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爬山就是在焦躁不安的意思和筋疲力尽之间找一个平衡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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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门一开,吉里太太闯了进来,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看门人大概没有对她加以阻止。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急冲冲地说:“对不起,先生们,打搅你们了,我今天早上收到剧院幽灵的一封信。他让我来找你们,说是有什么东西要我
  她话还未讲完,就看见菲尔曼·里夏的脸上布满了恐怖的表情。这位可敬的经理先生此刻正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一腔压抑的怒火使他的脸呈猩红色,表情狰狞,眼露凶光。他一语不发,确实也说不出话来。突然,他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卑微可怜的吉里太太,拎着她像玩螺旋一样转了半圈,吉里太太毫无防备,绝望地喊着救命,谁知接着又被踩了一脚。同样是这位可敬的先生,他的右脚正好踩在吉里太太的黑绸裙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显然,吉里太太从未在这样一种地方,受过如此粗暴的侮辱。
  整个过程非常迅速,以致吉里太太站在走廊上时,仍然云里雾里,晕头转向。突然,她回过神来,歌剧院里刹时响起一阵愤怒的叫喊、抗议,还有以死相许的威胁,总共动用了三个年青小伙子才把她拖到一楼行政大厅,最后又由两名保安人员把她拖出歌剧院大门,扔在街上。
  几乎在此同时,住在福布尔·圣·奥诺雷街一家小旅馆的卡尔罗塔,摇铃叫女仆把当天的信函送到她的床前。她发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写道:
  “如果今晚您参加演出,恐怕就在您演唱的同时,您会遭到极大的不幸……和死亡更恐怖的不幸。”
  这封恐吓信用红色墨水书写,字迹扭曲而且显得犹豫不决。
  读完信,卡尔罗塔午餐的胃口全无,推开女仆为她准备的热巧克力,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这已不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件,但如此恐怖的威胁却还是头一回。
  这些日子以来,她自认为遭人嫉妒,所以总是念念不休地说有个暗中的敌人在诅咒她,要让她一败涂地。她声称这个敌人正策划着一项阴谋诡计,没准哪天就要实施。不过,她也郑重地表示自己绝不会束手就擒,任人摆布。
  事实上,卡尔罗塔本人正在想方设法地对付克里斯汀娜。而可怜的姑娘居然毫不知情。卡尔罗塔无法原谅克里斯汀娜,她代替自己上台演唱,却出其不意地声名大噪。
  得知她的临时替代者受到了观众的空前欢迎,卡尔罗塔的早期支气管炎和对剧院行政人员的不满一概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再也不表露丝毫想离开剧院的念头。她竭尽全力“扼制”对手,疏通经理周围有权势的朋友,使他们不再给克里斯汀娜任何成功的机会。一些报刊起初还盛赞克里斯汀娜的天才,转而只顾歌颂卡尔罗塔的荣耀。最后,就连在剧院里,这位当红的女歌唱家也时常对克里斯汀娜恶语中伤,百般刁难。
  卡尔罗塔是个没有感情,也没有灵魂的演唱机器!只不过,她是部出色的机器而已。她演唱的曲目几乎囊括所有让大艺术家们动心的作品,德国的,意大利的,法国的一应俱全。迄今为止,从未有人听她唱错一个音,或者在诠释某部伟大的作品时,音量不够。总而言之,这是一部用途极广,能力超强,又精确得令人赞叹的机器。然而,从来也不曾有人对卡尔罗塔说过罗西尼的那句名言,这位大音乐家在听完克罗丝夫人用德语演唱“阴暗的森林……”之后,评价道:“您用自己的灵魂在歌唱,我的姑娘,您的灵魂是如此的美好!”
  哦!卡尔罗塔,当你在巴塞罗纳的小酒馆里跳舞时,你的灵魂在哪里?当你站在街头的露天舞台上,像荡妇一样唱着厚颜无耻的歌曲时,你的灵魂在哪里?当你在某个情夫家中,面对聚集一堂的诸多名师,又发动那部驯良的机器,以同样漠然的完美演唱最崇高的爱情和最低级的狂欢时,它在哪里?哦!卡尔罗塔,如果你也曾经拥有灵魂,那么你已经失去了它。当你化身为朱丽叶、埃尔盛、奥菲莉娅和玛格丽特时,你应该重新找回灵魂啊!因为其他天资才华皆逊于你的人,在爱情的感召之下,她们的灵魂也得到了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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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什纳尔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根马鞭,神情紧张地抽打着自己的长靴。
  “您好,拉什纳尔先生。”里夏颇有些惊讶地说道,“什么事情需要劳您的大驾呢?”
  “经理先生,我来请求您清理马厩。”
  “什么?您想把我们的马匹都赶出去吗?”
  “不是马匹,是饲养员。”
  “你手下有多少饲养员,拉什纳尔先生?”
  “六个!”
  “六个饲养员!那至少就多出了两个!”
  “这都是些闲职,”梅尔西插言道,“是艺术部副秘书长强制安排的。而且这些人跟政府都有关系,我冒昧地……”
  “政府,我不管!……”里夏铿锵有力地答道,“我们只需要四名饲养员来照顾十二匹马。”
  “十一匹!”马队队长更正他。
  “十二匹!”里夏重复道。
  “十一匹!”拉什纳尔应道。
  “哦?怎么回事?行政主任告诉我你们一共有十二匹马!”
  “是有过十二匹马,但是现在,我们只剩十一匹了,有人偷走了凯撒!”
  说着,拉什纳尔又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一记自己的长靴。
  “有人偷走了凯撒?”行政主任不禁喊道,“《预言家》里的那匹白马!”
  “凯撒是独一无二的好马!”驯马队队长声音干涩地说,“我在弗兰克尼呆了十年,见过无数的马匹,凯撒是独一无二的!可是却被人偷了!”
  “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这究竟怎么一回事!所以我来请求您清理马厩。”
  “您的那些饲养员都怎么说呢?”
  “他们尽是一派胡言!有的说是临时演员干的……有的则怀疑是行政部的守门人。”
  “行政部的守门人?绝对不可能,我可以为他担保!”梅尔西反驳道。
  “那么,队长先生,您自己也应该有个想法吧!……”
  “我是有个想法!确实有!”拉什纳尔突然蹦出一句,“让我告诉你们,在我看来,准是他没错!”驯马队队长靠近两位经理,在他们耳边低语:“就是剧院幽灵干的!”
  里夏跳了起来。“啊!您也这样说!您竟然也这样说!”
  “什么?我也这样?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但怎么会呢?拉什纳尔先生,怎么会呢?队长先生?”
  “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上次,我看见……”
  “你看见什么了,拉什纳尔先生?”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黑影骑着一匹跟凯撒一模一样的白马!”
  “那你没有追他们吗?”
  “我追了,还不停地喊凯撒的名字,但是,经理先生,他们的速度太快,一下子就在走廊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里夏站起身来:“很好,拉什纳尔先生,您可以走了……我们会起诉那个偷走马匹的幽灵……”
  “你们还会把饲养员都赶走的,是吗?”
  “一定会的!再见,先生!”
  拉什纳尔行礼后走了出去。
  “您去清理一下这个白痴!”
  “他可是政府专员的朋友!”梅尔西斗胆提了一句。
  “而且他经常在托尔托尼酒吧和拉格雷、斯科尔以及猎狮手佩图塞一起喝酒。”蒙夏曼附和道,“到时候,我们肯定会遭来满城的风言风语!他会四处宣扬剧院幽灵的事,一旦我们成了全巴黎的笑柄,我们就全完了!”
  “好吧,别再谈这件事了……”里夏表示让步,心里却想起另外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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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最后通牒
  蒙夏曼和里夏确实胆量过人,居然敢在这座受魔鬼诅咒的剧院再次上演《浮士德》,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呢?
  星期六早上,两位经理走进办公室时,又收到幽灵的两封来信。内容如下:亲爱的经理先生们:
  真的打算与我为敌吗?
  如果还想维持和平,就请遵从我的最后通谋。它包
  括四项条件:
  1.归还包厢——我希望它即刻归我所用;
  2.今晚的玛格丽特一角由克里斯汀娜出演。至于
  卡尔罗塔,你们不必担心,她到时会卧病不起;
  3.我坚决要求由吉里太太担任我包厢的领席员,
  她善良而忠实,你们务必恢复她的职位;
  4.写一封保证信让吉里太太转交给我,写明你们
  将如前任两位经理,接受在责任规章中所提到的有关月
  俸的一切条件。付款方式我会另行通知。
  如果你们不答应这四项条件,今晚的《浮士德》将
  受到诅咒。
  敬请三思。再会!
  剧院幽灵
  “天啊!我简直被这个该死的剧院幽灵烦透了!烦得难以忍受!”里夏大声咆哮着,同时愤怒地握起拳头对着办公桌狠狠地一砸。
  这时,行政主任梅尔西走了进来。
  “拉什纳尔希望见两位先生中的一位。他好像有要紧事,神情非常慌乱。”
  “谁是拉什纳尔?”里夏问。
  “他是您的驯马队队长。”
  “什么!我的驯马队队长?”
  “正是,先生,”梅尔西解释道,“歌剧院里有好几位驯马师,拉什纳尔是他们的队长。”
  “这个驯马队长是干什么的呢?”
  “他管理马厩。”
  “哪个马厩?”
  “就是您的马厩啊,先生,剧院的马厩。”
  “剧院里还有马厩?天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它在哪儿?”
  “在地下室里,靠罗顿街的那一侧。这是剧院非常重要的一个部门,共有十二匹马。”
  “十二匹马?天啊!拿它们来做什么呀?”
  “用来配合《犹太女》和《预言家》中游行队伍的演出,我们很需要这些训练有素,而且熟悉舞台的马匹,而驯马师们正是教马匹怎样配合演出的。拉什纳尔在这方面非常能干,他以前是弗兰克尼马戏团的马队队长。”
  “很好……不过,他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并不知道……但是,我从没见他像今天这个样子。”
  “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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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侦破五包厢
  刚才,我们暂且把菲尔曼·里夏和阿尔芒·蒙夏曼两位先生搁下去谈别的事,当时他们正打算前往五号包厢去一探究竟。
  他们走下从行政部待客室通往舞台的大楼梯,穿过舞台,从贵宾人口处进入剧场。然后,从左边第一道走廊进入大厅,来到乐团和第一排座椅之间,抬起头来看上面的第五号包厢。不过,他们根本看不清楚,包厢里光线很暗,而且还被幕布遮得严严实实,只有裹着红色丝绒的看台扶手露在外面。
  这时,空旷的大厅里可能只有他们两人,阴森死寂的气氛笼罩着他们。这个时间,工人们正要喝上几盅酒,然后睡觉休息。
  工人们离开时,已经把舞台清理干净,只留下一座钉了一半的布景。几道光线(苍白、阴幽,恍若残星的光芒)不知从哪里渗入,落在那座筑有纸板雉谍的老城堡布景上。所有的事物,在这人造布景,或者说,在这骗人的日光下,变得离奇古怪。覆盖在乐团座椅上的一匹长布,仿佛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掀起的波澜在暴风巨人——众所周知的阿达马斯托尔——一声令下,骤然停止。蒙夏曼和里夏则像这场风暴的受害者,已经抛弃了船只,拼命地游向左侧的包厢。八根光滑的大理石柱,在昏暗中像是庞大的支架,支撑着一层层摇摇欲坠的楼阁,一楼、二楼、三楼环形看台的扶栏平行重叠,顶部是勒那普弗先生的铜雕画,里面的人物此刻正呲牙咧嘴地嘲笑忧心忡忡的蒙夏曼和里夏。而平时,这些画像都是一本正经的严肃相,其中的人物包括伊兹斯、安菲特里特、埃贝、弗洛尔、潘多拉、普西契、泰提斯、波莫纳、达弗内、克里提、加拉泰、阿尔蒂斯。对了!大家知道潘多拉的魔盒,此刻她正与阿尔蒂斯注视着两位新上任的剧院经理。他们似乎终于抓住了一块船只的残片,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观望着五号包厢。我说过,他们当时忧心忡忡,至少,这是我的推测。不管怎样,蒙夏曼于事后坦言,当时的情景确实令他深受震憾。他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在接任德比恩和波里尼的职位之后,我们终于有机会一访剧院幽灵的‘空中秋干’(妙不可言的比喻!),而我的想象力却似乎失去了平衡,使我不得不在视觉上承认的确有幽灵的存在。(莫非是因为当时剧场里空无一人,阴森沉寂的气氛让我们倍受震惊?……或者是因为当时光线昏暗,剧场和五号包厢里几乎是漆黑一片,我们都产生了幻觉?)我和里夏同时看到五号包厢有一个人影出现。我们谁也没说话,手不由自主地牵在了一起。而后,我们一动不动地站了好几分钟,眼睛死死地盯着同一个地方,但人影已经消失无踪。我们出了剧场,在走廊上交换各自的意见,还谈到了那个人影。不幸的是我和里夏所看到的竟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影。我看见的是一颗死人头靠在包厢的栏杆上,而里夏却看见一个老妇人的身影,像是吉里太太。难道那真是幻觉吗?我们立刻飞快地跑进五号包厢,发现里面根本就没人。我们互视着,像疯子一样哈哈大笑。”
  现在,让我们进入五号包厢去看看。
  它显得极为普通,与二楼其它的包厢并无两样。
  蒙夏曼和里夏毫无掩饰地又笑又闹,彼此取笑着,翻动包厢里的摆设,撩开幕帘,掀起座椅,还特别仔细地检查“声音”习惯坐的那张椅子。他们发现,那只不过是张普通的椅子,没有半点神秘色彩。总之,这是间平平常常的包厢,红色的地毯、座椅、小饰毯以及红色丝绒包裹的扶手栏杆。他们仔细地检查过小饰毯后,仍一无所获。于是,他们来到与之相通的楼下五号包厢,它就在乐团席位左侧的第一个出口处,仍未什么特别的发现。
  “原来,这些人在和我们开玩笑!”菲尔曼作了这样的结论,“星期六演出《浮士德》,我们就坐在二楼五号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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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分钟对他都是煎熬。当他清楚地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脚步声时,该是夜里十一点半了。那脚步鬼鬼祟祟的,非常轻巧。难道克里斯汀娜还没睡吗?拉乌尔不假思索,匆忙地穿好衣服,而且没出半点声响。一切准备就绪。准备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当他听见克里斯汀娜的房门慢慢打开时,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深夜出门,要去哪里呢?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点门缝,趁着月色,看见克里斯汀娜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走廊。她走到楼梯口,轻轻地下了楼,而拉乌尔就靠在她头顶的栏杆上。突然,他听见两人迅速而低声的对话,他听出一句是“别把钥匙弄丢了”,那是女店主的声音。楼下,通往海港的门被打开,接着又被关上。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拉乌尔立刻回到房间,跑向窗口,打开窗,只见克里斯汀娜白色的身影矗立在空旷的堤岸上。
  夕阳客栈的二楼距离地面并不高,一颗树贴着墙面,树枝伸得很长,用手正好可以抓住。拉乌尔迫不及待地沿着树爬出了旅馆,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第二天早上,当全身冻僵,奄奄一息的小伙子被人抬回来时,好心的女店主吓坏了。原来,有人在小教堂主祭坛的台阶上,发现他昏迷不醒,躺在地上。店主立即跑去通知克里斯汀娜,她赶紧下楼,在店主的帮助下,竭尽心力地照顾小伙子。很快,拉乌尔睁开双眼,看见面前那一张谈人的脸庞,立刻恢复了神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几个星期后,当歌剧院的案件引来公共行政部调查时,米华警官曾向拉乌尔询问有关佩罗镇这一夜的情况。以下就是调查报告书上所记载的谈话录。
  问:达阿埃小姐有没有看见你用这种不同寻常的方式离开房间?
  答:没有。先生,绝对没有。不过,当我走到她身后时,却忘了放轻脚步。我一心只想着她能回过头来,看见我,认出我。其实,我当时很清楚自己的跟踪行为像间谍一样,有辱我的身份。但是,她似乎对我毫无觉察,一举一动都旁若无人。她不紧不慢地走出堤岸,而后突然迅速地攀上一条小路。教堂的钟声刚刚敲响,差一刻到午夜。我觉得好像是钟声使她脚步加快,她几乎跑了起来,就这样来到墓园门口。
  问:墓园的门是开着的吗?
  答:是的,先生。当时我非常惊讶,而达阿埃小姐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问:当时,墓园里有人吗?
  答:我没有看见任何人,如果有人的话,我一定能够看见。因为那晚的月光非常亮,再加上地面积雪的反光,把墓园照得一清二楚。
  问:坟墓后面不可能躲人吗?
  答:绝对不可能。那些坟墓早就被厚重的雪堆理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只剩下一排排的十字架。所以,地上只有十字架和我们两人的影子。教堂在月色下显得晶莹剔透。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夜色,美丽、透明而寒冷,我也未曾在深夜时分来过墓园,竟然不知那里会有这般轻柔飘逸的月光。
  问:你迷信吗?
  答:不,先生,我信教。
  问:当时你的精神状况如何?
  答:非常好,非常平静,我发誓。不过,达阿埃小姐的突然外出,一开始确实让我感到心很乱。但当我见她走进墓园,我猜想,她可能是到父亲的墓前了却什么心愿,便觉得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心情也就恢复了平静。唯一令我不解的是,我的双脚在雪地里踩得吱嘎作响,而她竟然完全没有觉察。或许她正虔心虔意地想着什么事情。我决定不再打扰她。当她走到父亲的墓前时,我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她跪在雪地上,在胸前划着十字,开始祷告。这时,午夜的钟敲响了。在第十二下钟响余音未散的时候,突然,我看见她抬头望着天空,双臂举起,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样。正当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自己却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用狂乱的目光四处张望,我的身心似乎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住。顷刻间,音乐钦绕。多么美妙的音乐!多么熟悉的音乐!我和克里斯汀娜小时候听过它。只不过,老达阿埃拉不出这天籁般的音律。我立刻想起克里斯汀娜曾对我提过的音乐天使,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合理的解释。那永难忘怀的琴声,如若不是来自天堂,在这空旷的墓园,既无乐器也无琴师,又哪里去找寻它的出处呢?啊!我记得那首动听的旋律是《拉扎尔的复活》,小时候,老达阿埃时常给我们演奏这首忧伤却充满信心的乐曲。克里斯汀娜所说的音乐天使倘若真的存在,它也未必能有如此精彩的技艺。那一刻,我竟以为克里斯汀娜的父亲会破土而出。我想起老达阿埃是和他的提琴一同埋葬的。事实上,在这荒郊野岭的墓园里,与那堆齿颚之间露着笑意的死人头作伴,再加上那一夜白得耀眼,更显阴森可怖的月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后来,音乐停了,我也逐渐地清醒过来。这时,我仿佛听见那堆死人头里有动静。
  问:啊?死人堆里还能有什么动静?
  答:是的,我仿佛听见那些死人头正格格地笑着,我不禁浑身颤抖。
  问:你当时就没有想到,那个令你们倾倒的音乐奇才可能藏在骨堆后面呢?
  答;我正是这样想的,警官先生,于是,我忘了继续跟踪达阿埃小姐,她当时已经站起身,安然地走到墓园门口。她完全着了魔,所以对我根本没有觉察。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骨堆,决定冒险到底,探个水落石出。
  问:既然如此,为什么第二天早晨,你会奄奄一息地躺在主祭坛的台阶上呢?
  答:哦,一切像作梦一样,……我站在那里,突然,一颗死人头滚到我的脚边,接着又一颗……又一颗……我仿佛成了一场滚球游戏的攻击目标。我猜想,一定是藏于其后的大音乐家木小心破坏了骨堆的平衡。这个假设果真不假,我看见教堂圣器室雪亮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我冲上前去,黑影已经推开门,进入教堂。黑影披着一件大衣,我飞快地抓住他的一个衣角。这时,我和黑影正站在主祭坛前,月光透过半圆后殿的彩绘玻璃,垂直地洒落在我们面前。我始终不肯放手,黑影便转过身来,黑色的大农半敞着,我非常清楚地看见……警官先生,一颗恐怖的死人头!他的目光像是地狱里燃烧的火焰,喷向我。我以为自己遇见了撒旦。面对这个地狱来客,自认勇敢的我再也坚持不住,失去了知觉。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在夕阳客栈的小房间里醒过来。而在这之间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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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话的语音似乎具有穿透力,听起来是那么异常,拉乌尔不安地注视着她,就像注视着一个正在奇谈怪论精神失常的病人。她退得离拉乌尔远远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是黑夜里的阴影。
  “在你的化妆室里?”他像傻瓜似的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听见他的声音在对我说话,而且还有别的人也听到了……”
  “还有别的人?克里斯汀娜,是谁呢?”
  “就是你呀,我的朋友。”
  “我?我也听过音乐夫使的声音?”
  “是的,那天晚上,你在我门后听到的声音就是他。他对我说:‘你必须爱我。’我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他的声音。所以,今天早上,当我得知你也能听到时,我简直惊呆了。你竟然也能……”
  拉乌尔哈哈大笑。这时,夜幕自荒原上散去,皎洁的月光笼罩着两个年轻人。克里斯汀娜转过头来,充满敌意地注视着拉乌尔,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此刻却射出两道冷冰冰的光芒。
  “你笑什么?你真以为自己听到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吗?”
  “当然罗!”小伙子回答。面对克里斯汀娜敌对的态度,他的头脑里一片混乱。
  “拉乌尔!你竟然这样对我说话!我小时候最好的同伴!我父亲的朋友!我简直不认识你了!你以为是怎样呢?夏尼子爵,我可是个正经女子,我不会把男人关在自己的化妆室里。如果那时你把房门大开,你会看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广
  “这话倒是不假!你离开以后,我开门进去看过,确实没人……”
  “怎么样?”
  子爵鼓足了勇气,“怎么样?克里斯汀娜,我想,有人在捉弄你!”
  她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跑。拉乌尔赶紧追上,但被她愤怒地一把推开:“放开我!放开我!”
  她就这样跑得无影无踪。拉乌尔身心疲惫地回到旅馆。
  他得知克里斯汀娜刚刚上楼回房,而且说不下来用晚餐。于是,他问女店主她是不是生病了。好心的店主用暧昧的语气说,如果克里斯汀娜真的有什么不舒服的话,也应该不是太严重。她想这对恋人肯定是闹了别扭,耸了耸肩,暗自惋惜年轻人把上帝赐予的大好青春都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而后转身离去。拉乌尔一个人在壁炉旁的角落里吃晚饭,可以想见是多么孤独而冷清。回到房间后,他无心读书,躺在床上,试着入睡。隔壁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克里斯汀娜在做什么呢?睡了吗?如果没睡,她在想什么呢?而他自己又在想什么呢?能够说得清楚吗?与克里斯汀娜的一番谈话使他心乱如麻,想克里斯汀娜反倒少于想当时在她房里的那个人,而这个人却模糊不清,难以捕捉,使他既好奇心切,又焦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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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斯汀娜接着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乌尔不断地自责,埋怨自己的鲁莽。同时,嫉妒像火一样在他的血管里燃烧。克里斯汀娜在得知自己的秘密被人觉察之后,居然反应如此强烈,那么,此人对她一定很重要!尽管如此,拉乌尔并不怀疑克里斯汀娜的纯洁。他知道克里斯汀娜一向以乖巧出名,而他自己也并非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女演员有时难免会有爱慕者,她虽然肯定地回答说为他献出了灵魂,但无非是歌声和音乐。不过,克里斯汀娜刚才为何又那么激动呢?天啊!拉乌尔感到多么痛苦!如果当时他抓住了那个男人,他定会问个水落石出。
  克里斯汀娜为什么要逃开?她为什么还不下楼来?
  拉乌尔没吃午餐。他曾经是如此地渴望这温馨的时刻。而如今,看着心爱的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痛苦极了。难道她不想和自己重游这片故土,重温那些共同的回忆吗?既然她似乎没有必要再留在佩罗,其实,她的确在此无所事事,她为什么不立即返回巴黎呢?拉乌尔打听到,这天早上,克里斯汀娜已经请神父为老达阿埃做过安息弥撒,而且还在小教堂和墓园里呆了好几个小时,为父亲祈祷。
  拉乌尔怀着忧郁而沮丧的心情走向环绕教堂四周的墓园。他推开门,独自漫步在墓家之间,读着墓碑上的碑文。在教堂半圆形后殿的门口,他看见花岗岩的墓石上堆满了鲜花,一朵朵地散落在雪地上,在这个小小的角落,迎着布列塔尼寒冷的冬天,吐露芬芳。这些鲜红欲滴的红玫瑰仿佛是刚刚才在雪地里绽放的一样,给这片死神笼罩着的土地带来一线生机。是的,这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成百上千的骷髅和头颅堆在教堂的墙边,上面罩着一张薄薄的铁丝网,使教堂显得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死人的头颅像砖块一样码放得整整齐齐,空隙处填补着一根根白得耀眼的骨头,仿佛是为圣器室堆砌的第一道墙石。而圣器室的门就开在这堆白骨中间,布列塔尼的老教堂都是这样。
  拉乌尔来到老达阿埃的墓前为他祷告,而后,他突然发现那些死人的嘴角竟然都含着永远的微笑,觉得甚是可悲。他走出墓园,爬上小山丘,坐在荒野的尽头眺望大海。海滩上狂风呼啸,日光渐渐微薄,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海风停了,夜幕降临,拉乌尔觉得自己被裹在寒冷的阴影里,但丝毫不觉凉意。他所有的思绪都在这片充满回忆的荒原上漫游。就是这里,这个位置,他常常在黄昏时分和小克里斯汀娜一起,等待月亮升起的那一刹那看小精灵跳舞。尽管有副好眼力,他却从未真正看见过传说中的精灵。而克里斯汀娜虽然有些近视,却宣称看见了一大群的精灵。想到这儿,他不禁一笑,可是,突然间,他发起抖来。一个影子在他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旁,对他说:“你觉得小精灵们今晚会来吗?”
  原来是克里斯汀娜。拉乌尔想开口,却被她戴着手套的手蒙住了嘴。
  “听我说,拉乌尔,我决定告诉你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她的声音颤抖着,艰难地端了口气,接着说,“拉乌尔,你还记得音乐天使的传说吗?”
  “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你父亲第一次给我们讲音乐天使的故事,就是在这个地方。”他回答。
  “就在这个地方,他还告诉我说:‘等我到了大堂,我会派天使来找你。’拉乌尔,现在,父亲进了天堂,而我,我真的见到了音乐天使。”
  “我对此并不怀疑,”小伙子一脸严肃地回答。他想,克里斯汀娜一定是把对父亲的回忆跟她的一夜成名混在了~起。
  拉乌尔的冷静表现使克里斯汀娜颇为震惊。
  “你怎么会相信呢,拉乌尔?”克里斯汀娜低下头,那张苍白的脸向拉乌尔靠得很近,令他误以为女孩是要吻他,而她只是想在黑暗中看清他眼里的表情。
  “我相信,”拉乌尔答道,“如果不是奇迹出现,如果没有上天相助,一个凡人绝不可能唱得跟你那晚一样,凡间也根本没有老师能教你唱出那样的音调。克里斯汀娜,你一定是听过音乐天使的歌唱。”
  “是的,”她一脸正色地说,“就在我的化妆室里,他几乎每天都来给我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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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连串的问题来势汹汹,克里斯汀娜惊讶地看着拉乌尔,并不作答,而拉乌尔自己似乎也被这突发的争执震住了。他曾经允诺要温柔而顺从地爱克里斯汀娜,而今却对她如此粗暴。丈夫或情人也许有权利这样对待与他对抗的妻子或情妇,可是现在,拉乌尔却对自己的过错悔恨不已,大骂自己愚蠢。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他只能痛下决心,放大胆量,一不做二不休。
  “你不肯回答我!”他又愤怒又难过,“那好,让我来替你回答!因为当时房间里有一个人妨碍你,克里斯汀娜!你不愿意让这个人知道,除了他之外,你还对别人感兴趣!
  “有人妨碍我?”克里斯汀娜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那天晚上,如果说有人妨碍我,那应该是你,因为是你被我赶出了房门!……”
  “没错!……这样,你就可以和那个人呆在一起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克里斯汀娜气喘吁吁地反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你对他说:‘我只为你而唱!今夜,我为你献出了我的灵魂,而我自己已经死去!”’
  克里斯汀娜一把抓住拉乌尔的手臂,令人难以相信如此脆弱的女孩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这么说,你在门外偷听了?”
  “是的!因为我爱你……我什么都听见了……”
  “你听到些什么?”此刻的她又变得出奇地冷静,放开了拉乌尔的手臂。
  “他对你说:‘你必须爱我!”’
  克里斯汀娜的脸变得煞白,双眼空洞地瞪着前方,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晕倒了。拉乌尔赶紧伸出双臂迎去。而克里斯汀娜似乎已从暂时的晕眩中清醒过来,用微弱得近乎奄奄一息的声音说:“你再说下去!说下去!你还听到些什么?”
  拉乌尔一脸犹豫地注视着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说呀!你看,我快要被你逼死了!
  “我还听见他说:‘你的灵魂是如此的纯净,我的孩子,谢谢你,君王也得不到这样丰厚的礼物!今晚,大使也会因你的歌声而感动流泪!”’
  克里斯汀娜用手捂住胸口,以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定定地看着拉乌尔。她的眼光锐利而专注,使她看上去像个精神失常的人。拉乌尔吓得不知所措。这时,克里斯汀娜已经泪水盈眶,两粒大大的泪珠顺着皎洁无假的脸庞滑落下来……
  “克里斯汀娜!”
  “拉乌尔!”
  小伙子想抱住女孩,但她却顺势滑出他的双臂,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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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前厅的四壁因年代久远而呈黑色,拉乌尔进去后,一眼便看见特里卡大妈。她认出了拉乌尔,说了些恭维话,问是什么风把他吹来的。拉乌尔不禁一阵脸红,回答说到拉尼翁办事,一时兴起,上这儿来看看大妈。特里卡大妈想为他准备午饭,但遭到他的推辞:“过会儿吧!”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事或什么人。这时,门开了,他站起身来,果然没错:真的是克里斯汀娜!他想说话,却欲言又止。她就站在眼前,带着微笑,没有半点惊讶。她的脸庞清新红润,仿佛夜色下的一粒鲜嫩的草莓。或许,年轻的姑娘正为他一路的风尘而感动着,胸脯微微地起伏,里面那颗真诚的心一定也在兴奋地跳动。她的眼睛清澈如镜,眨也不眨,带着北方湖泊梦幻般的蓝色。透过她的双眼,仿佛能看见她那颗纯净的心在熠熠闪光。微开的皮毛大衣下露出纤细而迷人的曲线。拉乌尔和克里斯汀娜默默地注视良久。特里卡大妈会。心地一笑,然后悄然离开了前厅。克里斯汀娜终于开口说道:
  “你来了。不过,我并不感到惊讶。我一直有预感,我会在做完弥撒回到这家旅馆时,再次见到你。教堂里有人告诉我,说你已经来了。”
  “是谁呢卢拉乌尔握住克里斯汀娜纤细的小手,她并没有抽回。
  “就是我死去的爸爸。”
  两人陷入了沉默。
  而后,拉乌尔接着说:“你爸爸是否还告诉你,克里斯汀娜,我爱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呢?”
  克里斯汀娜一听此言,羞得耳根都红了,转过头,颤抖着声音说:“你爱我?你一定是疯了!”
  接着,她放声大笑,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克里斯汀娜,你不要笑,我是很认真的。”
  而她却义正严辞地回答说:“我让你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没错,是你让我来的,克里斯汀娜,你很清楚我不可能不在乎你的信,我会不顾一切地跑到佩罗来。如果你不知道我爱你,你怎么能想到这些呢?”
  “我想你一定还记得小时候,我爸爸经常和我们一起玩游戏。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或许,我不该给你写信……那天晚上,你的突然出现,仿佛把我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日子。我给你写信,是因为那个回到从前的小女孩,渴望在悲伤和孤独的时候,能有个儿时的同伴相随……”
  一时,他俩都静默无语。拉乌尔觉得克里斯汀娜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尽管如此,他并不觉得她对自己心环敌意,一点也没有……她眼中所流露出的那股略带悲伤的柔情,足以证明。但是,她为何而悲伤呢?……这或许正是问题所在,而拉乌尔对此显然有些恼火。
  “克里斯汀娜,你在房间里见到我的那次,是你第一次看见我吗?”
  女孩不懂得说谎。她说道:“不是!在你哥哥的包厢里,还有在后台,我见过你好几次。”
  “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拉乌尔紧紧地咬着嘴唇说,“那么,当我跪在你的床前,想让你回忆起我就是那个跳到海里捡回披肩的男孩时,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而且还嘲笑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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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拉乌尔和克里斯汀娜分开了。
  再次相见,已是三年之后,地点仍是在佩罗镇。两个孩子已经是长成少年。拉乌尔对这次的见面记忆犹为深刻,无法忘却。那时,瓦雷里教授已去世,瓦雷里夫人和达阿埃父女留在了法国。父女俩仍然唱歌、拉琴,把他们的女监护人也带入了和谐的音乐梦乡,她似乎就依靠音乐而活着。
  拉乌尔碰巧来到佩罗镇,找到当年小女伴住的房子。他首先看到的是老达阿埃,他双眼噙满泪水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紧地拥抱着拉乌尔,对他说,他们一直都怀念着他。事实上,克里斯汀娜没有一天不在惦念拉乌尔。老达阿埃正说着,门开了,迷人的少女手托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进来。她认出了拉乌尔,放下托盘的那一刹那,美丽的脸庞上布满了红晕,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默然无语。老父亲看了两人一眼。拉乌尔走过去,吻了少女一下,她丝毫没有拒绝。问过拉乌尔的近况之后,她拿起茶盘退出了房间,独自坐在花园的长凳上,感觉自己年少的心第一次悸动不安。拉玛尔随即来到她身旁,两人在十分尴尬的气氛中一直聊到晚上。分别三载,两人都已面目全非,几乎认不出在心目中举足轻重的对方。他们像外交官一样出言谨慎,尽谈些与内心情感无关的琐事。当他们在路边告别时,拉乌尔礼貌地亲吻了克里斯汀娜不住颤抖的手,对她说:“小姐,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说完就后悔出言不慎,因为他很清楚克里斯汀娜无法成为夏尼子爵夫人。
  至于克里斯汀娜,回屋见到父亲后,对他说:“你不觉得拉乌尔不像以前那么讨人喜欢了吗?我开始讨厌他了!”而后,她试着不去想他,但实在难以做到,只好全身心地投人音乐。克里斯汀娜的进步神速,听过她演唱的人都预言她将成为世界上第一流的艺术家。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父亲不幸去世了。突然间,她好像不仅失去了父亲,同时也失去了她的嗓音、灵魂和天份。所剩无几的一点音乐才能只够让她考入了音乐学院,仅此而已。她变成平庸的普通人,整天无精打采地上课,得奖则只是为了取悦与她相依为命的老瓦雷里夫人。当拉乌尔第一次在巴黎歌剧院见到她时,深为她的美貌打动,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当年的情景,但最令他惊讶不已的却是她在音乐上的退步,她似乎完全丧失了昔日的天赋。他再次来听她的演唱,跟着她到后台,在布景后面等她,想引起她的注意。他不止一次尾随其后一直走到她的化妆室门口,而她却丝毫没有觉察。她似乎目中无人,对一切都漠然视之。拉乌尔非常痛苦,她是那么美丽,而自己却又那么胆怯,不敢承认对她的爱。饯别晚会那一夜的演出仿佛是晴天劈雳,天堂的大门被豁然打开,天使的声音让众人迷醉,也让他的心再也经不起一丝折磨,疲惫极了……
  而后,而后,就是屋里那个男人的声音:“你必须爱我!”等地进屋一看,却又扑了个空……
  为什么当她睁开双眼,他对她说:“我就是那个跳进海里为你捡回披肩的小男孩”时,她会一笑置之呢?难道她没有认出他来吗?那她又为什么给他写信呢?
  哦!路怎么如此漫长……没有边际……三叉路口过了……现在是荒凉的湖塘,结冰的欧石南,苍白的天空下一片单调的景色。车窗呼啦作响,震得拉乌尔耳膜发痛。这辆车怎么又吵又慢呢!他还认得那些烟囱,那些围墙,斜坡,路旁的那些树……转过最后一道弯,就是下坡,就是大海……就是佩罗的大海湾。
  她住在“夕阳客栈”。当然,这里也没有别的旅店了。再说,那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他想起从前,那儿总有人会讲一些动听的故事。天啊!他的心在狂跳!克里斯汀娜见到他时会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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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她看见一个小男孩奋不顾身地跑向海边,毫不理会他身后那个穿黑衣的女士在尖叫着反对。小男孩连衣服也没脱就跳入海里,为她捡回披肩。虽然小男孩安然无羌,但黑衣女士仍惊魂未定。这时,克里斯汀娜会心地一笑,拥抱住小男孩——他就是拉乌尔·夏尼子爵。当时,他和姑妈住在拉尼翁。这年的整个夏天,两个小伙伴天天见面,一起惨笑玩耍。而老达阿埃应夏尼姑妈的恳求,以及瓦雷里教授的一再撮合,同意教子爵拉小提琴。于是,拉乌尔也慢慢地喜欢上了那些曾经使克里斯汀娜的童年充满欢乐的歌曲。
  他俩性情相投,都爱幻想,沉静,喜欢听故事,尤其是布列塔尼地区的古老传说。他们像乞丐一样,挨家挨户去乞讨故事。“好心的太太或先生,您能给我们讲个故事听吗?”从来也没人拒绝过他们的请求。布列塔尼的老太太们,有谁没见过在月光下的欧石南上跳舞的小精灵呢?
  不过,他们所共度的最快乐的时光是黄昏。当太阳已经慵懒地沉睡在海里,宁静的夜开始笼罩大地,老达阿埃和他们一起坐在路边,讲述北方美丽的神话,声音低低的,仿佛害怕惊动故事里的幽灵。他的故事有时像安徒生的童话一样温馨,有时又像大诗人罗尼伯的诗歌一样悲伤。每当他一停下来,孩子们立刻就问:“然后呢?”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开始的:“从前,有一个国王,他划着小船在一条非常幽静而且深不可测的河流上漂行。那条河波光粼粼,就像挪威山脉中一只睁大的眼睛……”
  另一个故事是:“小罗特什么都想,又什么都不想。她就像只夏天的鸟儿,栖息在金色的阳光下,而金色的发卷上戴着春天的花环,她的心灵如同她湛蓝的眼睛一样纯净。她非常听妈妈的话,专心致志地对待她的布娃娃,细心保护她的裙子、红鞋和她的小提琴。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在音乐天使的歌声里悄然进入梦乡。”
  当老达阿埃讲到这个故事时,拉乌尔总是默默地注视着金发碧眼的克里斯汀娜,而克里斯汀娜却对能在音乐天使的歌声中入睡的小罗特羡慕不已。在老达阿埃的每一个故事里几乎都有音乐天使的出现,于是孩子们总要让他讲讲清楚。老达阿埃说所有的大音乐家,大艺术家,在他们的一生中,至少接受过一次音乐天使的拜访。这只天使有时会像在小罗特的故事里一样,倚在孩子的摇篮边。所以,有些小天才六岁时就能奇迹般的拉一手好提琴,比五十岁的人拉得还好。有时,因为小孩不听话,不勤学苦练,天使会来得很晚。如果我们没有一颗纯净而安宁的心灵,天使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来。天使是看不见的,但却会让上帝挑选出来的孩子听到他的声音。通常是在孩子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也许是在他们悲伤或者失望之时,耳边会突然响起天籁般的音乐,那神圣的旋律,会让他们永生难忘。有幸被天使拜访过的人一生都保持着燃烧的激情,感受凡人所不知的感动。而这些享有特权的人,他们只要一碰乐器,一开口,凡夫俗子便会因其无法迄及的音乐境界而自惭形秽。那些对音乐大使一无所知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与众不同的天才。
  小克里斯汀娜问她爸爸是否听到过音乐大使的声音,老达阿埃忧伤地摇摇头,接着,他的眼睛一亮,看着女儿对她说:“我的孩子,总有一天,你会听到的!当我进了天堂,我一定会把他送到你身边,我向你保证。”
  天气渐渐地凉下来,老达阿埃开始咳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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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乌尔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整个白天,直到傍晚,当他终于坐上火车时,方才恢复了清醒。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克里斯汀娜给他的短信,吮吸它散发出来的芬芳,回味着甜蜜的童年时光。在这段难熬的夜行旅途中,他从始至终处于一种狂热的梦境状态,脑海里只有克里斯汀娜一个人。黎明时分,他在拉尼翁站下了火车,而后立即跑去搭开往佩罗镇的公共马车。他是车上唯一的乘客。从车夫口中得知,前一天晚上曾有一名巴黎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搭车前往佩罗,就住在“夕阳客栈”。那肯定是克里斯汀娜,她独自前来的。拉乌尔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总算能够和克里斯汀娜在没有旁人干扰的情况下,安安静静地谈一谈。他爱她爱得快要发疯了。这位大男孩,虽曾周游过世界,却依然纯情得像是从未离开过母亲的小男生。
  随着与自己梦中的女人相隔愈来愈近,拉乌尔浮想联翩,回忆起那个爱唱歌的瑞典小女孩的故事,其中包括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从前,在瑞典于普萨附近的一个小村镇里,生活着一户农家。农夫平日下地种田,星期天则在唱诗班里唱圣歌。农夫有个小女儿,早在她识字念书之前,便教她识读乐谱。老达阿埃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是个伟大的音乐家。他擅长拉小提琴,被认为是斯堪的那维亚半岛上最杰出的乡村小提琴手。他远近闻名,人们络绎不绝地邀请他在婚礼和节庆上演奏。达阿埃夫人身体残废,在小克里斯汀娜六岁那年去世了。此后,老达阿埃变卖农场,带着他一生中最爱的女儿和音乐前往于普萨,想实现光荣的梦想。然而,命运却只为他安排了贫困。
  于是,他被迫又带着女儿回到乡下,在集市上演奏斯堪的那维亚民谣,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儿则经常为他伴唱。一天,在兰比的集市上,瓦雷里教授看完父女俩的表演后,把他们带到哥登堡。他认为老达阿埃是世界上最好的小提琴手,他的女儿则是可造就的艺术天才,克里斯汀娜由此得到了正规的音乐教育和训练。女孩所到之处,莫不因她的美丽、优雅和尽善尽美的言谈举止而引起一番轰动。她在音乐方面的素养更是突飞猛进。这时,瓦雷里教授和夫人准备迁居法国,并且携达阿埃父女俩同往。瓦雷里夫人一直视克里斯汀娜如己出。可是,日渐衰老的父亲却思乡成疾。在巴黎,他几乎足不出户,终日沉浸在以琴声倾诉哀愁的梦境里。他时常把自己和女儿关在屋里,好几个小时都不出门,只听见琴声和轻柔低回的歌声不绝于耳地从屋里飘出来。有时,瓦雷里夫人会在门后聆听他们的音乐,听着听着就忍不住落泪叹息,然后跟着脚尖悄悄地离开。她也同样思念着斯堪的那维亚。
  这年夏天,全家到布列塔尼半岛的佩罗镇度假,那是个鲜为人知的偏僻小镇。而老达阿埃在这个地方似乎又恢复了活力,他深深地爱上了佩罗的海,他说海水的颜色和故乡斯堪地那维亚的一模一样。他常常一个人站在海边,拉着催人泪下的乐曲,他说大海这时也陷入沉寂,聆听他的音乐。而后,他向瓦雷里夫人提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经再三恳求,瓦雷里夫人终于答应了他。
  于是,他又像从前在斯堪的那维亚一样,带着女儿夜以继日地奔忙于当地的各种朝圣庆典、乡村节日以及舞会。人们对父女俩的音乐百听不厌。他们把最美的音乐带到了最偏远的小村庄,夜里也不去旅馆,跟以前在瑞典的那段苦日子一样,就睡在农家谷仓的草堆上。
  然而,他们的穿着却非常得体。他们既不收受别人的钱物,也不进行募捐。没人能够理解这个提琴手,他带着个美貌无比的小女孩不辞辛劳地四处奔走,而小女孩的歌声如此美妙动听,人们还以为是天堂里的大使在歌唱。于是,不管父女俩走到哪里,都有一群追随者。一天,城里来的一个小男孩,拖着一个女管家模样的妇人,追随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小男孩无法下决心离开那个小女孩——他似乎已被她柔美而纯净的歌声深深地迷住了。小男孩跟着他们来到了一个至今仍叫特雷斯托的海湾。那时的海湾空无一人,只有蓝的天,蓝的海和金色的沙滩。突然,一阵强风刮过,克里斯汀娜的披肩飘到海里。她本能地大叫了一声,伸出双臂,但披肩已经随着波浪越飘越远。这时,克里斯汀娜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说:“小姐,您别着急,我去把披肩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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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魔琴
  关于克里斯汀娜·达阿埃的坎坷经历,我们稍后会作介绍。自从在告别晚会上取得空前成功之后,她几乎又销声匿迹起来,仅在苏黎世公爵夫人的家里作过一次演唱。那晚,她唱了几首自己最拿手的曲目。当时在座的某著名乐评人曾这样称赞她:
  “当我们听到她所演唱的《哈姆雷特》时,简直怀疑是莎士比亚本人指导她演唱奥菲丽娅一角……当她头戴璀璨夺目的皇冠时,莫扎特真该走出他长眠的墓家,聆听她的歌声。不过,无需劳他的大驾,克里斯汀娜·达阿埃在那首《魔笛》中出神入化的表现,高亢嘹亮的歌喉,或许早已响彻云霄,不费吹灰之力地与他在天堂相会。一如她从斯科特洛夫村的小村姑摇身一变,轻而易举地步入加尔聂先生所建造的金碧辉煌的巴黎歌剧院一样。”
  然而,自从在公爵家演出之后,克里斯汀娜再也没有公开露过面。事实上,这段时间里,她谢绝了一切的邀请和出演。在未提出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她辞退了一场预先答应好的慈善义演。她的所作所为让人觉得她似乎不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又似乎是害怕再一次的轰动。
  她知道夏尼伯爵为了讨他弟弟的欢心,一直积极地在里夏经理面前替她求情。她给伯爵写信以示谢意。并婉言拒绝了他的帮助。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有如此令人不解的行为呢?一些人认为是她高傲,目空一切,也有人认为是她谦虚,淡泊名利。事实上,真正的原因,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用这两个字描述:恐惧。我一直深信克里斯汀娜自己和她的观众一样,对在她身上所发生的难以置信的变化感到震惊。我手里有一封克里斯汀娜写的信(这封信后来一直由波斯人收藏),信的内容正与这个时期相关。再次读完这封信,我确认克里斯汀娜确实被自己的成功震惊了,甚至惊呆了,最后感到无限的恐惧。是的,是的……恐惧!“演唱时的我,根本不是我自己!”她在信中写道。
  这个可怜、纯洁而温柔的女孩!
  她不再露面,夏尼子爵一次次地徒劳而归。他写信给克里斯汀娜,请求登门造访,见她一面。而正在他等回信等得心灰意冷时,一天早上,他突然收到克里斯汀娜的一封短笺:
  “先生:
  我从未忘记过那个跳人海里为我抬回披肩的小男孩,我无法克制自己写下这句话。今天,我要回佩罗镇,去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因为,明天就是我父亲的祭日,他生前曾是那么地喜欢您。您一定还记得他吧?他去世以后,和那把小提琴一起被葬在山坡下小教堂周围的墓园。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曾经在那座小山坡上尽情玩耍;而也在小山坡的路边,我们彼此互道了最后一声再见。”
  夏尼子爵一读完这张短笺,便立刻找出火车时刻表,匆忙地换好衣服,简短地写了几句留言托仆人转交给哥哥,然后钻进一辆车子,赶到蒙巴纳斯车站,但已错过了早班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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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一旁的监查员开口说道:“吉里太太,你违反了剧院的工作守则,我要处你罚款。”
  “闭嘴!你这个笨蛋!”菲尔曼·里夏低声喝斥道。
  “他们就把扇子取走了,经理先生。演出结束以后,我发现扇子不见了,小茶几上搁着一罐我最喜欢的英国糖。那真是个好心的幽灵……”
  “好极了,吉里太太,……你可以走了。”
  而当她以一贯的不卑不亢的态度向两位经理告退后,他们立即对监查员宣布,他们决定解雇这个老疯子。然后,他们打发走了监查员。
  监查员临走虽然一再强调自己对剧院如何忠心耿耿,经理们还是通知行政主任,克扣监查员本月的薪水。当办公室里只剩下里夏和蒙夏曼两人时,他们心有灵犀地同时想到要去五号包厢探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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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吉里太太仍然不领情地继续唱:“走吧!走吧!无论在人间,还是在天堂,从今以后,相同的命运我们一起闯。”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里夏也不耐烦起来,“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呢,这时,男主角雷欧波一声大喊:‘我们赶快逃吧!’是不是这样?而埃雷沙拦住他们问:‘你们要去哪里?’
  就在这时,我从旁边空包厢的后面,看见波里尼先生直挺挺地站起身,像尊雕塑般僵硬地走出去。我连忙问了一句:‘您要去哪里?’跟埃雷沙问的一样。但是他一言不发,脸色比死人还要惨白!我看着他走下楼梯,这回,他可没像伊兹多那样把腿摔断……不过,他仿佛在恶梦中漫游似的,居然不知去路……而他应该是对剧院的路了如指掌的啊!”
  吉里太太说完这些,停下来看了看听者的反映。没想到蒙夏曼对波里尼的故事居然摇头以示不满。
  “你说了半天还是没告诉我幽灵是在什么时候,怎样跟你要小板凳的。”他紧紧地盯着吉里太太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一点答案。
  “从那晚之后,再也没人敢找幽灵的麻烦,没人敢跟他争那个包厢。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下令,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把五号包厢留给幽灵。从此,他每回来看演出,总是管我要一张小板凳……”
  “哦?一个喜欢坐小板凳的幽灵。难道,它是个女人?”蒙夏曼反问道。
  “不,不,他是个男的。”
  “你怎么知道的呢?”
  “他的声音是男人的嘛!哦!我从来没听过那么温柔的男声。他每次都是在第一幕的中场时间赶到,然后在五号包厢的门上轻轻地敲三下,声音清脆利落。第一次听到这三下敲门声时,我惊讶极了,因为我很清楚包厢里根本没人。我打开门一看,居然还是没人!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于勒太太(我死去的丈夫正是叫这个名字),麻烦您给我拿张小板凳,好吗?’不瞒您说,当时,我吓得两腿发软……而那个声音继续说:‘于勒太太,您别害怕,我是剧院幽灵!!!’那声音温和而亲切,让我几乎忘记了害怕。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它就在右排的第一张椅子上。虽然什么也没看见,我却感觉似乎有一个彬彬有礼的先生坐在那儿。”
  “五号右侧的包厢有人吗?”蒙夏曼问。
  “没人。右边的七号和左边的三号一样,都还空着。演出才刚刚开始。”
  “那么,你怎么做的呢?”
  “我去拿了张小板凳给他。当然,那是给他女伴用的!但是,我从未听说过她,也没见过她。”
  什么?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个幽灵夫人呢?蒙夏曼和里夏的目光从吉里太太身上,转移到她后面的监查员,他正向经理们挥动着手臂,想引起他们的注意。而后,他用食指敲敲额头,示意吉里太太肯定是疯了。他装腔作势的样子,使里夏颇为反感。堂堂的监查员居然会留用一个严重的幻想症病人,里夏决定不再理会他。这时,吉里太太继续往后讲,她开始对幽灵的慷慨赞不绝口。
  “每次看完演出,他总会给我一枚四十苏的硬币,有时还给一百苏。当地隔了好几天才来时,有时甚至给我十法郎。不过,自从有人又开始找他的麻烦之后,他就一分钱也不给了……”
  “对不起,亲爱的夫人……(一听如此亲切的称呼,吉里太太帽子上的黑羽毛又抖动起来)对不起!……烟是,幽灵他怎样把四十苏的小费交给你的呢?”蒙夏曼似乎生来就好奇。
  “他就把钱留在包厢里的小茶几上,和我送过去的节目单搁放在一起。有时,我甚至能在包厢里找到一朵花,一朵从他女伴衣服上掉下来的玫瑰……因为,他有时带女伴一起来,有一天,他们还把扇子忘在了包厢。”
  “啊?幽灵把扇子忘在包厢里?那么你怎么办的呢?”
  “我就等他下次来的时候,还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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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里太太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仿佛正准备呤唱一段古诺大师的乐章。她终于开口讲了……
  “那天晚上,包厢的前排坐着马尼拉夫妇,他们是莫加多街的宝石商,而坐在马尼拉夫人身后的是他们的密友伊兹多·萨克先生。这时,台上的梅菲斯托费雷斯唱道(吉里太太随之哼起):‘你让人昏昏欲睡,’而马尼拉先生右耳(他太太坐在他的左边)所听到的却是:‘啊!啊!荣莉可不能让人昏昏欲睡(他太太的名字正是茉莉人’马尼拉先生转身向右,想看看倒底是谁在说话。然而,他的右座空无一人!他揉揉自己的右耳,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我在作梦?’台上的梅菲斯托费雷斯继续唱着……哦!经理先生,你们是不是已经听烦了?”
  “没有!怎么会烦呢?你继续讲吧……”
  “你们真是好人!(吉里太太故意奉承了一句)就这样,梅菲斯托费雷斯继续唱着他的歌(吉里太太又吟了起来):‘我深爱的凯瑟琳,你为何不给乞求你的爱人……一个温柔的吻?’而马尼拉从右边听到的却是:‘啊!啊!茱莉可不会拒绝吻伊兹多’他立刻转过身,不过,这一次是转向他的太太和伊兹多。天啊!他看见了什么?伊兹多从后面握住他太太的手,正透过手套的缝隙吻个不停……就像这样(吉里太太吻着自己戴网眼手套的手)。你们猜也能猜到这下有好戏看了。只听见啪!啪!又高又壮的马尼拉先生,哦!就跟您里夏先生一样,赏了伊兹多两巴掌。伊兹多长得可是又瘦又小,和蒙夏曼先生差不多。对不起,请别介意我这样说。这确实是件大丑闻!剧场内立即有人高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最后,伊兹多被逼得落荒而逃。”
  “这么说,伊兹多的腿不是那个幽灵弄断的?”蒙夏曼问,他没想到自己在吉里太太的眼里居然是这种形象,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它弄断的!先生。”吉里太太傲气十足地反驳道(她听出蒙夏曼的话中有话),“伊兹多下楼时跑得太急,我的天啊!可怜的人来不及提起那条腿就……”
  “幽灵在马尼拉右耳边说的那些话,是他自己亲口告诉你的吗?”蒙夏曼一本正经地问道,以为自己正在扮演审判官的角色。
  “不!是马尼拉先生说出来的。所以……”
  “那么你呢?亲爱的夫人,你和幽灵说过话吗?”
  “就像我现在和您说话一样,亲爱的先生。”
  “那他和你都说些什么呢?”
  “他总是让我给他拿一张小板凳!”
  说完,她脸色大变,就像黄色的大理石上嵌着几丝红色的条纹,跟剧院大堂的萨朗珂兰彩色大理石柱一模一样。
  这一次,里夏、蒙夏曼和秘书雷米一起放声大笑。只有监查员,仍对自己刚才的教训耿耿于怀,一点也笑不出来。他背靠着墙,焦躁不安地摆弄着口袋里的钥匙,不知道眼前的场面将如何结束。吉里太太的语气越是强硬,他就越是害怕经理又会大发雷霆。现在可好了,看见经理们都在哈哈大笑,吉里太太居然还敢以势压人!确实是以势压人!
  “这没什么好笑的,”她生气地大喊,“你们应该学学波里尼先生,他知道……”
  “他知道些什么?”蒙夏曼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可笑了,接着就问了一句。
  “他知道幽灵的事!……听着!(她意识到事情很严肃,所以迅速地镇定下来)这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就像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那晚演出的是《犹太姑娘》,波里尼先生想独自坐在幽灵专用包厢里欣赏表演。克萝丝夫人唱得太出色了。正当她唱到第二幕的精彩之处(吉里太太随即低声地唱了起来):“在我所爱的人身旁,我愿与他同生共死,而连死亡本身,也不能将我俩分开。”
  “好了!好了!我知道这段怎么唱……”蒙夏曼带着一脸不耐烦的笑容,不想再听她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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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号包厢”后记
  里夏说完,便再也没有理会监查员,开始和刚进来的行政主任讨论其它事务。监查员以为自己可以离开了,就轻手轻脚地倒退着往门口靠。天啊!还是被里夏觉察到了!他那雷鸣般的声音一吼:“站住!”,监查员就被钉在了原位。
  在雷米的安排下,领座员很快就被叫来了。她在剧院附近的普罗旺斯街给人家当门房。这时,她进了办公室。
  “你叫什么名字?”经理问她。
  “我是吉里太太。经理先生,您应该认识我呀,我就是小吉里,小梅格的母亲!”
  她的语气直接了当,一时震住了里夏。他不禁把眼前这位女工上下打量了一番:炭黑色的帽子,褪色的披肩,塔夫绸的旧裙子,还有一双磨破的鞋。显然,经理先生根本不认识,或者根本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吉里太太,勿庸说什么小吉里,小梅格了!但是,吉里太太说话的口气却让人觉得似乎谁都应该认识她一样。(我想,当时剧院后台流行的一句行话“吉里”正是取源于她。比如,一名女演员在责备她的同事说长道短,闲话连篇时,总是说:“真是吉里!”)
  “我并不认识你!”经理断言道,“不过,吉里太太,我还是想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让你和监查员动用保安人员。”
  “哦,经理先生,我正想来跟您说这件事呢!你们可别像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那样倒霉。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根本不信我的话……”
  “我问的不是这些,是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听这话,吉里太太气得满脸通红,从未有人拿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
  她霍然站起身,像要夺门而出的样子,提起裙摆,高傲地甩甩炭黑帽子上的羽毛。突然,她又改变了主意,重新坐下来,回敬了一句:“又有人在找幽灵的麻烦!就这么回事!”
  这时,眼看里夏就要大发雷霆,蒙夏曼赶紧插话进来。总之,他从吉里太太的谈话中得出结论,在空无一人的包厢里,居然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对这种怪事,她却不以为奇,因为她早已司空见惯,而她给出的唯一解释就是剧院幽灵在从中作祟。这是个我们看不见,却听得见的幽灵,她如是说。她的话绝对可信,因为她从不说谎。德比思、波里尼,凡是认识她的人,包括那个被幽灵打折了腿的伊兹多·萨克都清楚她这点。
  “什么?”蒙夏曼打断她的话,“可怜的伊兹多·萨克是被幽灵打瘸的?”
  居然还有人蒙在鼓里,吉里太太惊讶地睁大双眼。最后,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教育一下这两个无知的可怜人。事情要从德比恩和波里尼时期说起,同样是在五号包厢的租用者观看《浮士德》的演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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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查员嘟嘟嚷嚷地把写在报告上的事又重新说了一遍。
  “这些家伙,究竟为什么会笑呢?”蒙夏曼问道。
  “经理先生,这些家伙肯定是吃饱了撑的,根本不是来看什么演出,是存心来捣乱的。昨晚,他们刚走进包厢,又全部退了出来,领座员问出了什么事,他们回答:‘您看看包厢,里面没人吧?’领座员当然说没人。而他们却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可是,我们刚才进去的时候,明明听见里面有人。’”
  蒙夏曼看了里夏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而里夏却表情僵硬。他自己干过太多类似的荒唐事,对其中的把戏一清。楚。受恶作剧捉弄的人可能一开始还觉得好笑,最后都是怒不可遏。
  监查员见蒙夏曼笑了,为表奉承,觉得自己也应该回以笑容。可这一笑却倒霉透顶!里夏恶狠狠地盯着他,把他吓得赶紧收回了还没来得及展开的笑容。
  “这伙人来的时候,包厢里到底有人没人?”里夏大声斥问。
  “没人!经理先生!没人!左边和右边的包厢都没人,我可以发誓!这根本就是个恶作剧。”
  “那个领座员呢?她怎么说?”
  “她呀!很简单,她认为是剧院里的幽灵在作祟。真是莫名其妙!”
  监查员冷笑着说,但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因为话还没说完,里夏那张阴沉的脸变得更可怕了。
  “把领座员给我叫来!”他一声令下,“现在就去!把她给我带过来!我非炒了这种人不可!”
  监查员本想多言几句,但里夏一声“闭嘴”让他把话又吞了回去。而当这位可怜的下属决定永远保持缄默时,经理先生又命令他开口答话。
  “剧院里的幽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里夏克制住怒气,压低了嗓门问道。
  但此刻,监查员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绝望地比划着手势,想说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者什么都不想知道。
  “你见过那个幽灵吗?”
  监查员猛力地摇头,否认自己见过。
  “那就算你倒霉了!”里夏冷冷地说。
  监查员两眼睁得斗大,眼珠子都快进出来了。他完全不理解经理先生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里夏倒是不问自答,“我正准备找那些没见过幽灵的人算帐呢!既然说它无所不在,那么你们就毫无理由看不见它。我希望人人都格于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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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还有一封德比恩和波里尼的来信:
  先生们:
  非常感谢你们善意的安排。不过,你们必须了解,
  尽管对我们这些离职的经理而言,再次欣赏《浮士德》
  是莫大的诱惑,但我们仍无法忘记,任何人都无权占用
  二楼五号包厢。我们曾在一起谈论过它的主人,还读过
  他拟订的责任规章。尤其是第六十三条的最后一款细
  “哼!这两个家伙!简直快把我逼疯了!”里夏一脸怒气地骂道,同时将他们的来信撕得粉碎。
  这天晚上,五号包厢租给了别人。
  第二天,经理先生们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着一份监查员的报告,事关昨晚在二楼五号包厢所发生的事件。以下是这份报告的简短摘要:
  “今晚,我迫于需要,曾两次动用保安人员前往二楼五号包厢,把租用者赶出座位。显然,监查员的这份报告昨晚就已经写好了。——这两次分别在第二幕的开场及演出中途。租用者在第二幕开场时进入包厢,他们随即狂笑不止,而且举止蛮横,令周围的观众极为不满。一时间,嘘声四起。当领座员赶来向我汇报时,场内已是一片抗议声。我走进包厢,发现这些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口吐狂言。我向他们提出严重警告:如果再扰乱剧场秩序,我就必须把他们赶出包厢。可是,我刚一转身,立刻又听见他们的嬉笑和场内的抗议。于是,我带着一名保安又回到五号包厢,把那些人叫了出来。他们一边狂笑,一边宣称如果我们不退还票款,他们绝不会离开。而后,他们逐渐安静下来,我允许他们回到包厢。可是没过一会儿,他们又故伎重演。这一次,我把他们彻底地赶出了剧院。”
  “让监查员来一趟”。里夏冲他的秘书大吼。秘书已经读过这份报告,还用蓝笔作了批注。
  秘书雷米是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他留着小胡子,风度翩翩,衣着考究。这段时间,他每天必须穿着黑色礼服,在经理面前机智而又忐忑不安地听候差遣。他每年二千四百法郎的薪水由剧院经理直接支付。具体工作包括查阅报纸、回复信件、分配包厢和招待券、安排会见、接待候客室的来宾、为生病的演员寻找替角、与各后勤部门的负责人打交道等等。不过,首要的任务是充当经理办公室的门房。他随时都有可能在没有一分补贴的情况下遭辞退,因为他并未被纳入剧院行政人员的正式编制。雷米早已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提前就派人去把监查员叫了来。
  监查员有些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
  “请把昨晚的事给我们讲讲。”里夏劈头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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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尔曼·里夏命令他的秘书,如果今晚的二楼五号包厢尚未租出,就把戏票留给德比恩和波里尼。
  包厢果真没有租出。戏票当然立即被送往前任经理的住处。德比恩和波里尼分别住在斯克里布街与卡普西纳大道的交叉口和奥贝街。而剧院幽灵的信正是寄自卡普西纳大道的邮局。这是蒙夏曼检查信封时,无意之中发现的。
  “真拿他们没办法户里夏说。
  两人耸耸肩,感慨这么大年纪的人居然还开如此幼稚的玩笑。
  “虽然是开玩笑,他们也应该对人尊重一点!”蒙夏曼对里夏说,“你看看他们说到卡尔罗塔。索尔莉和小珍丝时,是什么态度?”。
  “依我看,他们纯粹是嫉妒!现在,无官一身轻啊!居然会花钱到《戏剧杂志》上登这种无聊透顶的小启事!难道他们真是闲得无事可做了吗?”
  “不过,”蒙夏曼又说,“他们好像对克里斯汀娜·达阿埃颇感兴趣……”
  “谁不知道她讨人喜欢是出了名的!”里夏回答。
  “出名?恐怕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蒙夏曼应道,“像我这样,索法不分,却名声在外,说我精通音乐!”
  “放心吧!你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名声!”里夏反驳道。
  说完,便下令给门房,让那些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踱来踱去,等了两个多小时的艺术家们进来。他们虔心等待房门开启的一刻,因为屋里的人决定着他们的命运,不是金钱和荣耀……就是失业。
  一月二十五号这一天,他们不断地讨论、谈判、续签或中止合同。到了晚上,两位经理已经被形形色色的推荐、威胁、感激和埋怨累得筋疲力尽,早早就上床睡觉,根本无心到二楼五号包厢去看看德比恩和波里尼是否对演出满意。自从剧院领导换届以来,剧院每晚必有演出。里夏经理虽然正着手剧院的某些局部修建工程,但从未因此而影响演出。
  第二天早晨,里夏和蒙夏曼在他们的信件中,发现有一张剧院幽灵的感谢卡,内容如下:
  亲爱的经理:
  谢谢你们!昨晚实在是太美妙了,达阿埃的演唱非
  常精彩,只是合声水准欠佳。卡尔罗塔的演唱趋于完
  美,却平淡无奇。接下来,你们该支付我二十四万法郎
  的年金,确切地说,是二十三万三千四百二十四法郎零
  七十生丁。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已经付过六千五百七十
  五法郎三十生丁,相当于我今年头十天的俸禄。本月十
  号晚是支付的最后期限。
  您忠实的仆人:
  F·DEL’O(剧院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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