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书架最近电脑老是卡住不动

正在远去的老手艺——爆米花遇见炸爆米花的胡德友师傅,纯属偶然。几个好友聚餐后,我伴着清爽的北风,晃悠着微醉的碎步回家。橙色的路灯闪烁,飘零的梧桐叶,舞蹈着生命里最后的辉煌。行人稀少,宽阔的马路独我享用。突然,身后“嘭”的一声巨响,将酒醉的我炸醒。心想哪个倒霉鬼的车胎爆了,我环顾四周,竟没有车。一过,空气里夹杂着香甜味道。这味,是那么的熟悉,这香,是那么的纯正,是爆米花,是久违的爆米花香。寻香回走,我刚路过的小巷口,有个三轮车的小摊,一中年汉子正摇着爆米花机,炉子里的木炭,飞溅丝丝火星,划破这冰凉的寒夜。他没有吆喝,似自言自语:爆米花,爆香米、糯米、蚕豆、黄豆、绿豆呀,还有小麦、玉米、花生、瓜子喽……这念叨,完全没有广告的功效,以至于我擦肩而过都没有觉察。爆米花的师傅叫胡德友,今年39岁,湖南省常德市黄土店人,走街串村爆米花,近20年。我告诉他想拍摄这手艺时,胡师傅爽快的应允了,并留给了我电话号码。还说:出摊,那也得下午四点以后,具体什么地方,明天再说。第二天,我在常德城西的巷口见到胡师傅时,天已近黑。他一边忙着开张前的准备工作,一边嘀咕:昨夜鼓风机摇坏了,修了半天才弄好,不然又要花钱添设备。钉好鼓风机后,胡师傅看了眼小巷口,点上支香烟:白天人们要上班,孩子也都去了,没生意。他猛吸了几口烟,就开始生火,眼睛始终扫视着四周:城里规矩多,好多地方不准炸。这几天城管查的紧,要看着点。一切准备就绪,他拉开嗓门吆喝:爆米花喽……爆香米、糯米、蚕豆、黄豆……我见他声音洪亮,不竟玩笑:你昨天怎么不这样喊?他一笑:开炸后,就没有必要了。这爆炸声就是好广告,一响大家都知道了,张家媳妇、李家嫂子、王家老太就会炸出门。说到这,他不禁轻叹了口气:这响声也是个祸害,一炸响,那城管、保安、物业公司的、还有那怕吵怕闹的知识份子,也会应声而动。胡师傅用一个小搪瓷缸子量米,爆米花一锅装米一斤,每次一杯。加糖,只能是糖精,白糖遇高温熔化成液态,粘在爆米花机器内壁,容易烧糊,影响米花口感。在加糖前,得征求客人的意见,不加也行。炸米花还要放一勺面粉,这样就不会粘锅了,爆炸时的白烟就是面粉的飞尘。拧紧爆米花机阀门后,就可匀速摇动加热,这阶段掌握火候是关键,不欠不过,欠则生,也难膨松;过则糊,味苦。一靠经验,粮食品种不同,烘焙时间不一样。二看压力表,罐内压力到一定程度,就要开锅。开锅取米花,这是给人印象最深的一个环节,随着轰隆的震天响声,一股白烟从布袋里飘散而出,米花也随气流冲进袋中。光顾小摊的多为孩子,或是上了年纪的家庭妇女。他们爱讨价还价,胡师傅说:生意再差,我也不降价,给谁少了钱,全院子都晓得了,那生意没法做了。一年也就靠冬季这两个月,一天只有晚饭后这一小会儿,炸不了几个钱。时间稍晚点,住户就提意见了,放的巨响使小孩无法入睡,老年人没法安静,女人没法看电视。他们经常会来说几声,甚至骂几句。胡师傅尴尬的一笑:反过来想,如果谁在我屋旁隔几分钟响一,我也受不了。他们骂就让他们出出气,我只当没听见,实在不行就走,打一炮,换个地方。胡师傅每次开锅前,都会高喊一声:放炮喽……,才鸣炮取米花。闻得喊声,胆小的孩子与怕事的妇人,立即捂住耳朵。一声巨响后,随爆米花香飘溢而出的,还有那开怀的笑声。孩子或妇人提了爆米花,美滋滋的回家,不时回头望望,生怕没有听得见 “放炮喽……”的预备,而吓落了手中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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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总爱往舅舅家跑,远远的站在一旁,看满是锈迹的废铁,飘出丝丝铁火花,打成一把锋利的小刀,或是精致的小铲。听大锤小锤撞击铁砧的明快节奏,烧得通红的铁具见水的滋滋声响。偶尔,舅舅还能让我扯扯风箱,兰色与橙色的火焰在我的推拉之间,尽情的舞蹈。甚至,舅舅高兴时,还能用边角料给我打把小刀什么的。现在,舅舅老了,早已不打铁,冰冷的炉子堆满了杂物,老人常靠坐炉边,品一口苦茶,抽一袋旱烟,用满是老茧的大手抚摩着炉砖,发呆。记忆成了回味的依托,过去的辉煌,风光不再。而今,社会的变化,科技的发达,什么东西都能大机器批量的生产,物丰价廉。我想寻觅点他日的影子,追忆昔年的往事,好不容易在常德城外,找到了恋旧的文师傅。67岁的文慧通师傅,在湖南省常德市蒿子港镇开了间小小的铁匠铺,加工些刀具、锅铲、锄头、马钉之类的铁具。文师傅一个人边打边卖,生意来了打几锤,没有人光顾便坐在铺子前,看过往的行人。文师傅14岁开始学习打铁,至今已超过半个世纪,现年纪大了,很多要花大力气做的东西,打不了了。老人想带个徒弟抡大锤,帮下手,可是还有谁愿意学这费力不讨好的活计。文师傅年轻时在镇农具厂干过,接触过铣磨电焊,几年前,老人买了个旧电机,自己设计制作了一个机械装置,用电机带动大锤。机器笨是笨了点,没有人那么灵活,但却省了时间和精力,也缓解了没有徒弟帮忙抡大锤之急。文师傅对于我的到来,感到既兴奋又安慰。兴奋的是有人陪他说会话,打破冷铁般的寂静。安慰的是自己这将要退出生活舞台的老手艺,还有人关注记录。他一边卖力的打着手中的一把篾刀,一边使劲的和我喊话。我们的聊天被铁锤声打得支离破碎,交谈的碎片伴着四射的铁花,在小屋里飘摇蔓延。他专注的打着篾刀,一块废铁经过半个小时的锻打,初现篾刀雏型,焊接好刀柄,开锋打磨就能完工。文师傅认真的对待自己干了几十年的工作,哪怕一个最细小的环节,也会小心对待,不容许有半点含糊。老人告诉我,打铁赚不了几个钱,这样一把篾刀,不过十多块,一个月能打出四、五百块钱,就算很不错了。老人儿孙满堂,也不是一定要靠打铁来维持生计,只是打了一辈子的铁,怎么也放不下手中的锤子。告别文师傅,已近黄昏,老人没有送我,他要趁热将手中的刀打完。铁匠铺叮当的铁锤声,随我渐远的脚步而模糊。
记得小时候,剃头是请师傅到家里来剃的。剃头的师傅挑了担子过来,一头是木柜子,柜子是一把设计得科学合理的折叠椅,柜有抽屉,装了推剪、剪刀、篦子、梳子、剃刀、刷子、荡荡布等。另一头则挑了一个特制的脸盆架,上搁铜脸盆,脸盆里放了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脸盆下则为土炉子、木炭、以及一把破扇。我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剃头行头,要数剃刀、篦子和荡荡布了。剃刀锋利无比,我非常的想拥有一把,但大人是不让玩的,就是摸摸也不行,那理由自不必言说。篦子,我们村有几个不爱干净的小女孩,头发里常长虱子,不管谁家请了剃头师傅,她们家大人都要借比梳子密实得多的篦子,篦虱子。那篦子经她们用过,我们男孩是不会再用的,怕那上面粘了虱籽蛋。荡荡布,因剃头师傅长年累月的荡磨剃刀,油腻发亮,而成了专门比方龌龊孩子衣服的代名词。现在,剃头担子少了,剃头师傅必备的十六般技艺(梳、编、剃、刮、捏、拿、捶、按、掏、剪、剔、染、接、活、舒、补)懂的人也不多了。家住湖南省常德市郊的张师傅,今年66岁,自11岁学剃头的手艺,已经剃了50多年的头。几年以前,他一直在家四周为乡邻们剃头,谁家请,上谁家。而今,城市扩建,老人的家已被高楼大厦包围,家旁竟一下窜出好几家美发店、美容屋。地盘被他人占领,他只好约了几个老伙计,到城内僻静的小巷摆个剃头担子。每天清晨,老人都要从家里挑出担子,到城里常蒿路摆摊,风雨无阻。老人技术精湛,态度热情,收费便宜,来找他剃头的人还是很多,大多是住在老街上的老街坊,经常光顾的老主顾。我也坐上了张师傅的折叠椅,请他给我剃个平头。老人不紧不慢的给我围上披布,手推剪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推剪均匀的移动,果断的将头发拦腰截断,干脆利落。在这里剃头,没有电动剪刺耳的嚣叫,更不担心你的头发会被连根拔起,咬牙忍受揭头皮般的痛苦。推剪围头一周便剪完,张师傅一般不来第二刀。修面前,老人将毛巾用热水浸透,平敷在我的脸上,然后老道地在那条油光的荡荡布上,反复地蹭磨着剃头刀,待剃刀锋刃可鉴时,方才停下。我半躺在折叠椅上,微闭双目,锋利的刀刃在我的面部缓缓地运行了——利而不灼、行而不滞。最后,老人还要帮我洗耳按摩,见他实在辛苦,我婉言谢绝。如今,人们追求健康、时尚、休闲、快乐,还有那说不清的剃头的品位。剃头已经不再是剪短那么纯粹了,剃头担子正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
在开往安乡的车上,我一路的回忆与憧憬:几条赤膊汉子哼着 “依儿嗨哟”的号子,舞动撞杆猛地撞向巨大的木榨,声落油滴,清香扑鼻。我别过这样的场景,将近三十年。十多年前,安乡官档镇的毛为平,卖下了这间榨坊。同时,他聘请了与木榨打了三十二年交道的大师傅熊东生,来主理榨坊业务。木榨榨油是个技术活,打榨人被称之为榨匠。毛老板告诉我,木榨榨油从筛籽、车籽、炒籽、磨粉、蒸粉、踩饼、上榨、插楔、撞榨到接油有十多道工序,除了磨粉是机械作业外,其他全部靠手工完成。油菜籽收来后,首先用风车筛去杂质,再在大锅里炒熟。炒好的油菜籽冷却后,进行两至三次碾磨,磨的粉越细出油率就越高。我小时候看见榨坊磨粉用的是石碾子,一头被蒙住了眼睛的老黄牛,围着很大的石碾子转拉,石碾的横杠上坐几个顽皮的小孩,一来义务赶牛碾粉,二来也增加点重量,加快磨粉的速度。如今,这样的情景早已不再,机器的轰隆声替代了古老的碾歌。蒸粉,是道关键的程序,也是件苦差事。蒸锅上搁一个铁架子,再铺一块棉包袱隔粉。每锅蒸一个饼的粉,大约十七斤。蒸好的粉用包袱提了,倒进放了稻草的四个铁圈中,踩压为粉饼,这叫踩饼。熟粉温度高,榨匠赤脚踩饼有如蹈火。木榨饼大小根据榨的孔径而定,饼厚约七公分,待榨干油后就成了四公分左右的枯饼。木榨由一根直径一米三的大树挖空而成,中空部分放饼扎楔。上榨是个细致活,需两位榨匠默契配合,竖立粉饼,校正铁箍。木楔分两排,打榨时,一排胀紧则另一排松掉,再松再胀,挤饼榨油。熊师傅告诉我,他与这木榨感情很深。自己跟了这木榨三十多年不说,师傅以及师傅的师傅,也是靠这木榨讨吃喝的。每次看到养育了几代榨匠的老木榨,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去年,一个开茶楼的老板专程过来,想用五千块钱买走老木榨。熊师傅急了,生怕毛老板会卖掉。他看了看木榨,说:当时,如果我拿的出五千块钱,我就买了,哪怕供在家里,也愿意。七月天,很热。炒籽与蒸粉的两口大灶,将二百多平米的榨房烘烤得如一个偌大的微波炉,室内的温度至少高出室外十来度。熊东生师傅与他的四个同伴,就在这高温烤箱里赤膊忙碌着。木榨榨油的繁琐工序,需要他们五个榨匠的通力合作,才能顺利响榨出油。这样的古法榨油费时费工,出有率也比机榨油低了很多。每百斤油菜籽出油不到三十斤,机榨却能达到近四十斤。现在,大多数地方的木榨,早已被效率更高更省力的电力榨油机取代,榨坊已近绝迹。毛老板之所以还保留木榨榨油的老手艺,主要是如今食用油市场竞争激烈,他想通过木榨油环保、清香、味纯的卖点,抢占销售市场。据他了解,湖南乃至周边省份,就只剩他这个木榨作坊了。
这三十年,曾师傅一直在高山街的小巷口,摆摊修鞋。除了因小巷路面维修,房屋改造,稍微挪动摊位十几米远外,老人就没有换过地方。他对这地盘,非常的满意,既显眼又不当路。显眼,能招揽生意,方便顾客送鞋取鞋。不当路,就不会影响市容卫生,城管干部也不怎么光临。丁字拐的墙角,避雨、挡风、遮阳。下雨的天气,巷子水流成河,这里却平安无事;起风的日子,缩进墙角,即刻风平浪静;暖和的冬季,移下板凳,还能悠闲享受舒适的阳光。七十多岁的曾师傅,身体矫健,手脚灵便,动作敏捷。老人这许多年没有吃过一粒药,更没有打过一次针。如此硬朗身板,方能三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的坚持。他每天都要赶在市民上班前,摆好小摊张罗生意,等待上班的、送孩子上学的、买菜的居民出门,将要修的鞋放到他这里。老人收摊的时间,要比上班族晚一点,这样,顾客下班或办完事回转,再将修好的鞋带回家。这坚持,老人习惯了,四周的居民也习惯了。十多年前,曾师傅在离摊位不远处,租了间小房子,将老伴接了过来,一来彼此有个照应,二来也有个伴。老伴中午做好了饭菜,提到小摊边,老俩口就在摊边吃,也还温馨。野餐完毕,老伴总会陪曾师傅说会话,才用塑料袋装了空碗回家,准备晚餐。老人有三个儿女,早已成家立业,生活都还不错。子孙们都很孝顺,二老就是什么事都不做,生活也会温饱无忧,衣食不愁。孙子曾无数次劝老人回家,安享晚年。可他怎么也闲不住,更舍不得丢下,干了几十年的老手艺,也不忍离开,亲近了几十年的老街坊。现在,一个月生意就是再差,也有三、四百块的收入,好的时候,能达到七、八百块钱。对于老两口来说,也满足了。曾师傅告诉我,修鞋,算个技术活。老人对于修鞋的钉、修、补、换、缝、接、粘、改等技术,掌握得相当娴熟。对于修理各种质量的鞋子,也积累了一整套应对办法。修好鞋,关键在细心,在态度。认真对待每一个裂口的缝合,选择合适颜色的线,安排恰当的针脚距离,掌握好缝补时的力度。细致对待每一个断层的粘接,什么质地用什么胶水,什么胶水在什么时机粘接,这一切都得抢到火候上,欠则不牢,过则不粘。合理对待每一个配件的更换,配件准备要齐全,配件短缺就将失去一单生意,甚至客人永远不再光顾。配件更换考虑要周到,根据客户的需求,鞋子的价格质量等因素,合理安排。小心对待每一只鞋子的修理,不管新鞋旧鞋,修理的时候,千万不能碰坏,挂花或损坏麻烦就大了。正是老人如此细心与敬业,才有这三十年不改的根据地,才有这三十年的信誉保证。
兄弟们,跟我上!!!
我最近在拍老手艺的片子,想了解些手艺人的情况,便撩起红绳钻了进去,想与表演者聊几句。这红绳子将皮影表演区围了起来,观众只能站在红线外观看,是不许跨越到里边参观的。表演皮影的师傅姓王,陕北人,在家乡逢年过节或是谁家遇大事时,就给乡亲演几场皮影戏的表演者。一年前,王师傅经熟人介绍来到上海,边演出边做些皮影道具当工艺品卖,赚点小钱。这里的演出是免费的,卖皮影的收入归自己。可是,看的人多,买的少,有时候一连两三天,也卖不出一个皮影。我见表演的时间还未到,就递了支香烟给王师傅,想套点近乎,希望他能给我多提供点资料。他摆了摆手:不抽的。在老家时,我还是个烟鬼,来上海后就将烟与酒都戒了。在上海什么东西都得花钱买,本来赚的就不多,哪还抽的起烟,买的起酒?上海很大也很漂亮,有若干豪华高档的场所,他是怎么也不可能朝那里迈步的,好些地方只在外面看了看。说到家乡时,王师傅眼睛开始有神了,那里有属于他的土地、房屋、亲人以及朋友,还有他的空气、自由和任性。上海就大不一样了,这里是别人的家,他只是来做客。而且,是一个农民到城里的富人家做客,不免拘谨。王师傅感到憋屈的慌。不一会,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王师傅一面叮嘱我别出声,一面起身迎上前去给管理员说明:这是俺老家的一亲戚,他在我这里坐会儿,行吗?我一笑谢过,这人看起来憨厚,却也灵便。干部上下打量了我,没有立即赶我到红线外,一脸严肃的对王师傅说:做准备,九点演出开始。王师傅点头应许,开始清理皮影的线杆,做演出的准备工作,并顺手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浓郁陕北味的音乐响起,周围立即聚了好些看客,翘首等待演出的开始。皮影戏在九点正拉开帷幕,录音机的音量开得老大,有很多的噪音夹杂其中,从人物服饰和音乐看,我估计是杨家将里的“穆桂英挂帅”。王师傅娴熟而忙碌的表演着,时缓时急,静动有致,众寡有序。一会成队的人马出动,战场天摇地动;一会单刀激烈拼杀,台前人仰马翻;一会儿女情长,月下卿卿我我。最后以一匹战马向天长嘶结束,尾声清冷干净,余意深长。一场表演下来,王师傅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嘘嘘。他边收拾皮影道具,边招呼我再坐会:累呀,一天十来场下来,骨头都要散架了。我和他说了几句谢意与宽慰的套话,就告辞了,因为,我也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得赶往下一站。我不懂皮影戏,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表演者演绎皮影,但我却因王师傅而迷上了这驴皮做的小把戏。
忽然,我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芳香。分明是酒香,淳淳的酒香飘然入鼻,润肺爽心。踏香寻味,四眼井的街对面,有家古法吊酒的家庭作坊。作坊里,一个中年汉子,忙碌着手头的工作——蒸煮高粱酒。蒸锅下,火烧的正旺。蒸锅里,酒在沸腾。进屋,作坊的主人刘秋望师傅,热情的请我入座,又吩咐妻子李细华,泡了杯浓浓的绿茶。我轻品了一小口,清茶夹杂着酒香,顺着喉咙流进胃,涌向肺,渗入每一根毛细血管,一种难以言表的滋味,却上心头。刘师傅今年40岁,夫妻二人都是湖南岳阳临湘人。祖辈都是吊酒的刘师傅,从十多岁就随父亲学习吊酒,至今二十多年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们经朋友介绍来常德开店酿酒。刚来,店开在小西门菜市场,后因市政建设的旧城改造,几次搬迁,才到现在的四眼井旁,租下了一间小门面,继续吊酒的手艺。吊一锅酒,时间比较长,也很麻烦。先要将粮食淘洗干净,用清水浸泡一夜,然后放到蒸锅里蒸煮六、七个小时,出锅冷却到一定的温度,就可以装缸发酵。一个星期后,再次倒进蒸锅煮几个小时,才能接酒入坛。吊酒的关键在粮食品质,谷物的纯净,温度的控制,发酵时间的长短把握,还有酒药子的选用。一个环节出现问题,轻则影响出酒率,而且酒的口感、度数、品质都将大打折扣。重则无酒可接,或接酒无用,浪费原料,耽误工时。刘师傅吊酒,用的是古法,凭的是感觉。蒸煮时间、粮食冷却的温度、发酵程度,完全靠口尝、鼻嗅、眼看、耳听、手摸。他一般只用两样工具,一杆称与一只酒精测量计。杆称,用来称酒药子,这酒药子下的时间、温度、分量,都得精确称量,丝毫来不得有半点马虎。酒精计,则用来测量酒精度数。酒度数不同,价格也就不一样,甚至酒的用途,也是因度数而定。客人一般都是些老主顾,他们买酒或喝、或泡药、或做调味品,对酒的品质要求比较严格,甚至苛刻。一次酒不好,就可能没有下次的生意。在我国古代,由谷物粮食酿造的酒,一直处于优势地位, 果酒的份额很小。酒的历史,可以上到上古时期。其中《史记•殷本纪》关于纣王“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的记载,以及《诗经》中 “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的诗句等,表明我国酒之兴起,已有五千年的历史了。据考古学家证明,在近现代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制品中,已有了专用的酒器,说明在原始社会,我国酿酒已很盛行。刘师傅一面往蒸酒灶里加柴火,一面与我聊天。他告诉我,现在粮食涨价,煤价比原来贵了好几倍。酒的价钱是顾客们早就认可了的,无法提高,吊酒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他有两个煮酒的灶,一个烧煤,一个烧柴。为了降低成本,而不得不放弃了烧煤的酒灶。一有时间,他就到店四周的基建工地,去拾柴火。这样,每年能节约几千块的煤钱,真正赚的也就是这点钱。从刘师傅的酒作坊出来,我不禁有些晕晕糊糊,不知道是他那娴熟的手艺迷的,还是空气里飘荡的酒香醉的。但我确实醉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湖南省桃源县三阳镇,热闹得有些嘈杂的集市上,碰到了从事雕刻五十多年的余师傅。家住桃源县佘家坪乡的余超师傅,今年六十二岁,从八岁开始拜师学习写反字,刻图章。木版雕刻,是改革开放后才开始的,也近三十年。老人告诉我,他的木版雕刻手艺,是自己看书查资料摸索出来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里比较流行寻根问祖,家族续谱。余师傅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又有雕刻图章的技术,理所当然的担当了家族里族谱的雕版印刷任务。通过一段时间的磨砺,老人熟练的掌握了木版雕刻的技术,成了桃源周边县市少有的木版雕刻艺人。雕版工序简单,操作起来却很麻烦。选料必是硬度适宜、木质细腻的桃木、梨木或枣木,粗纹理的木材,小字难以雕刻。板材要无洞无节,锯刨方正规范,打磨平整光洁。书写非一般人所能为,写反字是很见功夫的事,字要写的工整漂亮,毫无差错,出现错别字,甚至一笔之误,整个版面就报废了,浪费材料,耽误工时。雕刻是最费劲而烦琐的体力活。印刷的最后效果是阳文,雕的时候就要用刻刀,将字的四周部分小心的铲去,留下有字的部分。而且,字的雕刻深度要合适,浅了,印刷成品模糊不清,深了,字模容易损坏。五年前,余师傅在家里建了一个简易的雕刻工作室,专门从事雕刻的手艺。客户大多是慕名而至的农村家族续谱的老人,或是从事傩戏表演的民间艺人,也有收藏爱好者。早先,余师傅的雕刻是不收费的,纯粹是给左邻右舍的乡亲帮忙。现在,找他雕刻的人多了,他不得不象征性的收取手工费。老人的收费按字论价,雕一个字,四毛钱,一块版估计在一百五十块左右,需一个星期才能完工。而今用木雕版印刷的很少了,这样的手工印刷,比激光照排的机器印刷贵了很多。不过,也还是有些老人喜欢这纯手工的味道。对于这木版雕刻手艺的远去,余师傅看的很淡,心态平和。雕版的生意虽不怎么景气,但方圆百里,能流利而准确的写反字、刻木版的老艺人,实在不多。年轻人,谁还愿意吃这苦,受这累。没有活计的时候,他就搬张桌子,摆在街上,和街坊们拉几句家常,给乡亲们刻几方图章。或是干脆在家里,刻个傩面具、雕根拐杖、弄个根雕,自娱自乐。我告别老人离开三阳镇时,市场仍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余师傅还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仿佛置身浮尘之外,一刀一刀刻着木版,雕着族谱。
几声高亢绵长的吆喝,将我慵懒的周日早梦,喊得支离破碎。眯着惺忪的双眼,见楼下一老头背着磨刀行头,正环视吆喝。我连忙应声:“磨刀,我磨刀。”磨刀人闻声仰望:“好,我上来。”我急了,其实磨刀只是一个借口,拍几张手艺照片才是真,他上楼来,狭窄的楼道无法举机。又喊了声:“你在下面等着,我下来。”我迅速穿衣洗嗽,跑进厨房找了把早已经退居二线的旧刀,提刀下楼。磨刀人见我一手菜刀一手相机,问:“你出门吗?我很快就磨好,几分钟。你有急事的话,我把刀磨好了放在哪家,你先将钱给我,三块。”看的出磨刀人是个急性子,我将刀递给他:“不出门,也没急事。我只是想拍你磨菜刀的手艺,行吗?”磨刀人满脸诧异的望着我:“你拍我?你是干什么的呀?”我一笑:“我就是这学校的老师,喜欢拍照片,最近在拍各种老手艺,将一些快消失的手艺拍下来,留个纪念。”他还是疑惑不解,并没有接过我的菜刀:“有什么拍的,看我这一身,也没有穿件体面衣裳。”经过我苦口婆心的解释与说服,磨刀人终于同意了我的请求。他接过刀,看了下:“你的刀,很长时间没有用了吧,去锈一块,戗薄一块,磨刀一块,共三块钱。”我连忙点头应允,开始做拍摄的准备。磨刀人叫廖秀生,其实并不老,今年刚48岁。他是河南洛河人,原本是个铁匠。80年代末,大机器批量生产的铁器抢走了市场,他的铁匠铺生意顿时清冷。万般无奈之下,廖师傅不得不熄炉停锤,放弃了自己十多年的铁匠手艺。两前后,廖师傅置了套磨刀家什,别过老家,远走他乡谋生路。自胆怯的第一声吆喝,到现在已整整十五年。十五年,对于那些生活滋润的人,也许很短暂。可背井离乡的廖师傅,这十五年,却是一天一夜数过来的。他租住在常德市青阳阁的一间小平房里,寂寞与无聊充满了那潮湿阴暗的小屋。他告诉我,最难挨的是漫漫长夜,总望不到天亮,家只能是思乡梦里冰凉的泪。磨刀人的行头是一条长凳,一头固定一粗一细的两块磨刀石,凳腿边吊个水罐。凳子的另头则绑着坐垫,还挂了一个旧包,装些简单的工具:锤子、钢铲、砂轮、水刷、水布。菜刀用的时间长了刀刃会钝,就需要戗薄。戗菜刀很讲究,先要看刀口,钢是软还是硬,硬的用砂轮打,软的用钢铲戗,最后用磨刀石磨。戗刀就是个铁刨子,有的磨刀人用手摇砂轮代替戗刀,省时省力。廖师傅告诉我,用砂轮磨刀,刀刃遇热退火,会减弱钢性。他是很少用砂轮的,就是用磨刀石磨刀,也要不断浇水降温。廖师傅费了很多工夫才将我那把旧刀口打薄一点,嘴里不停的说:“好钢火。”我问他一天能磨多少刀,他答:“运气好的话,一天能磨20多把,运气差就只能磨几把了。”我又问:“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们这里的门卫管理很严的?”他回头憨厚的一笑:“我说你们学校食堂的李师傅请我来的,姓李的多,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刀很快的磨好,廖师傅用拇指试了试刀的锋利程度,用抹布擦拭干净,交给我并叮嘱:“是把好刀,不用就擦点油。”我想请廖师傅留下名字与联系电话,好送照片给他,他笑了笑:“哪里有电话,我这些年,不知道搬了多少次家,怎么安电话,再说安了,打给哪个。”他只是很认真的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廖秀生”三字。我递过一支烟给廖师傅,他摆了摆手:“不抽,不抽的。”背起板凳,走了。声音比先前小了很多,但仍是长长的拖音:磨剪子~~~~~戗菜刀~~~~~~
今年72岁的老篾匠王春山师傅,老家在竹山篾海的湖南省桃江县,自11岁随师傅学艺,已和竹篾打了整整60年交道。年少时,王春山跟着师傅走家串户,上门帮人加工竹篾器,干起了“吃百家饭”的活计。篾匠的手艺做到哪里,就吃住在哪里,吃喝不愁,生活无忧。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王师傅背了简单的衣物,别过亲人与师傅,一把篾刀闯江湖,背井离乡谋生路。这一走,就是数百里,这一干,就是40年。这几十年,王师傅一直流浪天涯,游走手艺。至今,老人仍是孤身一人,居无定所。家的概念,那是整一个甲子前的模糊童年记忆。无家可归的王师傅,只能是这个主顾请几天,那个老板帮一月的做帮工过活。老人的唯一嗜好,就是在忙碌一天后,伴着清冷的残月,弄一碟时令小菜,品两口苦涩小酒,自言自语的说会久违的家乡话,朦胧间寻点家乡的回味,追忆老家青山翠竹幽幽的苍茫。王师傅手艺精湛,远近闻名。篾匠的基本功: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样样通晓,件件扎实。老人剖的篾片,粗细均匀,青白分明;砍的扁担,上肩轻松,刚韧恰当;编的筛子,精巧漂亮,方圆周正;织的凉席,光滑细腻,凉爽舒坦。说到手艺,老人一脸的灿烂:篾匠手艺是细致活,做的好是不需要吆喝的,东家还没做完,西家就来请了,风光的上门,塌实的做事,体面的拿钱。我问王师傅,怎么不带个徒弟,年纪大了,既有个帮手,又有个照应。老人叹了一口气,埋头织着手中的撮箕,篾片在手中穿梭,许久才轻声说道:算了,这篾匠的手艺,害了我一辈子,还要它继续害人不成。再说,哪有年轻人还学这些老古董的。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河堤,始终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自言自语:而今,我老了,估计也做不了几年了,到时候自己编个席子放在那里,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愿意丢就丢,愿意埋就埋,人死后不就是一堆黄土?老人的超凡与洒脱,让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突然想到张爱玲两句诗“怅惘卅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这小屋,便是木匠师傅龚道文的家。62岁的龚师傅,自十多岁开始学木匠手艺,已经与斧头、锯子打了近50年交道。这木匠手艺,救了龚师傅一命。四十岁时,老人感觉到右腿经常疼痛,刚开始咬咬牙还能挺过,这痛几年后,慢慢越来越严重,实在难以忍受时,到医院一检查,发现是骨髓炎。他这才吃药打针,可已经晚了,即使花费了自己一辈子的积蓄,还背了一身的债,最后病腿还是没有保住,只得含泪高位截肢。老人说,如果不是这木匠的手艺赚几个钱,那可能命已归西。这木匠手艺,也害了龚师傅一辈子。年轻时因为有这手艺,一年四季奔波在外,干木匠活吃百家饭,生活过得也还舒适,比在农村种田强了很多。这样,错过了成家立业的好时光,后来一病更是没有了希望,直到现在老人还孤身一人,不用说嘘寒问暖,就连个说说话的伴,端茶递水的人也没有。龚师傅告诉我,他年轻时那神气自不必说。打床钉箱子,要看日子,挑个逢黄道吉日动工,还得打个红包。若果老板在这些过程中怠慢了,或招待不周,极有可能会被他们动手脚,留一手,乡下称之为“留手味”。床各处与整体细看起来都不错,但睡时会吱吱作响。你想想那时住屋不怎么隔音,新婚喜日,不乐坏那些偷听墙角的无聊人吗。我问龚师傅,你动过手脚?他一笑说:哪有的事,行规是行规,真正的手艺人是不会做那缺德事的,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给了红包,也就是讨个好兆头。龚木匠扶着门框,艰难的挪动自己沉重的脚步,每移动一步,就得用手吃力而小心的提一下快要散架的假腿。假肢关节连接部松动的螺丝发出的尖刻声响,吓走了屋里觅食的几只小鸡。现在,龚师傅最大的心愿,就是将自己四年前在长沙安的假肢换了,重新装一只,但求晚年能走几步安稳路。他之所以还瘸着腿做点木匠活,也就是想安条稍微好点的假腿,摆脱这许多年的苦痛。原来安的时候,他实在拿不出多少钱,花了两千多块钱安了这条铝合金的假腿,不到四年就坏了。而今,传统木匠的生意非常清冷。新入行的木匠,什么凿子、斧子、锯子、锛、角尺、墨斗和铇子都不需要,他们用的是电动木工工具,靠的是一把锤子,几斤钉子,做起事来方便快捷,既不削刨,也不凿眼,更不开榫。甚至很多老木匠都不做了,或是改行加入装修木匠队伍。龚师傅不能出门做事,只能在家里坐等客人上门,做些小家什或是帮人修修补补,没有帮手加上腿脚不方便,稍大一点的东西就做不动,也做的慢。一年下来,能有一千多块钱的纯收入,老人就非常满足了。龚木匠省吃俭用做了几年,养的鸡也舍不得吃,即使这样,攒的钱也不够装一条中等质量假腿。老人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与我聊天。他告诉我,而今政府已经将他定为“五保户”,吃住没有多大的问题。吃,一个人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住,能有个地方安身就行。老人的心态平和,什么事都看的开,说到钱,他一笑:钱那东西,没有止境的,钱多就多花,钱少就少花。我一个残疾人,除了卖点油盐米,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花钱。休息间隙,老人端起桌子上已经冰凉的米饭,挪到门边,吃了几口,一面用筷子挑了几粒抛于门边,将门外的几只小鸡引进屋,一面骂道:看你们跑,汽车压死了,我的腿就越换不成了。
12年前,60岁的黄师傅挑了缝纫机,拿了剪刀,卷了铺盖,从桃源老家来到常德,摆了个缝穷补旧的小摊。摆摊的日子很苦,风里来雨里去,生活没有规律,工作场地不能固定。这样朝出晚归的干了一段时间后,才租下了城西落路口一间大约十平米的小门面,从此,生活才得以安定,客源也相对稳定。老人的房子虽小,却具备所有“家”与“店”的功能:房屋前部左边是工作间,既方便顾客光临,又能在闲暇时与路过的老朋友聊几句,打发些闲暇的时光。右边则是生活区,他可以边做饭菜,边照顾生意,一举两得。房屋后半部分,拉块彩条布隔开,便是老人的起居室了,安静而隐秘。黄师傅深情的看着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老伙伴,一台老式的缝纫机,喃喃自语:这裁缝的手艺带给我太多。因为它,老人没有干过繁重的体力活。刚解放,黄师傅的老家桃源县马宗岭乡成立服装社,他就被招到那里上班,成了领薪水的一名技术工人,待遇不高,生活依然艰难,但总比日晒夜露的下地上山的庄稼汉强了许多。也因为有了它,黄师傅将自己的六个孩子拉扯大,并为孩子的未来铺就一条不错的道路,送出农门。孩子读书的高峰期,他最多一次就借了一万六千块钱,也是老人一脚一脚的踩,一刀一刀的剪,一针一针的缝而还清的。还是因为它,老人有了寄托,生活充实,身体健康,心情舒畅,精神爽朗。老人告诉我,他现在缝缝补补的,一个月收入五百块左右,并不是一定要靠自己在外赚的这点辛苦钱过活。孩子们成了家立了业,个个都很孝顺,他就是什么事不干也能安享晚年。但老人就是闲不住,更重要的是舍不得放下养了一家子,干了一辈子的老手艺。黄师傅手中衣服很快就缝补完毕,他提起衣服满意的看了看,理了理衣角,小心的给客人包好。那神情与动作在我看来,怎么也不象包一件衣服,而是一个老手艺人,在清理着自己六十年的追求,六十年的坚持,六十年的期待。
六十五岁的易法祖,湖南省石门县二都乡人,十四岁开始学瓦匠的手艺。易师傅告诉我,他之所以学瓦匠,年少时的他觉得这手艺是个体力活,不需动什么脑筋。只要能吃苦,肯卖力,胆大心细就能吃碗饱饭。一晃,这饭竟吃了整整五十年。早年,在农村做瓦匠,很危险。一面单土砖墙要砌六、七米高,没有脚手架,也无任何防护措施。瓦匠还要站在新砌的单墙上,接地面上抛的笨重土砖,用一根绑了钩子的绳索提灰浆,墙砖也是砌一块退一步。老人每每想起这些,心里都会一阵后怕。现在,情况较先前稍有好转,新建房子会搭个简单的脚手架,瓦匠不必要站在新墙上砌砖了,砖瓦也有人挑上来。瓦匠这耗体力,还危险的手艺,吃的是青春饭。年过花甲的易师傅,觉得自己身子还硬朗,既砌得墙,也能上屋顶。可年纪一大,别人就不怎么请了。如今,易师傅不再出门做瓦匠,而是专职做了个捡瓦匠,帮左邻右舍查漏捡瓦,做些零碎活。农村老屋一般盖小青瓦,瓦片经过年长日久的风吹、雨打、曝晒,难免滑动错位, 甚至断裂破损,露出檩条与橼皮,不遮雨难挡风。如此屋顶,三两年就得请捡瓦匠,翻捡瓦片,更旧换新。不过,这样的房子已不多,捡瓦的活,不容易接一宗。现在农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房屋大多新建成水泥平顶楼房,即使盖瓦,也是大片的机瓦。机瓦一片紧扣一片,不滑溜,难破损,无需频繁翻捡。捡瓦,也危险。南方潮湿,遇到房屋年久失修,过梁腐败或檩条虫蚁蛀空,一脚踏去,房顶坍塌的现象时有发生。瓦片翻动,缝隙间灰尘很厚,风过四处飘散,如果吹到眼睛里,后果将不堪设想。易师傅上顶捡瓦,工具简单实用:锤子,敲击过梁、檩条,检查是否结实;扫帚,清扫瓦沟、瓦缝间的落叶灰尘,翻一层扫一层,保证屋顶干净整洁;一把锯子以及一条插满钉子的稻草辫,加固或更换檩条与橼皮。易师傅吃力的翻捡着灰尘蒙面的瓦片,额头渗出的点点汗珠,随老人头部摆动而集聚在一起,形成豆大的颗粒,在眉弓处飘落。他今天捡瓦的房子,原本是乡里废弃多年的粮食仓库。前不久,粮仓院子被一老板买了下,计划整修后开家生态饭店。于是,请到易师傅及帮手来捡瓦修顶。老人毕竟上年纪了,捡一会便感到有点累,找了根粗实的横梁坐下休息。他想起身下屋喝口水,又觉得上下楼梯太麻烦,想扇点风,可那破草帽已被自己丢下去了。只得坐在横梁上发呆,这里的一砖一瓦,他太熟悉了。脚下这几栋库房,就是他和徒弟二十年前,一刀一刀的砌起来,一片一片盖上去的。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老人随手捡起半块瓦片,放在手心,似乎还能感觉当年的温度。小时候,我家住的是一间青瓦平房,常漏。遇大雨,奶奶便拿脸盆、水桶、脚盆接水,睡到半夜还得起床倒一次,麻烦而辛苦。后来,奶奶找了根长竹棍,见什么地方的瓦缝有亮光,就将下面的瓦往上移一下,上面的瓦向下戳一点,临时救急。这样戳的多了,瓦搭不上,或是沟瓦从中间破开,那就得请捡瓦匠,上屋顶捡瓦查漏。我家老屋早已不存,奶奶也仙逝许多年。但屋漏水的叮咚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奶奶半夜起床倒水的身影,不时在眼前晃悠。
过吉首,路比先前平整了许多。瞌睡的感觉却渐行渐猛,温柔的摇摆比起强烈的颠簸,其诱惑力,非一般意志力之人,所能抗拒的。我禁不住昏睡。迷糊间听闻司机小李惊叹:好多斗笠哟。下意识一下撑开了我朦胧的双眼:路边有年轻妇人在抛晒斗笠,大片斗笠散铺满地。我急忙要小李将车靠边,按下车窗:请问这是哪里?妇人丢出手中最后一顶斗笠,诧异的侧望了眼我:中方县碉堡镇。下车,才发现我们的车就停在一块巨幅招牌下,大字赫然在目:怀化市中方县碉堡镇农技站。晒斗笠的妇人叫晨美珠,她与丈夫肖智勇开了间糊斗笠的作坊,就在镇农技站的侧面。碉堡镇这样的斗笠作坊,竟有四十多家。晨美珠见我们走近她的店面,连忙招呼入座喝茶。肖智勇停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将作坊里四散的斗笠摞成堆,这样屋子显得敞亮些。我诚恳的向夫妇二人说明了来意,请求拍摄斗笠的制作工艺。肖大哥爽朗答应了:你拍摄制斗笠的手艺,那来对了地方,碉堡镇正是“斗笠之乡”。中方斗笠起源于汉代,明朝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清代进入鼎盛时期,乾隆年间曾是朝庭贡品。可以说历史悠久,文化深远。我递过一支香烟,肖大哥摆了摆手:不抽的,成天与胶油打交道,不方便抽烟。说完,他憨厚的一笑:其实,我这还算不得老手艺,只是将收上来的斗笠半成品,进行后期加工,也就是糊斗笠,我们不编斗笠。你要拍编斗笠的手艺,那得到乡下去。斗笠源于何时,首出谁手,我无法考证。据《说文》对“笠”的解释:笠,簦无柄也。有盖无柄的遮阳挡雨的器具,又叫笠帽。因其顶面如斗大小,俗称斗笠。斗笠,又名箬笠。“楚谓竹皮曰箬”,即斗笠以竹篾编织。中方县地处湖南西部,属亚热带季风气候的丘陵地带,适宜竹子生长。肖大哥说的乡下,是指碉堡镇周边的村庄。村民们在屋后山间栽种大片竹林,利用农忙之余的闲暇光阴,在家编织斗笠,然后送到镇上的斗笠作坊进行后期加工。我没有时间下乡寻找编斗笠的师傅,只能请肖大哥简单的介绍斗笠的编制工艺。中方斗笠为尖顶竹编斗笠,呈圆锥状。斗笠骨架全用竹篾编织,各类竹篾分工不同:斗笠隆箍篾为楠竹、编织篾为水竹、帽圈为桃竹。从竹子到斗笠大约有60多道烦琐工序。糊斗笠主要是将事先印好图案的皮纸,用尼龙胶贴于斗笠顶部,再糊上自家作坊的标志,然后画上花纹,胶干后满刷一次尼龙胶,一顶斗笠就算糊完。肖大哥告诉我现在生意难做,斗笠利润低。一顶斗笠,材料上乘做工精致可卖十块,稍次的能卖八块,再低的只卖五块。如果不请人,夫妻二人每天能糊二、三百顶斗笠,实在忙不过来时,就请几个邻居帮忙。春天,是一年中斗笠销售的旺季,现在即便雇请了两个帮手,还是比较忙。有时帮工农忙回家,恰逢赶时赶工,他们中午都不能休息,晚上还得加班到深夜。说到这里,肖智勇轻叹了口气:哎,做这行二十多年了,整天重复着刷胶粘糊的几个简单动作,真是乏味。在肖大哥的作坊停留了一个多小时,实在不好意思耽误夫妇俩太多时间,只得别过。临走,我选了十五顶装饰斗笠,装进汽车后备箱。也许,学校的舞蹈老师或学生编排节目能用。
卜老大的家在湖南省常德市鼎城区的蒿子港镇,棉花是这里农民的主要经济作物。棉农们每年收了棉花,都会留一小部分自用。南方的春天比较潮湿,棉絮一般过几年就要翻新一次,弹匠的手艺在这里还是比较吃香。弹棉花为卜家祖传手艺,世代为弹匠的卜家,在当地小有名气。卜老大名叫卜良才,兄弟三人都继承了祖业——弹棉花。他在家排行老大,人们都习惯的叫他卜老大。卜老大年轻时,兄弟三人跟着父亲,挑了弹棉花的行头,走街串巷的上门为客人弹棉花,扁担的一头是大弹弓和牵线杆,另一头则是碾饼、弹锤、棉线之类的用具。兄弟们边走边玩乐,一路欢歌笑语,好生热闹。后来,人们觉得请弹匠上门弹棉被太麻烦,既要招呼弹匠的茶水饭菜,又要找个合适的弹花场地,还有那令人生厌的满屋飞絮。慢慢的人们不怎么请弹匠上门,而是买棉被,或是提了棉花到弹匠家加工。为了生计,卜师傅就在镇上的街边租了间房子,开起了“卜老大棉被加工铺”,两个弟弟也分别起了炉灶,各立门户。卜老大的店铺,二十个平米左右,前店后家。店中摆了弹棉花的案板后,就没有多少空地了,挪动脚步,只能侧身而过。老人在店里特意挂了张巨幅的毛主席像,以及一面大钟。主席像是不能忘本的印证,钟则是老伴专门提醒卜老大休息的,老人长年累月的背弓站立,工作时间一长就腰背痛,老俩口商量再忙,也要坚持八小时上班制度。逢年过节,老人便回乡下的家里去。店铺里的“家”,只准备了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虽然简陋,却也温馨。弹棉絮工序繁琐复杂,首先要将棉花弹活,丝缕理清才能拢成棉被形状,然后铺底线,拉面线后稍微压实,翻转弹定型,点缀花草,书写主人姓名,就能铺另面的网线了,最后扎角,均匀的碾压成型。如果是旧棉被翻新,那还得多一道工序:撤除旧有的网线。每天重复复杂而单调的程序,卜老大有时候也很厌烦,见很多弹匠师傅都添置了机械弹花设备,心动的花了上千块钱买了一台,心想这下可以从繁重的体力劳动里解脱出来。可是,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机器弹出的棉花经丝大多被拉断,棉被的弹性大打折扣,一床新棉被用不了多久,就板结成硬邦邦一块饼了,客户意见很大。没有办法,卜师傅只好将机器闲置在屋角,继续背负起他一辈子没离身的大弹弓,哐哐当当的声音又从小屋响起。卜老大和多数手艺人一样,也想带一两个徒弟,一来传承他的手艺,不至于后继无人;二来也有个帮手,好让老伴有时间多照顾点家。但,年轻一辈打工的出门了,做生意的发财了,还有谁看得起这手艺?现在生意也还过得去,老人满足了,一个月下来,能挣七、八百块钱,除去成本、生活的开销,多少有些节余。卜师傅微微弯曲的身影在小屋漂移,弹锤起落,奏响的音乐韵律合着空荡房屋里的回声,此起彼伏。和声里,洁白的花絮欢腾着,随风飘舞。我不知道保尔•瓦莱里所说的“一种令人心平气和的、幽静的神往”是不是表述的这般境界,但我是醉了。
今年52岁的周伯初师傅,十多年前,邀了同村的好友,56岁的周中和师傅,学着打井建塔。农闲时他们为乡邻挖井筑塔,赚点烟酒零花钱,农忙时回家耕田犁地,不误播种收割。深水港比邻沅水,地下水储藏丰沛,水位较低,一般挖四、五米就能见石子冒水。如果井位高,水位低,井深也不会超过七米。而今,只需要挖好直径一米五左右的圆井,用预先加工好的水泥管套下,一口井就算完成。三、四年前,要挖两米直径的井,用窑砖一块一块的砌井壁,很是麻烦,水冒得大的井,技术不过关,还难砌起来。周师傅他们每年要挖几十口井,十多年到底打了多少井,已经记不清了。提起这些井,二位脸上无不流露出自豪与骄傲:我们打的井,没有一口不出水,更没有一口井坍塌的。六月的闷热,逼人的暖气压在胸口,挡住嘴鼻。没有风,没有云,几只蜻蜓使劲的拍打着翅膀,在低沉的气流里盘旋,喘息。井下挖土的周伯初师傅,实在忍不住了,便叫井上面的同伴周中和放下绳索,将自己吊上来休息会。几声吱呀的轱辘声响,井下的周伯初师傅,踩着绳索的套环,一身泥的钻了上来。他没有立即接过同伴递给的一条泥浆色的毛巾,而是解下系在腰间的塑料布,随手扔进井旁的稻田沟里,手捧了把稻田水,洗了洗脸上的泥巴,才用毛巾擦了擦。周师傅脱下身上的蓝咔叽布衣,拧了把,一股焦黄的泥水从衣褶里渗出。他将外衣搭在井边的篱笆上,摘下头顶的破草帽,使劲的扇风,豆大的汗珠,似列队的蚂蚁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爬行。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劳动强度,帽子扇的风,完全无济于事,他干脆将帽子丢于田埂上,坐在上面,点了支烟,猛吸。周中和师傅的工作,是站在井上,摇轱辘提井里的泥巴,相对比较轻松。当周伯初休息的时候,他拿了从井中吊起的锄头、铁锹,到附近的塘边清洗,柄上的泥巴不洗干净,握起来打滑,挖时使不上劲。洗完工具,他又用卷尺量了一下井深,仔细观察了一会井底的渗水情况,兴奋的叫了起来:快了,快了,已经开始冒水了。听到喊声,正在坡上家中清理水管的老板陶明辉,急急的跑下坡,看挖井的进度。陶师傅一面递烟,一面说:我讲了在这里挖,三四米就能见水的,又好挖又快捷。五十块一米,四米二百块钱,两天就到手了。一袋烟的休息过后,周伯初有开始整装披挂上阵,他想在暴雨来临前,将井挖好。雨水冲垮新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这样,两天的劳动就将前功尽弃。
太平桥是桃源县较偏僻的乡镇,多山地、丘陵,出产水稻、小麦、红薯、马铃薯、蚕豆、黄豆、绿豆等粮食作物。这里远离县城,少有反季蔬菜供应,秋冬两季菜肴品种显得单调。黄豆成了村民的一道四季菜,嫩黄豆炒肉、老黄豆炖鸡、陈黄豆油炸、黑黄豆霉豆豉,黄豆更能磨成豆浆、做成豆腐脑、擂成豆渣、打成豆腐。加工豆类食品,自然也就成了这里女人家务课的必修内容。今年48岁汪锦球,自21岁嫁到黄家后,就从婆婆手中接过了菜刀、锅铲,也接管了家中那古老的石磨。天还没完全亮,汪嫂家那只芦花公鸡,便扯开嗓门唱开了,这一声领唱,激起全村千声浪,此起彼伏的鸡鸣,回荡在金凤山湿润的晨雾里。迷迷糊糊披衣起床的汪锦球,捏了捏昨夜泡在铁桶里的黄豆,豆子粒粒鼓胀。她要给刚从广西回家过年的儿子,打一板豆腐吃,儿子黄洪波自小就爱吃她磨的豆腐。今冬不冷,一大早也无往年那咄咄逼人的寒气,甚至,霜都没有。汪嫂看了看窗外,太阳的光亮正掠过山头,飘移过来。她将昨天洗好的一桶衣,晾晒在屋外的竹篙上。抖动孩子衣裳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先烧饭,儿子在外习惯了早早的吃饭,也习惯了一日三餐。当我赶到黄家时,汪嫂已做好一桌丰盛的饭菜,香溢满院。吃过早饭,汪嫂提了桶水清洗石磨,这磨有些年纪了,是在婆婆手里打制的。石磨在这交通不是很便利的山区,还是大有用处的:磨米做米糊、磨玉米烙饼、磨黄豆打豆腐等。磨由两块錾有纹路的厚青石饼组成,下饼固定在磨架上,上饼可以绕安在下饼中央的磨轴转动,顶有一进料孔,旁有方眼安装木楔磨柄,推磨靠连接磨柄的“7”字弯拐状推手依惯性转动上饼,磨碎粮食。这样的工作一般需两人默契合作,一人推磨,一人喂料。黄豆快磨完时,汪锦球点燃了厨房里的灶火,黄豆浆加水煮熟,才能用包袱过滤。汪嫂围锅灶忙前忙后:灶里添柴加火、锅中铲翻豆浆、屋梁挂吊摇架、清洗瓢盆水缸,如此繁杂的活计,她安排得有条不紊,丝毫没有手忙脚乱。黄豆浆煮沸后,舀进吊在摇架上的包袱里,过滤分离豆浆水与豆渣。豆浆水要再次进锅煮,才成我们常喝的豆浆。豆浆变豆腐得添加一定量的食用石膏粉,也就是点卤。打豆腐的所有工序里,点卤是关键,下卤的量、时机、次数直接关系到豆浆能否凝固为豆腐。食用石膏经烧、磨、碾成粉末,用凉水化开即成卤水。若干年前我一远房亲戚,也许学艺不精,也许是其他原因,她打豆腐永远只能到豆浆这一步,不管她如何加膏点卤,也无法将豆浆聚拢成豆腐。惹得左邻右舍贻笑多年,她自己也很是苦恼。下卤十来分钟后,汪嫂的姨姨揭开罩在豆腐缸上的锅盖,拿根筷子垂直丢进,筷子摇摆三两下,稳稳的立在奶白的豆腐中央。汪嫂轻说了声:好豆腐,卤水点的刚刚好。听闻大家立即围了过来,手中端了刚才喝豆浆的碗,来装豆腐脑。我们在汪嫂家美美的享受了一豆三吃的快意:喝了甜香的豆浆;尝了滑嫩的豆腐脑;吃了纯正的煎豆腐。豆腐打到豆腐脑这一步,就应该算是成功了。余下的工作,只需打包压干成型,最后切块待食。小时候吃豆腐得凭票供应,我家平时总舍不得吃,将豆腐票积攒起来,过年时多买点豆腐,由奶奶和妈妈做成豆腐乳、炸成油豆腐、晒成豆腐干,这样能多几个菜,招待客人体面点。那时的居民大多这样做,每逢春节豆腐供不应求,要想买到豆腐,就得凌晨三、四点起床到副食品公司的豆腐店去排队。如此任务,自我懂事起,就一直由我担当。买豆腐的前夜,母亲会准备两三个馒头放在菜篮子里,这是我排队等豆腐的早餐与中午饭。豆腐票与钱则由母亲临行前亲手装进我的内衣口袋,豆腐三分钱一块,我家一般要买三十到四十块。少年的我瞌睡特大,母亲常叫几遍都难叫醒,或是叫醒了,她一转背,我又倒下了。凌晨三点正是睡得香的时候,要爬起床,确实不容易。母亲会将我送出单位的大门,目送我走远,直到我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寒夜里。我一手按住馒头斜挎竹篮,一手死死的抓住口袋里的钱与票,向着豆腐店奔去。跑会使我暖和点,跑会使我感觉不到孤独,跑也能迅速缩短我害怕的黑路。去的早,就有希望当天买到豆腐,不至于明天再来排一次。漫长的排队等待,充满无聊与无奈,我从来没有排到过前十位。工人师傅们上下班的时间是准点的,一般要到下午三四点,才能排到我买豆腐。这样的记忆,在今天的回忆里,有如昨日。出差在外,我很喜欢点一样菜:家常豆腐。听这温情的菜名,可想其味,一片片白嫩的豆腐,点缀了三两飘香的葱花,还有星星点点碎细的红椒。我不喜好厨房的手艺,甚至有些抵触情绪。实在无奈时,不得不操刀持铲,便会亮出我的招牌菜——家常豆腐,口味挑剔的女儿,也能就着它,吃餐饱饭。这一直是我引以自豪与骄傲的。汪嫂将豆腐脑舀进隔了包袱的木框里,豆腐就在这里边定型。包好的豆腐脑上放了锅盖,其上放压了几大块木柴。豆腐脑里的水分被一点点的压挤出去,一个多小时的光景,豆腐就可以开包切块了。临别,汪嫂送我们每人三大块豆腐,柔软的豆腐在我手上冒着丝丝热气,蒸腾飘逸滋心润肺的香甜。
在我的记忆里,舅爷是个手艺能人。他打草鞋时,在稻草里夹杂些碎布条旧毛线,看起来漂亮、穿上脚柔软。舅爷还会篾匠、泥瓦匠、木匠、漆匠等手艺,样样拿手。到我家做客,他总是忙个不停。不是被我奶奶吩咐修灶补墙、查漏捡瓦,就是被我缠着编鱼篓、砍木枪、挖小船、打草鞋。舅爷的手艺,伴我度过了七彩的童年。年初,好友告诉我他认识一位打草鞋的老艺人,并答应带我去拍摄。近两个小时的旅途颠簸,我们终于在湖南省桃源县的太平桥乡,找到了年届八旬的黄洪军大爷。黄大爷自十多岁跟父亲学手艺,与草鞋打了七十年交道。这其中,有近四十年他是靠打草鞋谋生活。我们的突然造访,让老人很是吃惊。他诧异的望着我们:打几双破草鞋,还能上电视吗?不拍了,不拍。我诚恳的说明了自己的拍摄意图,告诉他:这不是拍电视,是拍几张照片,记录即将从我们身边消逝的故事,让后人知道曾经有这样的手艺。并许诺拍张标准像放大了送给他,老人这才答应:我千年屋(指棺材)、装老衣都备齐了,也就差张像了。黄大爷从偏屋的草堆里搬出久违的草鞋耙,放在屋外,就去找稻草。满是灰尘的鞋耙子,已很难分辨原本的颜色。人们不穿草鞋好多年,这打草鞋的耙子,自然就逐渐被老人闲置淡忘。草鞋也许是人类最早的鞋子,远古的人们编织鞋或用藤或用麻或用草。《诗经》上“纠纠葛屦,以屦霜”里的“屦”,就是用麻、葛编的鞋。草鞋,因其材料便宜、制作简单、方便实用而一直被人们广泛穿用。即便在这皮鞋横行、胶鞋霸道的大工业时代,各旅游景点,草鞋仍是游客跋山涉水的上乘抉择。黄大爷从屋后端了张条凳出来了,条凳上搁了把稻草。他将稻草垫坐于条凳的一头,草鞋耙钩在条凳的另头,一根“V”字形的木棍系在腰间后,准备工作便就绪了。老人看了看我:可以打了吗?我点了点头,从摄影包掏出相机站在一旁。打草鞋的工序简单:搓好一根小拇指粗近两米长的草绳,将草绳折为四股钩挂于鞋耙齿上,尾端系于腰间的木棍上,绷紧草绳从前至后的编鞋底。当鞋底织到两寸时,就要按预先设想的位置扭好前鞋耳。鞋耳共四处,前脚掌左右各扭四、五个,后脚跟两侧各两、三个。最后捆后跟,并将草绳穿过鞋耳,一双草鞋就算完工。十多分钟的时间,黄大爷的草鞋就打好了一只,他将鞋上脚试了试:十多年没打了,打的不好,手生了。十多年前,农闲时黄大爷就在家打草鞋,逢场赶集提到镇上去卖。老人告诉我,他打草鞋根本没有赚到什么钱。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草鞋只有七分钱一双。后来,物价上涨,草鞋能卖到五毛钱一双,却又没有人愿意穿了。黄大爷编完一只草鞋后,就不愿意再打第二只了。他说打完也没有谁会穿。我请他完整的编织一双,带回做个纪念。老人起身进屋,提了双更精致的草鞋递给我:想做纪念,就把这双拿去,麻料的好看些。别过黄大爷回走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湿润的陡坡路面滑溜难行。朋友建议我将草鞋套在皮鞋外,稳稳当当的下山。我将草鞋抱在胸口,生怕雨水淋湿,怎么也舍不得穿用。
木船,带着曾经的辉煌,披着昔日的荣耀,在不断更新的制船材料与工艺中,在日益发达的陆上与航空交通里,逐渐退隐江湖,淡出人们的生活。今年62岁的何英华师傅,出生在洞庭湖畔的汉寿县,自小就与船打交道。搬砖运瓦建房子靠船,捕鱼捞虾割芦苇驾船,读书串门走亲戚驶船。船,不仅仅是湖区人的运输工具,更是人们出门行走不可或缺的代步工具。何师傅自懂事开始学造船修船,至今已快50年。刚学船匠手艺时,只能帮师傅们打下手,做点锯木、出料、钉边、车眼、调浆、补缝之类的活计。算计船体尺寸,构建船形轮廓,安置关键部件等技术系数高的活,那是掌作师傅的专利,一般不轻易教人。关键技术学不到手,就不可能独立造船。即使,船再小。过去很多船匠,造、修了一辈子的船,永远也只是个帮手。何师傅17岁时,有幸进常德县船舶厂,开始系统的学习造船、修船。通过几年的勤奋努力,何师傅终于能独当一面的造大型木船,成了厂里数一数二的技术骨干,修船能手。可惜,好景不长,国家保护森林的政策出台,禁止乱砍乱划树木以后,木材异地使用不再是件简单事。洞庭湖多水少山,想在洞庭湖边找到造船的椿树、梓树,谈何容易。用其他替代树木造船,耐腐抗撞能力都要差些。这样,水泥船、钢板船甚至玻璃钢等轻材质的船,以其材料要求低、造价相对便宜、耐腐朽抗撞击等优势,逐渐取代了木船雄据江湖数千年的霸主地位。何师傅这船匠的手艺,也随着木船的退隐江湖,而搁浅。前不久,一位在常德城的沅江边开水煮活鱼餐馆的老板,找到了何师傅,想请他将一条破烂的木船修整后装鱼,用其招揽生意,迎合吃客的复古怀旧心态。何师傅从家里翻出久违的船匠工具,叫上同乡的陈师傅,延续那魂牵梦绕的手艺——修木船。炎热的夏季,蓝白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刺眼的白光忽闪在江边干枯的泥块上。常德沅水大桥下,一片难得的荫凉。何师傅将船搁置在这阴影下。大桥下既没有电,也没有生活用水。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修船器具:斧头、木锯、扯钻、顶锥、凿子、刨子、马钉、桐油灰浆等,用最古老的修船手艺,修补木船。这早已退役的木船,伤痕累累,千疮百孔。材料短缺,工具简陋,还得修旧如旧,那就得花些心思,想些办法。何师傅他们小心的清除一块块腐朽的船底板,仔细的拔掉一颗颗锈乱的铁马钉,认真的校正一格格歪斜的船隔舱。几位老人似抚摩自己孩子般的关爱这船,每一锤、每一锯、每一钻、每一弹、都是那么轻柔,那么亲切。锤的轻缓起落,锯的细慢拉扯,钻的柔和节奏,弹的准确无误。一切,都是为了这一生对船的依恋,对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手艺生涯的难舍情谊。船,在这锤、锯、钻、弹中,伤口渐愈合。何师傅,却在船的康复里,感伤:这也许是自己修船手艺的最后展示。
今天,我又来到湖南常德的红卫居委会,找到小李师傅租住过的老木房,屋在人非。邻居说,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年腊月,他说回老家安化县过年,就再也没有来过。李和平的父亲,还有父亲的父亲,都是地道的秤匠。小李14岁那年辍学在家,随父学艺。两年后,从严父手中接过做秤的家当,开始闯荡江湖。来常德四年了。他租住的房子,是一间老式的木板屋。做为墙壁的木板,没有一块是垂直于地平面的,也没有一条缝是密实的。室内光线很差,挤进巷窜入门的一点点光,被深棕色的木板,吸的干净彻底。只要天气还过的去,小李师傅就会搬出爷爷留给他的樟木工具箱,坐在屋外,做杆秤。小李的摊子一摆出门,左邻右舍的街坊就会围过来,或看做秤的流程,或摸光滑的秤杆,或试杆秤的准确。老人被这久违的手艺,引发无限思绪,很快聚在一堆聊往日旧事;中年人在秤的星盘里,叹时光的流逝,独自寻觅儿时记忆;小孩子在秤的平衡中,好奇这陌生的玩具,摆弄吸附在磁铁上的小玩意,自得其乐。杆秤在我国有着久远的历史。据古籍记载,远古时期有个商人叫陶朱公,受打水的横杆启发,发明了杆秤。他以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和福禄寿三星共十六颗星星为记,在秤杆上刻制十六颗星花,故称为十六两制秤。秤杆有骨杆、木杆、金属杆(铜杆、铝杆);秤砣有石砣、金属砣;提绳有二提绳、三提绳。计量单位的演变,由夏商时期使用铢和两,发展到周朝时期铢、两、金、均、石(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三十斤为一均,四十均为一石)。直到解放后,方便买卖双方计算,才改为十两一斤。近年,又采用国际通用的千克计量。制作杆秤是一门精细的手艺,工序繁琐,大小程序加起来估计有三、四十道。每一道都得小心谨慎对待,稍有闪失,秤就会出现偏差。这样的秤是卖不掉的,只能浪费材料,耽误工时。杆秤的杆,非常的重要,一般用硬木。选好的木料,需晾放一年左右,才能出杆成型,刨光打磨。弹线定星位是做杆秤的关键程序,墨线直,星位准是起码的要求。提绳的位置,秤砣、秤钩或秤盘的重量,秤杆的粗细、长短,都直接影响星点的定位。小李师傅采用的是流水作业,分步制作。一次出几十根秤杆,再钻提绳孔,量星距钉星盘,然后统一包杆上色打磨,最后系绳安钩。如此,工作效率高些,也才赚得几个钱。一杆五公斤的秤,批发给零售商,只有四、五块钱,一天最多只能做五、六杆。除去成本,手工费所剩无几。小伙子几次对我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间自己的小店,做点小生意。做杆秤的手艺,赚点钱太辛苦。八年来,不知道做了多少秤,却没有攒几个钱。小李说,他八年的起早贪黑,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牌,伙食也开的简单,为的就是摆脱这做秤的手艺。红卫居委会的这片老屋,已经开始拆迁。用不了多久,小李住过的这间有些倾斜的小木房子,就将被一幢幢高楼大厦替代。不知道,小秤匠的故事,会不会随老屋的消失,而被人们淡忘。
今年65岁的袁师傅是常德市鼎城区周家店人,从早先的手扯风箱补铁锅,到而今的冷作铝锅换底,干这修修补补的生计,已快50年。十八年前,他带了老伴来到常德城,修鞋补锅。刚进城时,他成天挑着修补的行头走街串巷,吆喝修补,生意很差。后来,一个好心的同行告诉他,修补这行,一定要有个固定的摊点,取得居民的信任,才能立足生存。于是,袁师傅就在常蒿路的巷口,摆摊修鞋换铝锅底。这一干,就是十五年。别看这铝锅换底,却也是个技术活,锅底与锅身的衔接不上胶、不点焊,完全靠细致的敲打,均匀的锤击而严密接合。手艺好的师傅换的底,滴水不漏,经久耐用,美观漂亮。接补技术不到家,或是技术好的师傅敷衍了事的话,那锅壶将歪歪瘪瘪的,就只能带回家浇花灌菜了。袁师傅根据自己十多年的经验,改良了维修工具,摸索出了一套快速铝锅换底的技术,街坊们都爱光顾他的小摊。在口碑相传的广告效应里,老人的生意也还过得去,只是现在社会发展了,人民生活水平日渐提高,铝锅换底的生意相对清冷。记得小时候,我常到父亲的单位开水房打开水,开水是凭票供应的,票分两分与三分面值。两分钱一小瓶,三分钱一大瓶或一铝壶,父亲单位有一退休老职工,他有一如桶般至宝水壶,少说也换了四五次底,能装普通壶两倍还多的水,自然占尽便宜。虽然,那时铝壶换底太平凡,一把壶换个一两次底是常事,但象老人那般登峰造极的壶却不多见。每次提水,收水票的大妈总要和老人理论一番,甚至发生口角,说他是挖社会主义墙脚。这事反映到后勤科,不久开水房前便多了一块盾牌:严禁用换了三次底的铝壶打开水。从此,我就再也没看见那用宝壶提水的老人,出现在单位开水房。在我的回忆里,袁师傅已经铝锅的底换好。等在一旁的林老太太执意要袁师傅试一下水,看锅是否漏。老人边将新换底的锅压进身后盆中的水里,边说:怎么会漏?这点把握都没有,我还在这里摆摊。老太太弯腰看了看,新底锅的确丝毫不漏,满意的提了锅,慢慢消失在小巷深处。袁师傅将修理工具收拾摆放整齐,点了支香烟,等待着下一位客人的光顾。
今年65岁的袁师傅是常德市鼎城区周家店人,从早先的手扯风箱补铁锅,到而今的冷作铝锅换底,干这修修补补的生计,已快50年。十八年前,他带了老伴来到常德城,修鞋补锅。刚进城时,他成天挑着修补的行头走街串巷,吆喝修补,生意很差。后来,一个好心的同行告诉他,修补这行,一定要有个固定的摊点,取得居民的信任,才能立足生存。于是,袁师傅就在常蒿路的巷口,摆摊修鞋换铝锅底。这一干,就是十五年。别看这铝锅换底,却也是个技术活,锅底与锅身的衔接不上胶、不点焊,完全靠细致的敲打,均匀的锤击而严密接合。手艺好的师傅换的底,滴水不漏,经久耐用,美观漂亮。接补技术不到家,或是技术好的师傅敷衍了事的话,那锅壶将歪歪瘪瘪的,就只能带回家浇花灌菜了。袁师傅根据自己十多年的经验,改良了维修工具,摸索出了一套快速铝锅换底的技术,街坊们都爱光顾他的小摊。在口碑相传的广告效应里,老人的生意也还过得去,只是现在社会发展了,人民生活水平日渐提高,铝锅换底的生意相对清冷。记得小时候,我常到父亲的单位开水房打开水,开水是凭票供应的,票分两分与三分面值。两分钱一小瓶,三分钱一大瓶或一铝壶,父亲单位有一退休老职工,他有一如桶般至宝水壶,少说也换了四五次底,能装普通壶两倍还多的水,自然占尽便宜。虽然,那时铝壶换底太平凡,一把壶换个一两次底是常事,但象老人那般登峰造极的壶却不多见。每次提水,收水票的大妈总要和老人理论一番,甚至发生口角,说他是挖社会主义墙脚。这事反映到后勤科,不久开水房前便多了一块盾牌:严禁用换了三次底的铝壶打开水。从此,我就再也没看见那用宝壶提水的老人,出现在单位开水房。在我的回忆里,袁师傅已经铝锅的底换好。等在一旁的林老太太执意要袁师傅试一下水,看锅是否漏。老人边将新换底的锅压进身后盆中的水里,边说:怎么会漏?这点把握都没有,我还在这里摆摊。老太太弯腰看了看,新底锅的确丝毫不漏,满意的提了锅,慢慢消失在小巷深处。袁师傅将修理工具收拾摆放整齐,点了支香烟,等待着下一位客人的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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