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宸林海挨近哪一武汉现在有几条地铁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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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截沟以南
作者:刘江波 来源: 林海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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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截沟是座山名,不高不起眼的一座土山,只是山腰处有一道狭长的沟壑,像是被哪位巨人拦腰砍了一刀,便因此而得了名。
沟分南北,沟北面的山脚下排着密密麻麻的砖瓦房、泥草房,而半山腰便也被附近居民利用起来,犁出一垅垅地。土质一般,农作物长得也不旺。据说沟南土质非常好,这话令人难以相信,同样一座山,不就是隔了一道沟吗?怎么会有好土劣土之分。但即便有人相信,也没有人肯去沟南开荒种地。或者可以说,也没有人敢去沟南开荒种地。
半截沟以南,再无人家。
&&&&&&& (一)炸子
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把死刑犯定在秋后问斩?这个疑问在成年以后曾经在我的脑子里反复出现过几次,最后只好笼统地在潜意识里解释道:秋天万物萧瑟,悲怆气氛浓重,会让即将走上黄泉路的凶犯们更添几分凄惶意味。万里悲秋多的不是寂寥,还有杀伐,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创意也算应时应景了。青石林业局的公检法部门延续了这个创意,每年国庆节之前,正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深秋,有个地方将成为犯人们的断头台,这个地方就是───半截沟。确切地说───半截沟以南。
“开枪的都是武警,谁也不愿意杀人,所以来打这枪的都得抓阄,犯人跪在那,武警坐着车过来,也不下车,直接从车窗户里就是一枪,那枪里的子弹都装了‘炸子’,什么是‘炸子’知道吗?就是子弹会爆炸那种。啪───你再看那犯人,脑袋一下子就炸开了,脑浆子哗哗往外流……”每次说这些话时,双海都特别兴奋。而我们几个年纪小的听众,也总是抱着一种对刑场的恐惧,以及对双海的崇敬态度百听不厌。我不只一次地惭愧过,双海也不过大我几岁,论个头还比我矮两公分呢,他怎么就这么大胆呢?
青石林业局地远山僻,人口也不多,一年中除了春节和中秋节热闹一些,如果再发现大街上人山人海,那多半就是去半截沟。公判的地方是在“职工俱乐部”,宣读完罪行,最后四个字“立即执行”一定会加重语气,如一声重锤,铿锵有力地宣布着一个罪恶生命的终结。我去听过几次公判,更是无数次地给自己鼓气,这次一定要去一次半截沟,和双海一起去,也像他那么勇敢,目睹“炸子”在脑袋里爆裂的场面。这个决心下了太多次,以至于我跟着自卑了太多次,因为我没有一次成功地追随到半截沟。每次的决心都在迈出俱乐部大门后的那一刻崩溃,从灯光昏黄的室内走出,阳光会在瞬间晃花了眼。清醒过来后我会看到人群的奔流,仿佛整个青石的人都出现了,犯人已经被押上了汽车,脖子上挂着牌子,上面用黑笔写着罪名,还用红笔大大打了个“叉”。汽车故意开得很慢,让车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跑就能跟得上。而一些人早就超过了警车,他们要提前赶往半截沟去占个好位置。自行车成了最抢手的工具,每一辆车子上都带着人───有的一前一后还带了两个。
青石那时候还没几辆汽车,能坐上回吉普车都让人羡慕好久。民众出门清一色全是毛驴车,如果谁想统计青石到底有多少毛驴车,那么在这一天就能如愿,基本上能上道的毛驴车都被截住了,甚至有些拉脚的车也被一些膀大腰圆横眉冷对的小伙子们拦住,强行牵着驴掉过头,坐上就走。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有那一个地方,也包括我。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到达半截沟,有的是没有坐上车,有的是脱不开身,但我想肯定还有人和我一样,是因为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而滞留了脚步。为这,双海不只一次地嘲笑我,每次笑完后,他又总会给我打气,并且约定下回去的时候会骑着车子带我去。事实上双海每次都会骑着车子来,但却总是因为我有意无意的拖延而等不耐烦。在那些兴奋地赶往半截沟去抢位置的车辆中,双海一定冲在前列,留给我的却只有患得患失的失落和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
那几年,半截沟刑场成了我一直想去却始终不敢去的地方,我应该不是为了好奇,更不是为了寻求刺激,我仿佛在那里能找回我的自信和勇敢,在我的潜意识里,只要去了,只要去看了“炸子”的威力,我就能长大了!
&&& (二)斌哥
走进斌哥的院门,先听到了一阵呼呼的声音,李双海居然也在这,还在煞有其事地挥舞着他手中的“鞭子。”从《少林寺》上映之后,斌哥他们就开始“习武”,各有各的兵器,多是自制的。林业局是找不出什么武术师父的,一切的招式多出自于一本叫《武林》的杂志,那时候我和李双海刚上初中,还不懂得武功的神奇。直到几年后《射雕英雄传》播放之后,校园里便风行起练武风来,有拿着根破棍子练“打狗棍法”的,还有找了些豆子练“铁砂掌”的。女同学虽然文静,却也深受感染,连文艺委员领头唱的歌都是《铁血丹心》。李双海已经和斌哥一起混,属于半个“社会人”,他接受的“武学”知识也比学生们实用直接,他自己用老虎钳子和铁丝精心“打造”出一条九节铁鞭来。有一次和学生打架,对方举着凳子冲上来,大家正担心赤手空拳的李双海会吃亏,却见他从腰间抽出鞭子来,抡得呼呼有声,登时便转败为胜。从此李双海在学校名声大振,虽然被学校“记过”一次,但学生中基本上没人敢惹他,“拿我的鞭来”也成了李双海酒后想要闹事的口头禅,现在想想,很有些像京剧《单刀会》中关老爷的口气:“马童,抬刀───备马!”
也正因为李双海的威名,所以我在和潘远打架的时候想起了他。潘远是林业局副局长潘南松的儿子,可谓是出自位高权重的干部家庭,更主要的是潘南松兼任教育局局长,是我们这所高中的主管领导,所以连我们校长见了潘远都会笑容可掬,这也直接造成了潘远在学校里日渐嚣张。他嫌自己身材矮小,怎么耍也不够威风,索性在衣服里藏了一把练武用的大刀来上学。有了凶器壮胆,潘远经常无是生非,主动和人挑衅,一旦有人不服气,马上会亮出家伙来。这样的家室背景和这样明晃晃的大刀,谁敢惹他?好在潘远也识趣,从不招惹李双海,也因为我和李双海的关系,他也从不惹我,见面还热情地打招呼。但这次还是惹了我,找了两个人截住我,他亮出大刀,照着我的胳膊上砍了一下,我当时吓懵了,以为受了重伤,等他走后我才知道,只是砍了一道白印,因为他用的是刀背。虽然没受伤,但这种侮辱比受伤还要难堪。找学校领导告状肯定没有用,找双海是我的首选,双海一开始没有让我失望,冷着脸带着我来到了潘远的班级门口,喊着让潘远出来。我看到潘远硬着头皮站在了我们面前,脸色明显有些苍白,他的手攥紧了又松开,却始终没敢拨出藏在衣服后面的刀来。
我以为双海会猛地冲上来,就像他给我讲过的那样,先是迅捷地薅住对方的头发,往下面用力一扯,对方肯定会被扯得弯下腰来,这时候再迅速抬起膝盖,重重地顶在对方的小腹上,一秒钟就能让对方倒地不起。但双海这次让我失望了,他先是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潘远,然后又向我努努嘴,示意我上。我没打过架,虽然跟着双海后面吓唬过人,可真没打过架,我该怎么上啊?
场面一下子陷入了尴尬中,潘远也不敢多说话,但慌张的表情却淡定了许多,围观的同学从兴奋变得失望,有的嘴角还露出了不屑的样子,我知道这种不屑是送给我的,由此我更是在心里抱怨双海不够义气。过了好几分钟,双海看我不动手,他总算是往前迈了一步,重重地拍了拍潘远的肩膀,对他说:“都是同学,说说算了,以后你们好好处。”
潘远答应了一声,又冲着我笑了,像是一个胜利者的笑,我却是耷拉着脑袋走的,走到没人的地方,双海居然还埋怨起我来:“你真笨,怎么不动手?没看我把别人都镇住了,你上前就打,潘远还不到你肩膀呢,他能打过你吗?”
我白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终于没说。我要去找斌哥,在斌哥面前,李双海最多算是个跟班的,我相信斌哥会帮我找回这个面子,顺便也要告李双海一状,让斌哥知道,这小子是多么地不讲义气。
看我进了门,双海停下了鞭子叫了我一声,我没理他。斌哥还在熨着他的那条白色的喇叭裤,自从和医院的陈淑蓉约会以后,斌哥那懒得梳理的头发就天天用吹风机吹得蓬蓬的,新做的那条白色裤子也经常把裤线熨得笔直。他还没等我把事情经过说完,他已经笑了,虽然斌哥眼眉上那道疤挺吓人的,但他冲我笑的时候从来是和蔼的,“我听双海说了,其实也不能怪他,刚子,你要成为男子汉,就得学会自己来解决这件事。”
我一听,嗬,李双海这恶人居然先告状了,闹了半天还是我没理了。这时候,在外面听动静的双海嘻皮笑脸探进头来说:“我说得对吧,这小子还怪上我了,其实只要你一动手,当哥哥的在旁边,能让你吃亏吗?”
我回敬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却再也无话可说,只能听着斌哥接着给我“上课”:“刚子,其实这就是你胆子小,你的块头都快比我猛了,你要动起手来,谁能打过你?再说你平时也不惹事呀,那小子怎么招你了?”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斌哥连问了几遍,我都没好意思说出来,还是双海嘴贱地说:“这小子喜欢上你小姨子了,还不敢追人家,天天放学远远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正赶上潘远半道上要劫你小姨子,这小子上去一巴掌把人家推了个跟头,演了出英雄救美,这才打起来的。”
我抓起斌哥的电熨斗,做势要砸过去,双海坏笑着跑了,斌哥也笑了:“这有什么呀,燕子长得比她姐还漂亮呢,你要追就大胆点,我教你一招,她走到哪你跟到哪,没事就找她借本书,这一借一还就是两次见面,就得搭两次话,时间长了就成了。我再在她姐跟前夸夸你,让她传到她妹妹耳朵里,这事不难。”
我的脸越来越烫,喃喃地问了一声:“斌哥,你怎么追上陈姐的?”
斌哥愣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转移了话题:“老五今天早上抓的蛤蜊,给我送了不少,你给师傅拿回去点。”
&&&&&& (三)借伞
斌哥的“师傅”是我的母亲,青石林业局第一位女司机,斌哥跟母亲学开车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父亲和斌哥的父亲是把兄弟,那个时候的人重义气,所以日子过得紧巴时,两家人只要淘弄点好吃的东西,总要给对方送去一些。患难中见真情,这段感情直到我父亲打石头时被炸药炸得粉身碎骨也没有断,逢年过节的,斌哥的父母总要打发他来给我们送些衣物钱粮。母亲为了回报他们,也主动提出教斌哥开车,从此以后,她们就有了师徒名份。
但这几年母亲却经常反对我和斌哥交往,原因应该是斌哥经常打架,而且还有了一大群以打架斗殴闻名乡野的把兄弟,斌哥是老四,抓蛤蜊的老五就是劳教刚回来的,听说是“流氓罪”。到家后我不敢和母亲提老五,只说斌哥抓的,即便这样,母亲还是“哼”了一声,自然免不了又数落了我一顿。
我听着母亲的教训,脑子里却都是陈淑燕的影子,尤其是她穿白裙子的样子,透着那股冷艳,远远看去就像小龙女,不食人间烟火。不对───小龙女太木讷了,面无表情的,陈淑燕笑起来可是好听的,声音真像银铃一样。想到这我忽然怔了一下,什么是银铃?那肯定是很清脆的铃铛吧?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却学会了用这个词来比喻,这倒是件好笑的事。
“你笑什么?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母亲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连忙答应着:“都听进去了,我知道了,以后我改。”
母亲剜了我一眼,“你就态度好,其实你一点都不会改,你这脾气,就像你那死……”母亲忽然住了口,从父亲死后,她就很少提他,我也几乎看不到母亲伤心。隐隐听说父亲很有些对不起母亲,但这种事,我也不敢打听。
按说“英雄救美”以后,都会得到美人的青睐,可是陈淑燕不但不领情,反而对我更冷了。但我不在意,反倒觉得“冷若冰霜”更能彰显她的气质。我依然远远跟着陈淑燕,潘远再没有出现在半路上,这让我的心理多少有了点安慰。我牢记着斌哥教的方法,鼓足了勇气涨红了脸,终于找陈淑燕去借语文书,陈淑燕愣了一下:“你连语文书都丢了?”
其实语文书就在我的书桌里,借书只是手段,我只是随口说了“语文”而已,当下被她问得涨红了脸。陈淑燕随手递给我:“明天还我。”就再也没理我。
我紧张万分地拿着书回座,慢慢地翻着每一页,把她的名字,她在字里行间记的笔记都认真欣赏了一遍。第二天还书的时候我依然很紧张,但也希望她能抬起头来看看我,只可惜她理都没理,只是伸手接过书,继续伏在课桌上做她的习题。
郁闷万分的我也无处倾吐,还是和双海说了,我还赞叹斌哥有本事,怎么就追上了陈淑蓉,人家可是护士,工作好,长得又漂亮。双海嘿嘿了几声,“护士有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你,护士最不正经,你知道四哥怎么追上的陈淑蓉?告诉你───是吐唾沫!”
他看着我瞪大了眼睛不相信的样子,他又有些得意地说:“四哥没事就往医院钻,缠着陈淑蓉没话找话,可怎么追她她都不理会,后来四哥往她的白大褂上吐了几口,这下陈淑蓉急了,追着四哥满大街跑。这一追一骂一吵,两个人好上了,别看外表都挺清高,其实女人就这玩艺,心里越是得意,越装着不在意。陈淑燕肯定早就注意你了,只是人家肯定得装装。”
这真是闻所未闻,我听得都傻了,双海临走的时候又嘿嘿了两声:“这两天总下雨,你别借书,你借伞,赶上放学你再给她送伞,到时候你没伞她有伞,嘿嘿,不得一起走啊。”
我眼前一亮,真是一语惊破梦中人,这设计得也太合理了。等我怀着对双海无比崇敬的心情往班级走的时候,我猛然又想到:这情节好熟,《白蛇传》吧。
我抱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盼到了老天爷下了雨,我成功地借到了陈淑燕的伞,并且在她的嘱咐下承诺着,放学前一定送回来。接下来,我又怀着阴暗的心理,祈祷着这场雨别停。我在楼房的拐角处看到住宿的同学跑向食堂,打伞的穿雨衣的纷纷回家,总算盼到陈淑燕站在教学楼门前有点焦急地看着表。我心头像揣了头小鹿,举着伞狂奔过去,嘴里说着对不起,把伞递给她。陈淑燕果然看了我一眼:“你怎么回家?”
我更加激动了,有点结巴地说:“没……事,我不怕浇。”
“那怎么行?”她把伞递过来:“你打我的伞回去。”
我兴奋地接过来,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和我同伞的意思,我试探着问:“你不回家吗?”
陈淑燕一指前面:“刚才你没回来,我怕耽误回家,找同学借伞,潘远说他家近,他回家取去了,你看,回来了。”
我回头一看,潘远打着一把伞又拿着一把伞,一路小跑奔了过来。陈淑燕笑着说声:“谢谢。”接过伞走了,潘远看都没看我一眼,跟着她也要往回走。热血瞬间冲上了我的脑袋,我从背后冲上去,用身子猛地一撞潘远,这小子猝不及防,被我撞了个狗吃屎,他一身泥水地爬起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嘴里也骂起来:“你妈的抢不过我,嫉妒我是吧?”
还没等我还口,陈淑燕已经吼了起来:“抢什么?你们都有病。”她把潘远的伞扔在地上,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她自己的伞,头也不回地走了。
已经有几个同学凑了过来想看热闹,潘远和我的眼睛里都满是怒火,随时都要扑上去火拼上一场。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双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没有打伞,他潇洒地抱着膀子,嘴角含着揶揄的笑在看着我,这笑意很有些张扬,极像他给我讲半截沟刑场的时候那种居高临下的洒脱,我不由得脱口而出:“找个地方练练怎么样?”
潘远还给我一个轻蔑的笑:“行啊,地点你挑?”
“半截沟!就咱俩,今天晚上十点,不见不散。”我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雨水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流,我觉得胸中充满着豪情。感觉就像《射雕英雄传》中年幼的郭靖深夜去山上赴约一样,那次郭靖杀了黑风双煞中的“铁尸”,从此以后走上了大侠的道路,而我,也将要有这样的一次体验了。
(四)英雄
至今我还记得第一次喝酒时的情形。
李双海先是陪着我撒了一个谎,否则这么晚了,母亲不会让我出门,外面已经很黑了,深秋的夜晚更是寒气逼人。没到半截沟山脚下,我已经感觉到阴风四起,虽然小路两旁的人家还有亮灯的,但是路的尽头却像是无边的黑暗,或者是无底的深渊,当然一定还会有无数的冤魂。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贴近半截沟,一个大白天都不敢涉足的地方,却要在漆黑恐怖的深夜来面对。我的身体抖了起来,不是因为怕冷,而是因为怕黑怕鬼。
“别怕,吊事都没有。”双海说了一句粗话,又递给我一个酒瓶子,这一路上他已经灌了好几口,我很感激双海能陪着我来,这时候他也成了我唯一的依靠,我甚至还盼望他劝两句,阻止我上山,我们就在这条路上等着潘远,等他来时,双海再向上次那样拍拍他的肩,说一声“都是同学,说说算了,以后你们好好处。”我绝对相信,潘远肯定会欣然接受这个建议───这个有如地狱大门口似的鬼地方,谁会愿意来呢?我已经有了深深的悔意,我甚至还想过,为了陈淑燕值不值?细想想不要说感情,她连个笑脸都没给过我,但这个念头在我的脑子里甫闪即逝,因为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值!为什么值?哪里值?我都不去想。很多年以后我想了,但我还是认为值,借用张洪量的歌词: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初恋本来就是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的,有了理由和原因,那就不再单纯了。我仰起头,让那辛辣难喝的液体瞬间滑过我的胃肠,呛得我几乎吐出来,不一会儿头就有些发晕,但身体也真的有些暖和了。“再来几口,再来几口你就不怕了。”双海一边鼓励着我喝酒,一边把他腰间的九节鞭解了下来,“你带上他,只要看到潘远的影子你就抽,这小子肯定带家伙,千万别让他靠近你。他要带别人来你就喊我,我就在这等着你。”黑夜里我看不清双海的面容,但我却感觉到了兄弟般的温暖,我接过鞭子,感觉胆气粗豪了太多,我应了一声,迈步往前走去,再走几步就没有人家了,那里就是半截沟以南。“双海,我没事,你在路口等我就行。”这句话我不得不说,尽管我做出的样子很豪迈,但我还是害怕他离我太远。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有一些要好的同学曾经问过我,他们喜欢从我嘴里听到一些紧张刺激的景象来,比如磷火重重,比如鬼影叠叠,如果再有点吓破人胆的鬼叫声,那他们肯定会兴奋得不得了。可惜,不管他们怎么问,我都是笑而不答。这在以前,他们肯定会说我装,但那时候他们只能在心里赞叹我的深沉,因为从那天晚上从山上下来以后,我就成了同学们眼中的英雄,确切地说,成了那些一直想去半截沟见识一下“炸子”的威力却一直不敢去的同学们眼中的英雄。我的英雄是双海宣传出来的,想想他的命运也不好,如果晚生几年,赶上广告满天飞的时代,他肯定会是一个出色的广告策划人,因为他的宣传无限扩大了我的“神勇”,却又那么活灵活现,让大家几乎认为他就是一直在现场的见证人。事实上他不是,他不但没有上半截沟以南,而且他连半截沟以北都没停留,当我从山上下来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有英雄就有狗熊,潘远当天没敢照面,对这一点他不敢否认,虽然还是没有人敢嘲笑潘远,但他的气焰不知不觉地收敛了很多。见了我也不抬头,像没事人一样过去了,明显是不想给我这个“胜利者”炫耀的机会,当然也不想给我嘲笑他的机会。事实上我不但不会嘲笑他,我更不会抱怨李双海的胆怯,这不是因为我的宽容大度,而是因为───我也没敢上山。当最后一点灯光被我抛在身后时,所有的豪情和气魄也被我抛在了脑后,我喊了两声“双海”,不见有人答应,吓得我几乎想哭。再往前每迈一步,都要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似乎每棵大树都是伸着血红的长舌头的恶鬼扮的,而脚下的土地随时会裂开,从地缝里会伸出一双长着尖利的长指甲的爪子,抓住我的双脚把我拉下去。更要命的是山上的风越来越大,就在脖子后面猛吹,感觉身后总跟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女鬼在吹气。当时吓得我心胆欲裂,宁可认输也不敢往前走了,我踉踉跄跄往回跑,直到跑到刚才和双海分开的地方───那里还有一片灯光,我才喘着粗气停下来。我又喊了双海几句,还是没有回应,我更加害怕了,一路飞奔着跑到山脚下的大路边。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怎么回家的都忘了,只记得当天晚上做了不少恶梦,又喊又叫,吓得母亲跑过来守了我半宿。天亮以后,不知情的双海见了我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地夸我:“刚子好样的!”英雄就是这样产生的。而我这个“英雄”在确定没人知道真相后,着急得意了几天,只是慢慢的,我觉得什么也没改变,每天围着潘远转的同学还是不少,这些人从他那里总能抽到名牌的香烟。但这些我不在意,我只需要一种改变就够了,事实上确实也改变了一点───陈淑燕对我,不那么冷了。
(五)萌动生活简单而单调,约会的地方几乎没有,当我觉得时机成熟到可以约一约陈淑燕的时候,我扳着手指头数着可以去的地方,属于我们的只有两处,一是小树林,二是电影院。我最渴望小树林,校园里鸳鸯们的天堂,可这个想法我不敢提,一是怕陈淑燕生气,二是一些无聊的浅薄小子,把小树林当成了偷窥的最佳场所,看着点影就会夸大一百倍一千倍,满世界的宣传,就差拿布告贴在校门口了,我可不想成为他们的下一个话题。
从那天起约陈淑燕看了第一场电影,记得是赵本山演的《来的都是客》,俱乐部里笑声不断,我却有些心不在焉,我把更多的视线,转移到了身边的陈淑燕的脸上,看着她不时发出开心地笑,这让我有了特别的感觉,应该算是成就感和幸福感。散场的时候她挨得我很近,我甚至大胆地拉了她的手,她也没挣脱,仿佛也怕松了手会被拥挤的人群挤散,但出了电影院以后,她马上和我拉开了距离,我送她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路上人不多,可我们仍然不敢并肩走,就在马路上一边一个,在外人看来,好象是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在分别赶路,事实上我们的眼神时不时地碰撞在一起。到了她家的胡同口我停了下来,不敢再往里走了,虽然她姐知道我们的关系,可我却害怕她那有名的酒鬼爸爸。我们停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各自笑了,都有些不自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她说了句:“回去多看看书,快期末了。”
那天晚上我是唱着歌回去的,回到家还主动帮着母亲去擦饭桌,母亲端着菜出来的时候,看我正对着镜子梳头发,母亲愣了一下,就在后面呆呆地看着我。我回过头来问她怎么了?母亲笑了,那种笑和平时很不一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好奇地追问着母亲,为什么这么瞅我笑啊?她开始不说,后来被我纠缠得烦了,这才叹了口气,又笑着说:“孩子大了,知道臭美了。”说这话时母亲还有点伤感,她的情绪如此反常的波动让我相当奇怪,很多年以后,我还提过一次这件事,母亲还是叹着气,终于没有给我确切答案,但她还是说,等我当了父亲,等我的儿子长大了以后,等他开始在镜子前面左看右看时,我就会明白了。
也就是和陈淑燕约会后,我开始有了青春的萌动,几个淘小子们手里有些日本人西村寿行写的禁书,以前我都是不屑一顾的,后来也开始抢着看了。拿现在的眼光看,那书写得真一般,叫它“禁书”真是抬举它了。但在当年,绝对是让我们面红耳赤过。俱乐部门口的海报也开放了许多,时不时地打出些|“少儿不宜”的字样,起到了相当明显的广告效应,据说每次打出这样的字样,那俱乐部就会有不少买“站票”的。这一招屡视不疲,连《寅次郎的故事》都被宣传成“十八岁以下禁止入内。”这让我看了动心不已,同学们有捷足先登的,回来就口沫横飞地讲述着:电影里的日本人,男女在一个澡堂子里洗澡。有个女的要电影明星签名,那明星提笔就签到她的屁股上……
我去买票了,和几个哥们儿旷课去的,因为怕去晚了买不到。他们挨个把脑袋伸进小窗口,都在和售票员商量着要个前排的。只有我磨磨蹭蹭最后才过去,小声地嘀咕了一声:“要两张后排的。”那售票员本来拉着脸不耐烦的样子,听我说完后竟然乐了,顺手递给我两张,是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陈淑燕到俱乐部门口的时候还挺高兴,一看到海报上的“十八岁以下禁止入内”就愣了一下,抬起头用眼眼剜我时,她的脸已经有些发红。这让我很有些手足无措,生怕她撕了票转身就走,但她竟然没有这么做,听到俱乐部里的铃声提示观众入场时,她还有些犹豫。机不可失,我壮着胆子拉了一下她的手,跟着人群就往里走。这一场电影又是爆满,我们虽然躲在角落里,可也不得安宁,过道上站满了人,不少十多岁的孩子都叽叽喳喳挤了进来,一个个带着兴奋和期待的眼神,等着电影上演。
我很紧张,看得出陈淑燕更紧张,她的手就让我握着,手心里全是汗。电影终于演了,我们一直看了大半场,终于看懂了这就是一部普通的喜剧片,所谓“一个澡堂里洗澡”,那是海边的一个游泳场;而所谓“签名签到屁股上”,是那个女影迷穿着泳装。我们提前退场了,不是电影不好,是与我们心中的那份渴望出入太大。路上很安静,我把她送到家门口,她竟然对我说:“进来坐会儿吧?”
我愣了,她可从来没有请我进去坐过。
她笑了:“我姐和斌哥看电影去了,我妈今天值班,我爸肯定喝酒去了。”
我的心又狂跳起来,比刚才看电影之前还激动,但我们俩走进房门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还掐了我一下叫我别出声,屋里有动静。我们紧张地伏下身子,弯着腰蹑手蹑脚挨近窗口,探起脑袋往上一看:斌哥和陈淑蓉正在屋里,嘴对着嘴吸着,两个人的身子纠缠着,斌哥的手还伸进了陈淑蓉的衣服里……
我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脸不由自主地冲着陈淑燕凑过去,在寻找着她的嘴唇,她扭了两下头,但她不敢站起来跑,我们的呼吸都急促起来,终于,在我贴近目标的时候,她不再扭头,只是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让你亲,你答应我,和李双海这些人断了,好好学习。”
我“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答应,但肯定没有反驳。
&&&&&& (六)闯祸
我认真背了几天题,期末考试的成绩也直线上升,被老师表扬了一番的母亲激动不已,给我炖了一只老母鸡,边看着我吃边感叹,说我从小就聪明,如果好好学,肯定比别人都强。我边听边乐,心里还有些异样的得意,谁说早恋影响学习,我现在就可以现身说法来证明这是个谬论。
我开始躲着双海了,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拿到今天得让人笑死,那年月和女孩子亲了嘴那就是天大的事。我既然亲了人家,那陈淑燕已经算是我的人了,我得为她负责,所以就得让她安心。事实上有些时候,双海的行径也真的让我难以接受───连我都接受不了了,更何况别人?他那段日子相当有成就感,得意洋洋地跟我说,斌哥他们当中的老大,已经同意他做“老九”了,现在外面的人都叫他“九哥”。听说斌哥的“老大”挺有本事的,还讲义气,刚给斌哥办了工作,让他到工商局去收管理费。这让我们惊叹了良久,如果不是混得开的人,怎么能让工商局这样的部门同意招收斌哥这么能打架的社会人呢?能加入斌哥他们,成为他们的兄弟之一,从此走到哪都没人敢欺负我,这也是我的梦想,所以我当时是怀着羡慕、嫉妒的心情在听着双海炫耀着。我唯一的安慰自己的方法是多想想陈淑燕,想到她是绝对不同意我加入到这些“社会人”当中的,我的嫉妒心也减轻了不少。
双海在学校的横行霸道,也因为“身份”的变化而加了法码。先是他的班主任高老师接待了一位来访的女同学,两个人自大学毕业以后再没见过面,所以高老师热情地把对方领进了办公室,关上房门正准备叙叙旧,门口突然传出来一声怪叫:“高大头,你搞破鞋。”
据说当时气得高老师几乎栽倒,扶着桌子晃了两晃大脑袋,这才疯了一样往外追出去,他看到了七八个背影,只有一个人边跑边笑,那就是李双海。后来双海死不承认,梗着脖子就说自己领着几个同学在练习跑步,至于在楼里跑步是不对的,以后可以改正。虽然在场的有不少同学,但没人敢出来指证,只把高老师气得火冒三丈,几次举起手又放下,他还真不敢打李双海,只好看着委屈的女同学流着泪走了。即便如此,当天晚上下班后,高老师发现自己的两条车胎被人用刀子划了个稀烂。
事后高老师大病了一场,我听说后很不开心,高老师也曾经教过我,那大脑袋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教学态度非常认真,对学生也关心倍至,当真算是个好老师。我觉得双海实在太过分了,只是我也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双海还只是开了个小头。
这件事过后没几天,双海就拿了一把高倍的望远镜到学校来,告诉我们这是军用的望远镜,能放大600倍,是“大哥”借给他玩的。这真是个新鲜事物,几百米外的人看着都跟在眼前一样清晰,我们几个抢着上去看,双海却指挥着大家跟他上山。好奇心驱使着我也想跟着去,可是陈淑燕及时出现,并且用她那双美丽冰冷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我,这下使我立时煞住了脚步,很失落地回到了教室里,这一堂课听得也是稀里糊涂。
当时我对陈淑燕是有些想法的,不跟双海混了倒也罢了,跟着凑凑热闹也要管?但这个想法在两天后就变成了感激,我听双海在跟人说,高二教英语的郭老师,屁股上长了个痣!他们居然跑到山上去用望远镜偷窥女厕所,这也太变态了吧。
这种事有伤风化,放在学校里那可算得上是比打架偷东西更恶劣十倍的事,所以很快学校就震怒了,几个参与此事的同学都被请了家长,据说不交待就要送派出所,这样一番吓唬,大家全招了,确有此事!
双海在劫难逃,虽然我们是哥们儿,可在这件事上,我怎么也无法去同情他。那天他嘴唇哆嗦地找到我,一个劲地说“完了”。学校已经通知了他的父亲,父母离异后,他的父亲一直在外面打工,好多年也不回来,这次听说这件事后,和前妻商量了一番,准备回家合伙来教育双海。“完了……”双海知道父亲的脾气,出手从来没轻重,打自己的老婆孩子跟打仇人似的,一直把母亲打成轻伤才不得不离了婚。他感觉到自己的末日到了,只要学校一做开除决定,父亲马上会杀回来。
我看他全没了往日威风,那样子也挺可怜,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他,没想到他居然对我说:“九哥求你一件事,这事就你能帮我。”
等双海说完,我才知道他是让我去找潘远帮忙,让潘远的爸爸出面给学校打个招呼,先别开除他,然后再想办法。我听了直摇头,偷看了郭老师的屁股,这事也太恶心了,潘局长会管吗?
双海苦着脸说:“我他妈的没看着啊。”
我斜了他一眼,全校都知道了,连痣都看着了,还不承认?
双海“嗨”了一声:“真没看着!不信你上山看看,厕所那围墙挡着,就能看着个脑瓜顶,他们都说看不着,我是胡吹牛,说看到了,还看到屁股上的痣了。谁能想到───他妈的,她屁股上真有痣,我有嘴都说不清啊。
我才不会上山去验证这种事,可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我有点相信了,虽然听起来有点冤,但这也是他咎由自取吧。让我去找潘远,这难度有点大,就算我拉着脸皮去了,但他能帮这个忙吗?
一看我犹豫,双海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兄弟,救命要紧,你去求求陈淑燕,你俩一起去找潘远,肯定行。”
我盯着双海看着,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陈淑燕平时就烦他烦得要命,又怎么会帮他?更何况,这还是偷窥女厕所的事,哪个女同学愿意把自己扯进去?双海看来是急疯了,什么都不顾了,我要不答应他,我怀疑他都得跟我拼命。
虽然我点了头,可我是不可能去找陈淑燕的,我只好自己来找潘远,在他戒备敌视的眼神中,我把他找到了山上,陪着笑脸把事情说了。潘远开始还挺紧张,听到后来态度变了,语气也狂起来,用鼻子一嗤:“刘志刚咱们都是老同学,你来找我我挺高兴,说明你看得起我,这要是你的事,我不能不帮,可你说李双海扒厕所这事多恶心人,我要跟我爸说了,他不得打死我?更别提帮忙的事了。”
潘远的话是有道理,但我知道他爸是不会打死他的,他爸爸溺爱得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从小也没碰过他一根手指头,这个说法也只是推辞罢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反复恳求着潘远帮帮忙,要不然双海真的会被打死。
可不管我怎么说,潘远还是没有答应我,我们往山下走的时候他突然问了一句:“你说,哥们儿和女朋友哪个重要?”
我脱口而出:“哥们儿啊,谁不知道女朋友没几年就各奔东西了,也不知道会是谁的老婆,但哥们儿可是一辈子的事。”
潘远冷笑了一声:“那要是让你放弃女朋友去救哥们儿,你愿意吗?”
“什么?”我心里一紧,听出了弦外之音:“你什么意思?你帮不帮忙,和燕子有关系吗?”因为带着气,所以我故意在潘远面前叫着陈淑燕的小名,果然潘远更受不了了,他的表情也激动起来:“别燕子燕子的,不一定是谁老婆呢?你说你能给她啥?你考学肯定考不上,将来你要工作没工作,要钱也没钱,你让她跟你要饭去啊?我毕业后就能进机关,林业局新建的楼就有我一份,集中供热的,你懂不懂,连火都不用烧。你没爹了,光凭你妈自己干,一辈子也挣不来一幢楼吧。”
潘远越说越过分,我终于按耐不住了,上前一把揪住他:“操你妈的,关我爹妈什么事?”
潘远也急了,两只手就要去解裤腰带,我猛然想起来,有几个同学对我说过,潘远新买了一条苗族的软剑,都能绕在腰间当裤腰带使,这要让他拔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我毫不犹豫地抬起了脚,伴着一阵惨叫,潘远从山坡山滚了下去,栽在山脚下一动也不动。
完了,我闯大祸了!
(七)实习
我真的想去工商局实习。
这个暑假我必须得实习了。潘远住院以后,母亲头一次下重手打了我,打完后她大哭了一场,让我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羞愧。其实我一直想做个男子汉,我想去半截沟观看行刑,我跟着双海在学校里混,都是想快点成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家里需要男人。虽然母亲身材高大,性格也非常坚强,但我知道她毕竟是一个女人。而这一次,母亲的眼泪更加证实了她柔弱的一面,她可以独自撑起这个家,她可以面对很多的风和雨,但她却无法接受儿子不争气这个事实。同时也证实了,我的观念中所谓的成熟,恰恰是那种幼稚得可笑的不成熟表现。
我也记得,父亲被炸死的时候,母亲也没有这样脆弱过,但是我的一个错误,就一下子击倒了他。我知道错了,所以我听了母亲的话,由着她带着我,去找派出所的赵叔帮忙。赵叔虽然是个所长,但他也是没有资格去找林业局副局长讲情的,好在他还有个身份───潘远的师父。赵叔大名赵建设,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年代生的,他跟一个和尚学过几年武术,所以在青石林业局也是不可多得的“武术界”人物。赵叔在当警察的时候也确实露过几手,有一次徒手制服了三名持刀歹徒,青石这片混社会的人都挺怕赵叔的。来找赵叔学武的也多,但赵叔谁也不收,理由是太忙。自从他当了所长以后就更没时间教了,只是潘局长找他的时候,他还是不能推辞的,虽然没有让潘远正式入门,但总算是抽空教了他一些扎马、踢腿的基本功。没想到潘远还是没练成,反而让我一脚给踢伤了。
听说这件事后赵叔哈哈笑了半天,拍着胸脯打包票,保证学校不会追究我。事实上赵叔说到做到了,潘远就是擦破了点皮,潘局长也真给了面子,没两天就让儿子出院了,连药费都没提。
母亲带我去感谢赵叔的时候,我听他们在商量,这个假期应该让我去实习了,接触一下社会,也学学做人的道理。母亲决定让我跟着赵叔,去派出所实习一个月。我不敢不答应,其实我想去工商局,这事我跟斌哥说过,他说只要我母亲同意,他马上找大哥提这事。斌哥自从进了工商局以后就更加牛气了,以前看电影他得横着脖子往里硬闯,现在人家都主动送他电影票。而且斌哥天天下馆子,顿顿鸡鸭鱼肉,吃得满面红光的。这些优厚的条件让我羡慕得不得了,可是,我无法改变母亲。
赵叔一直很喜欢我,他和父亲是同学,以前经常来我家喝酒,喝高兴了就叫我“儿子。”父母曾经私下说过,赵叔这辈子就想生个儿子,可是他老婆始终不能生养。赵婶我还有印象,长得很瘦弱,一张嘴就和东北女人不同,是一种听着很让人舒服的软软的口音。听说赵婶是苏州人,是因为家里遇到了事,所以她才寄托到东北的阿姨家读书。后来她和赵叔在高中时认识的,两个人一见钟情,本来她可以在高中毕业后回到苏州工作的,那里的家人早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一切,条件待遇自不必说。可她为了爱情还是留在了东北,这对有情人终于成了眷属,这本是人间的佳话,却因为后代问题,最终还是走向了劳燕分飞的结局。
赵叔没有再婚,只是酒喝得更多了。赵婶离婚后回了苏州,我父母提过让赵叔去找找她,两口子感情挺深就复婚吧。但赵叔始终没去,在一次喝醉了居然哭了起来,说他打电话过去了,赵婶又结婚了,而且还怀孕了,有毛病的是他自己!那天我被母亲锁在了屋里,只是赵叔哭的嗓门太大,所以才让我听到了一些。从父亲死后,赵叔就再也不来家里喝酒了,但是经常会跟母亲通通电话,过年节的还让人来送些大米白白面,这次我要实习,派出所这个代表正义的单位,以及赵叔和我们的交情,母亲必须得安排我到这,我是理解的,虽然我十分想去工商局。
“上班”第一天,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连迈的步子都比平时有力。我们班的戚向东平时就爱装成熟,我们放学后碰到熟人打招呼,都说放学了,只有他说到那边办点事。我当时就笑他,一个学生谁找你办事?现在我可以自豪地告诉戚向东了,以后派出所有事来找我。
我来得挺早,还没什么人来报案,院子里还是很安静的,但正因为安静,我听到了一个房间里传来了“噼哩啪啦”的声音,再走近几步,还有哎哟声和求饶声,别的房间都开着窗户,只有这间房子关得紧紧的,还挡着窗帘。我有点明白了,那天母亲和赵叔商量的时候说过,流氓案不让我参与,还有就是打人不能让我参与。赵叔他们派出所是打犯人的,斌哥和我说过多次,当时也没人上访告状,打了就打了。
我动了好奇心,我想再过去点,听得再细点,却见赵叔在窗户里探出头来,喊我进去。他把我交给一个叫李军的人,让他带着我去下委,去调查一起动殴事件。
我这就“正式”走马上任了。
当时的青石林业局大案要案不多,一天到晚多数是打架的案子。不知道是气候太冷,还是血统中过于刚硬,东北人的血性是出了名的。好的方面是直来直去,很少有弯弯肠子;坏的方面是点火就着,一言不合,立马拳脚相向。打架的目的往往也和爱情一样,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像那天我“办”的第一个案子,竟然是因为眼睛惹得祸,一对青年男女到歌厅去唱歌,其中女的在过道上被一个大眼珠子男人瞪了一眼,就这一眼,她男朋友就不干了,没面子了,上前就是一个嘴巴,结果对方回了两记勾拳,一直打到头破血流,男青年受伤了,大眼珠子跑了。
案子在中午基本上已经调查清楚,李军嘱咐大眼珠子的邻居,发现他回来一定要通知派出所。他骑着车子回家了,我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这里离燕子家不远,自从踢伤了潘远以后,燕子就再没跟我说过话,找她也不出来,有一次还让她姐来赶我走。我很伤心,但我知道错在我,我答应她远离李双海,不但没有做到,反而还为李双海去打伤了同学,这能怪燕子生气吗?
我在燕子家门口徘徊了一阵,刚鼓足勇气要去敲门,从门里却走出一个人来,穿着一套半旧的西装,头发有点乱,手里还提着个酒瓶子。他就是燕子的爸爸,在青石林业局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大家都叫他“老酒鬼”,一年四季没一天不醉,有钱就喝,没钱就赊。今天虽然还没喝醉,但看样子是准备打酒去了。老酒鬼见过我,还认出我来了,他心情不错,还冲我呲呲牙笑了。我勉强还了一个笑容,等他走远,我推门就进了院子。
我叫了几声燕子,紧闭的房门开了,陈淑蓉走了出来,她今天倒没有赶我,还带着笑说:“别喊了,燕子和我妈去姥姥家了,得过阵子才能回来,对了,她还给你留了封信,等明天我找出来叫四哥给你。”陈淑蓉也管斌哥叫四哥,但我一听燕子有信给我,哪里还能等到明天,我说什么也要缠着她进屋去找。看她还在推三阻四,情急之下,我就要往屋里闯,自己翻去。没有想到,从屋里又走出一个人,穿着一身制服,吓了我一跳,竟然是双海。
“啊,双海,你怎么在这?你怎么穿这套衣服?”我虽然找过潘远,却没有帮双海办成事,他也终于被开除了,所以我这些天再没好意思找过他。
双海却是满面春风,过来一拍我的肩膀:“刚子,你还不知道吧,大哥安排我到工商局当临时工了,天天和四哥一起下户,比上学自在多了。”
我心里一阵安慰,我也希望双海能有个好的工作,就不知道他们的大哥怎么这么牛?想安排谁进工商局就安排谁?
双海的回答让我着实吃了一惊,他们的“大哥”居然就是工商局的局长付忠明!
当天我是带着惊诧离开了陈家,陈淑蓉终于把燕子的信给我翻了出来,在路上我没敢看,回家以后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里面的字像一把把小刀子,从燕子的胸腔里蹦出来,又扎进了我的胸膛。言而无信───这是燕子对我的评价,我明白这是为了那句话:“我让你亲,你答应我,和李双海这些人断了,好好学习。”
燕子提出的条件,全是为了我好啊!当天,我的眼角流淌了很多青春的泪水。
&&& (八)出警
派出所的工作挺有趣,每天都要接触不同的人,看他们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来陈述着,他们的目的都是要警察相信自己说的话,来为自己找回公道。而警察则要在这里面甄别真伪,并要去伪存真。要想做好这项工作,也真是一种个人智慧与多人智慧的不断碰撞。
在这方面赵叔肯定是高手,当然不是所有警察都是高手,也有不善于运用智慧的。我一直以为满脸络缌胡子,威风凛凛的李军是位老资格的警察,没想到他是联防队员,说白了就是临时工。我不知道这性格急躁与大胡子有没有关系,但李军明显是表里如一,脾气比胡子还要猛烈。他虽然不是正式的,但打人的热情却比正式的警察要高涨得多,听说他叔叔是公安局一位退休老干部,在位时级别还挺高,要不然派出所早把李军开了,因为他惹的事实在太多。就在我实习的第三天,李军就打了两个人,年纪都不大,理由非常离谱,这两个小子喝多了吹牛皮,说是要抢银行去。倒霉的是被同样在这家饭店吃饭的李军听见了,二话不说,铐起来就走。塞进收押室,把两个人铐在暖气片上,一顿皮带抽得鬼哭狼嚎。
他原准备打完了解解气,第二天放人了事。没想到这回打到了茬子上,其中有一位小子的爷爷是法院退休的干部,拿着《宪法》和《刑法》找上门来,问他孙子犯了哪一条,又有哪一条规定警察可以刑讯逼供的。赵叔被问得答不上来,气冲冲地叫来李军,让他自己解决。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和李军值班,那老爷子又上门了,还拿着刚给孙子拍的照片,那真是伤痕累累,声称要到省城去告。吓得李军又倒茶又递烟,一个劲地说好话。我在旁边看他狼狈不堪地被人家数落得像个三孙子,正听着过瘾好笑。电话响了,是有人报案,说有人在饭店闹事。李军马上要和我出警,可那老爷子来了脾气,一把扯住他,不给个说法不让他出门。气得李军无可奈何,只好让我自己先去看看,有事再打电话回来求援。
我蹬上自行车,一路飞奔到了出事地点。饭店门口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没有警服,喊了半天我是派出所的,也没人给我让道。好不容易挤进去才发现,双海和斌哥居然都在场,而且他们就是当事人。斌哥还穿着工商局的制服,正在那骂骂咧咧,而饭店门口的一株大树上,竟然绑着一个大胖子。
我急忙上去推开斌哥,要去给大胖子松绑,斌哥却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大胖子欠了三年的管理费,今天要不补齐了,就在这绑着。
我哭笑不得,有这么收管理费的吗?我劝斌哥先回去,免得派出所再来人就麻烦了。可无论我怎么说,他也不听,我有点急了:“斌哥,现在我是执行任务,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你知道你这么做是违法的……”
“违法?”斌哥脸有点挂不住了:“他欠管理费就不违法?”
“他欠费你也不能绑他啊?你这是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我忽然想起了这两天听那位老爷子滔滔不绝讲的法律知识。
斌哥听我说得振振有辞,他也火了,不但不松绑,还上前狠狠扇了大胖子几记耳光,打得大胖子鼻血都出来了。我猛地上前拦住斌哥,声音也高了起来:“他们已经报了警,你还要打人,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斌哥眼睛都红了,他把手一伸:“你抓我,我跟你走。”
我一时无语,双海一看事情闹僵了,急忙上前拉住斌哥,说死说活地把他拽走了。
大胖子被救下来,一边说我袒护行凶的,一边叫嚣着要找人来砍死斌哥,等他消停下来,我问他要不要去派出所做笔录。谁知道他又一个高蹦起来:“不去!我不用他赔钱,也不用你们抓他,我自己解决,我找我姐夫去!”
我不知道他姐夫是谁?他不去派出所我就可以回去交差,这一路上我心情郁闷,斌哥真是无理取闹,一点台阶也不给我下,我虽然是他的小兄弟,可我现在执行的是警察的任务啊,怎么能这样。
那位老爷子总算是走了,我敷衍了李军几句,就在那一个人生闷气。下班后,我还是决定去找斌哥,那大胖子要报复他,我总得通知他一声,让他防备着点吧。到了他家,斌哥没在家,双海一个人在打游戏,听到我说了这事,他立刻紧张起来。我说那大胖子的姐夫是谁?很厉害吗?
双海说:“潘南松,林业局的副局长。”
我愣了一下,怎么会是他?工商局不归林业局管吧?
双海把手柄松开,表情更加沉重了:“工商局归省里管,可公安局派出所都是林业局下设的呀,这下完了,四哥的事不少啊?”
我一听,也慌了,不由得埋怨起来:“斌哥也是,没事惹他干什么?”
双海瞪了我一眼:“你知道个屁,今天我们在那吃饭,那小子吹他姐夫是潘局长,我也嘴贱,我就提了一句潘远总是欺负你的事,斌哥就急了,说什么也要他补齐这三年的管理费,那小子不给,斌哥就把他绑起来了,那小子还提了他姐夫,斌哥就骂他,说绑的就是潘南松……
我的脑门一下子就急出汗来,斌哥竟然是为了我!
(九)摆事
事态越来越严重,赵叔已经接到了指示,让着重调查一下“绑的就是潘南松”的这个庄晓斌有什么劣迹没有。由于我密切关切着,所以我第一个知道了这件事,我再也没办法可想,这段时间我已经了解了他们一些办案手段,像斌哥这样爱打架的抓起来判上几年都不成问题。我再也没有办法可想了,关上赵叔的办公室大门,把前前后后的关系都说了,请求赵叔帮着想想办法。
赵叔听完后一脸为难,这上面的命令,他不办也不行啊。他吸了根烟,又挠了挠头,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解铃还得系铃人,还得潘局那头松口,要不然谁也保不了他。”说完这几句话,赵叔看到我盯着他,一脸热切,他急忙摆摆手说:“这事我可没法出头,派出所所长能去保一个犯了事的人?”
失望之余,我又没辄了,除了赵叔,我也想不起谁能帮斌哥了。猛然间我想起来了,我问赵叔:“他大哥,就是工商局的付局长,这人能行吧?”|
赵叔愣了一下:“付局是他大哥?把兄弟?这人肯定行,这小子啥事都能摆平。”
我再次跑到斌哥家,把这个消息传给他,看我急成这样,斌哥对我的不满全消失了,他还故作镇静地说没啥屁事,但我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慌张。果然,第二天斌哥就没了踪影,我连去了几次都找不到他,我甚至怀疑他是外逃了。
赵叔那边已经快按不住了,他最后通知我,明天就要安排人手,下去调查斌哥的种种违法行为。我急得快疯了,好不容易在那天下午我找着了双海,我问他斌哥怎么样了?他嘴上说没事了,但明显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我的不断追问下,双海终于说出来了,他们在“红玫瑰歌厅”呢。四哥,大哥,还有斌哥打的大胖子一伙人都在,大哥出面为四哥“摆事。”
我心里一紧:“你怎么不去?”
双海脸上有些不自然:“谁说我没去,我到那一看,除了我们哥仨,大胖子领了十多个人,全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这不得干吃亏啊,我这是出来找五哥他们去。”
我一把扯住他:“等你找来老五,斌哥他们早就被人打死了,走,我们俩去!”
双海被我的气势影响了,二话不说,回头就跟我走。其实我是害怕的,但是斌哥出这把事,多少也是为了我的原因,我只有硬着头皮去了,就算他们像香港电影里那样拿刀把我砍成血葫芦,我也只能认命了。
双海敲开了“红玫瑰歌厅”的门,里面灯光昏沉沉的,这又平添了几分恐怖气氛。出乎我的意思料的是,歌厅里面居然并不嘈杂,虽然大胖子带来的十几个人个个面无表情,多数人还都用手插着兜,估计是在抓着家伙,但是大家都不说话,只听得一个脸长得很白的中年人在跟大胖子谈着什么?这应该就是“大哥”了,我进去时,大哥扫了我一眼,并没有多问,显然他们的交涉已经快达成协议了,大胖子握了握大哥的手,还带着笑说了几句场面话。我以为事情到这,就算有个结果了,正要为斌哥松口气。却见斌哥站起来,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他撸起左胳膊,右手提起刀,冲大胖子喊了一声:“大哥,对不起了!”刷刷刷三刀,斌哥的胳膊上已经溅出了血。
我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大胖子脸上也没了血色,只有大哥还是那么镇定,接过刀也伸出了左臂说:“这事我出的面,我陪我兄弟一刀。”他也举起了刀,大胖子却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说什么也不让他砍,还张罗着带来的那帮弟兄,快送斌哥去卫生院包扎。
在跟着去卫生院的路上,斌哥还在说笑着,我却两腿发软,怎么也跟不上他。当天傍晚,赵叔在下班前接到了一个电话,随后他告诉我说,没事了。
&&& (十)亮刀
斌哥在这次的事情中表现得颇为壮烈,但我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崇拜他了。有时候我也在扪心自问,我怎么就忽然变了呢?以往羡慕江湖中人的慷慨豪迈,现在亲眼目睹了,不但没有激起我的豪情,反而对这件事有些害怕厌恶。我很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的。很多年后的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母亲安排我去派出所实习,站在正义的立场上看待这个社会,让我潜移默化地懂得了一些是非,真是有道理的。
这其间我又去了几次燕子的家,她还是没有回家,我给她写了几封信,陈淑蓉答应肯定转交,但燕子始终没有回信,这让我那一个暑假过的充满了失落。
而我去斌哥家里的次数少了,不是我对他的感情淡薄了,而是生怕他再为我去闹出些事来,我真是无法应对了,我平时以为自己很聪明,很有能力,遇到事情我才知道,除了去求赵叔帮忙,我几乎没有一点主意,也就是从那件事以后,我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我也曾问过赵叔,为什么工商局长要和人拜把子,要雇用社会人来收管理费?
赵叔犹豫了一下,明显不想深说,但还透露了一点,就是为了效益,这片做小买的纳费意识都不强,谁愿意从自已腰包里往外掏钱,收起费来相当困难。有素质的领导就会耐心开导,宣传政策,碰着付局这样的,也就没耐心了。
我听得半懂不懂,没耐心了,就这样强收硬收,这不早晚得出事吗?
赵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出事摆事呗,摆不平还有警察吧,就这个干法,早晚他们也得出大事。
赵叔的话,我觉得有点耸人听闻了,毕竟有工商局罩着,就算有点过激行为,也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但事情该来的总还是来了,那天早上李军就蹦着高叫嚷着,说什么也要把庄晓斌抓捕归案不可。我听到了斌哥的名字,神经立刻紧张起来。仔细听清楚了,斌哥果然又惹事了,这回还是收管理费,遇上个难缠的,以前也混过社会,只是年纪大了不再混了,开了家音像店,一向是税费不缴,谁也不敢惹的一个人物。斌哥去了几次,开始还是相对客气的,但都被冷眼冷语打发走了,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正赶上那个人喝多了,张嘴就骂老子当年混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个娘胎里投胎呢。
斌哥陪着笑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把锯,木匠用的手锯,虽然没有刀子锋利,却明显比刀子恐怖。这事也惹了,按说工商局的付大哥也能帮着摆平事。可偏偏这个老混混是李军的表哥,这就麻烦了,赵叔虽说知道我和斌哥的关系,可他也不能不理会李军的情绪,他私下对我说,这件事要不处理,那么手下干警都会有怨言。
我自然不会懂得这么些关系,我只知道我看着斌哥被关进了收押室而无能为力。我怕他吃李军的亏,这一天我在派出所守了整整一天,连中午也没回家。李军明显感觉到我在碍他的事,几次三番打发我走,都被我找借口拒绝了。下午四点钟左右,单位同事基本上都出去了,李军再也按耐不住了,他当着我的面就操起了一根白塑料管子,据说他经常打一些犯人一百“杀威棒”,一百管子抽下去能把人打得哭爹喊妈,偏偏伤还不重,几天工夫就看不到伤痕,所以犯人一听“小白管”这三个字,都能吓出尿来。
我一看事不好,抢着就跟了进去,李军瞪了我一眼:“抓紧出去,没你事了。”|
我当然不肯出去,但我不敢和他翻脸,只好软语商量着:“李哥你忘了前几天的事了,你不能再打人了,人家再告你,你可怎么办啊?”
李军被我说得犹豫起来,但没想到斌哥在旁边吼起来:“姓李的,有种你就打我一下试试,老子跟你对命!”
李军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简直不知道斌哥是怎么想的,他的双手还在暖气上铐着呢,怎么和人对命?我看李军已经举起了管子,我拼尽了全力去拦他,被他一手把我抡在一边,眼看着那棍子又举起来,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肩膀一阵剧痛,这一管子正打在我的左肩。
斌哥还在那叫骂,李军却冷冷地看着我:“小刘,你们关系不浅啊,我知道你和赵所的关系,但今天这事是他打了我哥,我要再不收拾他,我还能在这混吗?”
我忍着痛恳求着他:“李哥,这也是我哥,你别打他,让他赔药费还不行吗?就算我欠你个人情行不行?”
这句话是我跟斌哥他们学来的,但显然却忽略了说话的人不同,这句话的效果也不同,所以李军只是冷笑一声:“你欠我的情,你拿什么还啊?”
李军的蔑视让我很无助很茫然,看到他又举起了管子,我也真急了,忽地扯开了衣服,亮出了腰间的匕首,我这把是警刀,只有正式干部才能配用,我因为特别喜欢刀鞘上的图案,所以硬磨着赵叔借用了几天,万没想到,今天第一次亮刀,竟然是面对派出所的“同事”。
斌哥感觉到事闹大了,他停止了叫骂,反而喝令我把刀收起来。李军一脸不屑地看着我:“怎么着?要跟你哥动刀啊?”
我把左边的袖子挽起来,右手把刀举起来,这个动作我熟,斌哥更熟,他急切地吼道:“刚子,快住手,再不住手我不认你这个弟弟!”
我的刀没有挥下去,却是慢慢地一点点地划了下去,刀尖刺破皮肤的时候有一点冷,疼痛的感觉却没有很重,只是伴随着鲜血的溢出有了点麻木感觉。李军被我这个疯狂的举动震住了,他张了半天嘴,才冷冷地说了一句:“跟我出来。”
我和他走出收押室的时候,我把大门锁上,胸中吐了一口长气。斌哥缓过神来,一边喊着我去包扎一下,一边还在骂李军,叫他等着,这笔帐等他出来一起算。
李军也不理他,从抽屉里翻出块纱布给我缠上,看着我的血不再往外流了,他叹了口气,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都是为兄弟,你小子也够刚,今天晚上你在这值班吧,要是保证他不跑,你给他找张床睡吧。还有……你别跟赵所说这事。”
我一迭声地向他道着谢,并保证保守秘密。伤口已经开始痛了,可我得忍着,我得给斌哥弄点吃的。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正当我朝门口走去时,两个女人端着饭盒走了进来,居然是燕子陪着姐姐来给斌哥送饭。燕子一见我胳膊上血迹斑斑的样子就惊叫起来,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
我的眼泪也随着下来,感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时间都在这一刻停顿了,燕子终于回来了,她还是这么关心我。我和燕子相拥着,浑然忘了一切,时间真的就此停止才好───然而,现实总归是现实,斌哥带着兴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是刚子自已用刀划的,这小子真够意思。”
这句话说完,我就看到燕子的目光,又一次冷了起来……&&
&&& (十一)刑场
这一年的夏天有点怪,它改变了以往秋天处决犯人的惯例,要提前把一个犯人的生命终止。公判那一天,林业局的所有警察都要去维持秩序,而我的假期实习即将结束了,所以赵叔特地嘱咐我,不用去了,回家准备准备上课吧。
但是我很有些坚决地对他说:“我想去。”虽然赵叔向母亲夸了我好几次,说我工作得非常认真,但我想为这次暑假实习画个句号,这次去半截沟执行任务,将是最好的一个机会───尽管,我还是有点害怕,但我不会犹豫。
只有重大案犯,才会立即执行枪决,这次改变了行刑惯例的是一个爆炸犯。住在郊区的一个普通电工,在外面打工时干过燧道工程,熟知炸药的原理。打拼几年,攒了不少钱回来,却发现老婆和村主任打得火热,说什么也要和他离婚。这小子找村主任理论,村主任不但不怕他,还叫人把他暴打了一顿,并且告诉他:抓紧离婚,要不然就整死他。
案犯跑到了五十公里以外的林海市,一心琢磨着报复,他用小灯炮做成了微型炸药,包在礼品盒里,上面写着委主任的名字,然后他偷偷放在大客车上。巧的是大客车司机和村主任挺熟,到了地方直接给村主任送家去了。当天晚上,村主任家来了一伙打麻将的,案犯老婆也去凑热闹了,她发现了礼品盒,就和村主任一起打开了。结果一声巨响。村主任当场被炸死,案犯老婆被炸瞎了双眼,其他打麻将的虽然离得也不远,却一个受伤的也没有,也真算得上是冤有头债有主了。这案子很快破了,听说大客司机吓得犯了心脏病,从那以后再也不敢给人捎东西了,如果在车上爆了,那就是几十条人命了。这个案犯手段恶劣、后果严重、影响也坏,所以二审以后就要立即执行。
那天天气不错,我穿上了赵叔的警服,跟着大家来到了俱乐部门口。那里依然是人山人海,犯人被押过来时倒很坦然,还和几位来送行的朋友抱了抱拳,颇为潇洒地说声:“先走一步,先走一步。”人群中也不知道谁凑趣地喊了一嗓子:“好样的!”但当他的女儿哭了一声“爸”以后,我看到案犯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来,他竭力忍着,仍然有几行泪水流了下来。
宣判的过程很快,这一回我不用担心跟不上队伍,我坐上了单位的警车,早早地便赶到了行刑现场,踏上这块土地的时候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但也只是多想了一下,身上的警服虽然不太合身,却让我有了踏实的感觉。斌哥和他的一伙兄弟们随后赶来了,双海这回搭上了一辆吉普车,他抢的位置恰好在我的对面,我们还没等说上几句话,那案犯已经被压过来。等大家不再乱挤了,我勇敢地回过头来,那案犯跪在地上,在等待着生命中最后一刻。随后,一辆吉普车缓缓驶过来,吉普车里伸出了一根枪管,我的心狂跳起来───“炸子”即将从枪膛里飞出来,它将会把案犯的脑袋炸碎,让脑浆飞溅出来。我不敢看了,随着那“啪”的一声响起,我迅速地扭过了头,我只听得四周围观的人群骚动了一阵,却没有看到大家有过分夸张的恐惧表情。而在这一刻,我竟然看到双海也扭过了头,他是背朝着刑场的,这小子居然不敢看!我曾经无数次佩服他能勇敢地面对着“炸子”的恐怖效果,却在这一刻明白了,这些也都是他听别人说的,我不是特别胆小的,而他也不是特别胆大的。
那一天我多次做着努力,想把头转向刑场,看一看那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尸体,到底会被“炸子”伤害到什么凄惨程度,但我终于没有做到。
&&& (十二)兄弟
学校里没了双海,感觉安静多了,这么一想,我觉得双海实在是这个学校中的多余的人,高老师提到他的时候,还在说他就是渣滓,我听了有些刺耳,但想想也真就无法反驳。
经过了那个假期,我感觉教室比以往要亲切得多,我真应该像燕子说的,好好学习。然而,燕子要转班了,我听同学说过以后,我立刻找到她,尽管她还是给我一个白眼,可我仍然说:“你转到哪个班,我就跟到哪个班,不信你就试试。”说这话时我有些无赖,燕子也只是“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我为此担了好多天的心,好在她转班的事没有了结果。很长时间燕子都不再跟我说话,我只好写纸条写信,她居然会回信回纸条,上面都是骂我不争气不讲信用的话,还有一次写上了“不要脸”。我们两个人的纸条传得过于频繁了,以至于老师都找我谈过话。我虽然觉得这种方式挺有意思的,但想想也是好笑,相隔咫尺的两个人,却要浪费纸张和墨水来交流。生活中都达到了话都不说一句的地步了,但在纸上却能写出这么多内容来。不过写情书也有两个好处,一是我的字写得认真多了,生怕写得太丑让燕子笑话;二是我的作文写得出色多了。母亲有一次看我得了个优,还直嘀咕写得真不错,什么时候进步的呢?我偷着笑,心里在说,自打写了情书就开始进步了。
斌哥在派出所关了几天就出来了,他把我保护他的事像说评书一样跟他的兄弟们说了,付局亲自安排了一桌酒席,把他们这些兄弟都叫来了陪我喝酒,在酒席上斌哥没有叫我“刚子”,而是叫“老疙瘩”。这个词的意思是最小的兄弟,接着他们兄弟全叫上了这个词,看我的眼光再也不像是以往那样轻视,一个个频繁地敬我喝酒,这场面一度让我很兴奋。当天晚上我喝多了,在路上吐了个晕头转向,虽然脑子不清楚了,可我还知道叫双海不要送我回家,我怕母亲问的时候我无法回答。那一天我在双海家折腾了一宿,等清醒过来时我有点困惑,这样就成了他们的兄弟了吗?
高三学习已经很紧张了,和兄弟们也基本上不见面了,燕子的纸条上说自打上次从派出所出来以后,斌哥也改了不少,但愿他能少惹点事。可燕子后来又写了斌哥和她姐吵架了,这让我有点纳闷,我记得斌哥挺在意陈淑蓉的,别看在外面是个驴脾气,可在她面前从来没说过重话,怎么会吵起来呢?还没等我去关心这件事,斌哥突然找到我,脸色也不太好看,那一丝笑容都是挤出来的,“老疙瘩,走,陪四哥喝一杯去。”
我想拒绝,我还得复习呢,怎么能喝酒,但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看得出斌哥相当郁闷,头型也不整齐了,裤线也不笔直了,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斌哥把我领到了他家,一进屋就有一股扑鼻的香味,他炖了一锅红烧排骨,这是他的拿手菜。看着我大口小口地啃着骨头,斌哥却几乎没吃一口,只是一个劲地灌自己喝酒。在这些兄弟中,斌哥的酒量并不大,没几分钟他就有了醉意。我看出不对劲了,边啃骨头边劝他少喝点,可他哪里肯听,喝着喝着眼泪还下来了?这下我再也吃不下去了,又联想到燕子纸条上写的事,于是我试探着问:“是不是和四嫂吵架了?”陈淑蓉和斌哥并没有结婚,但两个人的感情大家都知道,所以我们这些人当面都叫她四嫂,她也欣然接受了。
斌哥笑了,摇头头说没有,但他的泪又一次证明了这个现实。接下来我不断地追问,他只是不断地灌酒,终于他喝得一头坐倒在地上,我扶他起来的时候他哭出了声:“别问她了,别问了,你要想知道她在哪,我领你去!”
我扶着斌哥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天色已经擦黑,这一路上他逢人便骂,惹得几个混社会的小子气势汹汹就过来了,到跟前一瞅是他,这才算作罢。伴着一路骂声,斌哥把我领到了一所房子前,这个地方我很熟悉───是双海的家。院子没有锁,斌哥东倒西歪地走过去,到了门口他努力站直了身子,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并没有上锁,双海打开门就变了脸色,我分明看到陈淑蓉居然也在屋里。斌哥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进了门还和双海说着笑话。双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陈淑蓉倒是很镇定,她脸上始终挂着笑,听了一会儿就说要回家。
斌哥看她往外走,连忙喊双海:“老九,快去送送,天这么黑了。”
双海结结巴巴地说:“四哥,你看四嫂我俩正说你……”
斌哥站了起来,走近双海时,双海吓得直往后躲,可斌哥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没啥,真的没啥……”
我和斌哥出了门,双海并没敢送出来,我隐约看到陈淑蓉朝另一个方向走着,走得很慢很慢,我不知道她是在等谁?我只觉得心中愤懑,陈淑蓉真不要脸,可叹斌哥对他这么好,还有李双海,真他妈的不讲义气!这也是兄弟能干出的事吗?我刚才都想上去扇他,斌哥这么个暴脾气,怎么就这么放过他了?
斌哥到家就睡着了,我失落地往家的时候又多了另一种担心:燕子,可别像她姐啊。
&&&&& (十三)伤痕
那天中午,燕子看过我的信后,匆匆就回家了。下午我看到她的眼睛红过,我试着传张纸条过去,问她是不是和她姐吵架了,但她却不肯理我。
斌哥不在工商局干了,他离开了青石,走的时候他也没通知我,只是听说他在五十公里外的林海市一家水泥厂上班了,我不敢想象斌哥那身板能干动体力活吗?
高考倒计时了,当年的高考真的很严,还要先来一次毕业考试,考试通过的人才有资格报考大学。老师一个个的都像是把笑容缝住了,他们脸上的肌肉都固定了,眼光也固定是那种深沉的,每天上课都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怆。还有一个班的老师在黑板上角写着:距高考还有XX天!每天日期都在变化,这个效果非常明显,让所有同学一抬头就能感觉到千斤巨石在上面悬着呢,这也直接导致了有一个瘦弱的女同学当场昏倒。
我觉得自己快疯了,基础太差的数学越学越乱,着实尝到了那两年游玩的恶果。看得出燕子也很着急,虽然还是撅着嘴不和我说话,但纸条上总是在建议我看一些数学方面的辅导资料。这让我在烦恼之余也有了点欣慰,写的纸条也放肆起来,有一个星期五我给她一个纸条,上面写着我想看电影了,明天有空没有?
燕子回头扫了我一眼,把纸条扔过来,我打开一看,惊呆了,那上面写着:“我姐明天结婚,和李双海,你来吗?”
我气呼呼地把纸条撕碎,生了半天闷气才又扔给她一个,上面只有两个字:“不去。”
燕子还是回了纸条:“我也不想去,可那是我姐。”
读着纸条,我觉得燕子特可爱,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在婚礼上一定也会撅着嘴,看到李双海的时候还会狠狠的剜他两眼。在我看来,不管什么原因,撬哥们儿的媳妇就是缺德,李双海就是缺大德。
不知道李双海的婚礼是不是热闹,只是通过燕子的纸条我知道了,斌哥没有回来,是那个工商局的付局长主持的婚礼。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很难过,斌哥真够义气,那么驴行霸道的一个人,居然就这么忍了,只是为了兄弟,为了一个对不起他的兄弟。
但对于这些,我已经不能多关心了,我现在只能关心两件事,一是怎么恶补数学,二是燕子什么时候才能和我讲话。
第一件事还没有着落的时候,第二件事实现了,那天燕子在路上等我,脸都涨红了:“我要找李双海,你跟我去?”
我知道燕子讨厌李双海,甚至都不叫他姐夫,但这样生气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问了几句,她也只是气鼓鼓的不说,我只好陪着她去。那时候天还早,李双海还没起床,燕子叫开门,二话不说,上前就动手。李双海猝不及防,被她打得手忙脚乱,我在拉开燕子的时候,才听明白了,原来陈淑蓉被打了,打得满身都是伤,还有烟头烫伤。我实在气不过了,斌哥何等疼爱陈淑蓉,李双海真不是人。看我在旁边骂,李双海急忙分辨:“不是我,我没打她?”
一看他还不承认,燕子又要上去拼命,这下李双海可急了,伸手就去推燕子,我上去就要和他撕打,李双海没有还手,却喊了我一声:“老疙瘩,你进来,我和你说。”
看他一脸郑重的样子,我和燕子对视了一眼,我跟着他进了屋。再出来时我拉着燕子就走,屋里传来了双海的嚎哭声。燕子问我:“他还有脸哭,他说什么了?”
我张了几回嘴,却说不出来。燕子急了,伸手在我的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让我快说。我犹豫着说:“你问问你姐就知道了,真不是双海打的。”
不知道陈淑蓉怎么和燕子去说,她的伤是付忠明的杰作!
在双海的哭诉中,这位“大哥”也真够意思,结婚帮了他不少忙,平时来个客人,还经常找他们夫妻与陪酒,后来就只找陈淑蓉去陪酒,一来二去到最后把陈淑蓉帮到他付忠明自己怀里去了。而且这位“大哥”还有个让我听了脸红的嗜好───虐待。陈淑蓉一身的伤和烟头,都是出自他的创意。
那天我听完了这些,只告诉双海一句话:“以后别管我叫老疙瘩。”说完这句话,我突然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这件事过后,燕子好多天都拉着脸,又恢复了不和我说话的境界,而且连上课都心不在焉了。我写纸条给她,把她以前劝我努力学习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回她连纸条都懒得回了,只是被我写得烦了,这才扔回来一个───知道了,跟老太太似的。
这件事过后,我不再那么讨厌双海了,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我又想起了斌哥,他的离开和放弃,也许是他的幸运呢?但我又会想,如果斌哥在,付忠明敢这样吗?答案是肯定不敢!我相信斌哥。
&&&& (十四)斌哥
这一回的题目还是斌哥,斌哥又回来了,就在双海受伤后回来的。
双海的双脚被人戳伤了,燕子最先知道了消息,她居然买了水果,让我陪她去看双海。我很纳闷,但燕子说,双海是为了陈淑蓉去找付忠明去谈判,听说还掀了桌子,结果当天晚上就被人用刀扎伤了。我心里一阵恻然,我虽然痛恨付忠明,可打死我也不敢惹这样的人。双海胆子比我还小,他这样豁出去了,那是对陈淑蓉是有感情的。
双海躺在病房里,他看到我笑了笑,眼睛里有了泪花。我把水果放下,看到双海双脚被纱布缠着,我不禁愤愤地骂了两句。但双海却摆摆手:“别说了,人家这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刀一转,两脚的脚筋就断了。”
离开双海家的时候,燕子也流泪了,刚才我问双海以后怎么办?他说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感觉什么都不知道的才是最幸福的。
再后来我又去过一次医院,却没有见过双海,燕子知道得多,她说双海被工商局开除了,而且伤没好医院就撵他出院,这些都是付忠明的安排。双海不敢回家,怕付忠明再找他麻烦,他躲在朋友家养伤,听说伤口感染了,很惨。
我问燕子:“你姐怎么不帮帮他?”
燕子叹了口气说:“付忠明真狠,我姐去给双海送点钱,被他知道了就下毒手打,人家两口子让他拆散了,看看都不行,可真不是人。”
我都有些后悔知道这些事,因为我改变不了什么,最多是在日记里记下一笔,徒增烦恼而已。然而第三天,我就在上学的路上看到了斌哥,斌哥更瘦了,脸也更黑了,可看上去很精神。我胸中一阵热血上涌,扑上去和他抱了一下。
斌哥笑着说,他回来看看双海他们,可是家里没人,就想到陈家找找看。他想让我去看看,他自己去不方便了。
我答应了一声,找到燕子后打听了一下,她姐又被打了。我问得仔细些,可燕子红着脸也不说具体打在哪了,只说她姐在家哭呢,叫我别跟斌哥说。
回来后我想跟斌哥撒句谎,可我的心中却有着太多的愤愤不平,我犹豫着还是说了,“她姐在家呢。”这句话说出口,让我后悔了很多年,或许要后悔一辈子。当时我太年轻了,太幼稚了,我只想着陈淑蓉和双海这么惨,没人敢帮他们,也许斌哥会创造出奇迹,至少让那个恶贯满盈的坏人收敛一些。一直以来,斌哥虽然经常打架斗殴,可我一直认为他有侠义心肠。也许就是这个想法,最终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斌哥真的有侠义心肠,这个想法马上会出现在青石林业局的很多人心中。
“红玫瑰歌厅”生意火红,老板就是工商局的一个检查股长,因为有些广泛的社会背景,所以成了一些有头脸的人酒后消谴的首选。但“红玫瑰歌厅”被查封了,因为这里发生了凶杀案。
我磨着赵叔,打听到了一些详细案情:付忠明打电话,让陈淑蓉去陪他唱歌,斌哥替陈淑蓉赴的约。付忠明还和斌哥喝了一瓶酒,但后来斌哥就亮出刀来,他没想杀付忠明,只是要付忠明放过陈淑蓉。当时歌厅里的人有上来打架的,有上来拉架的,混乱中斌哥受了伤,但他的刀也扎了出去。工商局的那位科长成了替死鬼,他被斌哥的刀扎在了大腿上,大家本以为没什么大碍,谁想到扎到了大动脉上,拉到医院就因为失血过多,死了。
斌哥的案子审得也很快,一审下来是死缓,是误伤致人死命。但死者家属上诉了,工商局还给出示了证明,证明歌厅不是死者开的,而是当天晚上死者在歌厅执行公务时,被斌哥刺死的。二审的结果在春节之前下来了,是死刑!
赵叔那天破例来了我家,递给我一个判决通知书的复印件,我和母亲都哭了。我要赵叔领着我去看一下斌哥,可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说不能在高考前刺激我,她去就可以了。
我没拗得过母亲。后来母亲给斌哥包了饺子,还炖了一只鸡,回来告诉我说,斌哥全给吃了,还说在看守所里看到双海和陈淑蓉了。我问斌哥有没有埋怨我?母亲愕然了:“没有,他埋怨你干什么?他紧着夸你有出息呢。”
&&&& (十五)送别
我听说燕子拿到录取通知书了,我只能替她高兴了,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在心里祝福她,从此就要天各一方了。那个假期我在家里闷着,母亲怎么安慰我也无济于事,斌哥最后的日子快到了,燕子也快飞往南方了,除了在家闷着,我还能做什么。
九月的第一天,母亲告诉我,去送送他吧。我平静地点了点头,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穿上,还给皮鞋认真地擦了油,那一天,我很精神地出门了。
押送斌哥的警车开得特别慢,因为在路上的跟斌哥打招呼的人很多,这些都是斌哥以前一起混的哥们儿,他们的出现让警察们的表情凝重了许多。
我终于站在半截沟刑场上,正视着行刑的地方。树叶已经半黄,一簇簇的草丛更是显得很有些悲凉。山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双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斌哥穿着一条白裤子,我看不到裤线,但想来一定会熨得笔直,他的头发油光锃亮的,山风虽大,却没有吹乱他的发型。后来赵叔对我说,斌哥最后的要求就是给他吹吹风,喷点发胶,枪毙的时候不要让他下跪。
斌哥是面对着枪口的,枪声响过,他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一回我没有扭过头,双海也没有,我们平静地看着斌哥就这么走了。后来我们走过去给斌哥收尸,我看到他的额头有一个圆圆的小洞,血都没怎么流,更不会有所谓的脑浆子流出来。那就是一颗普通的子弹,根本就没有什么“炸子”,我看了一眼谎言的炮制者双海,他的脸色苍白,神然木然地往山下走了,我这才发现,他走路的时候有些吃力,一瘸一拐的。
下山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有一双温柔又有点冰冷的小手蒙住了我的眼睛,在刑场谁还有这份闲心,我没好气地挣脱出来一看,啊,是燕子!“你怎么来了?”
燕子的眼睛还是红的,显然是哭过了。我又问:“你看了?”
她摇摇头,看来她能来送斌哥已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又怎么敢亲眼目睹这行刑的过程。
我忽然伤感起来,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流了下来,我说:“都怪我,那天要是听你的,别告诉他你姐在家,他也许就不会这样。”
燕子拉着我的手说:“不怪你,这是命。”
我还是无法释怀,明明是能改变的事,怎么能是命?
燕子却唯心起来,她说就是命,不光是斌哥,还有她姐,双海,还有被杀的,都是命,包括我们的高考,也是命。
我听到高考,猛然想到,明天燕子就该起程了,奔向她的鹏程万里,而我,却不知道路在何方?我慢慢挣脱她的手:“祝贺你,明天不送你了,再见了。”我心如刀绞,咬着牙把这几个字说完,然后又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快步往山下走着。
燕子在后面喊我,说要跟我谈复习的事,到后来还骂我混蛋,我都没有回头,爱了她一场,我不想影响她的大好前程,至于我复习的事,我更不想由她来操心。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我的心里空了,世界也空了。回到家以后我一个人躺着,从身体一直麻木到内心,毫无知觉,一直到了晚上,母亲下班回家,她这才注意到我的落寞。她盯了我看了半天,猛然醒悟过来:“瞧我这记性,早上你刚出门,有一个漂亮的像个天仙似的女孩子来过,给你留了你一封信。”
母亲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接都不想接,只说不想看了,烧了吧。
母亲笑了,她说:“真不看了?真不看我看了。”
我懒得和母亲说,我扭过头去,让她随便吧。
可是母亲随后就惊呼了一声,我把头转过来,一翻身就坐了起来,信封里只有一堆碎片,那是燕子的录取通知书。
&&&&& (十六)尾声
我坐在办公室里,安排着去半截沟执行任务的警员们马上出发,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到半截沟刑场出警了。林海市公安局新落成的看守所戒备森严,以后所有的重犯要犯,都要关押在那里,自然,宣判执行也要在那里。半截沟做为刑场的使命,从今天以后,就要画上一个句号了。
李军还在派出所,只是他工作的范围是收发室,他进来送水的时候问了我一句:“刘所,你不去啊?”
我还没回答,电话响了,“刚子,我是五哥,我的洗头房明天开业,你得来捧场啊。”
我淡淡地说:“孙经理呀,我在开会呢,不方便说。”
电话那边“哦”了两声,又接着说:“那……刘所,今天你不去半截沟啊……”
我打断了他,说有时间打给他。
我拿出写了两份要写的报告出来,还没等提笔,电话又响了,我以为还是他,正准备说他几句,没想到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喂,手机怎么关机了,害得我还得现查你的座机,今天我姐结婚,你来不来?”
我皱了皱眉头:“我说燕子,你姐怎么又结婚了,她可真会挑日子,我不去了,总结婚我随不起礼。”
燕子咯咯地笑了:“谁知道呢,赶上这破日子,气得她哭了好几场。喂,你这破嘴也太缺德了,什么叫‘又结婚了?’你花多少钱了就‘随不起礼’了?我告诉你,你不来也没关系,我找别人陪我去。你信不信?我打几个电话,我能找一个连的人来陪我。”
我笑着说:“我信,我信,但我现在要写两个报告,写完了去不去,到时候得看心情。”
我放下电话,又提起了笔,第一份报告很简短:因为半截沟刑场废除,申请在半截沟以南建立靶场,便于广大干警们练习射击本领……
第二份报告很长,这是份半年总结,本地区这半年治安形势一片大好,在经济形势的影响下,一些社会上的闲散人员纷纷去找营生了,打架斗殴的现象极少发生。这当然是得利于法制健全了,警察素质提高了,但还有个不能写的原因是他们不敢打了,因为他们赔不起高昂的医药费了。我还得写一写上半年唯一的一起命案,也是今天半截沟刑场送走的最后一个人。案犯叫李双海,他在一场婚宴上,用自制钢管枪打死了工商局的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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