面答道:“公女,晋侯自前方而来,正与虎臣舆相谈。”
& & 我一惊:“晋侯?!”连忙撩开车帷。
& & 午时,日光灼灼,不远处,一人身着素色常服,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正是燮!他端坐马上,和姬舆说着话,神色似乎一如既往的淡定。
& & 心微微一颤,他可是亲自找我来了?
& & 怔忡间,燮的眼睛却朝这里望来。视线正正遇上,他愣了愣,随后看向姬舆,对他略一颔首,轻轻打马,朝我走来。
& & 轻风拂过,带有些阳光的燥热,燮步步靠近,在驾车的马前停下。
& & 他看着我,微有讶色,唇边却慢慢噙起一抹笑容,目色温和,一如既往的清俊。
& & 我手上撩着一角帘子,定定地望着他。那笑意如同这原野上的三月柔风,轻轻地拂过心间,暖暖的,似已久违。
& & 恍惚忆起,那时在雒水边,月下的他也是这般对我笑……鼻子微微发酸,心中的纠结悄然松开。
& & 我朝他展颜莞尔,侍从环绕下,两人相视不语。
& & 片刻,燮回首,对姬舆道:“正午炎热,我方才来时,见前方不远有杏林草庐,可往歇息,不知虎臣意下如何?”
& & 姬舆看着他,面无表情,颔首道:“便如国君所愿。”
& & 燮淡然一笑,打马走到前面。
& & 姬舆停了一会,也回过身,命令车驾侍从继续前行。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背挺得直直的,高高地昂着头。
& & ※※※※※※※※※※※※※※※※※※※※※※※※※※※※※※※※※※※※※※※※※
& & 众人继续走了不久,道旁果然出现了一处杏林,车马在路边停住,从人们候在原地,我下车,随着燮和姬舆往林中的小庐走去。
& & 杏林间,鸟语阵阵。暮春时节,枝头上杏花开的仍盛,却已近尾声,地上落了粉白的一片。
& & 窄窄的小道上,燮在前面,姬舆在后面,我在中间,缓缓步行。三人皆是默默的,没有人出声,只有头顶一片高高低低的鸟鸣。
& & “姮当心。”正走着,燮声音忽而响起。
& & 我缓住脚步,只见前头,一棵树长得歪歪的,枝条横出了小道上。
& & 燮停下,抬起手臂将那些枝条格起,让我过去。
& & 我望着他,心中微微一暖,沿着那空当上前。不想,刚经过他身边,突然手上一紧,燮顺带地拉起我的手,转身放下了树枝。
& & “哗”的一声,花瓣纷纷颤落。
& & 我惊讶地看燮,他却直直地望着前面,目不斜视,牵着我继续往前走。
& & 回头望去,姬舆正拨起树枝,眼波扫向我和燮的手,脸微微绷起。
& & 我窘然,轻轻挣了挣,燮的手却握得稳稳的,纹丝不动。
& & 不远处就是草庐,燮止住脚步,回头对姬舆淡然一笑,道:“我与姮有事相商,烦虎臣在庐中等待片刻。”
& & 姬舆没有答话,却看向我,瞳光黝深。
& & 我抬头望着燮,他面色温和,眼底却是无比的认真。心下怅然暗叹,到底还是来了……我转向姬舆,抱歉地颔首:“虎臣稍候。”
& & 姬舆目光微冷,略一点头,没再搭理我们,径自朝草庐走去。
& & ※※※※※※※※※※※※※※※※※※※※※※※※※※※※※※※※※※※※※※※※※
& & 小路在林间蜿蜒,燮拉着我的手,缓步走入一侧林中。
& & 他的手暖烘烘的,将我手心闷出了些许汗气,有些黏腻,却仍不放开,静静地行走,沉默不语。
& & 这杏林中的树木长得不高,却枝繁叶茂,转过几个小弯,方才的草庐已不见踪影。走了不久,林子渐渐密了起来,近夏时节,地上野草茂盛,脚下的小路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在一片深草之中。
& & 燮在一小片空地中停下来,看向我,轻轻放开手,温声道:“我今晨回到辟雍,却寻你不见,杼说你去了颉未归。”
& & 手背摸着热热的,仍留有方才的余温。我望着他,道:“颉伯小君乃姮长姊,几日前来请,邀我往颉相见。”
& & 燮含着浅笑,抬手将我肩上的一片落英拾去,道:“春夏之际,往颉道路一向多山洪,我放心不下,便来接你。派人骑快马先行往路上旅馆打探,全不见你,却听馆人说昨日有一女子,相貌年纪皆与你相仿,随侍之人也无差异,被虎臣舆带走了。”
& & 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我解释道:“昨日清晨,姮本已出发回辟雍,途中却遇山洪冲毁路桥,不得已,回程到旅馆投宿,竟已住满。虎臣舆乃我兄长挚友,当时同为断桥所困,见我无处可去,便邀我往封邑中留宿。”
& & 燮笑了笑,深深地注视着我,没有说话。
& & 我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近前处的一枝杏花,阳光透过疏疏的叶子洒下,花瓣带着淡淡的粉红,格外柔美。
& & 正看着,一只手伸过去,将它折下。
& & “姮可喜爱杏花?”燮看着我,道:“晋国每逢春季,满山遍野都是杏花盛开,比这绚烂百倍。”说着,将手中的杏花递给我。
& & 我接过,看着它,沉默不语。
& & 燮上前,轻轻将我拥入怀中,胸膛宽厚,温暖如故。
& & “姮,”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低低地叹道:“你将来嫁与我,既是我心上之人又是正室,纵使与他人同处,又何患之有?你到底在疑虑什么?”
& & 燮的话字字沉入心湖,我的头埋在他胸前,想抬起,却丧失了力气般艰难无比。
& & 多日来思绪的苦痛在心中一股脑地冲起,化作阵阵哽咽,泪水不可抑制地奔涌而出,濡湿了他的衣领。
& & 燮的双臂微微收紧,手温柔地抚着我头发,双唇轻吻我的额头,一字一句地说:“姮,莫再气恼,燮在此立誓,天下女子,独爱你一人,可好?与我成婚后,全凭你意愿,珠玉荣华,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媵侍妾妇,你不欢喜谁我便不理谁,可好?我二人从此携手,一生不离,春来到山野中看杏花,秋来到晋水旁观日落,赏尽世间美景,可好?”
& & 声声低语,和着有力的心跳,在胸腔中阵阵回荡,传入心间。
& & 可好?
& & 手微一用力,我离开燮的怀抱,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燮,你不必如此。”
& & 燮松开手臂,惊痛地盯着我。
& & 我深深地呼吸,忍住抽泣,拭去脸上的泪水,道:“燮,姮以为,二人相爱,定是身心全然相属,既相许以情,便再容不得他人。你将来泽及众妇,姮虽为正室,也不过其中之一,彼时,我却该如何作想?因恋生疑,因疑生怨,一个爱字,又岂能掩住?”
& & 燮不言语,面色黯然,炯炯地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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