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届戈顿集团杯资富队球员名单

&&&&&&&&&&&&&&&&
/ 隋唐演义 
羸(léi,音雷)——瘦,弱。①
戢(jí,音集)——收敛,止息。风能助火,顿教双目被烟迷;箭未伤人,却笑一时都射尽。眼见全军既覆,足令大将获擒。  官军既败,哥舒翰独与麾下百余骑,自首阳山渡河,向西入关;余众奔 至关外,时已昏夜,关前原有三个极阔极深的大坑堑,以防贼人冲突的,那 时败兵逃归,争先入关,慌乱里黑暗中,不觉连人带马,多被跌人坑堑内; 须臾之间,坑堑填满,后来青践之而过,如履平地。二十万人马出战,败后 得归者,八千余人。崔乾佑乘胜,攻破潼关。哥舒翰退至关西驿中,揭榜收 合败卒,欲图再战。部下番将火拔归仁心欲降贼,及声言贼兵将至,促哥舒 翰出驿上马。火拔归仁言道:“主帅以二十万众,一战而尽,有何颜复见天 子;况又为权相所疑忌,独不见高仙芝、封常清之事乎?即请东行,以图自 全之策。”哥舒翰道:“吾身为大将,岂有降贼。”便欲下马。归仁叱部卒, 系哥舒翰两足于马腹,不由分说,加鞭而行,诸将有不从者,都被缠缚。遇 贼将田乾真,引兵来接应,遂将哥舒翰等执送禄山军前。  禄山本与哥舒翰不睦的,那时却不记旧怨,用好言劝他降顺。哥舒翰只 得降了,火拔归仁自夸其功,大言于众,以为哥舒翰之降,我之力也。禄山 闻之大怒道:“归仁背朝廷,逼主帅,不忠不义!”命即斩其首以示众。当 年安禄山奏请用番将守边,后来反叛,多得番将之力;火拔归仁自夸是番将, 故敢大言夸功,亦不想竟为禄山所杀。正是:反贼亦难容反贼,小人枉自为小人。  哥舒翰既降贼,禄山命为司空,逼令作书,招李光弼等来降。光弼等皆 复书切责之。禄山知其无效,乃囚之于后院中。后人有诗叹云:哥舒本名将,丧师非其罪。 权奸能制命,大帅如傀儡。 战所不宜战,我心先自馁。 辱身更辱国,千载有余悔。这一场丧师,非同小可。此信报到京师,吃惊不小。正是:将军失利边疆上,天子惊心宫禁中。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九十一回 延秋门君臣奔窜 马嵬驿兄妹伏诛  自古贤君相与贤妃后,无不谨身修德,克俭克勤,上体天心,下合人意, 所以能防患于患未作之先,转祸于祸将至之日,庶几四方可以无虑,万民因 而得所。如其不然,为上者骄奢淫佚,不知敬天劝民:而权恶庸劣之臣,与 那估宠恃势、败检丧节的嫔妃戚婉,擅作威福,只询一己之私,不顾国家之 事,以致天怒人怨,干戈顿起,地方失守,宗社几倾;彼卖国权臣,以及蛊 惑君心的女子小人固终不免于诛戮,然万民已受其涂炭,天子且至于蒙尘, 到那时,方咨嗟叹悼,追悔前非,则亦何益之有哉!  却说玄宗听信杨国忠之言,催逼哥舒翰出战,遂至全军覆没,主帅遭殃, 潼关失陷,于是河东、华阴、冯翊、上洛等处,守将都弃城而走。唐朝制度, 各边镇每三十里设立一烟墩,每日黄昏时分,放烟一炬,接递至京,以报平 安,谓之平安火。那时平安火三夜不至,玄宗心甚惶惑,忽飞马连报,说哥 舒翰丧师失地,贼兵乘胜而进,势不可当。玄宗大惊,立即召集廷臣商议。 杨国忠怕人埋怨他催战之误,倒先大言道:“哥舒翰本当早战,以乘贼 之无备;只因战之不早,使贼转生狡谋,堕彼之计。”同平章事韦见素道: “轻敌而败,悔已无及;为今之计,宜速征诸道兵入援,更命大将督率京中 新募丁壮守卫京城。”翰林承旨秦国桢道:“还须速敕郭子仪、李光弼等, 急移兵以御贼入京之路。”杨国忠却只沉吟不语。玄宗问:“宰相之见若何?” 国忠奏道:“征兵御贼,督兵守城,固皆要著;但潼关既陷,长安危甚,贼 势方张,渐逼京师,外兵未能速集,所谓远水难救近火。以臣愚见,莫如车 驾暂幸西蜀,先使圣躬安稳,不为贼所侵扰,然后徐待外兵之至,乃为万全 之策。”玄宗闻奏,未及开言,只见翰林承旨秦国桢出班奏道:”逆贼犯顺, 势虽猖披①,然岂能敌天朝兵力:即今郭子仪、李光弼、颜真卿、张巡等,皆 屡战屡胜,近又报东平太守吴王祗义师,屡次杀贼甚多。闻安禄山诟骂其党 严庄、高尚说:‘汝前日劝我反以为计出万全,今我屡为官军所逼,万全何 在?”高、严二贼无言可对。禄山欲杀之,左右劝解而止。是贼气已挫,行 当殄灭。今我兵潼关之败,失在违众议而催出战,非尽哥舒翰之罪也。若外 兵云集,恢复有期;奈何以一败之故,遽思奔避?大驾一行,京都孰守?独 不为宗庙社稷计乎?幸蜀之说,臣愚以为不可。”玄宗传谕,在廷诸臣各抒 所见,诸臣都唯唯莫对,但回奏道:“容臣等赴中书省共议良策覆旨。”玄宗闷闷不悦,罢朝回宫。  看官,你道杨国忠为何忽有幸蜀之说?却原来他向曾为剑南节度使,西 川是他的熟径;前日一闻禄山反叛;他即私遣心腹,密营储蓄于蜀中,以备 缓急,故今倡议幸蜀,图自便耳。正是:只因自己营三窟,强欲君王驻六飞。
当下国忠见众论不一,上意未决,想道:“前日天子又欲亲征,又欲禅 让,多亏我姊妹们劝止。今日幸蜀之计,也须得他们去撺耸才妙。”遂乘间 打从便门来到虢国夫人府中,相与密议其事。那时虢国夫人正从宫中宴会出 来,同韩国夫人各归私第;每家一队,队着五色衣,车仗仪从,灯火辉煌, 相映如百花之焕发,正在那里下辇,步到厅堂;恰好国忠慌慌张张的来到, 口中只连声道:“急走为上!急走为上!”虢国夫人忙问:“有何急事?”①
猖披——猖狂横行。国忠道:“潼关失守,贼兵将至,为今之计,莫如劝圣驾速幸蜀中。我们有 家业在彼,到那里可不失富贵。争奈众论纷坛,圣意不决,须得你妹妹急入 宫去,与贵妃一同劝驾为妙。若更迟延,贼信紧急,人心一变,我辈齑粉矣!” 虢国夫人闻言着了慌,把家中这桩怪事,且丢过一边,急约了韩国夫人,一 齐入宫;见了杨妃,密将国忠所言述了一遍。  姊妹三个同见玄宗,力劝早早幸蜀。你一句,我一言,继以涕泣,不由 玄宗不从;遂密召国忠入宫共议。国忠又极言幸蜀之便,且云:“陛下若明 言幸蜀,廷臣必多异议,必至迟延误事,今宜虚下亲征之诏,一面竟起驾西 行。”玄宗依言,遂下诏亲征,以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少尹 崔光远为西京留守将军,命内官边令诚掌管宫门锁钥,又特命龙武将军陈元 礼,整敕护驾军士,给与钱帛,选闲厩马千余匹备用,总不使外人知道。是 日玄宗密移驻北内。  至次日黎明,独与杨妃妹妹、皇太子并在宫中的皇子、妃主,皇孙、杨 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元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而去。临行之时, 玄宗欲召梅妃江采苹同行。杨妃止之道:“车驾宜先发,余人不妨另日徐进。” 玄宗又欲遍召在京的王孙王妃,随驾同行。杨国忠道:“若如此,则迟延时 日,且外人都知其事了;不如大驾先行,徐降密旨,召赴行在可也。”于是 玄宗遂行。梅妃与诸王孙妃主之在外者,俱不得从。车驾既行,人犹未知;百官犹入朝,宫门尚闭,犹闻漏声,三卫立仗俨然。及宫门一启,宫人乱出,嫔妃奔窜,喧传圣驾不知何往,中外扰攘。秦 国模、秦国桢料玄宗必然幸蜀,飞骑追随,其余官员士庶,四出逃避;小民 争入宫禁及官宦之家,盗取财宝,或竟骑驴上殿。公子王孙,有一时无可逃 避者,号泣于路旁。后来杜工部曾有《哀王孙》诗云。
长安城头头白鸟,夜飞延秋门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宫走避胡。金鞭断折 九马死,骨肉不得同驰驱。腰下宝鱼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 苦乞为奴。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豺狼 在邑龙在野,王孙善保千金躯。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王孙立斯须。昨夜春风吹血腥,东 来囊驼满旧都。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气今何愚。窍闻太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 花门■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勿。哀哉王孙慎狙疏,五陵佳气无时无。  且说玄宗仓卒西幸,驾过左藏,只见有许多军役,手中各执草把在那里 伺候。玄宗停车问其故,杨国忠奏道:“左藏积财甚多,一时不能载去,将 来恐为贼所得,臣意欲尽焚之,无为贼守。”玄宗愀然道:“贼来若无所得, 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与之,勿重困吾民。”遂叱退军役,驱军前进,才 过了便桥,国忠即使人焚桥,以防追者。玄宗闻之,咄嗟道:“百姓各欲避 贼求生,奈何绝其生路?”乃敕高力士率军士速往扑灭之。后人谓玄宗于患 难奔走之时,有此二美事,所以后来得仍归故乡,终生寿考。正是:三言星退舍,天意原易回。 仓卒不忘民,庶几国脉培。  玄宗驾至咸阳望贤宫,地方官员俱先逃避,日已晌午,犹未进食;百姓 或献粝饭,杂以麦豆;王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玄宗厚酬甚值,好 言慰劳,百姓多哭失声,玄宗亦挥泪不止。众百姓中有个白发老翁,姓郭名 从谨,涕泣进言道:“安禄山包藏祸心,已非一日,当时有赴阙若言其反者, 陛下辄杀之,使得逞其奸逆,以致乘与播迁。所以古圣王务延访忠良,以广 聪明也。犹记宋璟为相,屡进直言,天下赖以安;然频岁以来,诸臣皆以为  讳,唯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下俱不得而知。草野之人,早知有今日 久矣;但九重严邃,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何由得睹天颜而诉语乎?” 玄宗顿足嗟叹道:“此皆朕之不明,悔已无及。”温言谢遣之。从行军士乏 食,听其散往各庄村觅食;是夜宿金城馆驿,甚是不堪。  次日,驾临至马嵬驿,将士饥疲,都怀愤怒。适河源军使王思礼从潼关 奔至,玄宗方知哥舒翰被擒,因即以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令即赴镇收集 散卒,以候东讨。思礼临行,密语陈元礼道:“杨国忠召乱起祸,罪大恶极, 人人痛恨,仆曾劝哥舒翰将军上表,请杀之,惜其不从我言;今将军何不扑 杀此贼,以快众心?”陈元礼道:“吾正有此意,”遂与东宫内侍李辅国商 议,正欲密启太子;恰值有吐著使者二十余人,因来议和好,随驾而行。  这一日遮杨国忠马前,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回答,陈元礼即大呼:“杨 国忠交通①番使谋反,我等何不杀反贼!”于是众军一齐鼓噪起来。国忠大骇, 急策马奔避,众军蜂拥而前,兵刃乱下,登时砍倒,屠割肢体,顷刻而尽, 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户部侍郎杨暄。正是:任是冰山高万丈,不难一旦付东流。  国忠才被杀,凑巧韩国夫人乘车而至,众车一齐上前,也将韩国夫人砍 死。虢国夫人与其子斐微并国忠的妻子幼儿,都逃至除仓,被县令薛景仙率 吏民追捕着,也都被诛戮。正是:昔年淡扫眉,今日血污颈。 可怜天子姨,卒难保首领。 恨不知沐猴,幻化潜踪影。  玄宗当日闻杨国忠为众军所杀,急出至驿门,用好言安慰众军,令各收 队。众军只是喧闹扰攘,围住驿门不散,玄宗传问:“尔等为何还不散?” 众军哗然道:“反贼虽杀,贼根犹在,何敢便散?”陈元礼奏道:“众人之 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尊,伏候圣断。”玄宗惊讶失色道:“妃 子深居宫中,国忠即谋反,与他何干?”高力士奏道:“贵妃诚无罪,但众 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左右,岂能自安;愿皇爷深思之,将士安则圣 躬方万安。”玄宗默然点头。转步回驿,不忍入行宫,只于驿旁小巷中,倚 杖垂首而立。京兆司录韦谔,即韦见素之子,那时正侍立于侧,乃跪奏道: “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间,愿陛下割恩忍爱,以宁国家。”玄宗乃步入行 宫,见了贵妃,一字也说不出口,但抚之而哭。门外哗声愈甚,高力士道: “事宜速决。”玄宗携着贵妃,出至驿道北墙口,大哭道:“妃子,我和你 从此永别矣!”杨妃亦涕泣呜咽道:“愿陛下保重,妾负罪良多,死无所恨, 乞容礼佛而死。”玄宗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顾高力士: “汝可引至佛堂善处之。”说罢,大哭而入。  杨妃上佛堂礼佛毕,高力士奉上罗巾,促令自缢于佛堂前一果树下,年 三十有八,时天宝十五载六月也。噫,此正白乐天《长恨歌》中所云: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 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 后人题咏马嵬坡甚多,惟杜真卿一诗极佳。诗云:杨柳依依水拍堤,春城茅屋燕争飞。 海棠正好东风恶,狼藉残江衬马蹄。①
交通——联络,联系。  杨妃既死,高力士即出驿门,对众宣言道:“妃子杨氏,已奉圣旨赐死 了!”众军还未肯信,高力士奉谕将杨妃之尸,用绣衾覆于榻上,置之驿庭 中,敕陈元礼率领众军将入视。元礼揭其半衾抬其首,以示众人,于是众人 知其果死,都免甲释胃顿首呼万岁而出。玄宗命高力士速具棺殓,草草的葬 之于西郊之外道北坎下;才葬毕,适南方进荔枝到来,玄宗触物思人;放声 大哭,即命以荔枝祭于冢前。张祜有诗云。旌旗不整奈君何,南去人稀北去多。 尘上已残香粉艳,荔枝犹到马嵬坡。  玄宗因顾谓高力士道:“妃子向尝有异梦,今日应矣!”力士道:“贵 妃何梦,老奴未知。”玄宗道:“妃子曾说来,梦与朕同游骊山,至兴元驿 对食。后院忽火发,仓卒出走,回望驿门中,树木俱为烈焰,俄有二龙至, 朕跨白龙,其行甚速;妃子跨黑龙,其行甚迟。左右无人,惟见一蓬头黑面 之物,状如鬼魅,自云:‘是此峰之神,承上帝之命,授妃子为益州牧蚕元 后。’惊然而觉,明日即闻渔阳叛信。如今想起来,与朕游骊山,骊者离也, 方食火发,失食之兆;人为兵象,驿木俱焚,驿与易同,加木于旁,‘杨’ 字也。朕跨白龙,西行之象,妃子跨黑龙,幽阴之象;峰神者,山鬼也,山 鬼乃‘嵬’字,益州牧蚕元后,牧蚕所以致丝,‘益’旁加丝,‘缢’字也, 正缢死于马嵬之兆。”高力士道:“梦兆不祥,诚如圣谕。老奴犹记昔年遇 一术士李遐周,彼曾咏一诗云:‘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苦逢山下鬼, 环上系罗衣。’彼说此诗所言应在后日,由今思之,燕市一句,指禄山之叛; 函关句谓哥舒翰之败;山下鬼乃‘嵬’字,即马嵬驿也。贵妃小字玉环,今 日老奴奉以罗巾自缢,所谓‘环上系罗衣,也。定数如此,圣上宜自宽,不 必过于伤情。”正说间,陈元礼入奏,请旨约饬军队起行。玄宗传谕即行。 时乐工张野狐在侧,玄宗挥泪向他说道:“此去剑门,鸟啼花落,水绿山青, 无非助朕悲悼妃子之由也。”正是:好景不堪愁里看,偶然触目更伤情。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九十二回 留灵武储君即位 陷长安逆贼肆凶  国家当太平有道之时,朝廷之上,既能君君臣臣,则宫闱之间,自然父 父子子;由是从一本之亲,推而至于九族之众,凡属天潢,无不安享尊荣, 共被一人谆叙之德。流及既衰,为君者不能正其身,为臣者专务惑其主,因 而内宠太甚,外寇滋生;一日变起仓卒,遂至流离播迁,犹幸天命未改,人 心未去,天子虽不免蒙尘,储君却已得践祚;然而事势已成,仓皇内禅,毕 竟授者不能正其终,受者不能正其始;何况势当危迫,匆匆出奔,宗庙社稷, 都不复顾,其所顾恋不舍者,惟是一二嬖幸之人,其余骨肉至咸,俱弃之如 遗,遂使王孙公子,都至瓢零,玉叶金枝,悉遭戕贼;如唐朝天宝末年之事, 真思之痛心,言之发指者也。  且说玄宗驾至马嵬,众将诛杀杨国忠及韩、虢二夫人,玄宗没奈何,只 得把杨妃赐死,陈元礼方才约饬众军,请旨启行。众人以杨国忠部下将吏, 俱在蜀中,不肯西行;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复还京师,众论纷纷 不一。玄宗意在入蜀,却又恐拂众人之意,只顾低头沉吟,不即明言所向。 韦谔奏道:“太原河陇,俱非驻跸之地;若还京师,必须有御贼之备。今士 马甚少,未易为计;以臣愚见,不如且至扶风,徐图进止。”玄宗闻言首肯, 命以此意传谕众人,众皆从命,即日从马嵬发驾起行。及临行之时,有许多 百姓父老,遮道挽留,纷纷扰攘,都道:“富阙是陛下家居,陵寝是陛下坟 墓,今日舍此,将欲何往?”玄宗用好言扰慰,一面宣谕,一面前行,百姓 却越聚得多了。玄宗乃命太子于车驾之后,谕止众百姓。于是众百姓拥住太子的马说道:“皇爷既不肯留驾,我等愿率子弟,从太子东向去破贼,保全长安。”太子 道:“至尊冒危而行,我为子者,岂忍一日暂离左右?”众百姓道:“若皇 太子与至尊都在蜀中去了,中原百姓谁为之主?”太子道:“尔等众百姓即 欲留我,奈何尚未面辞,亦须还白至尊,更禀享进止。”说罢,策马欲行, 却被众百姓簇拥住了,不得行动。那时太子之子广平王淑、建宁王倓,俱乘马随后;此二王都是极有智勇的,当下建宁王见人情如此,乃前执太子之鞍进谏道:“逆贼犯阙,四海分 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今殿下若从至尊入蜀,倘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 土地,拱手授贼;人情既离,岂能复合,他日虽欲复至此,不可得矣!为今 之汁,不如收集西北守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 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扫除宫禁,以迎至尊,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 而复存,此岂非孝之大者;何必徒事区区温清定省之文,为儿女子之慕恋 乎?”广平王亦从旁赞言道:“人心不可失,倓之言甚善,愿殿下审思之。” 东宫侍卫李辅国至皇太子马前,叩首请留,众百姓又喧呼不止。太子乃使广 平王俶,驰马往驾前启奏,请旨定夺。  此时玄宗方执辔停车,以待太子,久不见至,正欲使人侦探;恰好广平 王来见驾,具述百姓遮留之状,玄宗道:“人心如此,即是天意。朕不使焚 绝便桥,朕与百姓同奔,正为人心不可失耳!令人心属太子,是朕之幸也。” 遂命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匹,分与太子,且传谕将士云:“太子仁孝, 可奉宗庙,汝等宜善辅之。”又传语太子道:“西北诸部落,吾抚之素厚, 今必得其用,汝勉图之,吾即当传位于汝也。”太子闻诏,西向号位,广平 王即宣谕众百姓道:“太子已奉诏留后抚安尔等。”于是众百姓都呼万岁,  欢然而散。 太子既留,莫知所适,李辅国道:“日已晏①矣,此地非可久驻,今众意将欲往何处?”众皆莫对。建宁王道:“殿下昔日曾为朔方节度使,彼处将 吏,岁时致启,仗略识其姓名:今河陇之众多败降于贼,其父兄子弟,多在 贼中,恐生异志。朔方道近,士马全盛,河西行军司马裴冕在彼,此人乃衣 冠名族,必无二心,可往就之,徐图大举。贼初入长安,未暇徇地,乘此急 行,乃为上策。”众皆以为然,遂向朔方一路而行;至渭水之滨,遇着潼关 来的败残人马,误认为贼兵,与之厮杀,死伤甚众;及收聚余卒,欲渡渭水, 苦无舟楫,乃择水浅之处,策马涉水而渡。步卒无马者,都涕泣而返。  太子至新平,连夜驰三百余里,士卒器械失亡过半,所存军众不过数百 而已。正是:从来太子堪监国,若使行兵号抚军。 此日流离国难守,无军可抚愧储君。  话分两头。且说玄宗既留下太子,车驾向西而进,来至歧山,讹传贼兵 前锋将到:玄宗催趱众军,垦夜驰至扶风郡宿歇,众士卒因连日饥疲,都潜 怀去就之志,流言频兴,语多不逊。陈元礼不能挟制,玄宗甚以为忧。秦国 桢奏道:“众心讻讻①之际,非可以威驱势迫,当以情意感动之。”玄宗然其 说。适成都守臣贡常例春彩十万余匹至扶风,玄宗命陈列于庭,召众将士入 至庭下,亲自临轩宣谕道:“朕年来昏耄,任托夫入,以致逆贼作乱,势甚 披猖,不得不暂避其锋,卿等仓卒从行,不及别父母妻子,跋涉至此,劳苦 已极,此由肤政之下德所致,心甚愧之。今将入蜀,道路阻长,人马疲瘁, 远行不易,卿等可各自还家,朕自与子孙及中官内入辈,勉力前往。今日与 卿等别,可共分此春彩,以助资粮,归见父母妻子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 幸好自爱,无烦相念也。”言罢,涕泪沾襟。众人闻言伤感,亦都涕泣,叩 头奏道:“臣等死生,愿从陛下,不敢有贰。”玄宗亦挥泪不上,良久起身 入内,犹回顾众人道:“去留听卿,朕不忍相强。”秦国模在后宣言道:“天 子仁爱如此,众心岂不知感?”于是众人大哭而出。玄宗命陈元礼,将春彩 尽数给赏于军上,流言自此顿息。正是:三军一时忽欲变,谁说成尊命必贱? 不用势迫与刑驱,仁心入人心可转。
军心既定,玄宗即于次日起驾,望蜀中进发。行至河池地方,蜀郡长史 崔圆前来迎驾,且说蜀土丰稔,甲士全备。玄宗欢喜,即令于驾前为引道。 既人蜀境,路过一大桥,玄宗问是何桥,崔圆道:“此名万里桥。”玄宗闻 言,恍然点首道:“一行憎之言验矣,朕可无忧矣!”你道甚么一行僧之言? 原来唐朝有一神僧,法名一行,精通天文历法。曾造浑天仪覆矩图,极为神 妙;其数学与袁天罡、李淳风不相上下。玄宗尝幸东都,与他同登天宫寺西 楼,徘徊瞻眺,慨然发叹道:“朕抚有此山川,必得长享无虞方好。”因问 一行道:“朕得终无祸患否?”一行道:“陛下游行万里,圣寿无疆。”玄 宗当时闻此言,只道是祝颂之语,谁知今日远行西川,所过此桥,恰名万里, 因想一行之言,至今始验;又想他说圣寿无疆,可知朕躬无恙,所以心中欣 喜说道:“朕可无忧矣!”正是:①
晏(y àn,音燕)——晚,迟。①
讻讻(xiōnq,音兄)——喧扰不安。万里桥名应远游,神僧妙语好推求。 幸然圣寿还元量,珍重前途可免忧。  当下玄宗催趱军士前行,不则一日,来至成都驻跸;其殿宇宫室,与一 切供御之物,虽都草创,不堪齐整;却喜山川险峻,城郭完固,贼氛已远, 且暂安居;只是眼前少了一个最宠爱的人,想起前日马嵬驿之事,时时悲欢, 高力士再三宽解。韦见素、韦谔、秦国模、秦国桢等,俱上表请亟为讨贼之 计。玄宗降诏,以皇太子分总节制,然都不即使出镇,特敕永王璘充山甫东 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以少府西监窦绍为之傅;以长沙太守李岘为 副都大使,即日同赴江陵坐镇。又诏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 北、平卢节度都使,收复长安、洛阳。  那知此诏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为天子了。你道如何便正位为天子?原 来太子当日渡过渭水,来到彭城,太守李遵出迎,以衣粮奉献,至平凉阅监 牧马,得几万匹;又召募得勇士三千亲人,军势稍振。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 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卢简金、监池判官李涵等五 人,相与谋议道:“太子今在平凉,然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地方, 兵食完富,若迎请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 此万世一时也。”谋议既定,李涵上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粟帛军需 之数以献,杜鸿渐、崔漪亲至平凉,面启太子道:“朔方及天下劲兵之处, 今土蕃请和,回绝内附,四方郡县俱坚守拒贼,以俟兴复。殿下若治兵于灵 武,移檄四方,收揽忠义,按辔长驱,逆贼不足屠也。臣等已使魂少游、卢 简金,在彼葺治宫室,整备资粮,端候殿下驾幸。”广平王、建宁王,俱以 两人之言为然,于是太子遂率众至灵武驻扎。过了数日,适河西司马裴冕奉诏入为御史中丞,因至灵武参谒太子,乃与杜鸿渐等定议,上太子笺,请遵大驾发马嵬时欲即传位之命,早正大位, 以安人心。太子不许道:“至尊方驰驱道途,我何得擅袭尊位?”裴冕等奏 道:“将士皆关中人,岂不日夜思归?其所以不惮崎岖,远涉沙塞者,亦冀 攀龙附凤,以建尺寸之功耳;若殿下守经而不达权,使人心一朝离散,大勋 不可复集矣!愿即勉徇众情,为社稷计。”太子独未许允,笺凡五上,方准 所奏。天宝十五载秋七月,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即改本年为至 德元载,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正欲表奉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那时方知玄宗车驾已驻跗蜀中,随即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 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下诏:“自今章奏,俱改称太上皇,军国重事, 先请皇帝旨,仍奏闻朕。俟克复两京之后,朕不预事矣。”又命文部侍郎平 章事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赍玉册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 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泣拜领册宝,供奉于别殿,未敢即 受。正是:宝位已先即,宝册然后传。 授受原非误,只差在后先。  后来宋儒多以肃宗未奉父命,遽自称尊,谓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说 便这等说,但危急存亡之时,欲维系人心,不得已而出此;况玄宗屡欲内禅 传位之说,已曾宣之于口,今日肃宗灵武即位之事,只说格遵前命,理犹可 恕,篡叛之说,似乎大过。若论他差处,在即位之后,宠嬖张良娣,当军务 倥偬之际,与之博戏取乐,此真可笑耳。正是:  若能不以位为荣,便是真心干蛊人。  然虽如此,即位可也,本年便改元,是真无父矣;若使此时邺侯李泌早 在左右,必不令其至此。后人有诗叹云。灵武遽称尊,犹曰遭多故。 本岁即改元,此举真大错。 当时定策者,无能正其误。 念彼李邺侯,咄哉来何暮?  闲话少说。且说当日天子西狩,太子北行,那些时为何没有贼兵来追袭? 原来安禄山不意车驾即出,戒约潼关军士勿得轻进。贼将崔乾祜顿兵观望, 及车驾已出数日之后,禄山闻报,方遣其部将孙孝哲,督兵入京。贼众既入 京城,见左藏充盈,便争取财宝,日夜纵酒为乐,一面遣人往洛阳报捷,专 候禄山到来;因此无暇遣兵追袭,所以车驾得安行人蜀,太子往朔方亦无阻 虞,此亦天意也。正是:左藏不焚留饵贼,遂教今日免追兵。  禄山至长安,闻马嵬兵变,杀了杨国忠,又闻杨妃赐死了,韩、虢二夫 人被杀,大哭道:“杨国忠是该杀的,却如何又害我阿环姊妹?我此来正欲 与他们欢聚,今已绝望,此恨怎消!”又想起其子安庆宗夫妇,被朝廷赐死, 一发忿怒;乃命孙孝哲大索在京宗室皇亲,无论皇子皇孙,郡主县主,及驸 马郡马等国戚,尽行杀戮,又命将宗室男妇,被杀者悉剥去其心,以祭安庆 宗。禄山亲临设祭,那日于崇仁坊高挂锦帐,排下安庆宗的灵座,行刑刽子 聚集众尸,方待动手剥心;说也奇怪,一霎时天昏地暗,雷电交加,狂风大 作,刽子手中的刀,都被狂风刮去城垛儿上插着、霹雷一声,把安庆宗的灵 位击得粉碎:锦帐尽被雷火焚烧。禄山人惧,向天叩头请罪,于是下敢设祭, 命将众尸一一埋葬。正是治乱虽由大意,凶残大拂天心。 不意雷霆警戒,这番惨痛难禁。  看官听说,前日玄宗出奔时,原要与众宗室皇亲同行的,因杨国忠谏阻 而止。今日众人尽遭屠戮,皆国忠害之也,此贼真死有余辜矣。正是:一言遗大害,万剐不蔽辜。  当日众尸虽免剥心之惨,然凡禄山平日所怨恶之人,都被杀戮,还道: “李太白当日乘醉骂我、今日若在此,定当杀之!”又凡杨国忠、高力士所 亲信的人,也都杀戮;朝官从驾而出者,其家眷在京,亦都被杀;只有秦国 模、秦国桢的家眷,俱先期远避,未遭其害。内侍边令诚投降,以六宫锁钥 奉献。禄山遣人遍搜各宫,搜到梅妃江采苹的宫畔,获一腐败女人之尸,便 错认梅妃已死,更不追求。天幸梅妃不曾被贼人搜去,上皇归后,因得团圆 皆老。可笑杨妃于仓皇被难之时,犹怀嫉妒,谏阻天子,不使梅妃同行;那 知马嵬变起,自己的性命倒先断送了,后人有诗云:自家姊妹要同行,天子嫔妃反教弃。 马嵬聚族而歼旃,笑杀当初空妒忌。
禄山下令,凡在京官员,有不即来投顺者,悉皆处死。于是京兆尹崔光 远、故相陈希烈,与刑部尚书张均、太常卿张垍①等,俱降于贼,那张均、张 垍,乃燕国公张说之子也,张垍又尚帝女宁亲公主,身为国戚,世受国恩,①
垍(jì,音计)。名臣后裔,不意败坏家声,一至于此! 于爵燕国公,子事伪燕帝。 辱没燕世家,可称难兄弟。  禄山以陈希烈、张垍为相,乃以崔光远为京兆尹,其余朝士都授以伪官, 其势甚炽。然贼将俱粗猛贪暴,全无远略;既克长安,志得意满,纵酒婪财, 无复西出之意。禄山亦心恋范阳与东京,不喜居西京,正是:奇残恋土贼人态,妄窃燕皇圣武名。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九十三回 凝碧池雷海青殉节 普施寺王摩诘吟诗  自古忠臣义士,都是天生就这副忠肝义胆,原不论贵贱的;尽有身为尊 官,世享厚禄,平日间说到忠义二字,却也侃侃凿凿;及至临大节当危难, 便把这两个字撇过一边了,只要全躯保家,避祸求福。于是甘心从逆,反颜 事仇。自己明知今日所为,必致骂名万载,遗臭万年,也顾不得。偏有那位 非高品,人非清流,主上平日不过以俳优言之,即使他当患难之际,贪生怕 死,背主阵贼,人也只说此辈何知忠义,不足深责;不道他到感恩知报,当 伤心惨目之际,独能激起忠肝义胆,不避刀锯斧钺,骂贼而死,遂使当时身 被拘囚的孤臣,闻其事而含哀,兴感形之笔墨,咏成诗词,不但为死者传名 于后世,且为己身免祸于他年。可见忠义之事,不论贵贱,正唯贱者,而能 尽忠义,愈足以感动人心。  却说安禄山虽然僭号称尊,占夺了许多地方,东西两京都被他窃据,却 原只是乱贼行径,并无深谋大略,一心只恋着范阳故土,喜居东京,不乐居 西京。既入长安,命搜捕百官宦者宫女等,即以兵卫送赴范阳,其府库中的 金银币帛,与宫闱中的珍奇玩好之物,都辇去范阳藏贮。又下命要梨园子弟, 与教坊诸乐工,都如向日一般的承应,敢有隐避不出者,即行斩首。其苑厩 中所有驯象舞马等物,不许失散,都要照旧整顿,以备玩赏。看官听说,原来当初天宝年间,上皇注意声色;每有大宴集,先设太常雅乐,有坐部,有立部:那坐部诸乐工,俱于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诸乐工, 则于堂下立而奏技。雅乐奏罢,继以鼓吹番乐,然后教坊新声与府县散乐杂 戏,次第毕呈。或时命宫女,各穿新奇丽艳之衣,出至当筵清歌妙舞,其任 载乐器往来者,有山车陆船制度,俱极其工巧;更可异者,每至宴酣之际, 命御苑掌象的象奴,引驯象入场,以鼻擎杯,跪于御前上寿,都是平日教习 在那里的;又尝教习舞马数十匹,每当奏乐之时,命掌厩的圉人,牵马到庭 前,那些马一闻乐声,便都昂首顿足,回翔旋转的舞将起来,却自然合着那 乐声的节奏。宋儒徐节孝先生曾有《舞马诗》云:开元天子太平时,夜舞朝歌意转迷。 绣榻尽容骐骥足,锦衣浑盖涯洼泥。 才敲画鼓头先奋,不假金鞭势自齐。 明日梨国翻旧曲,范阳戈甲满关西。  当年此等宴集,禄山都得陪侍。那时从旁谛观,心怀艳羡,早已萌下不 良之念;今日反叛得志,便欲照样取乐。可知那声色犬马,奇术淫物,适足 以起大盗觊窥之心。正是:天子当年志大骄,旁观目眩已播摇。 漫夸百兽能率舞,此日奢华即盗招。  那时禄山所属诸番部落的头目,闻禄山得了西京,都来朝贺。禄山欲以 神奇之事,夸哄他们,乃召集众番赐宴于便殿,对众人宣言道:“我今受天 命为天子,不但人心归附,就是那无知的物类,莫不感格效顺。即如上林苑 中所畜的象,见我饮宴,便来擎杯跪献;那御厩中的马,闻我奏乐,也都欣 喜舞蹈,岂非神奇之事!”众番人听说,俱俯伏呼万岁。那禄山便传令,先 着象奴牵出象来看。不一时,象奴将那十数头驯象,一齐都牵至殿庭之下, 众番人俱注目而观,要看他怎么样擎杯跪献。不想这些象儿,举眼望殿上一 看,只见殿上南面而坐者,不是前时的天子,便都僵立不动,怒目直视。象  奴把酒杯先送到一个大象面前,要他擎着跪献;那象却把鼻子卷过酒杯来, 抛去数丈。左右尽皆失色,众番人掩口窃笑。禄山又羞又恼,大骂道:“孽 畜,恁般可恶!”喝把这些象都牵出去,尽行杀讫。于是辍宴罢席,不欢而 散。当时有人作诗讥笑道:有仪可象故名象,见贼不跪真倔强。 堪笑纷纷降贼人,马前屈膝还稽颡。  禄山被象儿出了丑,因疑想那些舞马,或者也一时倔强起来,亦未可知, 不如不要看他罢,遂命将舞马尽数编入军营马队去。后来有两匹舞马,流落 在逆贼史思明军中。那思明一日大宴将佐,堂上奏乐;二马偶紧于庭下,一 闻乐声,即相对而舞。军士不知其故,以为怪异,痛加鞭棰;二马被鞭,只 道嫌他舞得不好,越发摆尾摇头的舞个不止。军士大惊,棍棒交加,二马登 时而毙。贼军中有晓得此马之事者,忙叫不要打时,已都打死了。岂不可笑? 正是:象死终不屈节,马舞横放大杖。 虽然一样被杀,善马不如傲象。  话分两头,不必赘言。只说禄山在西京恣意杀戮,因闻前日百姓乘乱, 盗取库中所藏之物,遂下令着府县严行追究,且许旁人首告。于是株连蔓引, 搜捕穷治,殆无虚日。又有刁恶之人,挟仇诬者,有司不问情由,辄便追索, 波及无辜,身家不保,民间虽然无日不思念唐王,相传皇太子已收聚北方劲 兵,来恢复长安,即日将至;或时喧称太子的大兵已到了,百姓们便争相奔 走出城,禁止不住,市里为之一空。贼将望见北方尘起,也都相顾惊惶。禄 山料长安不可久居,何不早回洛阳;乃以张通儒为西京留守,安忠顺为将军, 总兵镇守关中;又命孙孝哲总督军事,节制诸将,自己与其子安庆绪,率领 亲军,及诸番将还守东都,择日起行。却于起行之前一日,大宴文武官将,于内府四宜苑中凝碧池上,先期传谕梨园子弟,教坊乐工,一个个都要来承应。这些乐工子弟们,惟李暮、李 野狐、贺怀智等数人,随驾西境,其余如黄幡绰、马仙期等众人,不及随驾, 流落在京,不得不凭禄山拘唤;只有雷海青托病不至。那日凝碧池头,便殿上排设下许多筵席。禄山上坐,安庆绪侍坐于旁,众人依次列坐于下。酒行数巡,殿陛之下,先大吹大擂,奏过一套军中之乐, 然后梨园子弟、教坊乐工,按部分班而进。第一班按东方木色,为首押班的 乐官,头戴青霄巾,腰紧碧五软带,身穿青锦袍,手执青旗一面,旗上书“东 方角音”四字,其字赤色,用红宝缀成,取木生火之意;旗下引乐工子弟二 十人,都戴青纱帽,著青绣衣,一簇儿立于东边。第二班按南方人色,为首 押班的乐官,头戴亦霞中,腰系珊瑚软带,身穿红锦袍,手执红旗一面,旗 上书“南方徵音”四字,其字黄色,用黄金打成,取火生土之意;旗下引乐 工子弟二十人,都戴绛绡冠,着红绣衣,一簇儿立于南边。第三班按西方金 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皓月巾,腰系自玉软带,身穿白锦袍,手执白旗 一面,旗上书“西方商音”四字,其字黑色,用乌金造成,取金生水之意; 旗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都戴丝冠,著白绣衣,一簇儿立于西边。第四班按 北方水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玄霜巾,腰系黑犀软带,身穿黑锦袍,手 执黑旗一面,旗上书“北方羽音”四字,其字青色,用翠羽嵌成,取水生木 之意;旗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各戴皂罗帽,著黑绣衣,一簇儿立于北边。 第五班按中央土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黄云巾,腰系蜡软带,身穿黄锦袍,手执黄旗一面,旗上书“中央宫音”四字,其字以白银为质兼用五色杂 宝镶成,取土生金,又取万宝土中生之意;旗下引乐工子弟四十人,各戴黄 绩帽,著黄绣衣,一簇儿立于中央。五个乐官,共引乐人一百二十名,齐齐 整整,各依方位立定。  才待奏乐,禄山传问:“尔等乐部中人,都到在这里么?”众乐工回称 诸人俱到,只有雷海青患病在家,不能同来,禄山道:“雷海青是乐部中极 有名的人,他若不到,不为全美;可即着人去唤他来。就是有病,也须扶病 而来,”左右领命,如飞的去传唤了。禄山一面令众乐人,且各自奏技。于 是凰箫龙笛,象管鸾笙,金钟玉磐,秦筝羯鼓,琵琶箜篌,方响手拍,一霎 时,吹的吹,弹的弹,鼓的鼓,击的击,真个声音铿锵,悦耳动听。乐声正 喧时,五面大旗,一齐移动,引着众人盘旋错纵,往来飞舞,五色绚烂,合 殿生风,口中齐声歌唱。歌罢舞完,乐声才止,依旧各自按方位立定。  禄山看了心中大喜,掀髯称快,说道:“朕向年陪着李三郎饮宴,也曾 见过这些歌舞,只是侍坐于人,未免拘束,怎比得今日这般快意。今所不足 者,不得再与杨太真妹妹欢聚耳。“又笑道:“想我起兵未久,便得了许多 地方,东西二京,俱为我取,赶得那李三郎有家难住,有国难守,平时费了 许多心力,教成这班歌儿舞女,如今不能自己受用,到留下与朕躬受用,岂 非天数。朕今日君臣父子,相叙宴会,务要极其酣畅,众乐人可再清歌一曲 侑酒。”那些乐人,听了禄山说这番话,不觉伤感于心,一时哽咽不成声调,也有暗暗堕泪的。禄山早已瞧见,怒道:“朕今日饮宴,尔众人何得作此悲伤 之态!”令左右查看,若有泪容者,即行斩首。众乐人大骇,连忙拭去泪痕, 强为欢颜;却忽闻殿庭中有人放声大哭起来。你道是谁?原来是雷海青。他 本推病不至,被禄山遣人生逼他来;及来到时,殿上正歌舞的热闹,他胸中 已极其感愤,又闻得这些狂言悖语,且又恐喝众人,遂激起忠烈之性,高声 痛哭。当时殿上殿下的人,尽都失惊。左右方待擒拿,只见雷海青早奋身抢 上殿来,把案上陈设的乐器,尽抛掷于地,指着禄山大骂道:“你这逆贼, 你受天子厚恩,负心背叛,罪当万剐,还胡说乱道!我雷海青虽是乐工,颇 知忠义,怎肯伏侍你这反贼!今日是我殉节之日,我死之后,我兄弟雷万春, 自能尽忠报国,少不得手刃你等这班贼徒!”禄山气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 说不出,只教快砍了。众人扯下举刀乱砍,雷海青至死骂下绝口。正是:昔年只见安金藏,今日还看雷海青。 一样乐工同义烈,满朝愧此两优伶。  雷海青已死,禄山怒气未息,命撤去筵席,将众乐人都拘禁候发落。正 传谕时,忽探马来报:皇太子已于灵武即位,年号都有了;今以山人李泌为 军师,命广平王、建宁王与郭子仪、李光弼等,分统军马,恢复两京。又报 令狐潮屡次攻打雍邱,奈雍邱防御使张巡,又善守,又善战,令狐潮屡为所 败。  禄山闻此惊报,遂下令即日起马回东京,另议调遣军将应敌;其四京所 存宦官、奇珍玩物,及一切乐器与众乐人,尽数带往东京去。临行之时,禄 山乘马过太庙前,忽勒住马,命军士将太庙放火焚烧。军士们领命,顷刻间 四面放起火来。禄山立马观之,火方发,只见一道青烟直冲霄汉。禄山方仰 面观看,不想那烟头随即环将下来,直冒入禄山眼中,登时两眼昏迷,泪流 如注,不便乘马,另驾轻车而去。白此禄山害了眼病,日甚一日,医治不痊,  竟双瞽①了。正是: 逆贼毁宗庙,先皇目不瞑。 旋即夺其目,略施小报应。  禄山至东京后,二目失视,不见一物,心中焦躁,时常想要唤到那些乐 人来歌唱遣闷;又因雷海青这一番,心中疑虑,不敢与他们亲近,欲待把他 们杀了,又惜其技能,且留着备用。  且说雷海青死节一事,人人传述,个个颂扬,因感动了一个有名的朝臣。 那臣子不是别人,就是前日于上皇前奏对钟馗履历的给事中王维。他表字摩 洁,原籍太原人氏,少时尝读书终南山,开元年间进士及第,天性孝友;与 其弟王缙,俱有俊才。王维更博学多能,书画悉臻其妙,名重一时,诸王驸 马,俱礼之为上宾。尤精于乐律,其所著乐章,梨园教坊争相传习,曾有友 人得一幅奏乐画图,不识其名,王维一见便道;“此所画青,乃《霓裳》第 三叠第一拍也。”当时有好事者,集众乐工,奏《霓裳》之乐;奏到第三叠 第一拍,一齐都住着不动,细看那些乐工,吹的弹的敲的击的,其手腕指尖 起落处,与画图中所画者,一般无二,众人无不欢服。天宝未年,官为给事 中。当禄山反叛,上皇西幸之时,仓卒间不及随驾,为贼所获,乃服药取痢, 佯为痢疾,不受伪命。禄山素重其才名,不加杀害,遣人伴送至洛阳,拘于 普施寺中养病。王维性本极好佛,既被拘寺中,惟日以禅诵为事,或时闲坐, 想想昔年上皇梦中,见钟馗挖食鬼眼,今禄山丧其二目,正应此兆。如此看 来,鬼魅不久即扑灭矣,独恨我身为朝臣,不及扈从车驾,反被拘困于此, 不知何时再得瞻天仰圣。正在悲思,忽闻人言雷海青殉节于凝碧池,因细询 缘由,备悉其事,十分伤感,望空而哭。又想那梨园教坊,所学的乐章中, 多是我的著作,谁知今日却奏与贼人听,岂不大辱我文字。又想那雷海青虽 屈身乐部,其平日原与众不同,是个有忠肝义胆的人,莫说那贼人的骄态狂 言,他耳闻目见,自然气愤不过;只那凝碧池在宫禁之中,本是我大唐天子 游幸的所在,今却被贼人在彼宴会,便是极伤心惨目的事了。想到其间,遂 取过纸笔来,题诗一首云: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弃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王维这首诗,只自写悲感之意,也不会赞到雷海青,也不会把来与人看。 不想那些乐工子弟,被禄山带至东京,他们都是久仰王维大名的,今闻其被 拘在普施寺,便常常到寺中来问候。因有得见此诗者,你传我诵,直传到那 肃宗行在。肃宗闻知,动容感叹,因便时将此诗吟讽。只因诗中有“凝碧池” 三字,便使雷海青殉节之事愈著。到得贼平之后,肃宗人西京褒赠死节诸臣, 雷海青亦在褒赠之中。那些降贼与陷于贼中官员,分别定罪。王维虽未曾降 贼,却也是陷于贼中,该有罪名的了。其弟王缙,时为刑部侍郎,上表请削 已之官,以赎兄之罪。肃宗因记得《凝碧池》这首诗,嘉其有不忘君之意, 特旨赦其罪,仍以原官起用,这是后话。正是:他人能殉节,因诗而益显。 已身将获罪,因诗而得免。
且说禄山自目盲之后,愈加暴躁,虐待其下,人人自危;且心志狂惑, 举动舛错,于是众心离散,亲近之人,皆为仇敌矣。所谓:①
瞽(gǔ,音古)——瞎,盲。恶贯已将满,天先褫其魄。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九十四回 安禄山屠肠殒命 南霁云啮指乞师  君之尊犹天也,犹父也;而逆天背父,罪不容于死。然使其被戮于王师, 伏诛于国法,犹不足为异。唯是逆贼之报,即报之以逆子。臣方背其君,子 旋弑其父,既足使人快心,又足使人寒心。天之报恶人,可谓巧于假手矣。 乃若身虽未尝为背逆之事,然手握重兵,专制一方,却全不以国家土地之存 亡为念,只是心怀私虑,防人暗算,忌人成功,坐视孤城危在旦夕;忠臣义 士,枵①腹而守,奋身而战,力尽神疲,疼心泣血,哀号请救,不啻包肯秦庭 之哭,而竟拥兵不发,漠然不关休戚于其心,以致城他失陷,军将丧亡,百 姓罹灾,忠良殒命,此其人与乱臣贼子何异,言之可为发指!  且说安禄山自两目既盲之后,性情愈加暴厉,左右供役之人,稍不如意, 即痛加鞭挞,或时竟就杀死。他有个贴身伏侍的内监,叫做李猪儿,日夕不 离左右,却偏是他日夕要受些鞭挞。更可笑者,那严庄是他极亲信的大臣了, 却也常一言不合,便不免于鞭挞。因此内外诸人,都怀怨恨。禄山深居宫禁, 文武官将希得见其面。向已立安庆绪为太子,后有爱妾段氏,生一子,名唤 庆恩,禄山因爱其母,并爱其子,意欲废庆绪而立庆恩为嗣。  庆绪因失爱于父,时遭捶楚②,心中惊惧,计无所出;乃私召严庄入官, 屏退左右,密与商议,要求一自全之策。严庄这恶贼,是惯劝人反叛的,近 又受了禄山鞭挞之苦,忿恨不过,平日见庆绪生性愚ɑ,易于播弄,常自暗 想:“若使他早袭了位,便可凭我专权用事。”今因他来求计,就动了个歹 心,要劝他行弑逆之事;却不好即出诸口,且只沉吟不语。庆绪再三请问道:“我目下受父皇的打骂,还不打紧,只恐怕偏爱了少子,将来或有废立之举;必得先生长策,方可无虑,幸勿吝教。”严庄慨然 发叹道:“从来说母爱者子抱,主上既宠幸段妃,自然偏爱那段氏所生之子, 将来废位之事,断乎必有。殿下且休想承大位了;只恐怕还有不测之祸,性 命不可保。”庆绪愕然道:“我无罪,何至于此?”严庄道:“殿下未曾读 书,不知前代的故事。自古立一子废一子,那被废之子,曾有几个保得性命 的?总因猜嫌疑忌之下,势必至驱除而后止,岂论你有罪无罪。”庆绪闻言, 大骇道:“若如此则奈何?”严庄道:“以父而临其子,惟有逆来顺受而已。” 庆绪道:“难道便无可逃避了?”严庄道:“古人之云:小杖则受,大杖则 走。此不过谓人家父子之间,教训督责,当父母盛怒之时,以大杖加来,或 受重伤,反使父母懊梅不安,且贻父母以不慈之名;不若暂行逃避,所以说‘大杖则走’。今以父而兼君之尊,既起了忍心,欲杀其子,只须发一言,出片纸,便可全事,更无走处,待逃到那里?”庆绪道:“此非先生不能救 我!”严庄道:“臣若以直言进谏,必将复遭鞭挞,且恐激恼了,反速其祸, 教我如何可以相救!”庆绪道:“我是嫡出之子,苟不能承袭大位,已极可 恨,岂肯并丧其身?”严庄道:“殿下若能自免于死亡之祸,便并不致有废 立之事矣!”庆绪道:“愿先生早示良策,我必不肯束手待死!”
严庄假意踌躇了半晌,说道:“殿下,你不肯束手待死么?你若束手, 则必至于死;若欲不死,却束不得手了。俗谚云:‘君要臣死,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不得不亡,’说便如此说,人极则计生。即如主上与唐朝皇帝,①
枵(xiāo,音消)——中心虚空的树根。引申为空虚。②
捶(chuí音锤)楚——棰,木棍;楚,荆杖。均为古代刑杖。岂不是君臣;况又曾为杨妃义子,也算君臣而兼父子;只因后来被他逼得慌 了,却也不肯束手待死,竟兴动干戈起来,彼遂无如我何,不但免于祸患, 且自攻城夺地,正位称尊,大快平生之志。以此推之,可见凡事须随时度势, 敢作敢为,方可转祸为福;但不知殿下能从此万无奈何之计,行此万不得已 之事否?”庆绪听说低头一想,便道:“先生深为我谋,敢不敬从。”严庄 道:“虽然如此,必须假手于一人,此非李猪儿不可,臣当密谕之。”庆绪 道:“凡事全仗先生大力扶持,迟恐有变,以速为贵。”严庄应诺,当下辞 别出宫,恰好遇见率猪儿于宫门首,遂面约他:“晚间乘闲到我府中来,有 话相商。”  至夜李猪儿果至,严庄置酒肴于密室,二人相对小饮。严庄笑问道:“足 下日来,又领过几多鞭子了?”李猪儿忿然道:“不要说起,我前后所受鞭 子,已不计其数,正不知鞭挞到何日是了?”严庄道:“莫说足下,即如不 佞忝为大臣,也常遭挞,太子以储贰之贵,亦屡被鞭挞。圣人云:‘君使臣 以礼。’又道:‘为人父,止于慈。’主上恁般作为,岂是待臣子之礼,岂 是慈父之道?如今天下尚未定,万一内外人心离散,大事去矣!”李猪儿道: “太子还不知道哩!今主上已久怀废长立幼,废嫡立庶之意,将来还有不可 知之事。”严庄道:“太子岂不知之,日间正与我共虑此事。我想太子,为 人仁厚,若得他早袭大位,我和你正有好处,不但免于鞭辱而已。怎地画个 妙策,强要主上禅位于太子才好。”李猪儿摇手道:“主上如此暴厉,谁敢进此言,如何勉强得他。”严庄道:“若不然呵,我是大臣,或者还略存些体面,不便屡加挞辱。足下屈为 内侍,将来不止于鞭挞,只恐喜怒不常,一时断送了性命。”李猪儿听说, 不觉攘臂拍胸道:“人生在世,总是一死,与其无罪无辜,俯首被戮,何如 惊天动地做一场,拚得碎尸万段,也还留名后世!”严庄引他说出此言,便 抚掌而起,说道:“足下若果能行此大事,决不至于死,到有分做个佐命的 功臣哩!只是你主意已定否?”李猪儿道:“我意已决;但恐非太子之意, 他顾着父子之情,怎肯容我胡为?”严庄道:“不瞒你说,我己启过太子了; 太子也因失爱于父,怕有祸患,向我说道:‘凡事任你们做去罢。”我因想 着足下必与我同心,故特约来相商。”李猪儿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只明夜便当举动。趁他两日因双眸痛,不与女人同寝,独宿于便殿,正好动 手;但他常藏利刃于枕畔,明晚先窃去之,可无虑矣!”言毕作别而去。次日,严庄密与庆绪,约会到黄昏时候,庆绪与严庄各暗带短刀,托言奏事,直入便殿门来,值殿官不敢阻挡。禄山此时已安寝于帏帐之内,不防 李猪儿持刀突入帐中,禄山目盲,不知何人;方欲问时,李猪儿已揭去其被, 灯火之下,见禄山袒着大腹,说时迟,那时快,把刀直砍其肚腹。禄山负痛, 急伸手去枕畔摸那利刃,却已不见了,乃以手撼帐竿道:“此必是家贼作乱!” 口中说话,那肚肠已流出数斗,遂大叫一声,把身子挺了两挺,呜呼哀哉了。 时肃宗至德二载正月也。可恨此贼背君为乱,屠戮忠良,虐害百姓,罪恶滔 天,今日却被弑而死。乱臣受弑逆之报,天道昭彰。后人有两只《挂枝儿》 词说得好,道是:   安禄山,你做张守圭的走狗,犯死刑,姑饶下这驴头。却怎敢恃兵强,要学那虎争 龙斗,你不是狼子野心肠,人道是猪首龙身兽,到今日作孽的猪龙,也倒死在猪儿手! 安禄山,你负了唐明皇的宠眷,不记得拜母妃,钦赐洗儿钱,怎便 把燕代唐,要将江山沾。可笑你打家贼的鞭何重,那禁他斫大腹的刀太  尖。则见你数斗的肠流也,为甚赤心儿没一点! 禄山既被杀,左右侍者方惊骇间,庆绪与严庄早到,手中各持短刀,喝叫不许声张。众人一则平日被禄山打毒,今日正幸其死;二来见庆绪与严庄 作主,便都不敢动。严庄令人就床下掘地深数尺,以毡裹其尸而埋之,戒宫 中勿漏泄。次早宣言禄山病骤危笃,命传位于庆绪。于是庆绪僭即为位,密 使人将段氏与庆恩缢死,伪尊禄山为太上皇,重加诸将官爵,以悦其心。过 了几日,方传禄山死信,命群臣不必入宫哭临,密起其尸于床下。尸已腐烂, 草草成殓,发丧埋葬。严庄见庆绪昏庸,恐人不服,不要他见人。庆绪日以 酒色为事,凡禄山所宠的姬侍,都与淫乱;凡大小诸事皆取决于严庄,封他 为冯翎王。严庄以庆绪之命,使伪汴州刺史尹子奇引兵十三万攻睢阳城,账 阳太守许远求救于雍邱防御使张巡。  且说张巡在雍邱,那南霁云与雷万春,已投入麾下为郎将。当车驾西幸 之时,贼将令狐潮来攻雍邱,张巡率许、雷二人,及诸将佐,悉力拒贼。令 狐潮与张巡原系旧同学,因遣使致书,申言夙契,且云:“天下存亡未卜, 守此孤城何益,不如早降为上。”张巡部下有大将六人,亦劝张巡出降。张 巡大怒,设天子画像于堂,率众朝拜涕泣,谕以大义,众皆感奋。张巡乃斩 来使,并斩劝降六将。于是人心愈坚。拒守既久,城中缺少了箭,张公命作草人千余,蒙以黑衣,乘夜缒下城去。贼兵惊疑,放箭乱射,遂得箭无数。次夜,仍复以草人缒下,贼都大笑, 更不为备。张巡乃选壮士五百人,缒将下去,径到贼营;贼出其不意,一时 大乱,弃营而奔,杀伤甚众。令狐潮忿怒,亲自督兵攻城。张巡使雷万春登城探视,时万春因传闻得其兄雷海青殉难的消息,十分哀愤,才哭得过,便咬牙切齿的上城来,方举 目而望,不防贼兵连发弯箭。雷万春面上连中六矢,仍是挺然立着不动。令 狐潮遥望见,疑为木偶人;及见其用于拔箭,流血被面,方询知是雷万春, 大为骇异。正是:草人错认是真,真人反疑为木。 笑尔草木皆兵,羡他智勇具足。  少顷,张巡亲自督城,令狐潮望着楼上叫道:“张兄,我见雷将军,知 足下军令矣!然而天道何?”张巡说:“足下未识人伦,安知天道?你平日 也谈忠说义,今日忠义何在?勿更多言,可即决一胜负。”遂率兵与战,兵 皆奋勇争先,生获贼将十四人,斩首八百余级。令狐潮败入陈留,余众屯于 沙涡。张巡乘夜袭击,又大破之,奏凯而回。忽探马来报说:“贼将杨朝宗, 欲引兵袭取宁陵,断我归路。”张巡乃分兵守雍邱,自引兵将星夜至宁陵, 恰值许远亦引兵到来,遂合兵与贼战,昼夜数十回合,大破杨朝宗之众,斩 首数千级。  捷音至行在,肃宗诏以张巡为河南节度副使,许远亦加官进秩仍守睢阳。 至是尹子奇来攻睢阳,许远因兵少,遣使至张巡处求救。张巡以睢阳要地, 不可不坚守,乃自宁陵引兵三千至睢阳,合许远所部兵不过七千人。张巡与 南霁云、雷万春等数将,并力出战,屡次得胜。张巡欲放箭射尹子奇,奈不 识其面,乃以篙为矢射去,贼兵疑城中箭已尽,遂将篙矢呈于子奇。于是张 巡识其状貌,命南霁云射之,中其左目,正是:禄山两目俱盲,子奇一目不保。 相彼君臣之面,眼睛无乃太少。  自此许远将战守事宜,悉听张巡指挥。张巡真是文武全才,不但善战, 又极善谋,行兵不拘古法,随机应变,出奇制胜。其生性忠烈,每临战杀贼, 咬牙怒恨,牙齿多碎。却又能于军务倥偬之际,不废吟咏。因登城楼,遥闻 笛声,遂作《军中闻笛》,诗云:岧峣试一临,敌骑附城阴。 不辨风光色,安知天地心。 门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 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  闲言少说,且说许远向于睢阳城中,积军粮百余万石,后被宗藩虢王巨 调其半分给他郡,不由许远不肯。因此睢阳城中粮少。到那时渐已告匮,每 人日止给米一二合,杂以茶纸树皮为食。贼兵攻城愈急,造为云梯,其状如 虹,使勇卒三百立于上,推梯临城,欲便腾入。张巡预知,使人于城墙潜凿 三穴,俟梯将近,每穴出一大木,一木挂定其梯,使不得进;一木上有铁钩 挽住其梯,使不得退;一木上置铁笼盛火药,发火焚之,梯即中断,梯上军 士都被火烧,跌落地而死。贼兵又作木驴攻城,张巡命熔金汁灌之,登时消 铄。凡此拒守之事,俱应机立办,贼服其智,不敢来攻;但于城外列营围困。 张巡、许远分城而守,与众同食茶纸,亦不复下城。那时大帅许叔冀在谯郡, 贺兰进明在临淮,俱拥兵不救,而临淮与睢阳尤近,张巡乃命南霁云赴临淮 借粮,乞师援救。霁云领命,引三十骑出城突围而走,贼众数万挡之,霁云直冲其众,左射右射,矢无虚发,贼皆披靡,遂出重围至临淮见贺兰进明,涕泣求救。谁 知进明素与许叔冀不睦,恐分兵他出,或为所袭;二来又心怀妒忌,不欲许 远、张巡成功,竟不肯发兵,亦无粮米相借,说道:“此时睢阳当已失陷, 我即发兵借粮,亦无及矣!”霁云道:“睢阳死守待救,大兵速去,必不至 于陷;若果已失,我南八男儿,请以死谢大夫。”进明只不允,霁云奋然道: “睢阳与临淮如皮毛之相依,睢阳若陷,即及临淮,岂可不救?”说罢仰天 号恸。进明爱其忠勇,意欲留之,乃用温言抚慰,且命设宴款待,奏乐侑酒。霁云大哭道:“仆来时,睢阳城中已不食月余矣,今即欲独食,安能下咽! 大夫坐拥强兵,并无分灾救患之意,岂忠臣义士之所为乎?”因发狠自咬下 一指,以示进明道:“仆已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此指以示信,归报主将与 同死耳!”一时指血泪血,有如泉涌,座客俱为之挥涕。进明决意不救,又 度霁云不可留,竟谢遣之;此真千古可恨之事,所以至今张睢阳庙中,铜铸 一贺兰进明之像,裸体绑缚,跪于阶下,任人敲打,来泄此恨。后人也有两 支《挂枝儿》说得好,正是:   进明呵,你也食唐家禄否?人望你拯灾危,冒险的求救;谁知你拥强兵,竟不能相 救。不曾见你兴师去,倒要将他勇士留。可怜那南八男儿也,十指儿只剩九。 进明呵,你不愿千年的唾骂,任南八苦求救,只不听他,眼睁睁看他将指头儿咬下。他当时临去空咬指,我今日说来亦咬牙,好把你睢阳庙里铜人, 也尽力的狠敲打!  南弄云自临淮奔至宁陵,与偏将廉坦,引步骑数百,冒围至睢阳城下, 与贼力战,砍坏贼营,方得入城门。城中人闻救兵不至,无不号哭,或议弃 城而走。张巡、许远婉言晓谕众人道:“睢阳乃江淮保障,若弃之而去,贼 必长驱东下,是无江淮也;况我众饥疲,即走亦不能远,徒遭残杀耳!临淮  虽不来相救,诸镇岂无一仗义者,不如坚守以待之;但是城中绝粮,何忍留 尔众同受饥寒,今任尔众自便,我二人为朝廷守土,义当以身守之,不敢言 去也!”众人闻言感激,愿同心竭力,以守此城。茶纸食尽,杀马而食;马 食尽,罗雀掘鼠而食;雀鼠亦尽,张巡杀其爱妾,许远烹其家僮,以享壮卒。 人心愈加衔感,明知必死,终无叛志。  又挨过了数日,军将都羸瘦患病,不能拒守,贼遂登城。张巡西向再拜 道:“仁臣力竭矣!不克全城以报朝廷,死当为厉鬼以杀贼!”今盛京慈仁 寺,所塑青魈菩萨,赤发蓝面,口衔巨蛇,如夜叉之状,云即张睢阳自矢所 为厉鬼像也。城既破,张、许二公及诸将俱被执。尹子奇将许远解赴洛阳, 张巡与南霁云等共三十六人皆遇害。张巡至死,神色如常,万春、霁云俱骂 不绝口而死;其余三十余人,亦无一肯屈节者。后人有诗赞曰:张巡先殒固尽忠,许远后亡亦矢节。 从死不独有南雷,三十六人同义烈。  睢阳失陷三日之后,河南节度使张镐救兵到来。原来张镐闻睢阳危急, 倍道求援,犹恐不及,先遣飞骑驰檄谯郡太守间邱晓,使速行本部兵先往。 闾邱晓素做狠,不幸节制,竟不起兵;及张镐至,城已破三日矣。张镐大怒, 令武士擒闾邱晓,至军前杖杀之。正是:恨不移此闾邱杖,并杖临淮狠贺兰。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九十五回 李乐工吹笛遇仙翁 王供奉听棋谒神女  人生世上,不特忠孝节义与夫功勋事业、道德文章,足以流芳后世,垂 名不朽,就是那一长一技之微,若果能专心致志,亦足以轶类超群,独步一 时;且其艺既精妙入神,不难邀知遇于君上,致感动于神仙,使其身所遭逢 之事,传为千秋佳话。  却说张镐既杖杀闾邱晓,即移书于贺兰进明,责其不救睢阳。恰闻朝廷 有旨,命张镐镇临淮,着进明移驻别镇。张镐乃率兵攻打睢阳城,与尹子奇 大战。子奇正战之间,忽然阴云四合,寒风扑面,贼众都闻鬼哭神号之声, 空中如有鬼兵来冲突,一时大乱,四散狂奔。正是:死为厉鬼忠臣志,须信忠魂自有灵。  尹子奇兵溃,只得弃了睢阳城,退奔陈留;谁想陈留百姓,恨其荼毒睢 阳,痛惜忠良被害,遂出其不言,杀将起来,斩了尹子奇,开城迎降。张镐 安民已毕,分兵留守;一面引众回镇,一面将睢阳死难诸臣,具表奏闻朝廷。 恰好上皇有手诏至肃宗行在,命褒录死节之人。  且说上皇在蜀中,眼前少了个杨妃,常怀愁闷。那些梨园子弟,又大半 散失,供御者无多人,更加不快;还亏有高力士日夕侍侧,时为劝解。及闻 安禄山焚毁祖庙,杀害宗室,残虐臣民,遂抚心顿足,十分哀痛;随又传闻 禄山已死,乃叹恨道:“朕恨不及手自寸磔此贼也!”因追念故相张九龄, 昔年曾说禄山有反相,不宜宥其死,此真先见之明,当时若从其言,何至有 今日之祸。于是特遣中使往曲江,致祭于其墓,御制祭文一道,手书付中使 赴墓前宣读。其文云:
惟卿昔者曾有谠言,谓安禄山反相昭然,不宜宥死,宜亟歼旃①。朕听不聪,轻纵巨 奸,既宽显戮,更予大藩,酿兹凶祸。追悔从前,卿今若在,朕复何颜!追念老臣,曷胜 涕涟。特遣致祭,侑以短篇,嘉卿先见,志吾过愆。尚飨。上皇既遣祭张九龄,且厚恤其家,因即降手诏,命朝臣查录一切死难忠臣, 申奏新君,并加恤典,不得遗漏。又闻雷海青殉节于凝碧池,不胜嘉叹。张野狐因乘机启奏道:“梨园旧人黄幡绰,向羁贼中,今从东京逃来,欲请见驾;只因失身陷贼,恐上皇爷欲加之罪,故逡巡未敢。”上皇道:“汝 等俳优之辈,安能尽如雷海青这般殉节?失身贼中,不足深责。黄幡绰既从 贼中来,必知雷海青殉节之详,朕正欲问他,可便唤来。”左右领旨,即将黄幡绰宣到。幡绰叩首阶前,涕泣请罪。上皇赦其罪问道:“雷海青殉节于凝碧池之日,你也在那里么?”幡绰道:“此事臣所目 睹。”上皇道:“汝可详细奏来。”幡绰便把那安禄山如何设宴奏乐,众乐 工如何伤感堕泪,禄山如何要杀那堕泪的,雷海青如何大哭,如何抛掷乐器, 骂贼而死,一一奏闻。上皇叹息道:“海青乃能尽忠如此,彼张均、张垍辈, 真禽兽不若矣!”因问幡绰道:“汝于此时亦曾堕泪否?”幡绰道:“触目 伤心,那得不堕泪?”
时内监冯神威在侧,向日幡绰曾于言语之间,戏侮了他,心中不悦,奏 道:“此言妄也。奴婢闻人传说,幡绰在贼中,把安禄山极其谄奉。禄山在 宫中梦纸窗破碎,幡绰解云:‘此为照临四方之兆。’禄山又梦自身所穿袍 袖甚长,幡绰又为之解云:‘此所谓垂衣而天下治。’如此进谀,岂是肯堕①
旃(zhān,音沾)——代词“之”。泪者?”上皇即问幡绰:“汝果有此言否?”那黄幡绰本是个极滑稽善戏谑 的人,平日在御前惯会撮科打诨,取笑作耍的,那时若惊惶抵赖,便没趣了, 他却不慌不忙,从容奏道:“禄山果有此梦,臣亦果有此言;臣因禄山有此 不祥之二梦,知其必败,故不与直言取祸,只以巧言对之,正欲留此微躯, 再睹天颜耳。”上皇道:“怎见得此二梦之不祥,汝便知其必败?”幡绰道: “纸窗破者,不容糊做也;袍袖长者,出手不得也。岂非必败之兆乎?”上 皇听说,不觉大笑,遂命仍旧供御。正是:闻之既堪为解颐,言者自可告无罪。  自此上皇时常使黄幡绰侍侧,询问东西二京之事。幡绰恐感动圣怀,应 对之间,杂以诙谐,常引得上皇发笑。忽一日,又有一个梨园旧人到来,你 道是谁?却是笛师李暮。原来李暮于圣驾西行时,同着一个从人奔走随驾, 不想走迟了,却追随不及,失落在后。遇着哥舒翰的败残军马冲来,前路难 行,急慌慌的奔窜,一时无处逃匿,只得权避入一山谷中。其中有古寺一所, 寺僧询知是御前供奉之人,不敢怠慢,因留他暂寓,一连住了五七日。  一夕,月朗风清,从人先自去睡了,李暮心中烦闷,且不即睡,又爱那 风清月白,徘徊观玩了一回,便向行囊中,取出平日那枝所吹的笛儿来,独 自步出寺门,在一大树之下石台上坐着,把那笛儿吹起,真个声音嘹亮,响 彻山谷。才吹罢,遥见园林中走出一个彪形大汉,大踏步行至前来,仔细视 之,乃一虎头人也。李暮大骇,那虎头人身穿一件白夹单衣,露脚赤足,就 寺门槛上箕踞而坐,说道:“笛声甚妙,可再吹一曲。”李暮那时不敢不吹, 只得按定了心神,吹起一套繁縻之调。虎头人听到酣适之际,不觉瞑然睡去, 横卧于槛上,少顷之间,鼾声如雷。李暮欲待跨入寺门槛去,又恐惊醒了他 不是耍处;回首四顾,没处藏身,只得将笛儿安放在草间,尽力爬上那大树, 直爬到那极高的去处,借树叶遮身,做一堆儿伏着。不移时虎头人醒来,不见了吹笛人,即懊侮道:“恨不早食之,却被他走了。”遂立起身来,向空长啸一声,便有十余只大虎,腾跃而至,望着虎 头人俯首伏地,状如朝谒。虎头人道:“适有一吹笛小儿,乘我睡熟,因而 逃脱。我方才当槛而卧,量彼不敢入寺,必奔他处,汝等可分路索之。”众 虎遂四散奔去,虎头人依然踞坐不动。约五更以后,众虎俱回,都作人言道: “我等四路追寻不获。”正说间,恰值月落斜照,见有人影在树。虎头人笑 道:“我道有云行雷掣,却原来在这里!”乃与众虎望着树上,跳身攫取。 幸那树甚高,跃攫不及。李暮此时却吓得魂不附体,满身抖颤,几乎坠下, 紧紧抱着树枝。  正在危急,忽闻空中有人喝道:“此乃御前之人,汝等孽畜,不得猖獗!” 于是虎头人与众虎一时俱惊散。少间天曙,仆从来寻,李暮方才下树。且喜 那笛儿原在草间无损,仍旧收得。正是:箫能引凤,笛乃致虎。 岂学虞廷,百兽率舞。  李暮受此惊恐,卧病数日。病愈之后,方欲起身,适有旧日相知的京官 皇甫政,新任越州刺史,因赴任途次,偶来山寺借宿,遇见了李暮,各叙寒 暄,问李暮:“将欲何往?”李暮道:“将欲西行,追随大驾。”皇甫政道: “近日西边一路,兵马充斥,岂可冒险而行;不如同我到越州暂住,俟稍平 定,西行未迟。”李暮应诺,遂别了寺憎,随着皇甫政迤逦来至越州,即寓 居于刺史署中。    那越州有个镜湖,是名胜之处,皇甫政公事之暇,常与李暮到彼观览。 李暮道:“湖光可人,尤宜月夜。”皇甫政点头道:“我亦正欲为月夜泛湖 之游。”乃于月明之夜,具酒肴于舟中,约集僚友,同了李暮泛湖饮宴;但 见月光如水,水光映月,放舟中流,如游空际,正合着苏东坡《赤壁赋》中 两句,道是: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众官饮酒至半酣,都要听李暮的妙笛,说道:“昔年勤政楼头一曲笛音, 止住了千万人的喧哗,天下传闻绝技。今夕幸得相叙,切勿吝教。”皇甫政 笑道:“李君所用之笛,我已携带在此了。”众官都喜道:“可知妙哩!” 李暮谦逊了一回,取出笛儿吹将起来,其声音之妙,真足以怡情悦耳,听者 无不啧啧称叹。一曲方终,只见前面有扁舟一时,一童子鼓棹而行,船上立 着一个老翁,口中高声的叫道:“大好笛音,肯容我登舟一听否?”众人于 月下视之,见他:   数髯瑟瑟,一貌堂堂。野服葛巾,绝似仙家妆束;开襟挥尘,更饶名士风流。果然 顾盼非凡,真乃笑谈不俗。众官看了,知其非常人,不敢轻忽,即请过大船中,以礼相见。 老翁道:“山野之人,多有唐突,幸勿见罪。”众官揖之就坐。 那老翁道:“偶游月下,忽闻笛声甚佳,故冒昧至此,欲有所陈。”李暮道:“拙技不足污耳,承翁丈闻声而来,定是知音,正欲请教大方。”老翁道:“顷所吹者,乃《紫云回》曲也,此调出自天宫,今尊官已悉得其妙, 但婉转之际,未免微涉番调,何也?”李暮惊叹道:“翁丈真精于音律者, 仆初学笛时所从之师,实系番人。”老翁道:“笛者涤也,所以涤邪秽而归 之于雅正也,岂可杂以番调邪!宜尽脱去为妙。”李暮拱手道:“谨受教。” 老翁道:“尊官所吹之笛,是平日惯用的么?”李暮道:“此笛乃紫纹云梦 竹所造,出自上赐,正是平时用熟的。”老翁道:“紫纹竹生在云梦之南, 于每年七月望前生;但今年七月望前生,必须于明年七月望前伐,若过期而 伐,则其音窒;先期而伐,则其音浮。适间细听笛音,颇有轻浮之意,当是 先期而伐者。但可吹和平繁縻之音调,若吹金石清壮之调,笛管必将碎裂。” 众官听了,都未肯信,李暮口虽唯唯,也还半信半疑。老翁道:“公等 如不信,老朽请一试之。”说罢,便取过李暮所吹的笛儿,吹起一曲金石调 来,果然其声清壮,可以舞潜蛟而泣嫠妇。李暮与众官都听得呆了。及吹至 入破之时,众人正听得好,忽地刮刺一声,笛儿裂作两半,众方惊叹信服。 老翁笑道:“损坏佳笛,如之奈何?老朽偶带得二笛在此,当以其一奉偿。” 遂向衣裾中取出二笛,一极长,一稍短,乃以短者送李暮道:“便请试吹。” 李暮接过来,略一吹弄,果然应手应口,非他笛可比,心中欢喜,再三称谢。 皇甫政笑道:“从来说宝剑赠与烈士,红粉寄与佳人。老丈既以敝友为知音, 何不并将那一技惠赐之?”老翁道:“非敢吝惜,其实那一笛,非人间所可吹者;即使相赠,亦未必能吹。”李暮道:“小子愿一试之。” 老翁便把那笛递过来,李暮吹之再四,都不入调,且亦不甚响亮。老翁道:“此非人间笛,固未易吹也。”李暮道:“此笛量非老丈不能吹,必求 赐教。”老翁摇头道:“人间吹不得。”李暮道:“人间吹了便怎么?”老 翁笑道:“尊官前日山谷中所吹,不过是人间之笛,尚有虎妖闻声而至;今 于湖中吹动那一笛,岂不大惊蛟龙乎?”众人闻言,都道:“不信有这等事。” 老翁道:“诸公如必欲吹,老朽试略吹之;倘有变动,幸忽惊讶。”于是取 过那笛来,信口一吹,其声震耳,树头宿鸟俱惊飞叫噪:到五六声之后,只
成为本站VIP会员,
若未注册,请点击 成为本站会员.
版权声明:本站所有电子书均来自互联网。如果您发现有任何侵犯您权益的情况,请立即和我们联系,我们会及时作相关处理。
                                   
蓝田玉PDF文档网致力于建设中国最大的PDF格式电子书的收集和下载服务!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戈顿集团 背景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